残破的传家宝

2018-06-14 02:46龙飞天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18年5期
关键词:银票良田砚台

龙飞天

梅超然是个读书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日子过得相当艰难。这天,忽然来了个富商模样的人,问他:“请问,这里是不是梅知县梅高正的府上?你是梅知县的后人?”

梅超然客气地回答:“正是。”

梅高正曾经在唐镇县当过五年知縣,后来英年早逝,病故于任上。梅超然便随母亲回到老家青山镇,靠着租赁几亩薄田生活。

那人自称徐仁智,是个药材商,常年走南闯北地收购药材。今天路过青山镇,因为曾经受过梅知县的恩惠,特地来梅府,想瞻仰一下恩人遗物,以寄托思念。

梅超然将徐仁智让进书房,书房里摆了一些父亲的遗物,无非是书籍、笔墨纸砚之类的。徐仁智拿起一方砚台,感叹说:“这还是我送给令尊大人的,看着这方砚台,往事历历在目,如今却是物是人非,恩人已不在人世。”

那是一方残破的砚台,砚台中间有一条修补线痕,说明砚台曾被摔成两半,后被能工巧匠粘贴好了。这方砚台在现存的几方砚台中是最不起眼的,梅超然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徐兄,这种砚台价值并不高,普通读书人都买得起,你为什么要送一方残破的砚台给我父亲?”

徐仁智苦笑着说:“令尊大人为官清正,两袖清风,从不收礼。这方砚台若不是有些残破,他是不会收的。”徐仁智缓缓说起他送礼的缘由。

几年前,徐仁智也是一位读书人,靠着家里的几亩良田,日子也还过得去。没想到这几亩良田却被恶霸牛齐任看上了,他带着几个奴才上门大打出手,强行霸占而去。牛齐任之所以敢横行乡里,完全是仗着他的叔叔是当朝宰相,历任地方官员都会偏袒于他。徐仁智一纸诉状递到县衙,控告牛齐任欺良压善,霸占良田。

徐仁智手里有地契,这是一件再清楚不过的案子。梅知县当堂宣判,责令牛齐任退还良田,赔偿徐仁智家里的损失,并将牛齐任当堂责打十五大板,以示惩戒。梅知县敢于主持正义,徐仁智感激不已,拿着一方砚台送给梅知县,以表谢意。梅知县当即正色拒绝,一方砚台虽小,名节事大。徐仁智说:“正因为考虑到大人的名节,才送一方残破的砚台,这是读书人之间的惺惺相惜,不成敬意。”梅知县看到确实是一方修补过的普通砚台,才勉强收下。

徐仁智和梅超然闲话了一会儿,临走时,徐仁智提出要把这方砚台购买回去。梅超然淡然地说:“不就是一方残破的砚台吗?送给你得了。再说了,它原本就是你的。”可是徐仁智坚持留下一千两银票,说是情义无价,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报恩,当初要不是梅知县秉公执法,他早就倾家荡产了,哪有今天的富裕日子。

送走徐仁智后,梅超然拿着银票进了内室,向母亲冯氏禀告了此事。冯氏当即责怪儿子糊涂,不该收下银票。一方残破的普通砚台哪里值得了这么多银两?一千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突然不明不白地得到一笔巨款,委实让人心里不安。

在母亲的劝说下,梅超然也觉得这件事情有点突兀,于是拿着银票去找徐仁智。

徐仁智听梅超然说要退还银票,大为惊讶:“真是奇怪了,你父亲为官清正不贪财可以理解,你现在身上没有功名,为什么要把一笔巨款往外推呢?要知道,这笔钱供你读书和以后上京赶考,都足够了。”

梅超然把银票往桌上一放,坚定地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是我的,决不贪恋。”

徐仁智由衷地赞叹道:“有你父亲的风骨,好样的。”他想了想,拿出那方砚台说:“这方砚台是你父亲留给你的,它的价值也是属于你的,对不对?”梅超然点头说:“没错。可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方砚台值不了一千两银子。”徐仁智说:“谁说值不了?我证明给你看。”

徐仁智找来锤子和凿子,沿着砚台的修补线痕,将砚台一分为二,竟然从凹槽里抠出一颗珍珠。徐仁智拿着珍珠对梅超然说:“这是一颗名贵的珍珠,价值超过一千两白银。”

砚台里怎么会藏着一颗珍珠?梅超然觉得不可思议,他不由得问道:“徐兄,这颗珍珠该不会是你暗藏的吧?”

徐仁智说:“那个时候我家里哪有这么富裕?是恶霸牛齐任放进去的。”

梅超然难以置信地看着徐仁智。徐仁智讲起了往事。

自从梅高正来到唐镇县当知县后,牛齐任使出溜须拍马的本事,想和梅知县走得近一些。可是梅知县根本不吃这一套。由于梅知县秉公执法、刚正不阿,断了牛齐任不少财路,牛齐任计划除掉梅知县,以便换一位识趣的知县大人。于是,牛齐任就找到了徐仁智。

徐仁智的父亲曾经找牛齐任借过一百两银子贩卖茶叶,却亏得血本无归,利滚利成了一笔巨款,一直无法还清。牛齐任让徐仁智配合他演一出欺压良善的戏,如果徐仁智成功地把一方残破的砚台送给梅知县,不但免去旧债,还另外给徐仁智一千两白银的赏赐。

砚台里暗藏着的那颗珍珠就是牛齐任扳倒梅知县的一枚棋子。等到梅知县收取砚台后,牛齐任再带着徐仁智去知府衙门,状告梅知县收受贿赂。而那颗珍珠的价值足以让梅知县锒铛入狱。梅知县本来连这方残破的砚台也是拒收的,徐仁智假装羞愤地责问道:“知县大人,一方残破的砚台也不愿意收,我看你这不是清高,是在沽名钓誉!”就是这句话,着着实实地噎住了梅知县。这方残破的砚台几乎没有什么价值,就算收受,也远远够不上受贿的标准,梅知县不想落个沽名钓誉的口实,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这就是牛齐任的高明之处,如果是完好的砚台,梅知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收的。

谁知梅知县收下砚台后,牛齐任还没有来得及实施陷害计划,他那当宰相的叔叔就在派系倾轧中倒了台。牛齐任听到消息,知道很快会牵连到自己,连夜收拾金银珠宝逃之夭夭,不知所踪。徐仁智担心牛齐任的爪牙们要挟他,也及时处理了房产、田地,搬到外地,靠那一千两银子起家,贩起了药材,发家致富。

又过了两年,梅知县因病去世。梅知县到死也不知道,他在钢丝上跳了一回舞,差点儿毁了清誉,只不过侥幸逃脱而已。

徐仁智差点儿成了陷害忠良的帮凶,心里一直愧疚不安。当他了解到梅超然家境贫困,就找上门来想帮他一把。另外,砚台里的珍珠不拿出来,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啊!

听完徐仁智的讲述,梅超然几乎缓不过神来,没想到竟还有如此荒唐之事,实在让人不齿。

徐仁智把银票和珍珠都放到桌子上,说:“两者你任选其一,无论哪一项都没有超出砚台原本包含的价值,不会辱没梅知县的。”

梅超然拿起砚台,说:“银票和珍珠原本都不是我家的。我只要砚台,回去找人修补一下,作为传家宝世代相传,警示后人:丑恶无孔不入。”

〔本刊责任编辑 吴 俊〕

〔原载《三月三》2017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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