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东西的宇航员

王亚男

1969年11月20日，“阿波罗”12号宇航员阿兰·宾（Alan Bean）的月面留影。他右手拿着月壤样品容器，胸部则固定着一台哈苏照500相机。

2014年11月13日以275000美元成交的哈苏500C，这台曾随“水星8号”升空的相机，是首台进入太空的哈苏。

太空很迷人，也让人迷惑，尤其当它与美元挂钩的时候。

1962年，美国休斯敦。一名年轻的美国人走进一家相机店，挑了一圈，选中了一款供专业摄影人士使用的相机——瑞典哈苏500C。一算账，450美元。不算便宜，也不算太离谱。这个年轻人叫做瓦尔特·施艾拉（Wally Schirra），是NASA“水星计划”的宇航员。10月3日，他驾驶“水星8号”飞船（MA-8）进入太空，绕地球飞行了9小时，在他的随身装备中就有这台哈苏500C。为了任务需要，相机周身被涂成黑色防止出现强烈反光，并且还加装了瞄准装置。继他之后，驾驶“水星9”飞船升空的宇航员高登·库珀（Gordon Cooper），使用的也是这台哈苏500C。于是这台哈苏500C就拥有了好几道诱人的光环：第一台进入太空的哈苏相机，装有最早进入太空的蔡司镜头，第一台两次进入太空的相机。在太空飞行中，它拍下了大量精彩的地球照片，让公众首次见识到宇航员镜头下的蔚蓝家园。

2014年11月13日，这台哈苏500C现身波士顿RR拍卖行。根据拍卖行的说明，这台哈苏机身序列号TV45279，配用编号Nr2823801的卡尔蔡司镜头，胶片盒编号TV59228。随相机附有高登写给NASA的信函，证实这台相机的历史价值。鉴定专家们也出具了鉴定意见。结果，这台哈苏500C卖出了275000美元高价，远超原来50000～100000美元的估价。

如果追究一下这台哈苏500C离开NASA后的去向，你会发现它还算传承有序：在完成“水星9号”34小时飞行任务返航后，这台相机转为高登私人所有。1995年高登把它卖给一位私人买家，并签署了转让文件，如今这些文件也落在RR拍卖行手上。高登本人已于2004年去世，这些文件便成为这台相机合法身份的有力证明材料之一。但如果说到这台相机是如何从NASA转到高登手上的，还真有些含糊。要知道，在2012年之前，那些出现在拍卖市场的太空题材收藏品的合法性问题，一直都很含糊。

2014年3月维也纳西光拍卖行（Westlicht）展开了一场历史性竞拍。多轮报价之后，一位日本藏家以创纪录价格买到了一台旧哈苏500相机。除了陈旧，这台相机还有另一个标签——“从月球上回来的唯一一台相机”。

收藏家们都追捧唯一，唯一就意味着高身价和高品味。但自打这台哈苏被冠以此头衔后，非议之声一时间响彻网络，许多人认为这一说法不实。质疑者中有些人完全不靠谱，他们坚信美国人从来就没有登上过月球，还有一些人有着律师的严密逻辑，认为这些具有历史价值的物品属于NASA，流转到私人手中几乎不可能，拍卖违背美国法律。唯一能确认的事实是，这台70毫米哈苏500的确是“阿波罗计划”中宇航员们在绕月轨道和月面考察时使用的14台相机之一。再具体一点儿，这台相机曾在1971年“阿波罗15号”任务中用于月面考察，尤为特别之处在于它后来被带回了地球——当年为了减少返航载荷和节省空间，宇航员们通常会拆下胶片盒，而把相机丢弃在月面。

西光拍卖行表示，这台哈苏500在“阿波罗15号”任务中由宇航员詹姆斯.欧文（James Irwin）使用。但未有任何消息证明这台相机曾被赠予欧文作为纪念品；如果NASA通过其他方式处理，那么其下落应该有据可循。于是质疑之声四起，如果不是正式渠道，那么这台相机在技术上判断应该算是“被盗窃的物品”。如果这台相机的确是欧文在月面任务中所用，他又把它带回了地球，并作为纪念品加以保留，那么根据2012年奥巴马总统签署的法案——该法案宣布“水星”“双子”和“阿波罗”计划对他们自己保藏的飞行纪念品拥有全部权利：如果他们当初被允许将这些物品带回家——这台相机的全部权利应该归欧文所有，自然也包括出售。但问题在于，没有人宣布这台相机是来自欧文或其遗产。在被问及这台相机是如何从NASA转到个人手中时，西光拍卖行的发言人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这台月球哈苏原本的所有者身份并不清楚，唯一清楚的是，它的前任所有者——哈苏相机收藏家阿兰·拉扎里尼（Alain Lazzarini）亏了：2012年奥巴马总统的法案一通过，拉扎里尼立即把它送交波士顿一家拍卖行，最终卖了42704美元（当时拍品介绍说这台相机只是随“阿波罗”指令舱在绕月轨道飞行，但没有提及登上月球）。而时隔不到2年的2014年3月，这台哈苏的起拍价就已经高达108136美元。

上世纪60年代拍摄的照片，宇航员瓦尔特·施艾拉正手持一台哈苏500C。

除了关于这台哈苏合法性的疑虑，还有人怀疑这台相机压根儿没在月球上用过。有些眼力犀利的历史学家认为這台相机仅在绕月轨道上使用，从未跟随欧文上过月面。或许是对于这台哈苏的质疑声音太多，这次西光拍卖行也略做退让，不再坚持原来“唯一的”说法。但对于其曾登陆月面这一描述则分毫不让：西光拍卖行的技术主任彼得·科伦（Peter Coeln）给出了一个强有力的证据：照相机内部被称作网格板的玻璃板上有一个数字38，这与出现在詹姆斯·欧文月面照片上的完全吻合。他据此确信这台相机就是欧文在月面行走时用过的那台。但还是有怀疑者指出，拍卖行给出的照片上的十字分划和数字38与欧文在月面上拍摄的照片仍存在差异。认为相机序列号不对，胶卷盒也不对，玻璃片上的数字是后加的，尼龙搭扣和镜头也是后加的。但无论如何，这台相机还是引爆了收藏界的热情。最终一位日本藏家凭借志在必得的气魄，以550000欧元（760000美元）的天文级价格买下这台哈苏，远远超出起初200000欧元的估价。

其实，科伦还曾提及一个更为有力的证据，但拍卖行没有大肆宣传，因为这项证据非得经过一番寻死觅活的鉴定才能宣告成立，否则会被藏家们视为笑柄。这项证据究竟是什么？科伦说相机部件上有残留的月尘！

这台相机真是唯一从月面返回的相机么？尽管大多数为“阿波罗计划”做出贡献的相机们最终都遗落月面，但也确有少数安然回到地球。尽管NASA有些关于太空航行器材的记录已经遗失，但有些资料显示至少有4台相机被他们的主人以各种原因带回了地球。

“水星9号”宇航员用哈苏5000拍摄的美丽地球

1971年这台哈苏上天前的几个月，“阿波罗14号”宇航员埃德加·米切尔（Edgar Mitchell）和阿兰·谢帕德（Alan Shepard）进行了月面行走，他们还在月面用高尔夫球杆挥了两下，这些场景都被登月舱内置的莫勒（Maurer）数据获取摄像机拍摄下来。按照操作规范，离开月面前地面指挥人员会要求米切尔把胶片卡带取出，把相机弃置月面，这台摄像机本该和登月舱上升段返回绕月轨道时丢掉的许多科考设备遭遇一样的命运。

但米切尔在返回前时却发现自己剩余时间严重不足，于是就把这台相机放在登月舱内带回了地球。结束3周的检疫隔离后，米切尔发现那台相机竟然端置于自己桌子上，连同任务中其他一些用品——它们被“阿波罗”计划保障团队作为纪念品赠送给了他。

2011年，83岁的米切尔宣布要委托邦瀚斯拍卖行卖掉这台相机。“阿波罗”宇航员拍卖一些太空任务中用过的小物件并不稀奇，以往这些物品大多是些标志、徽章，或卡片等，但这台相机与众不同，它是专门为那19名绕月或登月的宇航员设计的特种设备，自然格外受藏家追捧。就在邦瀚斯拍卖行刚把这台相机编入目录，米切尔正期盼这部月球哈苏能给自己晚年生活带来经济福音之际，他却收到来自老东家NASA的一封信，这不是什么慰问信，而是起诉书：NASA要求他返还这台相机及其他一些纪念品。“40年后，NASA里一些浑蛋——请原谅我的用词，居然想要拿回这些东西。”这是米切尔接到起诉书后对媒体说的话。

2014年卖出760000美元天价的哈苏500，这台随“阿波罗15号”前往月球的相机被认为是“从月球上回来的唯一一台相机”。

1969年11月19日随“阿波罗12号”登月的莫勒摄像机，如今收在美国华盛顿国家航空航天博物馆。埃德加·米切尔和NASA对簿公堂，为了就是这样一台机器，只不过那是“阿波罗14号”上的。

既然没得谈，只能法庭上见。法庭辩论的热度一点儿也不亚于当年美苏太空争霸。米切尔坚称NASA长期起来就有允许宇航员保有某些任务物品作为留念的传统。即便这台相机并非NASA有意赠送，那么关于“盗窃财产”的指控也早已过了追诉期。法庭在听取了双方意见之后，当庭对米切尔善意地表示对于他的辩称“不予支持”。无奈之下，米切尔只得在2012年与NASA达成和解，同意将相机转让给史密森尼航空航天博物馆，至于转让价格，大家都没说，但肯定比不上邦瀚斯那种吸金拍卖会来得多。

其实米切尔认怂还早了点儿。就在当年晚些时候，奥巴马总统就签署了那份规定“水星”、“双子”和“阿波罗”计划的宇航员对属于他们的纪念品拥有全部权利的法案。这下子，那些老迈的宇航员们不用再担心老东家来打追索官司了。

奥巴马总统布签署这项授权法案，客观上帮NASA厘清了一些难缠的问题。要精细管理所有太空任务器材几乎是不可能的。一方面那些年代久远的器材档案往往难以完好保存，另一方面NASA允许宇航员带些纪念品回家早就成为传统。飞船火箭宇航员带不走，拿些个小物件总不伤大雅。但这种“拿”不能鼓励，一鼓励就没个管束。最后还得司法部门强力介入。NASA的总检察官就eBay及其他拍卖网站展开过调查，发现不少拍品都是未经授权的NASA资财。2011年，佛州警方就逮捕了一名NASA供货商，他被指控盗窃11片航天飞机专用特种防热瓦，在eBay上兜售，每片索价数百美元。他不仅违反了关于不得将此类物品出售给美国以外买家的联邦出口管制法，还违反了废弃防热瓦必须填埋处理的规定。

德国邮票商赫尔曼·席格尔伙同“阿波罗”15乘组夹带的私货在收藏品市场被称作“席格尔纪念封”，如今每一枚的转手价格部在10000欧元上下。

有时宇航员会从飞船上拿走些纪念品，另外一些时候他们也会往飞船上送“私货”。这方面“阿波罗15”任务乘组是有“前科”的：早在1971年返回地球后，欧文及其同伴就被NASA处罚，原因是他们未经许可私自带了一批纪念封上了月球，背后的推手则是德国的邮票商人赫尔曼·席格尔（Hermann Sieaer）。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阿波罗15”任务乘组升空前携带了243枚合法授权的纪念封，但NASA官方并不知道的是，任务乘组还私自夹带了398枚未授权的“私货”。返航后他们将其中100枚返给德国邮票商席格尔，其余298枚则归乘组所有。好景不长，席格尔纪念封在收藏品市场一出现，NASA就知道了乘组的勾当，立即展开调查，并没收了这298枚私货。这次事件引发国会高度关注，这让NASA十分难堪。此事的直接后果是，参与夹带“私货”的宇航员几乎全部被调离或辞退处理。1972年NASA专门制定了规定，限制任何宇航员“携带总重不超过0.5磅（227克）的不超过个人物品”，同时禁止这些个人物品商业化。12年后，这298枚被NASA查扣的席格尔纪念封终于尘埃落定：宇航员们将NASA告上法庭，要求返还这些席格尔纪念封。他们指出NASA当年也与美国邮政署合作将航天飞机携带上天的纪念封用于销售。既然这事儿合法，那么他们的行为也不能算离谱。总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吧。事情的结果是，NASA在1983年返还了这批私货。如今在收藏品市场上，一枚席格尔纪念封价值近15000美元。

大多数时候，宇航员们带上太空的纪念品都是官方知情甚至许可的。“阿波罗14”就曾携带一批由富兰克林造币厂特制的银制纪念章升空：3名乘组宇航员每人的私人物品袋中都携带了65枚纪念章。任务结束后，195枚纪念章中的50枚被还给富兰克林造币厂，后者将其熔炼后制造了129 449枚微型纪念章，将其赠给1971年造币厂的订户——据说没收费。其余145枚纪念章则由3名宇航员持有。如今登月舱飞行员埃德加·米切尔（Edgar Mitchell）是“阿波罗14”乘组中唯一在世者，因此他收存并签名验证的富兰克林造币厂纪念章也最受藏家追捧。

责任编辑：吴佩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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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SA与哈苏

“阿波罗”计划开始之初，NASA就意识到这项庞大的太空任务需要一种优秀摄像机，这不仅是一众科研设备，更是一种极好的政治工具。话说有固有真相，在那个年代也是真理。1965年瑞典哈苏公司推出了EL摄像机，这让梦里寻她千百度的NASA的工程师们一下子找到了伊人——哈苏EL能在极短时间间隔内连續拍摄画面。1968年，NASA把最终采购技术要求送交晗苏。为了制造“阿波罗计划”所需的哈苏500型相机，哈苏公司改进了快门机构，为镜头采用了特种润滑剂，赶工开发了70毫米胶片盒。哈苏500的全新镜头来自德国老牌企业卡尔·蔡司，这种镐头采用特殊设计，能育效消除画面变形。1969年3月1日，哈苏将相机交付NASA。用于“阿波罗”11计划，此时距离发射只有4个月。此后的“阿波罗计划”中，这些哈苏或者被装在绕月运行的指令舱内部，或安装在航天服胸部——正是它们记录了“阿波罗”11及其后任务的全部画面。虽然哈苏是NASA指定照相设备供应商，但一些其他品牌摄影器材其实也掺和进7月球行动，其中有尼康、柯达和安琴。

“阿波罗14号”登月舱飞行员埃德加·米切尔收藏的富兰克林造币厂银质纪念室，编号0111，附带米切尔签名卡和真品证明书。这种纪念章总共制造过200枚，直径39毫米，正面图案是一枚从地球飞往月球的宇航员证章。背面是月面图案，带有“飞船，小鹰&天蝇座/目的地/弗拉毛罗（环形山）-1971”的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