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扶霄
清朝嘉庆十四年八月十一,剑风镖局在江南南桥县开业了。
大当家叶震江与二当家郑奇峰是对结义兄弟。两人武功高强,在江湖上颇有些名声。因此,开业的第一天,就来了一笔生意。富甲一方的杨员外想委托镖局将他收藏的一尊周朝青铜鼎,运送至京城琉璃厂著名的古玩店“集宝斋”。
事不宜迟,郑奇峰决定第二天一早就动身出发,亲自运好这开业的第一镖。
叶震江18岁的女儿叶絮,不仅长得俊俏,而且颇会些拳脚功夫,便一直央求叶震江,让她与郑奇峰同去押镖。但叶震江怕女儿会影响到第一次出镖的顺利,说什么都不同意。父女俩话不投机,一时吵起来,叶絮一怒之下便甩了一句无礼的话:“不让我去,我就离家出走。”
还没等她爹回话呢,她就摔门而去了。叶震江气得连喝了几杯闷酒,都没缓过来。但她毕竟是自己的亲女儿,喝完酒,吃过饭,叶震江渐渐地消了些怒气,倒真担心叶絮会一时冲动离家出走了,便一直悄悄观察着女儿的动静。
叶絮在戌时进了自己的卧房,亥时一过,烛光熄灭之后,好大一会儿,也没见她出来。这下叶震江才彻底放了心,倒头睡起大觉来了。
然而郑奇峰却依然辗转反侧着,首次出镖的兴奋让他了无睡意。到了丑时,他竟披衣起床,在后院散起步来。月光朦胧间,他看到叶絮房间的后窗似乎并未关严,便走过去看了看。窗户果然是虚掩着的,透过窗户缝隙往里一瞧,叶絮美丽的身子一覽无余。于是,郑奇峰便轻轻推开窗户,鬼使神差般地爬了进去。
叶絮并未睡实,她隐隐约约地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摸索她的身体,睁眼一看,见有人在面前,不禁尖叫一声,正欲呼喊,却被郑奇峰一把捂住了嘴巴。
“我是你郑叔,别叫。”郑奇峰压低声音道。
“郑叔?”叶絮疑惑道,“什么时辰了,郑叔到我房里干吗?”
郑奇峰道:“你不是想随我同去京城吗?郑叔向你保证,一定让你达成心愿。”
叶絮顿时眼睛一亮:“真的?郑叔有什么办法?”
郑奇峰回答:“只要我开口去求你爹,他就一定能答应。不过前提是今晚你得好好陪陪郑叔。”
叶絮听出了郑奇峰话中的弦外之音,心彻底凉了。
“来人…………”
她刚一喊,郑奇峰的大手便结结实实地捂了上来。她只能拼命扭动身体挣扎起来。郑奇峰见叶絮反抗得厉害,便将整个身体压了上去。
这样过了几分钟,叶絮终于不动了。而郑奇峰也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将手从叶絮脸上移开了。叶絮还是没有出声,她的脑袋倏地耷拉下来,眼睛也闭上了。郑奇峰吓得从床上跳了起来,一下瘫坐在旁边的藤椅上了。
他一面喘着粗气,一面考虑着现在该怎么办。没过多久,他便有了主意。他来到叶絮床边,俯身将叶絮扛起,沿原路返回到了自己房中。接着,他便打开镖箱,将里面的青铜鼎搬了出来,再从床底取出一只长布袋,将叶絮装在里面,扎紧袋口后,便扔进了镖箱。
之后,他又从茶几边拾起一只麻袋,将青铜鼎装上,便趁夜色偷偷溜出了镖局。
半个时辰后,郑奇峰来到了他堂弟郑奇山的府上。郑奇山对堂哥的突然造访颇感讶异,便问郑奇峰所为何事?郑奇峰气喘吁吁地说:“别的什么都不要问,等天一亮,你就去城南的祥远镖局,让他们把这只青铜鼎送往京城琉璃厂一家名为‘集宝斋的古玩店。”
“就这点事儿?”郑奇山问。
“就这点事儿。你跟谁都不要讲。我这就要出远门,等我回来给你银子。”说完,郑奇峰便慌慌张张地走了。
等他重新翻墙进入剑风镖局,天已放亮,显然是到了出镖的时间了。当他刚一落脚,却不幸碰到了马夫老钱。
“二当家起得早,我正要催你来着。”老钱一面系着裤腰带,一面笑嘻嘻地说。
“你要催我,来这儿干吗?”郑奇峰警觉地问。
“上个茅厕。”老钱还是笑着,“既然您已经起床,那就什么都不用说了,我就在您屋外等您。大当家的也早已准备好了,大伙都在院中,急着要为您送行,您快点啊。”
“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吧。”郑奇峰不耐烦地吼了一声,倒把老钱吓一哆嗦。
没时间了,郑奇峰的脑门冒出了冷汗。他知道镖局有规定,每有贵重物资出镖以前,都要经过大当家的最后检视,才能贴上封条。郑奇峰怕的就是叶震江的检视,因为如此一来便会暴露里面的尸体。于是,他只好私自贴上封条,以求蒙混过关,他觉得以他与叶震江的结义关系,叶震江绝对不至于将封条撕了重新查看。
果然,叶震江只是摸了摸了镖箱上的封条,什么都没说。郑奇峰便假意问道:“大哥,我忘了您还要检视镖箱了,要不我把封条给撕了,您好好查查?”
叶震江爽快地一摆手:“兄弟哪里话。以后凡是你出镖,都只管直接将封条贴上,我概不过问。”
“大当家保重,兄弟去了。”郑奇峰两手抱拳,给叶震江作了一揖,便示意老钱出发了。
老钱只是个马夫,只管驾车,而具体行动完全听凭郑奇峰作主。两人行了一天的路,当晚下榻在府兴客栈。
这府兴客栈依山而建,是郑奇峰出门常住的地方之一。两人在客栈的二楼各自挑选了客房,又将镖箱一同抬进郑奇峰的房间,老钱才擦着满脸的汗珠告退了。
眼看到了子夜时分,周遭早已万籁俱寂,漆黑一片,郑奇峰却摸着黑起床了。只见他打开镖箱,将尸体扛了出来,又打开房间后窗,把装着尸体的布袋从楼上扔到了楼下的菜地。紧接着,他又大步赶下楼去,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了客栈后面的菜地,将那尸体背了起来,便大步流星地朝对面山上走去。
那山名叫兔耳山,是这一带最高最险的山脉。郑奇峰知道,这山上有一自然形成的天坑,壁立千仞,深不见底,加上草木丛生,虫蛇横行,是抛尸的绝佳地点。而他此刻要去的正是那地方。
尽管月黑风高,伸手难见五指,但郑奇峰还是磕磕碰碰地爬到了天坑边缘,将尸体扔了下去。
做完这些,他早已筋疲力尽,但他不敢稍歇,又马不停蹄地赶下山去了。一到山脚,他便从怀里掏出一只新布袋,接着,他又在一条小河边找到两块表面光滑的大石头。他把石头小心翼翼地放进布袋里,用仅剩的那点气力将它背回了客栈。
店小二见郑奇峰行为诡异,正欲发问,但一见他那凶狠的眼神也就不敢再说什么。郑奇峰就将这装着石头的布袋放在了镖箱里,又取出两张新的封条,照原来的样子贴上。等到第二天一早,他又若无其事地叫来老钱,将箱子重新抬到车上,同时向掌柜结清了房钱,诸事完毕,便又坐着马车上路了。
到京城时,由于时间已晚,他们没有直接去集宝斋,依然是找了间客栈先住下,打算第二天一早前去交货。
半夜时分,郑奇峰令小二备了点酒菜,送到了他的房中。然后,他便敲开了老钱的房门,诚恳说道:
“路上辛苦,我备了点宵夜,过来吃点吧。”
老钱正是又累又饿,哪里经得住这诱惑,便毫不客气地来到郑奇峰房中,与他对饮起来。他哪里知道,在其中一碗汤里,郑奇峰早已放了泻药,而这碗汤郑奇峰自然是一口没喝的。
这一夜,老钱的裤腰带几乎就没系上过。折腾到第二天早上,已是浑身酸软,卧床难起。郑奇峰便适时对老钱说:“早上你别去了,我亲自赶车去集宝斋,你安心养病便是。”
老钱知道自己已无能为力,只好答应了郑奇峰。郑奇峰驾着马车往集宝斋奔驰。半路,经过一个偏僻无人处,他停车打开镖箱,将石头搬出,扔在了一片荒地里。
不到晌午,他已顺利赶到集宝斋。他跳下马车,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店里的伙计问他想买什么东西,他一面四下打量着屋里的古玩字画,一面回答:“想買上好的青铜器。”
“您来的正是时候,”伙计两眼放光,“我家掌柜从江南南桥县收购的青铜鼎,昨天下午刚好到货。您稍候,我这就去拿。”
很快,伙计便将青铜鼎从里屋搬了出来。郑奇峰围着这宝物转了几圈,仔细端详之后,他已完全确定这青铜鼎正是杨员外托剑风镖局所运之物,便随意应付了几句,终以价格太高为由,转身走人了。
一切都似乎按照他的设想运行着。回去时,郑奇峰心情大好,半路还为老钱请了位名医过去,诊治腹泻。老钱本来就硬朗,吃了些中药,休息了半天,也就缓过来了。次日天一亮,他们精神抖擞,踏上了前往南方的归途。
但当郑奇峰与老钱春风得意地赶到镖局时,迎接他们的却是叶震江的满面愁容。
“大当家的何故如此啊?”郑奇峰问。
叶震江垂头丧气地说:“叶絮真的离家出走了。”
郑奇峰问:“什么时候?”
叶震江叹气说:“你出镖的前一天晚上,我没答应她与你同去京城,她不是吵着要离家出走吗?我原以为她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这丫头真就那么狠心啊。”
郑奇峰又问:“找过没有?”
叶震江皱着眉头说:“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就差没把南桥县给翻过来了。”
郑奇峰的神色也骤然凝重了:“大哥也不必太过担心了。叶絮从小聪明机灵,我想她是不会有事的。大概是与你赌气,才迟迟不肯回来吧。”
郑奇峰的话说到了叶震江的心坎上,他突然间觉得敞亮不少,眉间也有了笑意,便开始把话题引到了郑奇峰的出镖上。
“好啊,我们剑风镖局迎来了开门红,兄弟功不可没,我命人摆了庆功宴,就等兄弟入座呢。”叶震江豪爽地说。
郑奇峰也不推辞,回了句“多谢大哥美意”,便与叶震江并肩走入屋中。
桌上酒肉齐备,杯盘罗列,一干人等陆续坐下。郑奇峰正欲伸手去拿酒壶,不料却被叶震江拦下了。
“兄弟,今天你是功臣,岂可劳你倒酒。”叶震江把头往后一扭,“丫头,快出来给功臣倒酒。”
话音刚落,一位容貌姣好的妙龄女子便穿过珠帘,从里屋款款而出。郑奇峰睁眼一看,那女子正是叶絮。
“郑叔辛苦,叶絮给你敬酒了。”叶絮一面平静地说着,一面便抓了酒壶,来给郑奇峰倒酒。
郑奇峰吓得直往后退:“你是人是鬼?”他恐惧地问。
“我怎么是鬼呢,我是叶絮啊。”说时,叶絮杏眼圆睁,狠狠瞪了郑奇峰一眼。郑奇峰不禁惨叫一声,夺门而逃,可刚一出门,却见院中早已立满衙役,县令薛弼与捕头王勇站在最前。见郑奇峰有逃跑之意,王勇拔刀说到:“我知你武功高强,可今日众兄弟在此,你已插翅难飞了。”
郑奇峰又想重回屋里,而叶震江与他几个手下,也已拔剑向他逼来。他自知逃脱无望,便将腰间所佩宝剑解下,扔在地上,束手就擒。
“事到如今,我只想知道,叶絮到底是人是鬼?”他又问了一句。
“我当然是人,”叶絮道,“你没把我掐死,我只是昏厥了。”
郑奇峰气急败坏道:“那你也不可能出来,我明明将布袋口用绳子扎死了。”
叶絮轻蔑地一笑,道:“那天晚上,你与我聊天时,我曾整理过头发,还将一枚发簪插在了头上。我正是用这枚发簪刺破了布袋,才得以逃出生天。当时你不在屋中,青铜鼎也不见了,父亲认为你一定是带着青铜鼎逃走了,而青铜鼎又很重,父亲判断你走不快,就穿上黑衣追了出去,一路跟踪你的行动。当你从郑奇山家出来,重新往镖局方向走来时,父亲已大概推断出你的打算了。便先你一步,回到镖局,吊死了镖局的大猎狗,将它装入一只新布袋中,放入镖箱。又与老钱通了气,让他一见你便催促起程,并牢牢缠住你,使你没有时间仔细检视镖箱中的尸体。”
郑奇峰也笑了,他仰头冲着房梁歇斯底里地大笑一通,才扭头对叶震江说:“你是不是早已料到我会将镖箱擅自贴上封条了?”
“是的,”叶震江面无表情地说,“因为你只能这么做,别无选择。”
“你当时为什么不说破?为什么?”他杀气腾腾地吼道。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不知何时,县令薛弼已走到了他的身后,“剑风镖局的大当家虽然是叶震江,但谁都知道你的功夫远远在他之上。如果他当时说破,问罪于你,把你惹急,你极有可能会杀人灭口,血洗镖局,便只好将计就计,把气忍下,将你放走。叶师傅本以为你出去后一定会发现尸体掉包的秘密,从而远走高飞,逃之夭夭;然而女儿未死,青铜鼎的下落他也差人追踪查明,是你托了祥远镖局运往京城,人财皆在,他本打算不追究你的罪行,让此事不了了之。没想到你在外地抛尸,竟依旧没有发现尸体的异样,又装腔作势地回来了。这才请动薛某前来相助,与二当家的在此相会啊。”
郑奇峰的脑袋终于垂下来了,他长叹一声,道:“机关算尽,原来都是在白忙活啊。”
“从来害人者,最终只能害己。”说完,薛弼便回头朝王勇挥挥手,让他上前将郑奇峰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