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院 / 刘同原
图1,彩绘透雕漆座屏,战国中期,湖北省博物馆藏
雕漆屏风是雕漆器中的一个重要品类,大型的雕漆屏风更是从诞生伊始,就有着其他品类屏风难以企及的高贵地位。雕漆是一项有着悠久历史的中国传统技艺,它与屏风的成功结合,无疑使雕漆屏风具备了独特的富丽、华贵形式,和积淀深厚的文化特点与魅力。出土或传世的古代雕漆藏品中屏风数量较少,但式样却相对丰富,从小型的案头插屏,到悬挂于墙上的挂屏,再到充当影壁的大型屏风,可谓品类齐全。随着时代进步,雕漆屏风也在不断演变,在当代的雕漆艺术创作中,就雕漆屏风的功能及艺术形式值得探索的地方很多,下文就针对雕漆屏风产生的历史、现状、艺术特点及它在未来的发展等问题做一个简单的概述。
屏风,因用于屏障、挡风而得名。其始于周或更早,《礼记》记载:“天子负斧依。”天子背靠绣有斧纹的深红色屏风。[1]“斧”在三代是权力的象征,绘制有斧并由天子所用的屏风,不仅有屏障的实际功能,还是皇权至上的象征,并逐渐形成文化史上的一个典型符号,影响着上层社会的文化、思想、观念的形成。“彩绘透雕四龙漆座屏”(图1)是战国晚期的漆器座屏实物,[2]可见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屏风已经逐渐成为贵族生活与社会活动中的重要道具。
屏风在汉代变得十分盛行,有“凡厅堂居室必设屏风”之说,那时常搭配茵席、床榻的使用。魏晋时期,屏风画开始出现,《彩绘人物故事图案漆屏风》(图2)便是北魏时期的代表性作品,以《烈女传》中的女性人物为表现主题。[3]到了唐代,屏风尺寸随着高足家具的流行而渐渐高大起来,以座屏和曲屏居多,文人于屏风上题字作画亦已成为时尚。到宋代,作为精神与文化的载体,屏风多摆放在会客室,有直立式、多扇曲屏式等。在唐宋时期,屏风又称为“屏障”或“屏嶂”、“障”,多扇相连又称为“连嶂”。元代,屏风则多为独善式座屏。在宋元文献中,屏风是一个比较笼统的名称,泛指不同类型的屏具。[4]而明代的屏风则用来专指带底座的屏具,以“座”计数,至于多扇折叠屏具,则称为围屏,按“架”计数。根据是否和底座相连,屏风又分为“座屏风”和“插屏式座屏风”。小型的座屏风根据摆放的不同位置,分为摆在床榻上的“枕屏”和放于桌案上的“砚屏”“桌屏”, 如款彩漆山水人物图桌屏(图3),八扇成套(现仅存六扇),制作精美。明代后期还出现一种“挂屏”,安装于墙壁上用于装饰。
清代屏风有了进一步发展,品类更为繁多,出现了“炕屏”“寿屏”等形式,造型高大,常有大理石、玻璃等饰品镶嵌于屏心。如《剔红寿山福海图插屏》(图4)和《剔彩八仙博古图插屏》(图5)都是这一时期的精品。[5]
在屏风类型中,以座屏风的形制最为高大。其中多扇座屏风以三扇或五扇为常式,七扇屏和九扇屏最豪华,上配屏冠,下配八字形须弥座,形体巨大,气势雄浑。此类大型屏风,多摆放于宫廷殿阁、官署厅堂正中,前置宝座,位置固定,庄重高贵。
概观之,古代屏风依其功能可以分为如下七种:
宝座屏风。决定厅室空间主位,以金銮殿的皇帝宝座屏风为典型代表,多为八字形制,形成君临天下的威仪;
影壁屏风。以门内外的影壁为典型代表,多为一字形制,阻隔视线,封围气势;
隔断屏风。是用于分割空间的屏风,例如一字的立屏和多扇的曲屏,把大空间分割成不同功能的小空间。
炕屏和枕屏。封围更小的局部空间之用。
砚屏和插屏。桌上文玩摆件。
挂屏。绘画的载体。
历史中描绘屏风的名画很多。例如,五代周文矩所作的《重屏会棋图》、五代顾闳中《韩熙载夜宴图》、明代杜堇《玩古图》及尤求《松荫玩古图》等,都是描绘贵族、文人和雅士活动的场景。浏览描绘屏风的画作,屏风在中上层人士的生活中有着不可取代的地位。
图2,彩绘人物故事图案漆屏风(局部),北魏,大同市博物馆藏
图7,剔红唐人诗意五扇宝座屏风,文乾刚创作
图3,款彩漆山水人物图桌屏,明晚期,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五代南唐周文矩所作的《重屏会棋图》(图6)中绘有一屏风,而屏风中又绘有屏风,故名“重屏”。作品讲述的是南唐中主李璟与其弟下棋时的情景,画中屏风置于桌案之后,屏风画中的屏风则放于长榻后,均是起到屏障装饰之用。从画中我们可以清楚的了解到,五代时屏风的样式、使用习惯和社会风俗。屏风的材料应该是木框绸质绘画工艺的画屏。画中屏风上描画的是高士消夏图。美国学者巫鸿先生曾说,宋徽宗将《重屏会棋图》装裱成卷轴前,它是作为一幅装裱于独立屏风上的“屏风画”而存在。至此,我们不难明白《重屏会棋图》是因为有三重屏风而名之,也说明屏风在五代时不仅仅是作屏障之用,更是一种绘画艺术的载体。[6]五代另一位著名画家顾闳中创作的《韩熙载夜宴图》记录了南唐后主李煜时期大臣韩熙载于自家府邸夜宴欢愉的情景。作品分为五个故事情节,而在其中三个场景中都出现了屏风。第一场景中,在弹奏琵琶的乐女之后便放置了一幅山水插屏,而画面的背景又有一组围屏做陪衬,可见这场演奏实是在屏风围起来的空间中进行的。第三场景的围床之后和第四场景中演奏者后面,分别出现了围屏和插屏。在画中,屏风在实际环境中首先起到了空间分割的作用,其次,又起到了装饰环境的作用。其装饰主题反映了贵族的艺术情趣和艺术风格倾向。
中国用漆有着悠久的历史,浙江余姚河姆渡遗址的考古发掘证实,早在6000多年前的新石器时代,就发现了木胎朱漆碗。[7]从漆树中割取而来的天然大漆,有着经久不坏的优越品质。雕漆,又称“剔红”,红者,朱也。雕漆工艺大约始于1500年前,是中国传统的大漆加工过程、雕刻技艺、工具材料及其制品的总称。[8]它是在木胎、金属胎等胎体上髹涂一定厚度的大漆,再在其上雕刻图案。在漆工艺中,雕漆的工序最多,制作周期最长,有着卓越的艺术表现力。
在明代以前,雕漆中的红色是取自宝石级的朱砂,而能髹涂满整个器物进行雕刻,是件不得了的事情。自古以来便是皇族贵胄方可拥有,象征权力地位的器物。明代,发明了人工朱砂“银朱”,雕漆器数量、体量上才有了一定程度的增加和扩大,但成本仍是十分昂贵,始终集中在宫廷里。到了清代,皇帝对工艺制作的重视,使雕漆有了很大发展。[9]乾隆时期是清代雕漆的兴盛期,乾隆对雕漆的喜爱,无疑大大推动了雕漆的发展。他曾亲自参与雕漆制作的策划、题字等工作,并且鼓励雕漆的创新应用,此间出现了大量新器型,雕漆家具更是种类繁多。据故宫典藏,清代雕漆器涉及盘、盒、瓶、碗、笔筒、尊、冠架、提匣、香几、柜子、宝座和屏风等等器型。
流传至今的雕漆屏风涵盖诸多品类,有大型雕漆宝座屏风、挂屏、小型插屏等类别,其中大型雕漆宝座屏无疑是最高等级。
图4,剔彩八仙博古图插屏,清中期,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大型雕漆宝座屏风从其诞生起,就有着其他屏风难以企及的地位。它既有实际的空间分割,主位醒示和厅室装饰作用,又象征了皇权的至高无上。而这种高高在上的位置,也决定了它从设计立意、用材制式到做工程度必然是当时的顶尖水平。又因其用料的昂贵,用工之繁巨,就算是皇家,也只能拥有为数不多的几座,摆放的位置也是在宫廷殿阁的正中,用以彰显皇权。有着这样背景的大型雕漆宝座屏风,也注定了无论时空如何转变,能拥有的也只能是少数人。
据资料显示,故宫博物院藏有一座乾隆年间的《红雕漆云龙纹围屏》,横249厘米,纵195厘米,是乾隆皇帝七旬万寿时所特制。上冠饰云龙纹,龙身蟠曲,时隐时现于云间。屏风两边以站牙相抵,屏框浮雕锦纹。屏风下配一字型须弥座,束腰部雕刻拐子纹。三扇画心以剔红工艺饰通景山水风景图,楼阁、桥梁、人物皆雕刻精细,极尽其妙。[10]
20世纪是人类进入现代社会的开端。中国传统的民族文化在现代化的进程中,必然会遭遇到不少问题。以独特的材料和技艺著称的雕漆,在这个发展的历程中,经过历代雕漆工艺美术家艰苦卓绝的努力,得到了很好的继承和弘扬。
图5,剔彩八仙博古图插屏,清中期,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图6,《重屏会棋图》,五代,周文矩,绢本设色,华盛顿弗利尔美术馆藏
早在1915年,雕漆艺人吴瀛轩等人制作的五尺剔红《群仙祝寿》围屏,在美国旧金山举办的“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上便获得了金奖,这是雕漆在世界舞台上的一次精彩亮相,使世界记住了中国传统优秀的雕漆技艺。
图8,剔红福寿平安插屏,刘同原设计
1949年以后,在国家的主要厅堂陈列里,屏风是作为一个主项而被采用。例如在国务院紫光阁、人民大会堂和外交部等均有雕漆屏风的陈列。其次,外贸出口对雕漆的需求量也是很大的,雕漆屏风是作为雕漆出口的大项而存在。为了满足外贸的大量需求,当时北京雕漆厂曾生产制作了大量的雕漆屏风,内容从人物、花鸟到山水均有涉猎。屏风形制包括了座屏,插屏,条屏,挂屏,围屏等应有尽有。
到了上世纪末,中国工艺美术大师文乾刚创作的屏风开始走进当代人们的日常生活中,从功能和艺术风格上做了巨大的创新,《剔红唐人诗意五扇宝座屏风》(图8)便是其代表作之一。雕漆技艺被评为首批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文乾刚被评为国家级雕漆技艺代表性传承人,肩负着传承的责任,教导徒弟们要走出属于自己的雕漆创作之路,《剔红福寿平安插屏》(图8)便是笔者在师父的指导下完成的创新雕漆作品。经过多年的砥砺,大量的创作、创新,以文乾刚为代表的雕漆艺人使得雕漆屏风在当代手工艺术品市场上展现了勃勃生机。
中国现代化建设的成功,使之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物质财富的增长,使人们有条件追求更高品质的精神文化生活。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中,雕漆屏风无疑有着广阔发展空间,
中国经济总量的快速发展,中国教育整体的水平的上升,刺激了高档艺术品、手工艺品的社会需求,作为雕漆器中的重器,雕漆屏风自然也成为人们追逐的对象。雕漆屏风所具有的高贵品格,在现代家庭、生活空间、工作空间中,其传统的分割、屏障功能功能依然可以得到很好发挥,这构成了市场对它持续不断的需求的现实基础。雕漆屏风在市场中所展现出来的良好前景,为传统手工艺术进入当代,吸引了一代青年艺人。但是事物往往具有两面性,在这样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里,能否适时抓住机会,对雕漆艺术家来说无疑是一个艰巨的挑战。
在这一方面,无疑中国工艺美术大师文乾刚在这方面给了我们很好的启示,他是一位成功的开拓者。他的雕漆屏风不仅继承了精湛的传统雕漆技艺,还融入了当代社会所倡导的和谐、平等的时代内涵。既体现了中国传统的人文哲学思想,又把当代艺术设计理念糅入其中。这些方面通过雕漆屏风的造型、体量、主题内容和表现技法等诸多形式得以体现。文乾刚大师的作品,为雕漆屏风在未来的发展开辟了一个很好的方向:即在继承传统雕漆技艺及韵味的基础上,创造出能够满足现代人使用需求,并符合现代审美趣味的艺术品。我们谈传承手艺,无疑强调首先要站在前人的成果和经验上。在研究雕漆屏风传统技艺的同时,探索在新的历史条件下萌发的新功能。
在当代艺术设计创作的潮流影响下,雕漆屏风在未来必然会出现更多样的风格和形式,但必须牢牢把握住,只有文化价值才是它的核心。雕漆屏风的传统文化价值包括它所继承的中国传统技艺、造型纹样,还包括它的文化主题,以及通过雕漆屏风创作反映出来的中国传统文学、历史和哲学等诸多文化元素。随着时代的发展,雕漆屏风还将与时俱进,吸收新颖的设计方式、理念和科技,在技艺和观念有机融合下,它将会成为新时期极具表现力的工艺形式之一,厚重而又有底蕴。
注释
[1] 俞仁良注译,《礼记通译》,上海辞书出版社2010年版,第129页。
[2] 王世襄,朱家溍:《中国美术全集8漆器》,文物出版社1989年版,第26-27页。
[3] 同上书,第76页。
[4] 张加勉:《中国传统家具图鉴》,东方出版社2010年版,第143页。
[5] 夏更起:《清代漆器》,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2006年版,第86、92页。
[6] 巫鸿:《重屏——中国绘画中的媒材与再现》,世纪出版集团,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69-74页。
[7] 夏更起:《元明漆器》,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2006年版,第15页。
[8] 王文章:《文心雕漆——雕漆大师文乾刚口述史》,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年版,第5页。
[9] 王世襄:《髹饰录解说》,文物出版社1983年版,第70页。
[10] 中华世纪坛艺术馆、故宫博物院:《清宫宴乐藏珍》,北京出版社2002年版,第4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