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垣故城,荆轲古村

2018-06-07 09:11王立成
南方周末 2018-06-07
关键词:荆轲夫人历史

回望历史,悠悠千年物是人非,荆轲也好,钩弋夫人也罢,就连武垣城遗址都在日渐久远的历史传承中多了几分传奇。虽说如此,却挡不住荆轲村的无上荣光,毕竟这是全国唯一的仅以“荆轲”二字命名不添加任何词缀的村庄。

王立成

武垣城,一座遗落在平畴大地之上,伴着沧烟落照而生的城池,因干戈而起,在历史风云变幻中,几经兴落,终而衰亡。如今踏足其上,沧桑的古城早已湮没在时光的烟云里,繁华壮丽的景象不再,昔日高大雄伟的建筑群无一不废化为瓦砾,甚至在岁月的打磨下渐成耕地。望眼处,城内黄壤覆盖,黍麦交替,村落环绕其外,鸡鸣犬吠间悄然演绎着一派“太平时节日初长”的祥和。眺望过后待转身,惟余几段历经千年风雨仍屹立不倒的残破城墙,无有其他,毕竟这是武垣城的底蕴,透着古老的底气。

凌云锁阴,一方军镇

武垣城遗址现隶属于沧州最西的肃宁县,坐落在县城东南方向7.8公里处,曾是燕南赵北之地的战略要隘,汉武帝偶遇钩弋夫人的传奇故事就发生于此。武垣古城处在广袤的平原上,四周无山可守,无大河可据,惟有高墙可筑。站在一截被蚕食的沦为大土墩但仍不失高耸的城墙上极目远望,深深被眼前景象所震撼:一座呈方形的城池静谧地矗立着,孤傲、沉寂,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历史厚重感。

众所周知,古代城池出于防御需要大都设计成“回”字的方形城,武垣城也不例外。整个城垣用土方版筑夯实而成,城深池阔,由牙城和外郭组成。牙城也叫内城、子城,外郭就是外城,或称为大城。《读史方舆纪要》亦记载:武垣城,肃宁旧城,在今治东南,《志》云,旧城周十六里,内有子城,周三里。外城四墙等边距均长约1800米,内城位于大城中心地带,亦为方形,每面墙为500米。内外土城墙在岁月的侵蚀下现早已面目全非,只有大城西、北两墙尚好。北城墙现存长1400余米,高7.4米,宽10米;西城墙现存970米,最高处6米。东、南两面城墙破坏得较重,东城墙只有400余米的土墙可攀;南城墙只留有城基,城基略高于地面,旧貌依稀可寻。内城则破坏殆尽,仅有西墙一段160米,北墙一段长100米、宽4米、高2.9米,南墙、东墙则地上已无迹可寻。

追寻历史,武垣城的文化遗存曾丰富而光彩照人,充满了肃宁人为之骄傲的人文底色。乾隆年间出版的《肃宁县志》对于武垣城的这段历史遗存也曾略有记述,“去县东南十余里,旧址尚存,城内瓦砾遍地,时得有字砖皆为汉年号”。清同光年刑部郎中刘子重所得“日华、君子”二砖,近代名流李浚之、鲁迅辗转得到的君子砖,皆出于此。

新中国成立后,文物部门对武垣城进行过多次普查并在近年又开展了大规模考古发掘,在城内外发现有古井、古墓、古建筑遗存等,采集出土了大量文物,如秦砖汉瓦、青铜箭镞、泥质灰陶瓶,还有唐代的瓷壶、铜钱等器物也曾有发现,尤让人称道的是1975年考古工作者采集到汉代鎏金嵌蚌龟镇一对,工艺精湛,玲珑可爱,十分难得。2013年,武垣城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无疑,历史上的武垣城是雄伟、阔大的,正是因了城垣的坚固、宽厚,方能见证战火的血雨腥风、刀光剑影,亦不负“凌云锁钥”的气势,成就一方军镇的英名。

春秋战国之际历史进入了大动荡、大变革时期,王室衰微,诸侯崛起,争霸与兼并战争不断。在战国初期,位于燕南赵北之地的今肃宁一带也不能逃脱兵家相争的历史宿命。出于战略上的考量和军事防御的需要,燕国于公元前350年在此设邑,根据古代设邑所即有城的常识,武垣城池肇始,从此方寸之地几多兴衰更迭。秦置县,汉承秦制,西汉继续沿置,先隶属于幽州刺史部涿郡,后行政变更从属于河间国,新朝王莽时期也曾一度被改为垣翰亭,但县驻地却一直延续到东汉建安十一年(公元206年)。当时曹操北征乌桓,因运输军需开凿平虏渠而将武垣县治所移至东武垣(即今天的河间城南12.5公里处,原武垣故城人称武垣)。后唐朝末年又曾被封邑,有“唐国”之谓,所以武垣城有大量唐代物件出土就不足为奇。

两千多年的漫长历史中,无数的统治者将这里主宰,但细细览之繁荣不过汉。汉代的武垣城曾经盛极一时,沐浴着大汉威武的荣光,它曾恭迎过汉武大帝的銮驾,守护过钩弋夫人的成长,目睹过汉光武帝刘秀创基业时在此以“破虏将军行大司马”的名号与王朗的争夺战。它也接纳过河间国的文风教化,容忍过“袁绍、公孙瓒角逐于前,曹操踵其后”的桀骜拼杀。它亦曾是一座贸易繁荣的城市,士兵站在高大的角楼上翘望着远处卷起的尘埃,车辚辚,人如织,一支支满载着东方海滨盐巴和西部丰饶物产的商队缓缓行来,聚集在城下的“市”,武垣城开启了兴旺模式。

钩弋夫人,凄美传奇

文字是记录的符号,每一段历史都有它在时空传承下的描摹。过往的痕迹在撰述中幻化成传奇,里面有史实也有故事,熠熠生辉又云淡风轻。武垣纷繁的历史不知道有多少旧事、豪杰值得用文字书写,但钩弋夫人肯定是武垣城这部浩繁书卷中的浓墨重彩,需用心一笔一画染写这世间的传奇。

钩弋夫人(?—前88年)赵婕妤,昭帝母也,西汉河间国武垣县人。汉武帝巡狩河间时,《汉书·卷九十七上·外戚传第六十七上》有如下记载:“武帝巡狩过河间,望气者言此有奇女,天子亟使使召之。既至,女两手皆拳,上自披之,手即时伸。由是得幸,号曰拳夫人。……。拳夫人进为婕妤,居钩弋宫。大有宠,太始三年生昭帝,号钩弋子。任身十四月乃生,上曰:‘闻昔尧十四月而生,今钩弋亦然。乃命其所生门曰尧母门。”钩弋夫人的荣耀可谓达到了极致,但世间事往往变幻无常,也应了那句老话“伴君如伴虎”,后刘弗陵被立为太子,母没有按惯例以子贵,反而因“年稚母少,恐女主颛恣乱国家”而招来杀身之祸,一代奇女子因此香消玉殒。这是一个充满传奇而又凄美的故事,千百年来在武垣城百姓的口传中鲜活起来并家喻户晓。

据说,钩弋夫人死于农历四月十八,家乡人们为纪念她,每年这一天都到钩弋夫人庙祭奠。久而久之,对钩弋夫人的祭奠活动慢慢与百姓的生活挂钩,渐渐世俗化演变成庙会并延续至今。钩弋夫人庙在内城的东南一隅,当地人也称之奶奶庙。据一位正在田里干活的于姓老农讲,从前大庙香火很是旺盛,四乡八邻尤其是女人们都上这儿来祈福,时有灵验。当然,在庙会这一天人们还要包粽子吃,于姓老乡说:“别处都是五月端午吃粽子,是为纪念屈原,我们这吃是为供奉钩弋奶奶,是求得她保佑,能像她那样生个金贵的娃子,不但能传宗接代,还能光宗耀祖。”生前手握玉钩却无法把握自己命运的赵氏死后却成了家乡人的守护神,这不能不说是当地人对她一种另类的歌颂与赞美,折射出伦理价值取向。

钩弋夫人庙惜在民国时毁于土匪之手。后文物工作者在庙址底部断面采集到一枚长25厘米、宽12厘米的灰陶布纹筒瓦,完整如初。现遗址为长方形土台,南北长约50米,东西宽约35米,高约4米,残砖断瓦夹杂其上。化为黄土的废墟布满了岁月的创伤,透露着逝去的悲悒与历史的苍凉。尽管钩弋夫人庙已不复存在,但仍挡不住人们前来凭吊的虔诚。

风骨精魂,燕赵遗风

武垣城的四周分布着为数不多的几个村落,如东边的荆轲、雪村,南边的垣城南,还有西南角上的百道口,北边略远些还有北于村。这里的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辟城为地,耕耘成壤,种上五谷杂粮,莳上菜蔬,收获的是醇美的农家饭。

说到古城周边的百姓,就不能不提荆轲村的故事。荆轲村是从东边来探访武垣城必经的村子,西北靠近武垣古城。荆轲村,顾名思义为纪念那位刺秦而亡的大英雄荆轲而命名的,前来寻访武垣城的人大都会到村子拜访一番。但因时间太过久远,村上除了大墓冢以外已无与荆轲直接关联的历史遗物,只有荆轲之名和他风清月白的风骨精魂在守护着一方百姓。

村子原本同华北平原上千万个村庄一样寂寂无名,但自从中央电视台《我从汉朝来》纪录片节目组一次采风拍摄,这里声名鹊起。当我们的车由东往西行驶在村子的乡间土路上时,远远就瞧见一家房子的一面大墙上张贴着巨幅崂山啤酒的广告,还有“荆轲商店”四个大字特别醒目,不了解村名的外来者还以为乡间俗子胡乱而起,给人一种穿越历史的恶作剧感。村子规模不大,村民以穆姓为主杂以王姓、李姓等,村里的一位老人告诉我们,庄上现在一百一十来户人家,不到五百口人,原种地为生,现在壮劳力都外出打工挣钱了,只有农忙或过年时才回来住上一段时间。

说起荆轲,老人说,从记事起就听老辈子人说他们可能是荆轲的后代,他们这个村就建在荆轲墓地之上,荆轲的族人为逃避追杀隐姓埋名于此,统一改姓穆,并开荒种田在此生根发芽繁衍起来。我们想请老人谈谈对秦王杀害荆轲的感受,是不是特别憎恨秦王,老人抬头望着天,皱着眉沉思了一下才答,荆轲离现在太远了,人们不会刻意去谈这些,想的只是如何营生让家人生活得更好些。我们还是能看出老人的羞赧,毕竟这个村子叫荆轲,如说实话,有些对先人不敬,唱高调又显得苍白无力,我们能理解老人。活好当下也是我们所有人的现实写照,也是故去的先祖对子孙的期盼。尽管如此,老人仍为外人来到荆轲村而感到高兴,也为村子能与荆轲这位大英雄相关联而自豪。

荆轲,一位顶天立地的汉子!英雄不归,风骨犹存。荆轲去后,秦月开始照遍九州,然不到廿载却沉殇天际。又过百二十年,一名身受腐刑,却同样风骨矫然的书生司马迁将其记于汗青之上,从此永垂青史。

提到荆轲和荆轲村的联系,清朝最后一个状元肃宁人刘春霖曾撰语:“地嬗古遗风,毛公设帐,董相传经。荆轲故里,武垣城。儒文侠武,燕赵遗风。”将荆轲视为肃宁人的骄傲。荆轲故里指的就是荆轲村。荆轲是肃宁人吗?当然不是,《史记》中有明确记载,荆轲者,卫人也,其先乃齐人。那刘春霖为何有此一说,是他才疏学浅之故?显然讲不通。概因刘状元此说主要是寄托溢美家乡之情,更何况肃宁确有荆轲村。

既然荆轲村不是荆轲故里,那穆氏族人是不是荆轲后人呢?《河北省地名志·沧州地区分册》 (1983年河北省地名办公室编)中肃宁词条下关于荆轲村有这样的记录:荆轲村建于明永乐年间,由山西洪洞县移民迁此立村,因村坐落在荆轲墓附近,故命村名荆轲。可见迁来的穆氏移民为烘托、仰慕英雄才有了托化后世子孙之说。行笔至此,也许你不禁要问,是不是荆轲村与荆轲一点关系也没有?也不尽然。荆轲村邻近的冢上,就是荆轲古墓所在地,穆氏先祖正是在看到荆轲古墓后立村落于旁,并以“荆轲”为村名,以缅怀英雄。

提起荆轲墓就不得不指出,荆轲墓不独肃宁有,全国其他地方也有,例如江苏丰县、河北易县。为何会有如此之多荆轲墓,其实也不难理解。暴秦杀害荆轲后尸身被剁成肉醢分置于各地以儆效尤,时人并不敢公开祭祀,所以也无公开的荆轲墓。待到秦末起义抗击暴秦和汉初巩固统治、消除秦余威之时,消失在视线不到二十年尚未被时人忘怀的荆轲被拨乱反正,恢复了英名,于是人们纷纷纪念,有肉醢之所建大墓,无有者但凡荆公游历、生活之地则建衣冠冢,荆轲墓从此多矣。荆轲村旁的大冢也不外乎此种情形。虽说如此,却挡不住荆轲村的无上荣光,毕竟这是全国唯一的仅以“荆轲”二字命名不添加任何词缀的村庄。

黄昏,残阳如血。武垣这座被岁月遗忘的城池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颇显壮观、雄浑;牧羊人赶着成群的羊从城墙下走过,一如历史深处走来的千军万马等待着古城的检阅。

李白在《忆秦娥》中感慨道:“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回望历史,悠悠千年物是人非,荆轲也好,钩弋夫人也罢,就连武垣城遗址都在日渐久远的历史传承中多了几分传奇。好在岁月不居,春秋作序,被苍老故事所浸渍的城墙,穿越千年的风雨,依然在荒凉的原野上虔诚地守望着往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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