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圣陶的教育经

2018-06-07 09:05叶永和,毛予菲
农民文摘 2018年4期
关键词:八仙桌叶圣陶爷爷

八条胡同里的八仙桌

爷爷叶圣陶到北京任新中国教育部副部长的第三年,我出生了。因为他太忙,我们的相处并不多。后来总有人问我:大教育家叶圣陶是怎样教育孩子的?我想了又想,实在总结不出条条框框的法则来。倒是八条胡同里的那张八仙桌,像个临时课堂,留下了很多琐碎记忆。

那时候,一大家人每天都要围着八仙桌吃晚饭。入席是要讲规矩的。爷爷和奶奶先坐,小辈们再依次坐下。后来孙辈越来越多,几个小的只能轮流上桌。爷爷好酒,在我的印象里,除了早饭,爷爷顿顿有酒。他其实是借着喝酒,和我们聊天。聊天南海北、天文地理、时事新闻,跟我们打听周围的新鲜事。一顿晚饭总要吃上一两个小时。

爷爷在八仙桌上教我识字。印象最深的是在冬天,爷爷一回家就换上棉袍,在八仙桌前坐定,掏出几张识字卡片——他将用过的台历裁成方纸,拿红色的毛笔写上字,教我认。

爷爷建议,在饭堂的电话旁放一块小黑板,让我在接到电话后,用粉笔记录通话内容,留言给其他人看。爷爷时刻关注着黑板上的各种小字,遇“佳作”一则,还会在饭桌上表扬一句。爷爷的意思是,让我们在生活细节中,锻炼听说读写的能力。

当然,爷爷也有严厉的时候。有一次,我急匆匆扒拉了两口饭,放下碗筷蹦跶着离开,不小心“咣”的一声摔了门。爷爷“噌”地起了身,厉声叫住我,“重新关一次门”。结果他越严厉,我就跑得越快,躲到了北屋,不肯出来。爷爷吃完饭,跑去北屋,揪着我的耳朵,一字一句地要求我,“把门再关一次”。我只能老老实实、轻手轻脚地,又关了一次门。这件事情,我现在想起,仍然记忆犹新。

爷爷总在细枝末节的地方严厉苛刻,跟我们较劲儿,却从不列什么书单,也不过问我们的成绩。1968年,念初一的我去陕北延安插队,姐姐叶小沫已经到了黑龙江依兰,爸爸去了河南“五七”干校,一家人南北东西,互通消息全靠写信。即便如此,爷爷每次回信,都要先一一挑出错别字,发现用法不当的词,还要仔细分析一番。叮嘱完毕,再进入正题。

爷爷说过:“我想,‘教育’这个词,往精深的方面说,一些专家可以写成著作,可是就粗浅方面说,‘养成好习惯’一句话也就说明了含义。”

他的宠爱很讲原则

爷爷也有宠孩子的一面。

读高中时,叔叔至诚在作文里发牢骚:语文老师、数学老师各有各的要求,一天满满当当,根本记不住……好像学习就是为了应付老师。书不想念了,要退学!爷爷看了作文,居然不急不气,说道:“不念就不念了吧。”于是,他给叔叔办了退学手续,连这篇作文都被刊发到了《中学生》杂志(叶圣陶主编)上。“高中肄业”的叔叔,被爷爷送到上海开明书店打杂工,驻守库房,整理杂书。结果,叔叔将库房里的书看了个遍,后来自己也写出不少好作品。

经此一事,辍学便成了我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延续到了孙辈。我大哥三午5岁半时,被送进一家小学的幼稚班,回家常常又哭又闹,想来是受了严师的责备。有一回,这位严师在他的成绩单上批了8个大字:“品学俱劣,屡教不改。”爷爷看了,回敬了8个大字:“不能同意,尚宜善导。”让接送三午的阿姨捎了回去。

后来我们都明白了爷爷的苦心,他绝不是一味地惯着孩子胡闹,作为一名教育家,他由衷地认为不只有念书才能称得上“教育”。

冰心说:叶老做事是最认真的

严于律己,是爷爷自己的人生态度。每做一件事情,只要开了头,他就一定坚持到底。他16岁开始写日记,天天写,一直写了78年。小到开一个信封,写个便条;大到读书、写文章、讲话,他绝不马虎。他喜欢整洁,无论什么时候穿戴都清爽利落,办公桌上总是干净整齐。

冰心老人曾说:“在我熟悉的作家中,叶老做事是最认真的,为人是最可信赖的。”这些习惯其实跟了他一辈子。1913年,爷爷从苏州新式学堂草桥中学毕业,在家乡的小学当过几年老师,从授课、编教材,到组织学生社会实践、写生活动,都事必躬亲。

1923年,他去上海商务印书馆做编辑,每天和作家打交道,处理他们的书稿,替他们领取和支配稿费。丁玲的处女作《梦珂》、戴望舒的《雨巷》、沈雁冰(茅盾)的《幻灭》、巴金的《灭亡》,都是在他做编辑时发表的。连茅盾先生的笔名,也是他改的。沈雁冰最初为自己取名“矛盾”,“大概是讽刺别人也嘲笑自己的文人积习吧”,爷爷看了说,没有人姓矛的,就加了个草字头。

1931年,爷爷离开商务印书馆,到了好友聚集的开明书店,为全国小学生编写《开明国语课本》。1949年,爷爷到了北京,又一头扎进教材里。我小时候的印象是,饭桌上、书房里,爷爷和爸爸无时无刻不在讨论课本该怎么改。用姐姐叶小沫的话说就是:“他好像是在家里上班的。”

新中国成立后,爷爷提倡语言规范化,每一篇课文都要请北京的老师朗读几遍。我记得,课本里有这样一句话,“东西掉到井里了”,老师读得快,念成了“东西掉井里了”。哪种说法更顺口,到底该不该加这个“到”字,他拿不准,就召集编辑开会讨论。“课本是要影响几百万学生的,一点都马虎不得。”

有生活情趣的老头儿

爷爷是一个事无巨细、严厉又自律的教育工作者,也是个有生活情趣的老头儿。

20世纪50年代,爷爷给小学语文课本创作儿歌。其中有一首《小小的船》。“弯弯的月儿小小的船,小小的船儿两头尖。我在小小的船里坐,只看见闪闪的星星蓝蓝的天。”他在日记里抄下这首小诗,很“得意”,“意极浅显,而情景不枯燥……”多年后,我们整理他的儿歌,林林总总居然有100多首。这些长长短短的句子,没什么波澜的故事,也没什么华丽的辞藻,只是充盈着童趣和情调,流露着温情与暖意。

爷爷还是个观察家,能把植物写得有滋有味。清新淡雅的小短文,从种子发芽,一直写到花朵盛开。收录进小学语文课本的就有《爬山虎的脚》。“那些叶子绿得那么新鲜,看着非常舒服,叶尖一顺儿朝下,在墙上铺得那么均匀,没有重叠起来的,也不留一点儿空隙。”

在我的记忆里,他一直爱摆弄花花草草。我自小住的院子,从初春到深秋,就从未断过花。常见的夹竹桃、百合,名贵的牡丹、郁金香,还有一墙绿葱葱的爬山虎。他每日早上起来,下班回家,都要忙里偷闲,驻足跟前,观察一番。退休后,爷爷还和老友俞平伯、植物学家贾祖璋比赛,互相寄牵牛花花种,各种各的,看谁的花开得最好。而这些花开花落的过程,都被他写进了文章里。

爷爷评价文章好坏的方法与众不同。他认为的好,从来不是指辞藻和技巧,而是用词准确、句子通顺、简单明了。他一直提倡,“你想到什么就写什么”。“生活是创作的源头,谁的生活充实,谁就是诗人,至于写不写得出来,就看他本人的兴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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