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可顺
“税务不能报啊,那活不好干!”“交通监理也不咋的,可能就是监管交通,也不好。”“还是选个会计吧,整天坐办公室,风刮不着雨淋不着的。” 昏暗、飄忽的煤油灯光下,半辈子没走出过县城的父母在争论我填啥志愿好。我知道,此时的凉风,是从窗棂和差不多五厘米宽的墙裂缝里钻进来调节气氛的。
放学回家时,每每经过庄西头,我总会看到几个老人在那儿坐着玩。见有人过来,那高个子老人就用长烟袋锅指着东面:“看看啊,离远点,那后墙裂了道大口子,说倒就倒。”我经过自家北屋后墙时,只见墙面上的各种标语已模糊不清,同时,它像受到向外的拉力,斜斜地立着,人在其下,真有一种压顶欲塌的危机感。我明白,父母一门心思供我上学,哪有闲钱翻盖房子?每每这时,我就暗暗攥拳,快速跑开。
油灯下一旁的小桌上,妹妹在沙沙地写着作业,还时不时用铅笔盒压住被风掀起的书页。眼前的几页志愿表,也在莫名的风儿鼓动下,动感十足地撩拨我们的眼线。“不管那么多了,能考出去就行!”经不住蚊子的伴奏与叮咬,很快,财务会计等几个志愿名跃然纸上。与现在高考不同,上世纪80年代初是先报志愿后考试的,颇有“填个志愿赌明天”的意味。
紧张的复习备考拉开帷幕。一周一模拟,一天一小考是主旋律;晚自习睡觉,早自习打盹,也是同学们的家常便饭。在镇中学那片不大的天空下,那时各科老师很敬业,眼光也是向外的,总是想方设法通过关系,甚至私人关系,讨要省实验中学及其他名校的模拟卷子。每每得手,迅速油印成卷,他们满脸洋溢着荣耀与得意,“要珍惜,认真做,彻底消化了”。说话的当儿,他们眼睛是发光的,嘴角是上翘的,好像抓到金子、获真考题一般。
高考前的那天下午,班主任老师反复交代不要忘带准考证和2B铅笔,还说晚上要去县城住,不用再睡大通铺了,要早睡觉,休息好,气定神宁,才能好梦成真。闻此喜讯,我们在奔向县城的车上就叽喳起来:“这可是人生大觉,一定得睡好!”“你打呼噜,真不想和你一个宿舍!”“你打吧?要不咱们一个宿舍?”“他呼噜可响了,谁跟他一个宿舍谁倒霉!”班主任老师听着,最后双手一拍:“同学们静一静,我想好了,都知道谁好打呼噜,这是你们睡通铺的好处;这好办,打呼噜的同学一个宿舍,看谁打得响!”“哈哈……”同学们一路笑声,车轮疾驰,间或颠簸着我们的憧憬。
考前的晚餐,主食是馍馍,菜是土豆炖肉。我拿着饭盒排队,老远就闻到了那闻所未闻、入胃盈肺的香味。脚尖连脚后跟地向前挪,等轮到我时,厨师把一勺并不太满的土豆从大铁锅里舀起,淡黄色的土豆块,黏着稠乎乎的汤汁,簇拥着一块肥肉、一块瘦肉,瞬间就落户我的饭盒,我立在那儿,看师傅的脸,心想你行行好,再给我半勺吧,俺饭盒里还有五分之四的空间呢……呵!抚今追昔,那次晚餐是半生中吃过的最香的一顿。
第二天,怎么考试的不知道了,我只知道语文卷子有道填空题,前半句是“他山之石”,让补充后半句。由于当时没有课外书读,也没有其他工具书,课文课上也没有学过,我最后觉得靠谱的是“可以砌墙”四个字。呵呵,当时多么滑稽啊!考最后一门时,应该是英语吧,或是其他科目,考试不长时间,我就觉得两眼直冒金星、脑子空蒙,手心出汗……累了,营养没有跟上!是啊,七百多天马拉松式生命抗争、人生冲刺,身心能不累嘛。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就是家里蹲,不愿意出门见人,我除了帮父母做点家务打发时间,就是坐在老榆树下,听小喇叭广播,抑或看着蚂蚁队伍浩浩荡荡地行军,有时还用臭蛋(樟脑球)从队伍中间划一两道白线。霎时,蚂蚁部队就一分两段,前面的继续前行,后面的裹足不前,偶尔有个别勇敢的,白线前面缩一下头,稍作思考,像是获得机宜,又单枪匹马地前行了……
终于有一天,快中午的时候,同村的姐姐从学校回来,兴奋、急切地敲响我家的大门:“兴,教务处叫你去拿录取通知书!”我兴奋地骑上家里的“大金鹿”就直奔几里外的学校。
我手捧着通知书,左顾右看,正看反看,停下自行车再看,生怕不是自己的名字。我睡前又想起去转户口和粮油关系,一种进城吃馍的场景一幕幕地萦绕在脑际。第二天醒来,母亲说,昨晚你睡得挺沉,呼吸得挺匀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