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子涵
摘要: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中国社会处于巨大的变革和动荡之中。从国际国内的大背景来看,随着资本主义制度和殖民体系在世界范围内的确立,逐渐向帝国主义过渡的主要资本主义国家掀起了瓜分世界的狂潮。在这场浪潮中,中国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受到西方社会文化的影响,这也是自近代以来中国社会文化缓慢嬗变的原因。
关键词:上海;传统与现代;城市文化;社会生态
doi:10.16083/j.cnld.1671-1580.2018.4.049
中图分类号:1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1580(2018)4-0169-04
一、绪论
李孝悌先生《恋恋红尘:中国的城市、欲望与生活》一书是一本对中国明清社会文化研究的专著,也可以看作是一部明清社会文化研究中诸多课题的合集。正如先生自己在序中所说,这些课题包括逸乐作为一种价值,宗教与士人生活,士庶文化的再探讨,城市生活的再现,商人的文化与生活,微观/微物的历史以及传统与现代等。这些领域在明清社会文化研究方面相通,但在实际研究领域的展开上存在较大差异,因此本文主要围绕末章《上海近代城市文化中的传统与现代——1880~1930年代》展开讨论。
“新文化史”作为一个次学门兴起于20世纪80年代的美国,而在台湾的发展开始了下一时代。与西方“新文化史”中对既有社会学研究的深刻批判有所不同,台湾“新文化史”与历史社会学并不存在对立,相反前者更多地呈现出对后者的延续状态。但可以找到共性的是,二者都重视将研究重点转移到社会下层和较为整体的社会历史架构,从而区别于强调重要历史人物、历史事件,偏重于政治史的傳统史学。这是“新文化史”整个学门的特点,也是本书所有研究所体现的基本特征。
“以小见大”可以说是本书最鲜明的研究手法之一,即以个体生活、文学著作等为切入点进入对中国近世社会的城市,市井通俗文化以及明清时期江南地区社会生态的整体关照。在末章《上海近代城市文化中的传统与现代——1880~1930年代》中,李孝悌先生指出,19世纪和20世纪交接的上海虽然因上层思想、基础建设和物质文化上的快速发展而成为中国独具特色的国际化大都市,但传统文化的风貌依然残存在社会生活的底层。为对这种残存和纠葛进行探究,文中选取了《点石斋画报》,“新舞台”为中心的改良戏曲和《良友》画报三种资料来进入对传统和现代两种质素的探讨。此外作者还提到了鸳鸯蝴蝶派的小说和电影这两种当时存在的社会文化模式,但由于篇幅所限没有过多展开。
对于选取切入点的角度,李孝悌先生给出了自己的解释。首先《点石斋画报》的时间起止为光绪十年(1884)到光绪十六年(1900);“新舞台”建于1908年,维持至1927年;《良友》画报发行时间为1926年至1945年。不难看出三者在时间上是前后接续的,由此就形成了一个较为完整的时间跨度,使得通过对这三者内容呈现出的特点和变化进行把握从而对上海该时期整体社会文化生态的概括变得可行。从领域上来看,《点石斋画报》是上海《申报》附送的旬刊画报,《申报》在光绪时期由来华英国商人创办,但主笔为中国人,内容对中国社会关注度极高,所呈现的内容也符合较为广泛的民众品味,图报的表现形式也对文化水平较低的人群很具吸引力;“新舞台”上的改良戏曲因其表现形式的优势显然比报刊杂志更贴近群众,表达内容也更容易被人所了解接受;至于《良友》画报,则与前两者有较大的差别,一方面它所包含的现代化因素更佳明显,另一方面由于表现形式和内容上的特点,《良友》画报的普及度显然并不及前两者高,但在作者看来,文言的《点石斋画报》和现代杂志形式的《良友》画报都不能被看作在下层民众中广泛传播的大众文化,而只是作为呈现城市流行文化的通俗读物存在,之所以选择这两者作为反映近代上海文化的因素,主要是由于前者体现了“传统庶民文化”的风貌,后者营造了一种新的“城市文化品位”。
关于传统和现代,同史华慈的研究一致,作者认为“传统”的存在本身和“现代”并不构成对立,“传统”本身就是不断演进变化的存在,而被人认定为“现代”的因素,往往还带有着某些并不先进的因素。而在文章中“传统”和“现代”的辨别与阐明,主要通过对选取的三种资料的分析获得。
二、声色上海:从三种资料看新旧交替的上海城市文化
对上海城市文化进行分析必然无法跳脱对上海城市环境的分析。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上海俨然是远东最繁华的国际化大都市,但这种繁华无疑是畸形而病态的。从大的政治背景上来看,列强侵略下租界林立的上海无疑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形态的典型写照。而具体到日常生活,各种国货洋产的交易充斥着上海的码头与船坞,各式建筑与街道成了古今中外城建风格的大杂烩,各色人等更是在这座城市里分区域或者不分区域的鱼龙混杂。整个上海城的社会构成和社会面貌无不呈现出一种东西土洋混杂的形态,在这种大环境下孕育而出的上海城市文化,就具有这样的特点。
首先进行分析的资料是《点石斋画报》,《点石斋画报》从诞生起就具有新旧杂陈的特点,它的创办者是英国人,主笔是中国人;它采用的印刷技巧是西式石板印刷,但刊登的图片是满满的中式传统风味。作者在对《点石斋画报》的内容进行评述时对两种不同看法进行了引述,其一来自于鲁迅,观点认为画报内容落后而不堪,完全无法展现新事物,从而并不能对民众起到宣传新事物的启蒙作用。另一看法来自于王尔敏,他在对画报的内容进行系统的统计和归纳之后驳斥了鲁迅的说辞,表达出自己对《点石斋画报》作为通俗读物和媒体报刊的欣赏。那么《点石斋画报》的内容究竟为何,从实际上来看可能确如鲁迅所说,保有大量传统的、落后的甚至是迷信的成分,真正介绍现代事物的内容处于很边缘化的地位。
通过笔者个人对文章和相关原始材料的阅读,不难发现画报中所充斥的最为显著的因素,莫过于志怪和猎奇,无论是对新事物还是旧事物都是如此,并且对新事物的诠释往往采用非常鲜明的传统笔法。分门别类地来看的话,对社会生活中新要素的记载主要有两种形式,一种是新事物在运作过程中出现的怪况,另一种是在新环境或新背景下出现的怪事物。前者主要有火车事故,气球失事,轮船沉没等画面,虽然并非匪夷所思之事,但画报对相关时间的猎奇化和夸大化处理无疑会引发观画人对新事物的抵触和恐慌,而后者多为将传统神怪故事中的情节和套路移花接木到外国或者洋人身上,以博得眼球,在本质上还是中国鬼怪故事的范畴。
而《点石斋画报》中传统的成分主要仍是集中于民间志怪、因果报应以及灵异惊悚为主题的社会新闻。因果报应是为了道德教化,惊悚猎奇是为了引人注意,那么志怪的本质是什么,李孝悌先生给出了这样的解读:“在一个没有经过除魅历程的世界中,不仅人会带来骚动不安,生活周遭的动物、植物和石头同样也可以是骚动的来源。”这就反映了一种上海当时的社会形态,即在巨大的变动和扭曲的繁荣下普通民众的躁动与不安。而这种在传统中迷失却在新事物中又找不到答案的社会心态就被释放出来,并在一定程度上被媒体为迎合人们心态所捕捉。因此《点石斋画报》所映射出的社会风貌,在很大层面上是可以切合地体现上海社会景观的,尽管作为媒介本身,画报在宣传新事物上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的作用影响,但至少我们可以知悉在19世纪末,上海依然倾向于是一个传统色彩浓重、保守思想占据社会主流的城市。
第二个得到分析的对象是新舞台和改良戏曲。“新舞台”是海派京剧极具代表性的演出场所,一方面在视觉观感上新舞台对舞台艺术进行了很大革新,另一方面在剧目内容上,与此前《点石斋画报》以传统诠释现代有所不同,新舞台上上演的剧目除了以传统诠释现代的剧目之外,更有把新意赋予传统的体现。李孝悌先生在此处选取了两个具体剧目对其中传统与现代的混杂因素进行分析,比较符合前者的是由国外戏剧《茶花女》本土化改编而成的《新茶花》,后者则是借浅显的新思想以退为进地教化社会的改良戏剧《济公活佛》。
《新茶花》的内容套路在清末明初的小说戏剧里较为常见,其本身和赛金花的故事有很多相同之处,概括而言就是男女主角以妓院为主要场合展开的爱情和女主角在这段爱情的铺垫下以自己柔弱之躯做出有益家国民族的壮举。其本质和内核是传统文化的经典套路,只是在特定的时代背景下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放大与彰显,使得其具有强烈的救亡煽动性和感染力。而《济公活佛》则是借助了济公故事里本身玩世不恭的态度和怪力乱神的元素,使得劝世、社会,言情、刑侦、志怪等多种因素杂糅了进去,潜在意义上迎合了上海大众多元化多样性的口味,也自始至终都体现出“新舞台”借推出新剧来达到为社会改良推波助澜的目的。
戲剧改良在中国近代思想启蒙过程中的地位作用不容小觑,或许正是由于戏剧这种传统色彩较为浓厚的传播媒介,在口味繁杂的上海大众群体中具有不同凡响的新思想宣传作用。而同样的,“新舞台”上的改良戏曲所展现的五光十色的元素亦是社会心态的映射。尽管受到上层先进思想的影响,但与上层精英严肃地呐喊和理论性阐释完全不同,传统和现代在此处并没有完全划清界限,仅仅是有意识地去开始表现出抑扬的态度,新思想得到更多正面的表现,或者不同思想的杂糅本身在传播过程中就已经带有一种适者生存的自然选择色彩。
最后进行分析的材料《良友》画报则完全体现出了自己现代化的价值取向和全新的城市文化特点,同样作为图像为主的刊物,《良友》画报和《点石斋画报》对比展现出了质的飞跃,虽然也有着展现民间奇闻、二十四孝这样传统而显得落后的成分,但这些成分往往和新气息相互交织,比如革命艺术家的绘画作品、西方画作和风格轻快的国画作品。此外《良友》画报最具代表性的内容莫过于表现人体美的各种摄影绘画作品,不可否认这有迎合读者偷窥猎奇心理的因素,但这毫无疑问是大胆而具有突破性意义的。与之相关的审美领域还有体育、时尚等,此外对国外新媒体作品的宣传和接受新文化运动代表人物的投稿也使得《良友》成为上海新兴文化品位的代表,表现出一种清新的现代社会气象。
综观文中对这三种文化材料的分析,不难看出上海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文化新旧交替的大致状况,文化表现的内容和形式由传统占大比例到传统和现代元素杂糅再到现代元素快速成长呈现出初步压制传统因素的发展态势,这种发展显然是符合时代发展潮流的,而在这种潮流中所体现出的一些具体问题也值得进行探讨。
三、影像和心态:传统和现代间上海的社会生活和社会生态
在文章开始李孝悌先生指出“传统”和“现代”并不是僵化和完全对立的概念,在对下文中三种资料的分析中这一点得到了充分的体现。但从这三种资料来看,很显著的一个共同之处在于它们都属于影像资料。《点石斋画报》属于画册,画中呈现的内容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客观的社会风貌,作为夸张的成分也可以看作是对客观存在的社会心态的一定呈现;“新舞台”上的改良戏曲虽然并没有完整的影视资料,但其演出活动在《申报》中留下了大量的影像和文字,因此对当时的情景也有进行间接重构的可能;《良友》画报则直接提供了大量照片和图画。这些视觉符号在反映社会某个领域的面貌上有着更直观的优势,而放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这些城市文化的表现形式也更容易被大众所理解接受,更容易在民众中传播,虽然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大众文化,但在普及度上也要优于文字等其他形式的媒介。同时由于其作为商业性传媒,为了顺应社会生活发展变化的潮流,满足受众不断变化的文化需求,势必且很乐意尝试可能成为其发展契机的各种新情况,因而其变化无疑是最明显而最易被捕捉分析的,这样就使得这些影像能够最大程度地跟进实时情况,为分析变化创造便利。
影像中所反映的情况还有值得探究的一点,就是上海群众的社会心态和审美心态在城市发展过程中的变化。城市文化源于生活,而传媒业为获取商业利益具有迎合群众心态的动机,文学艺术作品出于其艺术表现效果和受众审美需要会对原材料进行一定程度上的加工,两相结合就有了反映群众“心灵图像”的可能。在这一方面李孝悌先生并没有给出肯定的结论,仅仅是做出了对三个不同阶段的文化样本究竟可以在多大程度上再现城市生活的实质或城市居民的心灵图像这一点进行了发问。的确,由于所选取的三种材料包含大量文艺成分,其中艺术对现实变形程度的不确定性仍有待商榷。但不可否认的是,群众社会心态和文化作品的思想导向是双向的,虽然文化产品不可能作用于所有社会群体,也不是所有个体都会因某一特定文化因素而产生思想观念上的转变,但从宏观的潮流和趋势上来看,上海在19世纪末到20初在城市文化、城市生活和城市生态上的确存在着新旧之间的交织更替,整个社会处于一个缓慢的换血状态,新旧之间存在相互转化,也在接触面上产生了可能的融合,而作为城市有机体的个体,在这一转换中或多或少都会受到波及。
回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上海的城市生活,整体来看依然是此前提到的杂糅态,即并没有明确界限和规律性的此消彼长。文中具体呈现的是上海的城市文化生活,而从文化生活中对社会生活全貌的重构是有局限性的,所体现出的社会生活信息虽然丰富,但碎片化成分很多,并且如何界定信息中的艺术加工,也需要进行深思熟虑。如《点石斋画报》中记载了大量志怪因果故事,这其中多少是处于猎奇和教化而进行的夸张,多少是确有其事,要进行辨析有一定难度,最可取的态度仍是从其中提取有效信息进行量化并结合其他相关材料进行佐证,尽可能地收集相似的社会现象进行归纳,从而得出在社会生活的衣食住行,民俗信仰方面的贴切信息。“新舞台”上的改良戏曲作为很明显的艺术加工产品,但在电影出现后迅速衰落下去,由于形式的特殊性,改良戏剧在思想情感方面的传达更直白有效,因此对社会心态的影响可能要略高于画刊和画报。《良友》画报尽管在普及程度上并不如前两者高,但在展现城市新文化风貌方面最为明显,所以从很大程度上它所反映的上海城市生活是极有参考价值的。
此外《上海近代城市文化中的传统与现代——1880-1930年代》一文的论述中还展现了极具特色的两个领域,一个是上海近代城市生活中下层民众的迷信,另一个为上海近代城市生活中的新女性,前者较多地体现在三种资料的《点石斋画报》中,后者则贯穿整个城市文化发展,不同的女性典型形象在其中得到了较为充分的展示,从《点石斋画报》中表现的下层平民女性到改良戏剧中有情有义的娼妓和城市家庭生活中的新女性,再到《良友》画报中的裸女模特、女运动员、女影星,可见伴随着城市的发展,女权也在不断解放,女性在社会中的正面形象和意义愈发得到彰显,这从一个侧面也可以体现出社会生活的发展和进步。
[责任编辑:王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