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是聚合一定区域政治、经济、文化和心理功能于一体的空间载体。近代以来中国的城市在政府权力主导下,城市空间布局得以重构,并呈现明显的意识形态形塑功能,成为加强思想控制和强化政权合法性的象征。新集位于豫南大别山腹地,河南、湖北两省交界处,历史上曾是河南省光山县南部的重要集镇。土地革命时期,新集由于其独特区位优势而被设立为鄂豫皖苏区首府,中共对首府新集的城市空间进行重组和扩建,使其一度成为鄂豫皖苏区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中心。1932年9月国民党军队占领新集,在此设立经扶县,中共解放后改名为新县。在新中国政权的主导下,旧有的革命空间转型为具有象征意义的纪念空间,以增强新政权的合法性认同。
当前学界对近代政府主导下城市空间的重构、转型及其对社会分层和知识体系的影响已有较多探讨,*代表性成果有陈蕴茜、刘炜:《秦淮空间重构中的国家权力与大众文化——以民国时期南京废娼运动为中心的考察》,《史林》2006年第6期;王炜:《近代北京公园开放与公共空间的拓展》,《北京社会科学》2008年第2期;陈蕴茜:《城市空间重构与现代知识体系的生产——以清末民国南京城为中心的考察》,《学术月刊》2008年第12期;胡俊修、李勇军:《近代城市公共活动空间与市民生活——以汉口中山公园(1929-1949)为表述中心》,《甘肃社会科学》2009年第1期;陈蕴茜:《国家权力、城市住宅与社会分层——以民国南京住宅建设为中心》,《江苏社会科学》2011年第6期;陈蕴茜:《国家权力与近代中国城市空间重构》,《武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16年第3期;鞠煕:《民初北京公园理念与传统公共空间转型——以1914-1915年北京城市改造为例》,《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4期等。而对中共控制下的城市空间研究较为薄弱。美国学者裴宜理在以安源为典型发掘中国革命传统的研究中,虽提及中共在安源建立工人俱乐部、学校、经济合作社等机构,但未突出对城市空间的改造和利用,而主要探讨中共如何效仿苏联模式进行地方动员和控制。*[美]裴宜理著,阎小骏译:《安源——发掘中国革命之传统》,香港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洪长泰对新中国成立后天安门广场作为政治空间形成与扩建的过程进行细致考察,并将其与苏联红场进行比较而突显空间的政治意义,认为这是中共建立新的政治空间的重要发端。*洪长泰:《空间与政治:扩建天安门广场》,《冷战国际史研究》,世界知识出版社2007年版,第138-173页。纵观中国共产党的发展历程,其对城市空间的政治性运作和利用始于何时?我们可以在苏区时期窥其端倪,中共对鄂豫皖苏区首府新集进行的空间重组和扩建便是典型一例,目前学者主要关注新集成为鄂豫皖苏区首府的经过、历史地位及留存至今的红色文物*代表性成果有:曾凡德:《鄂豫皖边区首府——新集》,《河南文博通讯》1979年第4期;王国光、花卉:《鄂豫皖边区革命根据地的首府——新集》,《中州今古》1983年第1期;段铁安:《鄂豫皖根据地首府——新集》,《中州学刊》1983年第3期;董绍富:《红色首府——新县是鄂豫皖苏区首府所在地》,政协新县委员会:《红色记忆——政协文史资料》第6辑,2010年内部版,第5-11页;晏慎钧:《鄂豫皖苏区首府——新集市的历史地位与作用》,《论文选集》编辑组编:《鄂豫皖苏区历史研究会第三届年会论文选集(1981)》,1982年内部版,第410-419页。,而中共对苏区城市空间的重组和扩建问题却并未引起关注。本文通过细描土地革命时期中共对鄂豫皖苏区首府新集进行空间重组和扩建的过程,探讨中共如何通过城市空间的改造加强社会控制和文化形塑,以达到巩固苏区政权的宗旨,进而窥探新中国成立后革命空间如何转型为纪念空间及其背后的政治意涵。
城市是人类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的产物,作为一定区域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具有资源汇聚和权力辐射功能。政权机构往往选取区位优势明显的城市作为治所,形成行政区域内的权力核心,加强对管辖区域内的统治。不同时期的政权组织选取治所的考虑因素各有侧重,革命年代的治所选取则更侧重地形区位等战争因素。中共“八七”会议召开后,鄂豫皖边区在当地党组织领导下先后发动了黄麻暴动、商南暴动和六霍暴动,形成了鄂东北、豫东南、皖西三块革命根据地。1930年,在中共中央的指示下,鄂豫皖边特委、红一军、鄂豫皖边区苏维埃政府先后成立,鄂豫皖苏区正式形成统一的工农武装割据区域,其后就面临着苏区最高党政军机构所在地的选址问题。新集不仅具备地理位置优势,还有经济贸易、房屋建筑等有利因素,成为鄂豫皖苏区首府的最佳选择。
首先,地理位置十分优越。新集位于大别山腹地,城池四面环山,东临小潢河,是河南与湖北两省之间的交通要道。由于地处要冲,古人认为这里“山谷高深可以备伏,关塞险隘足以固防”,*《嘉靖光山县志》卷一,天一阁藏明嘉靖刻本,上海古籍书店1962年影印版,第8页。明清时期就开始成为光山县南部的重镇。新集的形成源于长潭,民间流传着“先有长潭后有新集”的说法。明正德之前,光山至湖北麻城之间道路崎岖,正德初年官府开辟光山至湖北的官道,“由泼陂河开虎湾集之路,于是光山遂为南北通衢。从闽越吴楚来者由光而北,从燕赵秦晋来者由光而南”。*晏兆平编:《光山县志约稿》,台湾成文出版社1968年版,第113页。此后,自光山到麻城230余里,车辆使者往来不绝,由于距离远而中途补给困难,行人不堪其苦,明万历二十八年(1601年)在光山县南境增设长潭驿,以牛山镇巡检司兼任驿丞,设皂卒16名,驿夫80名,马30匹。*晏兆平编:《光山县志约稿》,第113页。长潭由此发展起来,也为新集的开辟创造了条件。清咸丰时期,曾瑟楼在此修建石寨,因其极坚固,称为“新集寨”。*晏兆平编:《光山县志约稿》,第124页。新集寨由于其交通优势而逐渐发展为光山南部的重要集镇,其南北连接河南与湖北,东与安徽仅一县(商城县)之隔,可谓鄂豫皖边区中心位置,距离三省省城较远,民国时期国民政府对该区域统治较薄弱。对于边区红色政权的政治统治和军事防御而言,新集的地理位置优势明显。
其次,经济贸易较为发达。驿站的设立为当地商业发展带来契机,长潭驿开设后,这条通道上的官方、民间商业往来日益频繁,长潭店铺无法满足日益增多的商贾行人的需求,一些人就选择距长潭二里路的宽阔地带建房开店,这就是新集的前身——新店。*参考程世典:《新集的形成与兴起》,政协河南省新县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新县文史资料》第1辑,1986年内部版,第13-17页。由于其地形平坦、“南北通衢”的位置优势而带来商业、手工业、服务业的兴起,新店逐渐发展为市集。清顺治年间,光山“市集四十有二,泼陂镇、新店、晏家河为盛”。*《顺治光山县志》卷一,第26页。咸丰年间新集寨修建后,“百年来商业最盛,为光山第一富区”。*晏兆平编:《光山县志约稿》,第124页。自此新集商业兴盛,南来北往之人不绝于道,成为光山南部重镇。到了清末民初,新集仍然是南北物资交流的集散地,以陆陈店为主体经营各种物资,河街、正街和南门外大街商号林立,主要以曾、刘两家店铺为多。*刘绪俊:《县置前新集的陆陈店》,政协河南省新县学习文史委员会编:《新县文史资料》第4辑,1990年内部版,第41-42页。发达的商业贸易以及充裕的物资供应,能够为苏区首府的设立提供坚实的经济基础。
最后,房屋建筑坚固充足。经济基础决定着一个城镇的发展形态,城镇经济越发达,其建筑、街道等基础设施便越完善。新集偏居大别山腹地,作为传统的在交通要道发展起来的集镇,步入近代以后,由于国家战乱频仍,政局动荡,新集曾遭捻军侵袭,因此传统的防御型石寨转型为更为坚固的城墙。20世纪初,新集的城墙高三丈有余,宽七尺,全部以条石垒成。临山的三面,均有护城壕沟,城墙有四个城门,均用铁皮包裹。*张亚铎:《新县县名的由来》,政协新县委员会编:《新县文史资料》第5辑,2008年内部版,第5页。新集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出现了一些富商大户,为扩大经营规模,这些大户商家在新集城内营建了大规模的店铺,以曾、刘两家商户为代表,是封建社会中典型的富商大贾。以“曾家当铺”为例,当铺建筑宏伟,四周围墙高耸,墙高约10-12米,全部用40多斤重的特制大青砖砌成,房屋百余间,结构十分牢固。*程世典:《新集“曾家当铺”的变迁》,《新县文史资料》第4辑,第89页。这些代表着传统身份等级的店铺和房屋建筑,成为新集城经济发达的象征,一旦政权需要,便能够立即转变为党政军机构的办公场所和居住用地,及时解决新建政权的基础设施需求问题。
由于新集地势险要,构造坚固,易守难攻,鄂豫皖苏区红军经过三次强攻,方于1931年2月攻下新集,*参考徐深吉:《攻克新集》,河南省新县文物管理委员会编:《红旗漫卷大别山——鄂豫皖边区革命回忆录选编》,1978年内部版,第121-127页。使鄂豫皖苏区连成一片。此后,光山县苏维埃政府首先搬到新集。3月29日,新集市苏维埃政府和市委成立。*董绍富:《红色首府——新县是鄂豫皖苏区首府所在地》,政协新县委员会:《红色记忆——政协文史资料》第6辑,第10页。5月12日,遵照中央政治局决议,鄂豫皖中央分局在新集成立,新的革命军事委员会也随之成立,张国焘担任分局书记兼军委主席。*《鄂豫皖中央分局通知第一号——遵照中央政治局决议成立鄂豫皖中央分局》(1931年5月16日),中央档案馆等编:《鄂豫皖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中央分局文件)》,1985年内部版,第1-2页。同时成立的还有共青团鄂豫皖中央分局,陈昌浩任书记。7月,鄂豫皖区第二次苏维埃代表大会在新集召开,选举产生鄂豫皖苏维埃政府,高敬亭任主席。11月7日,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在黄安县(今红安)七里坪成立,徐向前任总指挥,红四方面军总部设在新集。1932年1月,中共鄂豫皖省第一次党员代表大会在新集召开,选举产生中共鄂豫皖省委,沈泽民担任书记。自此,苏区最高党政军机构全部落户新集,中央分局遂决定将新集划为苏区的一个直辖市,在新集市委、市苏的领导下加强对新集市的管理和建设。*辛文之:《河南省历史文化名城——新县》,《新县文史资料》第4辑,第5页。新集市作为鄂豫皖苏区首府的地位得到确立,正式成为苏区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中心。
城市是一个物质空间的集合体,城市空间形态是城市各类物质要素构成在空间上的表现形态,是城市空间的总体布局形式、区划分布和整体形状。*陈蕴茜:《空间维度下的中国城市史研究》,《学术月刊》2009年第10期,第142页。政府对城市的构建首先表现在对城市空间布局的控制和改造,新集成为鄂豫皖苏区首府后,在苏维埃政权意识形态的主导下,其空间布局得到相应的重组和扩建,以空间改造达到对城市的社会控制和文化形塑功能。
空间是社会结构运作的基本载体,城市空间中的建筑和道路是其基本构成要素,是人们最易感知的活动空间。新集原作为光山南部重要的商业集镇,其空间布局主要围绕商业贸易展开,建筑主要以商铺、住宅为主。鄂豫皖苏区首府在此设立后,根据苏区最高党政军机构运作需要以及发挥苏区中心城市的经济、文化功能,新集市的空间布局得到有序重组并进行具有苏维埃政权特色的扩建。
新集市作为鄂豫皖苏区首府的建设为时不长,因而城市的总体空间布局变化不大。苏区政权对其城市空间的改造主要体现在对原有城市空间的重新利用上。在办公用房安置方面,新集市主要依托原有的商家店铺和城内大地主的住房,将苏区最高党政军机构和市政机关有序安置在市内。从1931-1932年新集市平面图可以看出,新集东靠潢河,城区呈现出南北长、东西窄的椭圆格局,城外房屋建筑沿潢河西岸往南北方向延伸,苏区最高党政军机关以及市政、财经、教育、医疗等机构主要集中安置在新集城内。中共中央鄂豫皖分局、鄂豫皖省委、省苏维埃政府、革命军事委员会、省政治保卫局、省银行、红军第六分医院等机构设置在城中南部,形成苏区首府的行政权力中心;省工会、消费合作社、新集市委、市苏维埃政府、省苏维埃革命法庭、第五招待处等机构设置在城中心地带,形成首府的经济和司法中心;鄂豫皖列宁高等学校、彭杨军政学校、会场、列宁小学设置在城中北部,形成首府的文化教育中心。新集市的道路也主要沿用原有道路,城内主干道南北走向三条,东西走向两条,南北方向延伸到城外各有一条主干道,分别为南小街和北小街。*新县文管会、河南大学编写组:《鄂豫皖根据地首府新县革命史》,河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92页。新集市的空间布局表现出明显的功能分区,各类机构的分布重心突出,排列有序,形成对城市空间和建筑的有效利用,体现出鄂豫皖苏区党组织较为成熟的城市功能分区和空间利用意识。
图1鄂豫皖苏区首府新集市平面图(1931-1932)
资料来源:新县志编纂委员会编:《新县志》,河南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76页。
城市空间布局深受执政者执政理念和意识形态的影响。苏区主要领导人张国焘、沈泽民和陈昌浩等有过在苏联担任中共代表或求学的经历,一些军事领导人曾在苏联学习军事,他们在苏联大城市的观感形塑了其城市空间观念,不可避免会影响到其对苏区城市的空间规划,最为突出的是新集市列宁号飞机场和红场的建设。1931年4月,一架国民党双翼军用飞机燃油耗尽降落在宣化店被当地赤卫队缴获,苏区政府军事委员会闻讯后命令当地武装部队在沿途群众协助下将飞机运往新集。为了继续发挥这架飞机的作用,红四军总部成功争取驾驶员龙文光继续为红军驾驶这架飞机,将飞机命名为“列宁号”,并成立“鄂豫皖特区苏维埃政府航空局”,任命刚从莫斯科学习领航回来的钱钧为政委,龙文光为局长。同时在新集市以东小潢河对岸修建列宁号飞机场,“红军战士,赤卫队员和农民群众,大家热火朝天地一齐动手,有的伐树,有的平地,有的打夯,有的用石磙碾地,没几天的功夫,就修成了占地百多亩的机场。”*韩英民:《红军的第一架飞机》,河南省新县文物管理委员会编:《红旗漫卷大别山——鄂豫皖边区革命回忆录选编》,1978年内部版,第144-147页。飞机场作为极具现代性的城市基础设施,是中共政权在城市建设空军基础设施的开端,“列宁号”则象征着该飞机场的共产主义属性。位于苏联首都莫斯科市中心的红场,是重大节日期间举行群众集会、大型庆典和阅兵活动的场所,是苏联国家权力的象征。为了适应苏区重大节日活动和体育运动的需要,1931年7月,苏区各直属机关部队以新集西操场作为运动场,并将其命名为“红场”,*新县志编纂委员会编:《新县志》,河南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39页。这成为苏区红色政权的重要空间标识。列宁号飞机场和红场是新集市独具特色的城市空间,苏维埃政权通过具有象征意义的命名方式,赋予该城市空间独特的共产主义知识传输和意识形态宣传功能。
被政治化的空间是权力的场域,具有政治性和意识形态性。*[法]亨利·勒菲弗著,李春译:《空间与政治》(第二版),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46页。政府权力通过一定的空间形式具体化、形象化,是让底层民众意识到国家权威、自觉接受政府管控的有效途径。随着鄂豫皖苏区最高党政军领导机构先后在新集市成立,各种机关团体也相继建立,新集“市容急剧变化,人口迅速增加”。*辛文之:《河南省历史文化名城——新县》,《新县文史资料》第4辑,第5页。作为首府,苏区各种最高党政军会议均在此召开,各地代表汇聚于此。如全省第二次苏维埃(工农兵)代表大会,到会工农兵代表397人,*《鄂豫皖区第二次苏维埃(工农兵)代表大会开幕通电》(1931年7月),中央档案馆等编:《鄂豫皖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苏维埃政权文件)》,1985年内部版,第3页。全省第一次党员代表大会,到会代表共326人。*《鄂豫皖省委给中央的报告——全省第一次党员代表大会及苏区一般情况》(1932年2月2日),中央档案馆等编:《鄂豫皖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省委文件)》,1985年内部版,第245页。参会代表的短期聚集,使新集市的人口流动性更加频繁。城市人口的增加以及人口流动的频繁,对新集市社会治安的要求也随之提高。
在新集市城内偏南位置,南北走向的西街两旁有序坐落着中共中央鄂豫皖分局、省苏维埃和革命军事委员会,形成了象征苏区最高党政军权力的权威空间,对整个苏区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行使最高管辖权。为了保证苏区首府安稳的社会秩序,还设置了专门的保卫机关和治安机构,行使肃反锄奸和治安保卫的权力,彰显苏区政权的权威和控制力。中央分局成立后,立即对鄂豫皖特区政治保卫局进行改造,于1931年6月将政治保卫局迁往新集,更名为鄂豫皖区苏维埃政府政治保卫局总局,将总局打造成一个拥有300余人的庞大机关,直接受中央分局领导,成为专门负责肃反的权力机构。中央分局通过空间的扩展、位置的突出、武器的展示进一步凸显政治保卫局总局的政治权力,总局邻近中央分局,占用100多间民房,门口很威武,配有轻重机枪各两挺、两把大刀,里面有两个牢房,东牢房关押轻犯,西牢房关押重犯,两个看守班一共四五十人,另有一个女看守处。*曾宪盛:《鄂豫皖苏区政治保卫局简述》,中共新县县委党史资料征编委员会编:《中共新县党史资料》第3辑,第46-51页。在白雀园大“肃反”期间,重要的“肃反”对象都被押送新集,由政治保卫总局亲自审判,红军领导人许继慎、周维炯、肖方、熊受暄、漆德玮、潘皈佛等都是在新集受审并被秘密处决。*参考新县文管会、河南大学编写组:《鄂豫皖根据地首府新县革命史》,第123页。与政治保卫局配合进行执法的治安机构还有革命法庭。省苏维埃革命法庭位于新集市中心偏东位置,二者是横向的关系,革命法庭主要负责审理民事刑事案件,政治保卫局则主要保卫部队和政权机关,负责肃清反革命的破坏工作和重大政治案犯的处理。*杨传锋:《鄂豫皖苏维埃政府革命法庭概述》,《中共新县党史资料》第3辑,第93页。换言之,政治保卫局总局仅负责苏区重大的政治犯罪问题,革命法庭审理市内发生的一般民事刑事案件。而市内一般的社会治安案件,则由赤色民警局负责。赤色民警局设在市苏维埃政府内务委员会内,主要维持日常的社会秩序,处理宿娼、酗酒、打人、小偷等社会治安问题。赤色民警局解决不了的问题,交由革命法庭处理。*曾宪盛:《鄂豫皖苏区政治保卫局简述》,《中共新县党史资料》第3辑,第48页。通过建构这种上下联动的政治犯罪和社会秩序管控机构并在空间布局中强化其权力,新集市的治安保卫机制日益严密,对社会的管控能力增强,广大干部和市民的活动皆在这些机构的管控范围内。治安保卫机构的设立是苏区政府进行社会控制的重要权力技术。
近代以来,受西方的影响,中国城市出现了很多新型公共空间,潜移默化地塑造着市民的公共意识,成为国家和精英规训大众文化的重要场域。公共空间是相对于私密空间而存在的公开场所,是文化与社会关系的载体,公共空间的布局决定着人们对空间所承载文化的感知和行为方式,是对普通民众进行文化形塑的重要途径。苏区政府在对新集市空间进行布局和改造的过程中,也特意增加了公共空间,如会场、列宁号飞机场、红场等。这些苏维埃政权管控下的城市公共空间承载着苏维埃政权知识和社会主义文化,成为对苏区干部和市民进行共产主义意识形态形塑的重要途径。
公共空间的文化形塑功能要通过特定的集体活动得以发挥,新集市作为苏区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中心,各类大型活动都在新集市公共空间内举行。对于识字率普遍偏低的苏区民众,公共空间背后的知识体系支配着他们的空间认知和行为方式。苏区党组织高度重视宣传方式的多样化,早在1929年6月,鄂东北特委就提出了文字宣传、口头宣传、群众会、武装宣传、化装宣传等多种宣传方法,尤其强调歌谣对于宣传动员的重要性,“歌谣在农民群众中有很大的宣传作用,应使其普遍。”*《鄂东北各县第二次联席会训练与宣传决议案》(1929年6月9日),中央档案馆等编:《鄂豫皖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鄂东北特委、豫东南特委文件)》,1985年内部版,第85页。新集市成为苏区首府后,各种省级的文化宣传团体纷纷在此设立,并经常在新集市及周边进行文化宣传活动。比如省苏维埃政府下属的新剧团设两个团体,一个在新集固定公演,一个到各区县演出,演出形式不拘一格,包括话剧、京剧、歌舞、表演唱、曲艺、音乐、舞蹈等。*鄂豫皖苏区革命文化史料征集协作组编:《鄂豫皖苏区革命文化史略》,1996年内部版,第35页。音乐队是苏区各县乡进行革命文化宣传的普遍形式,一般配有小铜鼓、大鼓、三角铃、笛和铜号等乐器。1931年5月,为了庆祝中央分局的成立,苏区九个乡的音乐队集中于新集市进行比赛,节目精彩纷呈,场面壮观,群情激奋,热闹非凡,最终黄安县华河西张湾乡的乐队夺得冠军,其队长张泽高被选为苏区乐队总队长。*本书编写组编:《鄂豫皖苏区历史简编》,第205页。此外,还举办了宣传队员歌唱比赛,曾作为红军宣传队员的麻城老红军冯秋英于1931年赴新集市参加宣传比赛,获得第一名,新中国成立后对革命歌谣仍记忆犹新。*陈建宪采编:《冯秋英唱的歌》,李敏、陈建宪主编:《麻城革命歌谣》,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193页。城市公共舞台举行的乐队竞赛将平时小范围的民间音乐演唱搬上公共空间,其场景非常吸引普通民众的眼球。苏区百姓喜闻乐见的歌谣小调,在革命知识分子填入革命话语并改编后,成为带有意识形态色彩的革命歌谣,民众在演唱和倾听这些歌谣时潜移默化地受到革命文化的形塑。
列宁号飞机场和红场是新集市的大型公共空间,时常由于大型活动的举行而聚集大量人群。列宁号飞机运到新集机场后,1931年7月红四军政委陈昌浩准备搭乘飞机去金家寨,“起飞的那天早晨,密集的人群拥挤在新集机场附近。在隆隆的马达声中,‘列宁号’带着银翼上鲜明的红星划出跑道飞上天空。欢送的群众尽情地挥动双手和草帽,祝贺铁鹰首航。”*郭述申:《红军第一架飞机》,《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编委会编:《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第4册,河南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130页。飞机作为一种现代化交通运输工具,对于偏居山区的普通民众具有极大的吸引力,大部分民众都是首次见到飞机,热情极高,他们汇聚机场周围观看这次首航时,飞机上的“列宁号”、“红星”作为显著的苏维埃政权标识,必将深深印记在民众脑海中。同时为了促进苏区体育运动的开展,1931年7月以新集西操场改建而成的红场设有400米跑道、沙坑、木马、双杠、单杠、吊桥、篮球、排球场、足球场等,红军战士经常在红场出操、打靶、搞军事训练。1932年5月,全省首届体育运动会在红场召开,比赛项目有田径、球类等,“新集市有四名运动员参加了田径比赛。”*新县志编纂委员会编:《新县志》,第139页。“红场”的命名是苏区政权有意效仿苏联的结果,是标志性的国际共产主义文化符号,苏区民众在红场参加体育运动会的过程中也不自觉地接触到共产主义文化以及现代体育文化。这种在政府权力主导下苏区城市现代化知识的传播,同时也形塑了民众对苏维埃政权体系的认知和对苏区政权的认同。
新集城市空间的重组与改造,对于共产主义意识形态下苏维埃政权的巩固发挥了一定效应。在红军的有力配合下,1932年6月鄂豫皖苏区达到极盛局面。然而革命年代一个城市控制权的决定因素取决于军事斗争,在南京国民政府以绝对优势兵力发动第四次“围剿”的强力进攻下,加之苏区领导层指挥失误,新集于1932年9月9日被国民党军队占领。国民政府为加强对省际边界地区统治,决定打破三省界限,在鄂豫两省边界地区增设经扶县,“由河南光山县属之新集一带地方析置”,*《内政部二十二年九月份奉准县治设置一览表》,《国民政府公报》1933年第1283期,第9页。以新集为县治。为尽快消除新集的无产阶级政权符号,国民政府加强了对经扶县的治理与文化控制,突出表现在文化教育方面,经扶县政府在县城设立“中正公学,及中山民众学校,及成年人补习夜校”*《各县社会调查·经扶》,《河南统计月报》1937年第3卷第6期,第97页。,新设学校以“中正”、“中山”命名,以夺取意识形态的控制权。国民党统治下的经扶县一直延续到解放战争时期,1947年8月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28日攻下经扶县城新集,在新集建立革命政权。由于“经扶”县名具有褒奖国民党军官和敌视中共的意识形态色彩,因而中共军队占领新集后将“经扶”县改名为“新县”。曾经作为革命首府的新集作为新县县城的一部分,在中共掌握政权后必将迎来新的文化使命。
空间是具有一定方位的客观实体,具有持续性和可塑性,它不会随着时间的运转而消逝,却可以在不同的时期被赋予不同的意涵。革命年代,共产党在省际边区确立的苏区首府是政治权力的象征,发挥着苏维埃政权运作的实际效用。而当中共取得全国政权并定都北京后,昔日的革命空间便转变为记忆之场,成为中共革命政权的纪念地,承载着革命斗争历程的历史记忆。新中国成立后,在全国重视革命纪念和革命记忆的大背景下,新集作为首府时期的党政军机构驻地空间发生了转型,昔日的空间得以重塑,同时被赋予新时代的政治意涵。
在国际历史上,新政党取得政权后,往往会重建或修复昔日的政治空间,以作为新政权执政的象征。新中国成立后,中共除了致力于从新民主主义制度向社会主义制度过渡外,还积极在全国各地建造新的政治空间,最为典型的就是北京天安门广场的扩建,包括树立纪念碑和建造富有政治象征意义的建筑物。*洪长泰:《空间与政治:扩建天安门广场》,《冷战国际史研究》,第140页。作为高度组织化的政党,首都纪念空间的打造必将形成上行下效的连锁反应,各地政府对昔日中共活动的重要地点和建筑进行保护和修缮,建造地方性纪念空间。新集作为昔日革命首府的政治空间在这种趋势之下得以改造,转型为纪念性空间。新县政府对纪念性空间的打造主要有两种方式:
一是对昔日的革命旧址进行保护和修缮。在全国性文物保护政策的主导下,新县对革命旧址的保护和修缮主要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上世纪六十年代,1960年11月17日,国务院全体会议通过“文物保护管理暂行条例”,其中将“与重大历史事件、革命运动和重要人物有关的、具有纪念意义和史料价值的建筑物、遗址、纪念物等”纳入国家保护文物的范围,并令各级文化行政部门对各地文物进行调查,选择重要的革命遗址、纪念建筑物等,根据价值大小确定为县(市)或省(自治区、直辖市)级文物保护单位。*《文物保护管理暂行条例》,《文物》1961年第Z1期,第7-9页。根据此条例,河南全省范围内开展了文物调查工作,省人民委员会1963年6月20日公布了《河南省第一批文物保护单位名单》,位于新县的中共中央鄂豫皖分局旧址等被列为省第一批重点革命文物保护单位。*《关于修复中央分局旧址的请示报告》(1979年9月25日),新县档案馆藏,档号5-8。此后,这些革命旧址得到一定程度修缮,然而仍被私人或行政事业单位占有作为居住或办公场所,有些建筑文革时期甚至遭到拆除和破坏。*新县文物管理委员会编:《新县文物志(初稿)》,1986年内部版,第22-23页。第二阶段是文革结束后的新时期,随着国家秩序趋于平复,文物保护工作也逐渐步入正轨。根据国务院革命文物保护规定,在河南省革命委员会文化局的督促下,新县加强了革命旧址保护力度,加快占用革命旧址的机关单位迁出工作并进行维修保护,“严格注意保持原有建筑和周围环境的原貌”,*《河南省革命委员会文化局便函》(1979年8月15日),《关于修复中央分局旧址的请示报告》(1979年9月25日),新县档案馆藏,档号5-8。并于1979年5月3日率先公布新县第一批重点革命文物保护单位,共45处。*《关于公布第一批县级重点革命文物保护单位的指示》(1979年5月3日),新县档案馆藏,档号5-6。新时期的革命旧址保护工作更为精细化,为还原革命旧址布局原貌并进行陈列展览,新县文管会组织专门人员采访当年在新集工作过且仍健在的老领导。曾任鄂豫皖中央分局委员和省委委员的郭述申、省委宣传部长成仿吾和省委委员戴季英等都在采访中对鄂豫皖中央分局旧址、革命法庭旧址等布局进行了回忆。*参考陈士农记录整理:《郭述申同志关于中央分局情况的回忆》(1980年3月28日),《成仿吾同志关于分局时期几个问题的回忆》(1980年4月14日,1982年5月8-11日),戴季英:《关于鄂豫皖省苏革命法庭情况》(1987年6月26日),内部资料,新县文物管理局资料室藏,无档案号。通过亲历者的回忆,新县政府将已不存在的空间布局重新激活,最大限度恢复革命旧址的原貌,以增强革命纪念空间的权威性和认可度。随着全国经济的发展,国家对革命旧址保护的重视力度和投入经费不断加大,于1982年颁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为适应革命旧址保护新形势,新县确定了文物保护单位权属及维修保护责任的长效机制,*《关于明确我县文物保护单位权属及维修保护责任的报告》(1993年6月25日),新县档案馆藏,档号118-3。加强对革命旧址保护的持续性和有效性,使一些重要的革命旧址至今仍能够得到很好的保护。
二是建造新的纪念性建筑。除了保护和修缮作为历史地点的革命旧址外,建造烈士陵园和革命博物馆等全面展现新县革命历史的纪念性建筑也是重要途径。1958年,新县政府在县城南白茅尖东侧建成鄂豫皖苏区革命烈士陵园,由革命烈士纪念碑、革命烈士纪念堂、广场、烈士塑像和烈士墓等纪念设施构成,*新县志编纂委员会编:《新县志》,第539-540页。后来改称鄂豫皖苏区首府烈士陵园。这些纪念性建筑承载着革命历史的集体回忆,象征着新政权对为革命做出贡献的烈士的国家纪念。1979年3月12日,新县文化局首次提出“建立一座革命博物馆”的建议,*《关于建立新县革命博物馆和修复红四方面军总医院等遗址的请示报告》(1979年3月12日),新县档案馆藏,档号5-5。该建议得到省政府的支持和采纳。1984年,省政府投资84万元,计划在新县建立鄂豫皖苏区首府革命博物馆一座,馆址选在县城外东南角、小潢河东岸、柱头山左侧。建馆工程于1987年竣工,占地面积30亩,建筑面积2750平方米,主要展出1931年至1932年中共中央鄂豫皖分局、省委的工作和鄂豫皖边区革命根据地及红军在“二战”时期的斗争历史。*新县文物管理委员会编:《新县文物志(初稿)》,1986年内部版,第3·2-4页。进入21世纪,新县对鄂豫皖苏区首府革命博物馆进行了全面的维修、改造和扩建,在博物馆周围新建了英雄广场、鄂豫皖苏区将帅馆、“红旗飘飘”主题雕塑等纪念性建筑,形成了多角度构建鄂豫皖苏区革命历史记忆的纪念建筑群,进一步增强了首府革命博物馆的纪念意义和政治意涵。
“纪念地的特点是由非连续性,也就是通过一个过去和现在之间的显著差别来标明的。”*[德]阿莱达·阿斯曼著,潘璐译:《回忆空间:文化记忆的形式和变迁》,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356页。中共革命纪念地作为记忆的媒介,将过去的革命斗争与建国后的政权治理连接起来,使过去的事件重新得到激活,在新时期发挥特殊的政治功能。新县通过将苏区时期大量革命旧址进行选择性保护修缮并建造新的纪念性建筑,使曾经的革命首府政治空间转型为纪念空间,在新时期具有其独特的政治意涵和功用。
首先,革命旧址和革命博物馆等纪念性空间具有鲜明的政治象征性和意识形态属性。得到保护和修缮的革命旧址主要是中共党组织在历史上的活动空间,革命博物馆等纪念性建筑也主要展示中共党组织的重要人物和活动事迹,这表明以空间为载体的历史记忆具有鲜明的取向性和极强的选择性。新政权在客观的历史空间中选取特定的空间加以纪念和宣传,以赋予历史意义的纪念空间承载着共产党的革命斗争历史,祭奠无数为革命牺牲的革命烈士,昭示着共产党前赴后继、艰苦奋斗的历史。新县革命委员会曾有如下论述:“新县的历史是光荣的,为了把这段光荣的革命历史和许多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优良传统和作风更好地一代一代传下去,我们就应该把党和红军在二十多年的斗争中所留下来的、有重要意义的旧址、遗迹等文物很好地保护起来,因为它们就是历史的见证。”*《关于公布第一批县级重点革命文物保护单位的指示》(1979年5月3日),新县档案馆藏,档号5-6。通过赋予新县革命旧址和革命博物馆等空间以中共革命的历史意义,这些纪念空间的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属性一览无遗,与天安门广场等纪念性建筑一样,成为共产党作为执政党在中国合法存在的象征性符号。
其次,革命旧址和革命博物馆等纪念空间发挥着重要的政治教育功能。革命旧址和纪念地固定了对革命历史事件的回忆,充当沟通历史和当下的场所,使过去的革命斗争历史得到了空间上的具体化和印证。革命旧址和革命博物馆的陈列物和文字说明则重构了已经失去的氛围,充当革命回忆的媒介和暗示。关于革命旧址保护的目的,新县革命委员会曾于1979年作了鲜明的阐述:“保护革命旧址、遗迹,目的在于纪念革命先烈,发扬优良传统,激励和教育我们及后代人民永不忘本,永远前进,保证无产阶级政权永不褪色,是党的一项重要的政治思想工作。”*《关于一九七九年重点革命旧址维修、树标意见的通知》(1979年5月13日),新县档案馆藏,档号5-6。这直接指明了革命旧址、遗迹等纪念空间的思想政治教育功能,主要是对当今民众进行革命传统教育和爱国主义教育,以增强共产党作为执政党的凝聚力。这种思想教育在具有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空间导向下,一方面加强作为社会主义国家公民的个人身份认同,另一方面强化社会主义国家的集体认同,能够让参观者同时体验到这个地点的过去意义和当今意义。
近代以来,中国城市空间由传统向现代转型,其中政府权力在这一转型过程中扮演重要角色。然而,在近代中国政权更迭频繁的时代背景下,不同政权主导的城市空间改造因其政治意识形态不同而表现出不同特点。1927年国共合作破裂后,在国共对峙的特殊政治环境下,出现了国民政府首都与苏区首府并存且意识形态各异的城市空间改造。中共在苏区建立苏维埃政权后,确立了作为政权象征的苏区首府,并主导着首府城市空间重组与扩建。就城市形态而言,新集在近代以来经历了两次重大变迁,第一次是从集镇变为鄂豫皖苏区首府,进而成为整个苏区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第二次是国民党重新占领后在此设立县治,以原来的新集为治所,解放后中共延续了这一行政区划。在城市形态发生两次重大变迁的同时,新集在共产党管辖下经历了两次空间转型,并且各有显著特点。
第一次转型是在新集被确立为苏区首府后,城市空间由传统的商业经济空间转型为特殊的革命政治空间。这一转型主要表现出两个特点:一是将旧有的空间改造成作为苏维埃政权象征的党政军机关,权力机关的有序排列形成庄严的政治空间,具有鲜明的红色政权表征;二是建设新的能够体现共产主义意识形态的场所和机构,公共空间的建设和命名更为凸显苏维埃政权知识体系特性,尤其是移植苏联社会主义元素而开展的红场和列宁号飞机场的建设,通过用国际共产主义符号为城市公共空间命名的方式传递共产主义意识形态,进而形成对苏区干部和民众的隐性思想熏陶,是政府权力对于城市空间的微观运作并对苏区干部和民众进行意识形态形塑的典型表现。这次转型以国民党军队占领新集而告终,国民党为加强边区控制而增设县治,对新集的城市发展影响深远。
第二次转型是在新集解放并改名新县以后,城市空间由革命政治空间转型为纪念空间。在国家重视革命旧址和历史文物保护的政策主导下,新县政府一方面通过对旧的革命旧址、遗迹进行保护和修缮,使其转型为纪念性空间,成为历史见证和回忆场所,打造沟通革命历史和新中国政权之间的回忆媒介,以中共革命旧址的矗立彰显其政权合法性;另一方面建造新的纪念性建筑,以革命的实物、图片、文字材料等文化造型和朗诵、观看、纪念活动等制度化的沟通保持着对过去的回忆,全面展示新集乃至整个鄂豫皖苏区党和红军的革命历史,发挥对参观者的革命传统教育等政治功能,以此形塑对中共政权的合法性认同和对社会主义国家的集体认同。
新中国成立后,新集城市空间的纪念性转型与北京天安门广场的扩建,二者有相同的政治意义,都是通过对旧的空间进行改造以及开辟新的纪念空间来强化中共合法性,并宣誓中国的主权。然而新集城市空间的第一次转型却有超越之处,它是共产党进行城市空间改造的初步尝试,在改造过程中除了政治空间的确立,还效仿苏联建造了红场等城市公共空间,这一实践远远早于天安门广场的扩建。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苏区城市空间的改造与扩建是共产党赋予城市空间以政治意义的最早实践。当时作为中央苏区首府的瑞金,其党政军机关主要分散在瑞金所辖较为隐秘的乡下村落中,*参考余伯流、凌步机:《中央苏区史》,江西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364-366页。这自然是出于隐蔽和保证安全的考虑,然而就城市空间的政治性利用和改造而言,鄂豫皖苏区首府新集的空间改造则更为典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