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立农村包围城市的革命战略是决定中国现代历史走向的重大问题,多数党史著作如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的《中国共产党历史》上卷都会重点论述毛泽东在创建红军、开拓革命新道路上的突出作用。毛泽东是新战略的实际开创者,他的突出地位是毫无疑问的,但他最初只是地方领导人,无法领导全党的战略转变。随着共产国际档案的逐渐出版,不少学者开始注意共产国际的作用。*例如,张喜德:《共产国际对毛泽东农村包围城市道路理论形成的促进作用》,《探索与争鸣》2010年第9期;吴疆:《苏联、共产国际对中共农村革命根据地的认识及其演变述评(1927-1935)》,西南交通大学2011年硕士学位论文;黄雅丽:《共产国际十月来信与中国革命重心转变探析》,《党史研究与教学》2014年第5期等。还有学者指出,以周恩来为代表的中共中央在革命新道路的探索中也发挥了重要作用。*例如,刘焱:《周恩来也是开创农村包围城市革命道路的先驱》,《南开学报》1994年第1期;黄少群:《周恩来从“城市中心”到“乡村中心”思想转变历程述论》,《中共党史研究》2002年第1期。总体而言,学术界对革命战略从城市向农村转移已有不少研究,但是也有不足。第一,以往研究往往强调某一个方面,完整建立逻辑框架的研究不足;第二,由于这是一个重大的宏观问题,以往研究比较重视理论上的探讨,缺乏细节的刻画,尤其对于红军、中共中央、共产国际之间的复杂关系研究不够深入。
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之上,主要从组织结构的角度出发,集中关注战略转变的最关键的1930年前后,试图比较全面、深入地揭示革命新战略在红军、中共中央和共产国际三个层次之间互动中形成的过程,并分析其中细腻复杂的逻辑关系。
1927年下半年,中共在各地发起大规模武装暴动,创建了红军。但是在南昌起义、秋收起义、广州起义相继失败之后,共产国际领导人认为:中国革命的第一个高潮已经过去,进入了类似俄国1905年革命之后、1917年之前的十二年沉闷时期。在这个时期,中共的主要工作应该是耐心争取群众、发展组织,等待下一个高潮,此时红军即使可以在偏僻山区勉强生存,也很难有大的发展,对革命没有重大意义,这是1928年中共六大前后的主流观点。1928年底到1929年初,各地红军在国民党围攻中处境艰难,中共中央发出“二月来信”,要求毛泽东、朱德、贺龙等红军领导人离开军队,把红军分散成小的游击队。但是接下来,中国革命形势的发展却完全出乎共产国际领导人的预料,最后走出了一条与苏联十月革命道路不同的全新道路。
红军是1927年暴动中产生的新生事物,它立刻对中共组织产生了冲击,各级党组织与红军的关系经历了充满矛盾冲突的相互调适过程,最终红军在中共组织中的位置才逐渐从边缘走向中心。
在与国民党左派的最后合作中,中共掌握了张发奎第二方面军的一些部队,并利用这些军队为骨干,先后发动了8月南昌起义、9月秋收起义和12月广州起义。这些起义虽然先后失败,但起义军余部撤退到农村地区继续斗争,创建了最初的红军,其中比较重要的有:朱德、陈毅率领南昌起义军二十五师余部撤往湘南,董朗率领南昌起义军另一支余部撤往海陆丰,毛泽东率领湖南秋收起义余部撤往江西宁冈县上了井冈山,叶镛、徐向前率领广州起义余部撤往海陆丰,这四支军队可以算是最早的主力红军。
同时,在农民运动势力强大的湖南、湖北、广东、江西等地,地方党组织也发动了声势浩大的农民暴动,参加的农民动辄数万。这些暴动先后失败,国民党军和地主武装展开严厉清乡,到处追杀农运干部和革命农民。很多人虽然被迫逃亡深山,但仍然伺机反攻,有时深夜回乡杀戮地主,有时袭击民团,他们成长为大大小小的红色游击队。红军主力选择的落脚点多是受农运影响的地区,红军与农运相结合,在偏僻地区形成了中共最早的农村根据地,并且建立了控制小块地盘的苏维埃政权。
1928年夏天,中共六大在莫斯科召开,在共产国际的帮助下,中共通过代表大会正式选举重建了中央机构。但是,六大在革命理论上仍然是以城市工人运动为中心,对在农村艰苦奋斗并取得显著进展的红军和苏区并不重视,加上以工人干部替换知识分子的倾向,选举产生的新中央领导中工人显著增加,向忠发意外成为中共中央总书记。在这一时期,中共组织似乎被分成了两个部分:在城市,中共中央以上海租界为基地,努力恢复城市工人运动,但频频遭遇挫折,各省省委经常被国民党破获,工作难以开展;在农村,红军和苏区虽然也屡遭挫折,却获得了长足发展,积累了很多成功经验。在城市的中央与各苏区红军的联系时断时续,中央难以了解各苏区的情况,红军也难以得到中央的指示。
红军已经逐渐成为中国革命的核心力量,但最初无论是共产国际、中共中央、各级组织、甚至是红军领导人自己,都没有充分认识到这一点。此时红军在中共组织中的定位还不明确,红军在革命中将发挥怎样的作用也不很清楚,甚至长于战略思维的毛泽东对红军前途的认识也很模糊。在毛泽东1928年11月给中央的报告中有这样的感叹:“我们一年转战各地的经验,深感全国革命潮流之低落。一方面有少数小块地方建设了赤色政权,一方面全国还没有普通的民权,工人农民以至民权派的资产阶级,一概没有言论集会权”,“红军每到一地,冷冷清清的”。“我们深深感觉寂寞,我们时刻盼望这种寂寞生活的终了。要转入到沸热的全国高涨的革命中去,则包括城市小资产阶级在内的政治的经济的民权主义斗争的发动与完成,乃是必经的道路。”*《井冈山前委对中央的报告》(1928年11月25日),《毛泽东集》第二版(2),苍苍社1983年版,第59页。
从毛泽东这一段话可以看出,虽然他在一年多农村武装斗争中,创造出一套建设红军、建设根据地的独特方法,自信红军和小块地方的红色政权可以生存,不易被敌人消灭。但他当时并没有看清楚红军和农村根据地的远大前途,也没有把红军看成中国革命的决定性力量,而主要仍寄希望于城市民权运动的高涨,希望在全国沸腾的民权革命中,结束连报纸都看不到的寂寞农村游击生活。
红军在建立初期,与中央的关系、与省委的关系、与地方组织的关系都没有理顺,甚至可以说矛盾重重。中央、省委、地方组织有时给红军很大帮助,有时也让红军遭受很大损失。中共的组织体系对容纳红军这样一个新生事物并没有经验,在不断的磕磕碰碰中,红军的重要性日益显现出来。
初创时期的红军常常遭到围攻,不得不四处游击,几乎游离于中共组织体系之外。从1927年秋天到1928年夏天的几个月里,中共中央与各地红军之间没有建立有效联系,有的红军队伍最少时只剩几百人、甚至几十人,在偏僻山区孤独奋斗、各自为战,中央既无法了解红军的情况,也无法将指示送达。中央1927年12月给朱德的信中提到:“自从三河坝与潮州的交通被敌人切断后,党的指导机关即与二十五师全体同志失了联络。潮州失守后,粤省委曾两次派人追赶你们,及你们退武平,转入江西信丰时,江西省委又派人前往接洽,最后知道你们已越大庾岭而入湖南,中央乃又命湖南省委派人与你们接洽。但一切都是徒劳,始终未得赶着你们。现时你们的踪迹,但从报纸上的记载和辗转传来的消息,似乎正驻扎在桂东和桂阳一带,惟仍未能证实。”*《中共中央给朱德并转军中全体同志的信》(1927年12月21日),总政治部办公厅编:《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工作历史资料选编》第1册,解放军出版社2002年版,第31页。
但当红军和党组织建立起联系时,有时却带来麻烦。红军往往活动在两省或数省交界,几省省委都想指挥,往往形成多头领导的矛盾。国民党控制薄弱的三不管地区,有利于红军发展,这从各个苏区的名称就能看出来:湘赣、鄂豫皖、湘鄂西、赣南闽西、湘鄂赣等等。井冈山根据地在毛泽东的报告里一般叫“湘赣边界”,横跨在湖南、江西两省。1928年5月,湖南省委发来指示,要求井冈山红军受湖南省委指挥:“兄处即成立军事委员会,指挥所属一切部队。委员会主席指定为润之同志,由七人组织,人选由兄处决定报告省委”,“军委在党的方面,是最高的军事组织,暂时受湖南省委指挥”。*《湖南省委来信》(1928年5月),《井冈山革命根据地》上,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1987年版,第106页。
中共中央6月又发来指示,要求井冈山同时受湖南省委和江西省委指挥:“如前委在江西境内时受江西省委指导,在湖南境内时受湖南省委指导,同时与两个省委发生密切关系”,“前委每十天须送一报告到两省委的接头处”。*《中央给前敌委员会的信》(1928年6月4日),《井冈山革命根据地》上,第121页。毛泽东在6月给两省省委的信中说:“吉安来信,始知江西省委已批准湘赣特委之组织(茶陵、攸县、酃县、宁冈、莲花、永新、遂川),批准于五月二十一二两日召集各县代表大会”,“两省委及中央之派人即可召集工农兵代表大会选举。”*《毛泽东给湖南江西省委转中央的信》(1928年6月16日),《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工作历史资料选编》第1册,第75页。井冈山根据地上述七县,茶陵、攸县、酃县属于湖南,宁冈、莲花、永新、遂川属于江西,所以湘赣边界特委既要受湖南省委领导,又要受江西省委领导。
省委的指示常常是脱离实际的,有时甚至是荒谬的。湖南省委对武装斗争毫无经验,一系列脱离实际的指示,给红军带来很大损失。1928年6月26日,湖南省委给井冈山发了两封指示信,给红四军军委的指示信要求“毫不犹疑的立即执行!”“先解决永新之敌军,然后再杀出一条血路,向湘南资兴,耒阳,永兴,郴州发展”,并且异想天开地认为到了湘南“四军可立即扩充到十二团”。*《中共湖南省委给红四军军委的指示信》(1928年6月26日),中央档案馆、湖南省档案馆编:《湖南革命历史文件汇集》(6),1984年,第68、69页。同日给湘赣边特委的指示信也要求“立即向湘南发展,留袁文才同志一营守山”,“泽东同志须随军出发,省委派杨开明同志为特委书记”。*《中共湖南省委给湘赣边特委的指示信》(1928年6月26日),《湖南革命历史文件汇集》(6),第67页。
毛泽东在1928年11月给中央的信中愤怒地说:湖南省委对井冈山的指示,“六七月间数星期内,曾三变其主张。第一次袁德生送信来,赞成中段政权计划。第二次杜修经、杨开明送信来,主张红军毫不犹豫的向湘南发展,只留二百枝枪会同赤卫队保卫边界,并谓是‘绝对正确’的政策。第三次袁德生又来,相隔不过十天,这次信上除骂了我们一大篇外,却主张红军向湘东去,亦谓是‘绝对正确’的政策,而且亦要我们‘毫不犹豫’。我们接受了这样硬性的指示,不从则迹近违抗,从则明知失败,真是不好处。当第二次信到时,军委、特委、永新县委联席会议,认为往湘南危险,决定不执行省委的意见。乃数天之后,却由杜修经、杨开明坚持省委意见,利用了第二十九团的乡土观念,二十九团乃以省委命令为借口,把红军拉攻郴州,致边界和红军一齐失败。红军战斗力约损失一半,边界则被焚之屋、被杀之人不可胜数,各县相继失陷,至今未能完全恢复。”*《井冈山前委对中央的报告》(1928年11月25日),《毛泽东集》第二版(2),第62页。
基层党组织常常不考虑红军的力量有限,希望红军冒险进攻城镇,跟着进城捉地主、收获战利品,几次导致彭德怀吃了大亏,差点全军覆没,他的火气比毛泽东还要大。彭德怀在1929年的报告中说:“五军失败中所得所见的最大教训”之一,“是地方主义,足令红军有瓦解的危险”。五军1928年在平江三次进攻长寿街都吃了大亏,8月1日“第一次地方党部请求进攻长寿街”,“赤卫队瞒没敌人之数量,说敌只有二三百人,待接触时已有朱耀华三团之众,这次被打得落花流水,几难收拾!而平东的党不但不将散兵收集,反将散兵的枪支缴了,反令赤卫队将士兵暗杀,希图扩大赤卫队的武装组织。同时地方同志有在红军里拖枪一杆回县者,党部即赏洋一元,因此使红军里的士兵对工农怀疑和怨恨!”8月15日“第二次进攻长寿街”,“受黄金洞(平江东部)党部请求,说敌不过一营,待接触后乃知有陈光中之一师,是役损失几使全军覆没到尽”。10月1日“第三次进攻长寿街”,“地方党部肯定的报告只有挨户团数百,再催乘机进攻,已经接触,又有逆军一团(团长姓李)与挨匪,是役损失亦不少”。“五军守井冈山时,如早一天退出,还可少受许多损失,但地方负责同志,力争死守,直到敌人冲开关口路了,才无条件的分散五方。这些事实都是证明当时地方党部并没有把帮助红军行动看成是自己的责任和自己的工作”,“不仅有害于红军,同时有害于党。”*彭德怀:《关于平江暴动前后情况和经验教训》(1929年10月),《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工作历史资料选编》第1册,第309页。
毛泽东对红军受地方组织制约很不满意,1929年4月提出主力红军应该由中央直接指挥,这样才能避免各省地方主义造成的危害。他在给中央的信中说:“超地方性质的红军,不但不宜受县委与特委的指挥,并不宜限定受某一省委指挥。五军在平浏,四军在湘南及湘赣边界多次的失败在地方主义指挥之下。超地方的红军必须在中央直接指挥之下,才能适合革命环境的需要,而不受地方主义的累害。”*《红军第四军前委给中央的信》(1929年4月5日),《毛泽东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61页。
当时各省省委非常薄弱,往往就是几个人住在城市里,深居简出,靠中央的汇款勉强生存,在白色恐怖下很难开展工作,经常遭到敌人的破获,不断有人牺牲或叛变。这样的省委机关很难给红军有效帮助,更不要说领导了,其主要作用就是在中央和红军之间传递消息。潘心源在1929年7月给中央写信要求改组湖南省委时说:“现在的省委,算不到一级政治的组织,只能说是由中央到各地方党部中间之一个交通机关,或者还不能算是一个好的交通机关,因为许多国际及中央的重要文件都有时不能达到下级党部”。*《潘心元致中央组织部信》(1929年7月),《湖南革命历史文件汇集》(7),第206页。
红军领导人很盼望和中央建立联系,把红军的情况报告中央,同时得到外部信息和中央的指示。毛泽东在1929年4月给中央的信中谈到:“从去年八月起共有三个报告给中央”,“中央一个也未收到,无怪对我们情形完全隔膜了”。“三年以来中央的刊物我们一本没有收到”,“在湘赣边界时因敌人的封锁,曾二三个月看不到报纸,去年九月以后可以到吉安、长沙买报了,然亦得到很难,到赣南闽西以来,邮路极便,天天可以看到南京、上海、福州、厦门、漳州、南昌、赣州的报纸,到瑞金且可看到何键的机关报长沙《民国日报》,真是拨云路见青天快乐真不可名状。以后望中央每月有一信给我们,我们亦至少每月给中央一信报告。中央的刊物并希设法寄来。”*《红军第四军前委给中央的信》(1929年4月5日),《毛泽东文集》第1卷,第61、62页。
但是,当红四军在1929年春攻占闽西,与中央建立起直接联系时,中央二月指示信却让红军分散成小部队,毛泽东、朱德离开红军。毛泽东在4月5日回信中直率提出不同意见:“我们感觉党在从前犯了盲动主义极大的错误,现时却在一些地方颇有取消主义的倾向了”。“中央要求我们将队伍分得很小,散向农村中,朱毛离开大的队伍,隐匿大的目标,目的在保存红军和发动群众,这是一种理想。以‘连’或‘营’为单位单独行动,分散在农村中,用游击的战术发动群众,避免目标,我们从前年冬天就计划起,而且多次实行都是失败的”,“只有在好的环境里才好分兵游击,领导者也不如在恶劣环境时刻不能离。”*《红军第四军前委给中央的信》(1929年4月5日),《毛泽东文集》第1卷,第55页。彭德怀4月4日信中意见相同:“严重时期,只有领导者下决心与群众同辛苦,同生死,集中力量作盘旋式的游击,才能度过难关,万万不能取藏匿躲避政策,否则就立刻上了消灭之途。”*《彭德怀给党中央的信》(1929年4月4日),《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工作历史资料选编》第1册,第195页。贺龙4月17日信也说:“云卿同志(即贺龙)因红军无人负责及路途阻隔之故,暂难去中央工作,这并不是云卿不愿意去沪,而是实际的困难。”*《中共湘鄂西前敌委员会给中央的报告》(1929年4月17日),《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工作历史资料选编》第1册,第206页。
中央对红军情况了解不多,没有固执己见,同意红军不受地方组织领导,由中央直接指挥。周恩来后来说:二月指示信“朱德、毛泽东同志不同意。后来蒋桂战争起来了,我们觉得红军有可能发展,就作罢了”。*周恩来:《关于党的“六大”的研究》(1944年3月3、4日),《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1卷,第244页。湖南省委也不再要求指挥红军,在1929年9月决议中明确规定:“五军军委归中央直接指挥,湘赣两省委派负指导之上的责任,将来五军在湘赣边界特委所管辖的区域工作时,湘赣边界特委得派三个在五军会议席上有表决权之代表,参加五军各种工作及行动上的计划讨论及决定,五军在湘鄂赣边特所管辖的区域工作时,湘鄂赣边特得派同样有表决权之代表参加五军的各种讨论及决定。”*《湘赣边界目前工作任务决议案(节录)》(1929年9月6日湘委通过),《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工作历史资料选编》第1册,第269页。这说明,红军的独特经验和巨大作用逐渐得到了中央和省委的尊重,省委已经接受和红军的平行关系,红军在党组织中的地位越来越高、越来越重要了。
“二月来信”明显受到布哈林在中共六大上发言的影响,显示出共产国际对中国革命战略认识的阶段性。周恩来对战略转变过程有清晰的回顾:“布哈林对中国苏维埃、红军运动的估计是悲观的。他认为只能分散存在,如果集中,则会妨害老百姓利益,会把他们最后一只老母鸡吃掉,老百姓是不会满意的。他要高级干部离开红军,比方说,要调朱德、毛泽东同志去学习。所以我们回国后就指示要调朱德、毛泽东同志离开红军”。毛泽东在1928年“也还是认为要以城市工作为中心的。开始他还主张在闽浙赣边创造苏区来影响城市工作,配合城市工作”,到1930年1月“给林彪的信中才明确指出要创造红色区域,实行武装割据,认为这是促进全国革命高潮的最重要因素,也就是要以乡村为中心”。斯大林认识到这一点比毛泽东晚了半年,“他把中国红军问题放在中国革命问题的第一位,不是在一九二八年,而是在一九三○年红军打长沙的前夜,这是接受了一九二九年红军发展的经验。”*周恩来:《关于党的“六大”的研究》(1944年3月3、4日),《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1卷,第244、240、241页。周恩来的叙述清晰揭示了红军、中央和共产国际三个层次的互动,展现出中国革命在这种互动中从积累经验到战略转变的过程。
周恩来、李立三、陈毅讨论定稿的1929年9月中央给红四军指示信中说:“红军存在于反动政局走向崩溃及土地革命向前发展的过程中,中国的地势广阔也是一个条件,从你们过去的艰苦经验中就可以证明。先有农村红军,后有城市政权,这是中国革命的特征,这是中国经济基础的产物。如有人怀疑红军的存在,他就不懂得中国革命的实际,就是一种取消观念。”*《中共中央给红四军前委的指示信》(1929年9月28日),《周恩来军事文选》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93页。“九月来信”中的这一段主要是肯定红军可以生存,反对取消观念,类似毛泽东1928年10月在湘赣边界第二次代表大会决议中的意思,这个决议后来收入《毛泽东选集》时就定名为《中国的红色政权为什么能够存在》。“九月来信”比毛泽东一年前起草的决议更进了一步,提到红四军经验证明农村红军能建立城市政权,但当时红四军经验中的所谓城市政权也只是长汀、瑞金等小县城的政权,中共中央当时并没有把红军看成决定革命前途的主导力量。
毛泽东是中国革命新道路的实际开创者,他总结红军和苏区两年多来发展的经验,在1930年1月5日给林彪的信中,明确提出了与苏联道路不同的全新革命战略。毛泽东批评林彪“认为在距离革命高潮尚远的时期做建立政权的艰苦工作为徒劳,而有用比较轻便的流动游击方式去扩大政治影响,等到全国各地争取群众的工作做好了”,“来一个全国暴动,那时把红军的力量加上去,就成为全国形势的大革命。你的这种全国范围、包括一切地方的、先争取群众后建立政权的理论,我觉得是于中国革命不适合的。”毛泽东批评的这种战略,其实就是斯大林、布哈林原来设想的类似苏联十月革命式的道路。毛泽东在实际经验中总结出了全新的战略,即“朱毛式、贺龙式、李文林式、方志敏式之有根据地的,有计划的建设政权的”,“扩大武装组织从乡暴动队、区赤卫大队、县赤卫总队、地方红军以至于超地方红军的,政权发展是波浪式地向前扩大的政策”。*《给林彪的信》(1930年1月5日),《毛泽东集》第二版(2),第128-129页。这已经包含了“农村包围城市”战略的基本要素,显示出毛泽东确实是中国革命中产生的杰出战略家。而斯大林远在莫斯科,在1930年夏天也认识到中国革命的特殊性,放弃了自己原来的想法,指导中共战略转变,对中国革命的继续推进发挥了重要作用。
1929年下半年,共产国际对中国革命逐渐产生乐观情绪,认为革命高潮将要再起。10月26日,共产国际致信中共中央,认为“中国进到了深刻的全国危机的时期”,“将要生长成为全国革命运动将来强有力的高潮”,“共产党如果不在自己队伍里面,战胜一切种种小资产阶级的动摇,那就不能执行发动,组织和领导新的革命高潮的作用。”*《共产国际执委致中共中央委员会的信》(1929年10月26日),《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1卷,第578、582、585-586页。很明显,共产国际认为中国革命形势已经好转,正在从退守时期转入进攻时期。
从1929年春到1930年,国民党连续发生派系战争,南京政府遭遇严重危机。中共中央也认为中国革命在复兴之中,而且对农村武装斗争中发展壮大的红军越来越重视。为了加强对红军的领导,让红军承担更重要的任务,中共中央开始把比较分散的游击队集中整编成较大的主力红军。但中共中央整编红军的目的是进攻大城市,而不是巩固发展农村根据地,甚至由于把游击队都编入红军,脱离苏区向外进攻,削弱了苏区的力量,这一时期中共中央战略方向上还是城市中心论,但红军已经日益成为革命的主力。
这时中共中央总书记是向忠发,但实际核心人物是李立三和周恩来。1930年3月初周恩来去莫斯科汇报,李立三独掌大权,开启了盲动冒进的所谓“立三路线”时期。当时形势确实非常有利,国民党陷入派系混战,各地红军发展很快。3-4月间,中共中央连续发出指示,大大加快了红军集中统一领导的进程,力图将全国红军指挥权集中于中央军委,以便发动全国规模的攻势。
中央4月3日通知认为,“现在全国红军的发展指挥统一问题,已非常严重而必要,过去因为没有严格的规定,对各地红军,除中央指挥外,各省省委以至特委都可以指挥,于是指挥的系统既紊乱而决定又常不免有抵触,比如中央决定江西之二、三、四团及二游击大队为第三军,而现在前委又决定为第六军”。“中央决定关于红军的指挥问题,以后各地已组织的正式红军,一切指挥权完全统一于中央军委。中央与各地红军距离太远指挥不灵便,中央军委将在各地设立办事处”。“至于地方的赤卫队游击队及一切地方性的武装,均应渐次集中组织为红军”,“一至成立红军后则指挥权应移交中央军委。”*《中央通知第一○三号——关于全国红军指挥问题》(1930年4月3日),中央档案馆编:《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6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年版,第55、56页。
集中整编是加强对红军领导的主要措施。在中共中央强有力的指导下,鄂豫皖三支在不同区域游击战中发展起来的队伍,被集中整编成第一军。1930年3月的中央指示信提到:“边特境内原有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师的红军,三十一、三十二两师且有长期的斗争历史。可是过去三师红军是各自为战的,是不相联系的,是束缚在地方观念、保守观念的深渊里。”“中央认为在目前要配合湘、鄂、赣等省先胜利的工作准备,无疑的要把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师红军在集中组织、统一指挥原则之下联系起来,将这三师编成第一军”。中央指示信鼓励鄂豫皖红军“冲破保守观念、地方观念”,特别批评“三十二师的地方观念更是异常严重问题,他们拒绝与各方革命力量的联合,他们认为三十二师是商城地方的军队,这是非常错误的”,“如果不肃清这些倾向,是无法扩大红军的。”*《中共中央关于成立红一军及军事工作的指示》(1930年3月18日),《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工作历史资料选编》第1册,第418、419页。中央直接决定了鄂豫皖第一军的领导机构和领导人选,重要职位大都由中央先后派往鄂豫皖的曹大骏、许继慎、徐向前等担任。指示信要求成立“第一军前委与军部”,并详细规定“在特会与中央巡视员召集三师师委代表会议决定成立第一军的具体计划后,就立即将中央派来成立第一军的工作人员分往各师整理,再经过三师的代表联席会议成立前委与军部。前委应由政治委员兼书记、军长、副军长、政治部主任、兵士同志二名、三师的师长、边特的一人成立之。中央更指定曹大骏同志为政治委员兼前委书记,许继慎同志为军长,徐向前同志为副军长,熊受暄同志为政治部主任”,“三十一师徐向前同志兼师长,三十二师仍以周维炯同志充师长,三十三师调刘英同志充师长,李荣桂同志为政治委员”,“三十一师政治委员仍旧,三十二师政治委员中央派来王培吾同志充当,三十一师师委书记仍旧。以上的名单,中央巡视员与边特召集三师师委会议上当然可以斟酌出人,但必须经过中央的核准。”*《中共中央关于成立红一军及军事工作的指示》(1930年3月18日),《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工作历史资料选编》第1册,第421-422页。中央明确规定鄂豫皖第一军直接受中央领导,红军前委与地方上的边区特委和省委是平行的,不受省委领导。“前委与边特的关系是横的关系,前委与省委的关系也是横的关系,而直接隶属于中央军委。故边特与省委只能以横的关系供给前委的政治领导而不能指挥前委,前委更不能直接受边委与省委的支配,意见有不同时,直接决之于中央,在未受到中央指示时,前委有自己处决的权力。”*《中共中央关于成立红一军及军事工作的指示》(1930年3月18日),《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工作历史资料选编》第1册,第422页。这一规定使红军不再受地方组织的领导,但实际上此时在中央苏区,毛泽东已经不满足于与省委平等,而是倾向于以红军为中心,由红军前委领导地方组织,这导致他和江西省行委发生尖锐矛盾,是后来发生富田事变的诱因。
中央军委统一整编全国各地红军的番号,明确规定了各军的发展方向,充分体现了中央集中统一指挥各军的宏大计划,并且提出把武汉、南昌、九江、广州等大城市作为进攻目标。军委规定:“第一军:统一三师的指挥”,“三十一、三十二两师集中力量向着京汉铁路发展,三十三师向着长江发展”;“第二军:坚决的由湘西拖出,由宜都公安石首向着长江下游发展,与六军取得密切的联系”;“第三军:猛烈的扩大,集中力量向着赣江下游发展,夺取吉安南昌九江”;“第四军:转变路线,猛烈的扩大,急进的向外发展,扩大全国的政治影响,使成为全国红军的模范,现在应领导第三军,协同动作向着赣江下游夺取吉安、南昌、九江”;第五军:“应由湘赣边界向着湖北的长武铁路方面发展。与八军取得密切联系”;第六军:“注意与二军联系,向着长江下游发展,集中各游击队到红军中来,准备成立第十军的基础”;第七军:“应从柳州桂林取道湘桂边界向着广东的北江发展,总的目标是广州”;第八军:“注意在交通区域游击时常打断武长铁路的交通,扩大政治影响,总的目标是向武汉。”*《中央军委军事工作计划大纲》(1930年4月15日),《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工作历史资料选编》第1册,第431页。
中央军委在集中指挥各军的同时,开始酝酿在中央苏区、湘鄂西等红军规模较大、有不止一个军的地区,在各军之上建立更高一级的领导机构——军团。“全国的红军都应集中指挥于中央军委之下,同时为适应斗争环境各军协同动作起见,必须成立军团以上的统一指挥机关,目前应该准备成立的这种机关有三:一是湘鄂赣交界的三、四、五等军,一是湘鄂边界二、六、十等军,一是闽粤桂十一、十二、七等军,其他为第一军以及苏浙皖等省的红军,候其发展程度如何再定。”*《中央军委军事工作计划大纲》(1930年4月15日),《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工作历史资料选编》第1册,第431页。
在1927年各地暴动失败后最困难的时期,朱德的南昌起义余部只有七百多人,毛泽东的秋收起义余部也只有七个连不到一千人,当时全国红军加在一起只有几千人。而到1930年3月,红军已经发展到62700多人,28900多支枪,广泛分布于南方127个县。*周恩来:《红军的数目与区域》(1930年3月),转引自金冲及:《中国共产党在革命时期三次“左”倾错误的比较研究》,《党的文献》2000年第2期,第72页。想想看,1926年国民革命军出师北伐时也不过十万人而已。当时国民党主要军事派系蒋介石、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等矛盾加深,集中兵力酝酿中原大战。苏区周围敌军兵力空虚,红军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发展空间,各地红军抓住时机、积极进攻,迅速壮大起来。
1930年初,红四军进军江西,旗开得胜,2月25日在东固歼灭了唐云山独立十五旅。当时红四军军委书记熊寿祺说:“这一个时期是前进的形势,群众非常热烈,士气亦很壮盛,政治上经济上群众都感觉向前了,以前一个月不上两元零用钱,现在有了三四元,以前在山边走,现在到了平原”。“在富田养精蓄锐,天天叫准备‘进攻敌人’,士兵早晚点名都是说进攻敌人,前几天的口号是‘攻取吉安’,这几天的口号是‘进攻敌人’。六个口号:1.进攻敌人消灭军阀混战。2.进攻敌人武装维护苏联。3.进攻敌人建立赣西南苏维埃政府。4.进攻敌人彻底分配土地。5.进攻敌人扩大工农武装。6.进攻敌人夺取江西全省政权。”*熊寿祺:《红军第四军状况——从1929年7月到1930年4月》(1930年5月),《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工作历史资料选编》第1册,第473页。全国红军中,中央苏区红军实力最大,主力红军就有四、五、六三个军。为了将各军联合起来打大胜仗,在毛泽东强有力的领导下,开始组织成立高一级的领导机构,当时叫做“共同前委”,这与中央建立军团的计划不谋而合。熊寿祺称:“前委派代表三人组织代表团赴陂头赣西特委处,遂提前于‘二七’在陂头开赣西特委,四、五、六军军委的联席会议”。“国内革命高潮的勃兴”,“尤其是江西的发展形势,有在南方各省中首先胜利夺取全省政权之可能。遂决定组织四、五、六军共同前委,指导四、五、六军及赣西南、闽西、东江。准备四、五、六军大集中,夺取江西全省政权。”*熊寿祺:《红军第四军状况——从1929年7月到1930年4月》(1930年5月),《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工作历史资料选编》第1册,第472-473页。“共同前委”是毛泽东等顺应形势发展自行成立的,然后派四军代理军委书记熊寿祺到中央汇报,请求中央批准,从这里可以看出此时毛泽东、中共中央和共产国际在集中统一领导红军上是一致的。熊寿祺向中央报告:“纵队之上从前是前委,现在是军委。因为‘二七’时陂头联席会成立了一个四、五、六军的共同前委”,“毛泽东同志脱离四军军委,专任前委工作”。“前委成立后仍然随四军走”,“委员遍布于赣西南、赣东、赣北、闽西、东江,四、五、六军都有委员”,常委五人毛泽东、朱德、曾山、刘士奇、潘心源,候补常委黄公略、彭德怀。现在随前委到四军的只有毛泽东、朱德、曾山”,“这个前委在斗争上是很需要的,希望中央能够批准”。*熊寿祺:《红军第四军状况——从1929年7月到1930年4月》(1930年5月),《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工作历史资料选编》第1册,第493-494页。
共产国际7月23日决议案标志着对中国革命认识的重大变化,提出了把苏区和红军放在第一位的新思路,要求建立中华苏维埃中央政府,这里包含着革命重心从城市到农村的重大战略转变。决议案明确指出:“苏维埃的运动,已经对于党提出组织苏维埃中央政府,以及调节这一政府的行动的任务。这个任务是有第一等重要意义的。对于中国工农苏维埃政府的问题,党应当注意到:要在最有保障的区域建立起真正的红军——完全服从共产党的指导而能够做这一政府的支柱的红军——然后这个政府才能够有相当的力量和意义。”*《共产国际执委政治秘书处关于中国问题议决案》(1930年7月23日通过),《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2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02年版,第210-211页。
中共中央与共产国际在对革命形势高涨的判断上、在红军集中和加强政治领导上,意见基本一致。但是在1930年6月至8月期间,中共中央在李立三的狂热领导下陷入巨大的空想之中,认为有短期内取得全国革命胜利的可能,命令全国各地红军集中起来攻打武汉等中心城市,同时命令上海、南京等城市地下党举行暴动。政治局在李立三的主导下6月11日通过了激进决议《新的革命高潮与一省或几省首先胜利》。6月12日中共中央致信共产国际主席团,要求在国际决议上确认中共中央的激进路线:“恩来同志并转共产国际主席团:中国革命猛烈发展,已接近直接革命形势,中央决定坚决执行对军阀战争的失败主义的路线,极力争取一省与几省的首先胜利,要求在国际对中国问题的决议上确定这一路线,中央不同意建立苏维埃根据地等类的割据观念。并要求国际动员各国支部加紧保护中国革命的宣传运动。”*《中共中央致共产国际主席团信——要求在国际决议上确认中央已定路线》(1930年6月12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6册,第136页。
李立三为核心的中共中央与共产国际之间,发生了逐步升级的激烈冲突。7月27日,彭德怀率红三军团攻占长沙,这大大鼓舞了李立三、向忠发等的狂热激情,他们对共产国际的态度也更加倔强,进而发展到公开对抗,在8月1日、3日两次会议上发生了和远东局代表的激烈争吵。8月6日远东局紧急召集与中共政治局的联席会议,会上再次发生严重冲突。远东局成员甚至鼓动中共的下级机构比如共青团起来反对中共中央。埃斯勒批评李立三“无视共产国际的坚定不移的决定,把同志们派到各省去发动暴动。远东局向中央委员会向它认为需要找的同志发出呼吁。共青团的同志有全权捍卫共产国际的路线”。斯托里亚尔批评中共政治局:“存在危险的倾向,试图把党和共产国际对立起来。”*《中共中央政治局和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远东局联席会议记录》(1930年8月6日于上海),《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9卷,第265-268页。
李立三和向忠发在1930年夏天表现出了惊人的自信心,可惜这种独立性并没有成熟的判断力作为支撑。革命形势发展与李立三等的预期背道而驰,彭德怀三军团占领长沙不到十天就被迫撤出,上海、南京、武汉的总罢工和暴动根本无法实现,有限的力量损失惨重,进攻武汉更是没有任何希望。8月13日斯大林给莫洛托夫的电报决定了“立三路线”的命运:“在当前形势下,在中国举行总暴动,简直是胡闹。建立苏维埃政府就是实行暴动的方针。但不是在全中国,而是在有可能成功的地方。中国人急于攻占长沙,已经干了蠢事。现在他们想在全中国干蠢事。决不能容许这样做!”*《斯大林给莫洛托夫的电报》(1930年8月13日于索契),《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9卷,第300页。周恩来8月19日回到上海,详细传达了共产国际的新战略,在内外不利形势的压力之下,李立三等人不得不屈服。
六届三中全会于9月24-28日召开,由瞿秋白、周恩来主持,到会的中央委员和各地党组织和党团代表共30多人,但是中央委员只有14人,却补选了15名新的中央委员。值得注意的是,毛泽东被补选为政治局候补委员、朱德被补选为中央候补委员,这说明苏区和红军开始受到重视,中国革命的重心开始在中共中央的层面上向农村转移。三中全会的主题是纠正“立三路线”,并布置中国革命向苏区和红军的战略转移。会议主要议程是传达共产国际的决议,这个报告是由从莫斯科回来的周恩来做的。
周恩来在《关于传达国际决议的报告》中,明确提出把中共的工作重心向红军和苏区转移,这是中共建党以来根本性的战略转变。原来中共仿照欧洲和苏联经验,一直把重心放在城市工人运动,此时共产国际根据中国革命形势的发展,已经认识到中国革命的独特之处。这虽比毛泽东晚了半年,却比李立三、向忠发等的认识要成熟,说明共产国际在帮助中共成长方面确实起了关键作用。报告说:“我们要巩固现有的苏维埃区域,将分散的苏维埃区联合起来,集中与加强红军的领导,发动更广大的农民群众,建立中央苏维埃政府向工业中心城市发展。换句话说,就是要有巩固的基础向前发展,要深入的向外扩大,中央过去对此工作之注意不足,中央只注意到红军的发展与扩大,可是放弃了巩固与加强,尤其是对苏维埃区域,中央直接的指导是很不够的”,“一定要使红军成为国内战争的主要力量”。*周恩来:《关于传达国际决议的报告》(1930年9月24日),《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2卷,第314-320页。
在三中全会后,中共中央和远东局把工作重点放在实现向苏区的战略转移上,首先是建立与红军的可靠联系,尽快把最新指示送到苏区。由于联络困难,六届三中全会纠正“立三路线”的情况并没有及时到达红军,毛泽东、朱德、彭德怀率领红一、三军团仍在进攻长沙,贺龙在湘鄂西消息更加闭塞。
远东局军事专家盖利斯说:“存在过简直是荒唐可笑的局面”,贺龙那里直到1930年12月才接到并讨论李立三5个月前的指示,“我们已经在声讨李立三了,而在那里他的指示还被认为是正确的,并且加以贯彻执行。”*《盖利斯在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东方书记处处务委员会扩大会议上所作的〈苏区和红军〉的副报告》(1931年5月7日于莫斯科),《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0卷,第281页。远东局对战略转变的新指示难以到达红军十分焦虑,10月30日写信给中共中央:“在江西,我们在30个县拥有苏维埃政权,而只有10个县城在我们手里。在其余的20个县城,政权掌握在有产阶级的手里。我们的领导同志不去夺取这些县城和建立连成一片的苏区,而是热衷于攻占大城市”。“中央的指示,根据最近一次全会的决定还没有传达到地方”。“毛泽东、朱德和彭德怀的行动再一次有力地说明,在上海和苏区之间尽快建立通讯联络机构和在苏区建立坚强的军事政治领导是必要的。”*《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远东局给中共中央政治局的信》(1930年10月30日于上海),《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9卷,第443、444、445页。
在六届四中全会前后两个月(1930年12月到1931年1月),激烈的党内斗争严重干扰了向农村战略转移的步骤。四中全会之后,盖利斯2月4日写信给周恩来,要求中央军事部尽快建立与红军两周联系一次的制度。“现在同红军的联系是极不可靠、极不正常的。没有联系,就没有也不可能有通过党、苏维埃系统以及军队系统进行的领导。应该组建联络局,使上海每两周就能从红军各单独行动的部队和单独的苏区获得情况报告”,“只有在这样的联络体制下才能对红军和整个苏区进行符合实际的领导”。“无线电台应该连同无线电报务员一起立即从汉口调往贺龙处”,“三部电台和无线电报务员调往毛处,立即将电台从天津调往第1军。无线电报务员的培训工作,应看作是一项最重要的战斗任务,要非常积极地加速办理这件事。”*《盖利斯给周恩来的信》(1931年2月4日于上海),《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0卷,第45-47页。
无线电是与苏区建立联系的重中之重,因为信使往返至少需要两个月,而且很不稳定。不过无线电建设在1931年初还处于准备阶段,主要工作是给红军购买、运送电台和培训技术人才。周恩来2月19日向远东局汇报了工作进展:“除两人外,他们都已动身前往,但只是去香港,下面的路程眼下还没法定。有两人留下来给贺龙运送电台。三天前我们就已决定,他们应在最近一周内动身”。“关于无线电台”,“我们买了一台大的、两台小的。大的是给毛买的,两台小的是为第7军和第8军买的。随后我们打算从香港和天津给贺龙和第2军运去无线电台。但结果发现,香港和天津的电台没有马达,它们只有靠电力才能运转,贺龙那里没有电,因此需要为贺龙购买新的带马达的电台。”*《雷利斯基同向忠发和周恩来谈话记录》(1931年2月19日于上海),《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0卷,第87-88页。1931年3月,中央派出的无线电技术人才伍云甫、曾三、涂作潮经香港到达中央苏区,他们与龙冈大捷中俘获的技术人才王诤、刘寅等一起成为红军无线电技术骨干,但是由于电台功率太小,最初无法建立苏区和上海的联系。直到第二次反围剿缴获公秉藩部的100瓦电台之后,无线电联系才终于在1931年秋天建立起来。*李强:《一次划时代的通信革命》,《红军的耳目和神经——土地革命时期通信兵回忆录》,中共党史出版社1991年版,第4页。虽说上海为苏区买了一些电台,但很难通过封锁线送到苏区,甚至密码都要记在脑子里带进去,即使在闽西通道也是如此,“小商贩很愿意把火柴、食盐和煤油从白区运往我区,因为这些商品在苏区价格昂贵。不过军阀们禁止这样做。因此他们对所有货物都检查得很仔细。很难将无线电设备运到那里。”*《雷利斯基同周恩来、张国焘和向忠发谈话记录》(1931年3月27日于上海),《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0卷,第186页。中央苏区的电台多数是战斗中从敌军缴获的,还有就是宁都起义部队带来了八部电台。*王诤:《从半部电台开始》,《红军的耳目和神经——土地革命时期通信兵回忆录》,第53-54页。鄂豫皖苏区的几部电台也是在战斗中缴获的,只有湘鄂西苏区的电台是上海送去的,与鄂豫皖和湘鄂西建立无线电联系大致是在1932年春天。*李文采:《洪湖电波》,《红军的耳目和神经——土地革命时期通信兵回忆录》,第208-209页。
革命重心转移的突出表现是人力资源投入方向的变化,也就是把大批干部从城市派往农村的苏区和红军。六届三中全会后,中共中央决定把大部分干部派入苏区,但是由于国民党的严厉封锁,这一工作最初遇到很大困难。10月20日盖利斯信中谈到:“一些人陆续被派往苏区,但是他们离开上海后就再也不知道他们的情况了”,一个半月前,中央派出一位中央委员关向应去苏区,“目前他回来了,因为他无法找到我们的部队”,“他没有到达是由于下列原因:在存在警察、军阀、富农和豪绅的道道搜查情况下,他无法穿越斗争地带。他说,在搜查时我们的许多同志被逮捕了,凡是不能对警察或当地农村资产阶级卫队提出的到哪里去和去干什么等问题作出令他们满意的回答的人,统统枪毙”,“在靠近前线的地带笼罩着最野蛮的恐怖气氛。”*《盖利斯给别尔津的信》(1930年10月20日于上海),《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9卷,第411、414页。
派遣干部进入苏区的工作在四中全会前后中断了一个月,会后又继续进行。向忠发2月22日汇报:“对于苏区工作的加紧,现在正依照国际的指示,要从中央政治局起以百分之六十的干部力量去加强与巩固苏区的领导。对苏区中央局,已决定再派政治局委员三个人去和其他得力同志,成立九个人的苏区中央局。对鄂西、鄂豫皖两处,亦决定组织中央分局,派两个中央委员去主持分局。其余赣东北,平浏修铜,闽粤赣,七军等处,亦决定加派政治领导人去。各军政治委员已决定改换得力的工人成分或有威信有能力的同志去”。“军事干部不论是在莫学过军事的或在国内做过军事工作的,都要以百分之九十以上派往苏区。现在对各苏区的交通方开始恢复;最近一月可去苏区一百上下的干部。”*《中共中央总书记向忠发给共产国际的报告》(1931年2月22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7册,第134页。米夫在2月下旬信提到:“最近一个月已从上海向苏区派去一批军事人员,共63人”,“正在动员1000名上海工人去加强红军。”*米夫:《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远东局给共产国际的信》(1931年2月22、23、25、28日于上海),《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0卷,第131页。
闽西通道是当时已经建立的最重要通道,在中央与苏区联系中发挥了越来越大的作用,这条通道大致是先坐船到汕头,然后沿韩江到福建永定进入苏区。3月27日中共政治局向远东局报告,“从闽西派人到中央区是很容易的,已派许多人到那里去了”。护送任弼时和王稼祥的信使已经返回,“他们俩是3月15日到达闽西的。到那里是很容易的。在上海和汕头都没有遇到任何困难”。*《雷利斯基同周恩来、张国焘和向忠发谈话记录》(1931年3月27日于上海),《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0卷,第183-186页。5月7日盖利斯在报告宣称:“现在已经同各苏区建立起这样的联络线路。这种联系正在进行。不管怎么说,现在我们有可能把自己的人派到苏区去,把我们的指示发到那里。”*《盖利斯在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东方书记处处务委员会扩大会议上所作的〈苏区和红军〉的副报告》(1931年5月7日于莫斯科),《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0卷,第281页。
6月份,据周恩来的报告,通过封锁线成功到达的比例明显提高,说明联系通道更加可靠了。从1930年9月至1931年4月,中央共向苏区派了228人,其中172人到达了目的地。其中:向中央苏区派了67人,57人到达;向鄂豫皖第1军派了48人,43人到达;向湘鄂西第2军派了39人,18人到达;向赣东北方志敏的第10军派了19人,l0人到达;向何长工的湘鄂赣第8军派了4人,全部到达;向孔荷宠的湘鄂赣第16军派了11人,9人到达;向第9军派了14人,12人到达;向闽西第12军派了14人,12人到达。派送和抵达的情况见下表:*《雷利斯基给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东方书记处的信》(1931年6月10日于上海),《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0卷,第323页。
表1 中共中央向各苏区派送干部情况表
苏区成为革命中心的突出标志,是红军能够经济上自立,甚至还可以支援中央,这也是中国革命从共产国际支配下走向独立的关键一步。以往中共中央的经费几乎全部要靠共产国际支持,中央再把经费分配给各省省委,依靠红军的力量,中共逐渐开始具备独立生存的能力。1930年11月盖利斯信中提到,当时中共中央平均每月从莫斯科收到1.5万美元,大约相当于不到5万中国元,“它要用这笔款项支付自己机关费用,要开展工作,往苏区派遣人员,租用住房,出版报纸、杂志、传单等出版物。显然,这笔钱是不够用的,难怪每一次会见周恩来的时候,他都提出经费问题。”此时红军已经相当强大,有很多缴获,可以在经费上支援中央。“在苏区的各军中都有些值钱的贵重物品(例如第10军,据由那里来的一位同志报告说,它积攒有价值10万墨西哥元的贵重物品)”。*《盖利斯给别尔津的信》(1930年11月28日于上海),《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9卷,第480、479页。
实际上,早在1930年5月毛泽东派熊寿祺到上海汇报时,就让他给中央带去了一些在南雄、大余缴获的金子。*萧克:《萧克回忆录》,解放军出版社1997年版,第130页。红一军团10月攻占吉安,缴获很多,毛泽东又爽快地承诺:“对中央款子,决付十万元金子,汇五万元现款”。*毛泽东:《给中央的报告》(1930年10月14日),中共江西省委党史研究室等编:《中央革命根据地历史资料文库·军事系统(9)》,中央文献出版社、江西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506页。当时设在香港的南方局是重要中转站,闽西苏区11月1日给南方局的信中提到:“简××同志已达到否?他去时带去金子一百二十两”,“朱毛付给中央汇单五万元。此单有期限,不能在此停留,故我即着伟×同志带单到你处转中央”。“赣西南有十多万金子要付给中央,已在闽西组织一百名参观团到赣提款回来,我写信要他们即筹四十万元给南局中央,他们的钱很多”。*《杜××自闽西给南方局信》(1930年11月1日),《福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第8卷,第191-192页。南方局11月16日给中央的信中提到了这笔钱:“送上信,系杜同志由闽西来信及五万元的汇单交大姐带来,请查收”,“我们收到的金子约值八九○○,暂留作南局整个经费、送香港工人到红军去及交通站一大份费用,所以没有带来”。*《中共南方局致中央信》(1930年11月16日),中央档案馆编:《中共南方局文件汇集》,1985年,第106页。
到1931年2月,中央从苏区获得的经费已相当可观。贺龙没等中央开口就主动送来2万元,在苏区也非常贫穷的情况下,这体现了红军将领对党组织的忠诚。盖利斯给周恩来的信中提到,“从贺龙那里得到的2万元应分摊给军事部各个方面的工作”,应派专人带着指示到毛泽东、贺龙以及第10、16、1军去,“从那里带来钱或者贵重物品。他们在这方面能够帮助上海。贺龙未经请求就这样做了。毛也想送来,第10军准备给钱。钱是有的,只是需要拿到手。”*《盖利斯给周恩来的信》(1931年2月4日于上海),《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0卷,第49页。2月下旬,中央提款员易尔士把中央苏区的资金带到上海,米夫给共产国际的信提到:“工作将会进行得更快些,因为现在有钱。中央从毛泽东那里得到了价值约10万墨西哥元的黄金,从贺龙那里得到了1.5万墨西哥元的黄金。”*米夫:《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远东局给共产国际的信》(1931年2月22、23、25、28日于上海),《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0卷,第143页。
5月7日盖利斯在莫斯科作《苏区和红军》报告时,兴奋地谈到这个问题:“送钱这个事实说明苏区对中央和共产国际的态度。在中国,让一个将领给某地送钱,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事情。相反,将领们只从事夺取钱财的活动。当我们的中央提出关于经费支援的问题时,它在不长的时间里就从1军团和3军团,从贺龙军团和毛泽东军团那里得到了20万元”。*《盖利斯在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东方书记处处务委员会扩大会议上所作的〈苏区和红军〉的副报告》(1931年5月7日于莫斯科),《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0卷,第280页。
1930年8月周恩来回来传达国际指示后,中共中央立即提出了在苏区设立中央局的初步构想。中央在8月29日给长江局并转各省前委、行委的信中提到:“中央决定在湘鄂赣这一广大苏维埃区域中成立中央局,其管辖区域以所有苏维埃区域为范”。*《中央关于再度占领长沙的战略与策略给长江局并转湘省委、湘鄂赣前委及行委的信》(1930年8月29日),中共江西省委党史研究室等编:《中央革命根据地历史资料文库·党的系统(2)》,中央文献出版社、江西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1054页。中央决定派政治局候补委员关向应去主持中央局,“一月后可更有人去,直接由中央指导”。*《中央关于在湘、鄂、赣三省苏区成立中央局给长江局的信》(1930年8月29日),《中央革命根据地历史资料文库·党的系统(2)》,第1055页。关向应带着中央9月1日指示信到武汉,中央让他与长江局“讨论过此信后,应立即动身前往组织苏区中央局”。*《中央给长江局信》(1930年9月1日),《中央革命根据地历史资料文库·党的系统(2)》,第1083页。但当时两湖地区战事紧张,敌军盘查严密残酷,关向应没能穿越封锁线,被迫回到上海。
1931年1月六届四中全会后,中国革命重心向苏区转移的进度加快,其中重要举措就是在各苏区建立中央机构:在中央苏区建立中央局,在鄂豫皖和湘鄂西苏区建立中央分局。1月17日共产国际在报告中指出:“为了保证切实和尽快执行共产国际执委会关于建立地区苏维埃根据地和组建正规红军核心的指示,责成远东局和中共中央在预定作为苏维埃政权和扩充军队根据地的地区真正组建中共中央局”。*《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东方书记处给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政治书记处政治委员会的书面报告》(1931年1月17日于莫斯科),《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0卷,第35页。中共政治局1月20日决议也提出:“最高限度的集中并巩固我们在苏维埃区域斗争的领导。为着达此目的必须增加并巩固苏维埃区域中央的成份”。*《中央政治局关于军阀进攻苏维埃区域的决议案》(1931年1月20日中央政治局通过),《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7册,第53页。
建立中央局是这一时期的关注焦点,在莫斯科、远东局和中共中央的通信中频繁出现。盖利斯2月4日写信催促周恩来:“派中央局成员去苏区(毛泽东和贺龙那里及第1军)之事已久拖不决,难以容忍。派人的可能性是有的。应该立即将所有已经任命的人派去。”*《盖利斯给周恩来的信》(1931年2月4日于上海),《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0卷,第47页。米夫信中也强调,如果“有坚强的有威信的中央局,那么所有这些缺点大都是可以克服的。”*米夫:《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远东局给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的信》(1931年3月28日于上海),《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0卷,第204页。共产国际2月20日又催促中共要立即建立中央局:“我们认为再拖延苏区中央局和苏维埃民政当局的建立是极端危险的,有碍于建立根据地和纪律严明的红军。请采取果断措施,立即在赣南建立有威望的中央局”。*《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东方书记处给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政治书记处政治委员会的书面报告》(1931年2月20日于莫斯科),《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0卷,第112页。向忠发2月22日向共产国际报告:“对苏区中央局,已决定再派政治局委员三个人去和其他得力同志,成立九个人的苏区中央局。对鄂西鄂豫皖两处,亦决定组织中央分局,派两个中央委员去主持分局。”*《中共中央总书记向忠发给共产国际的报告》(1931年2月22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7册,第134页。
实际上,1931年1月15日,项英已经到达中央苏区,并立即成立了苏区中央局,项英为代理书记,毛泽东、朱德、曾山为委员。4月份,任弼时、王稼祥、顾作霖也进入中央苏区,进一步加强了苏区中央局内的中央成分。夏曦于3月到达湘鄂西苏区,成立了湘鄂西中央分局。张国焘于4月到达鄂豫皖苏区,成立了鄂豫皖中央分局。
中共在1927年下半年的暴动中创建了红军,红军与农运结合在农村开创了苏区,但是在最初的两年多时间,中共中央和共产国际并没有把红军当作中国革命的主要力量,红军在中共组织体系中处于边缘地位,和中央、省委、地方组织的关系没有理顺,各级组织给红军的指示常常脱离实际,甚至给红军带来损害。在不断磨合调适的过程中,红军的重要性日益显示出来,在中共组织体系中的地位也逐渐从边缘走向中心。
1930年是中国革命发生重大战略转变的关键之年。这一年国民党各派军队发生了大规模内斗,最后演变成关系各派存亡的中原大战。红军获得了巨大发展空间,迅速成长为影响全国政局的重要力量,同时全球资本主义世界陷入史上最严重的经济危机,产生了全面的恐慌。巨大的发展机遇使共产国际和中共中央对革命形势做出了乐观的判断,但同时也引发了权力结构混乱,中共中央与共产国际之间、各级党组织和中共中央之间、各部红军之间都产生了严重分歧,中共组织体系经受了激烈冲突的考验,走向进一步的集中和强化。
中共中央和各地红军感到形势大好,抓住机会,迅猛发展,这时以李立三为核心的中共中央产生了强烈的独立倾向,不顾远东局和共产国际的反对,试图发动城市暴动,同时命令红军进攻武汉、长沙、南昌等大城市。但是李立三的极不成熟的尝试没有成功,对大城市的进攻先后失败,中共在城市的力量遭受严重损失。
毛泽东1930年1月首先明确提出以红军和苏区为重点的中国革命新道路,半年以后斯大林也认识到中国革命的特点,做出了把中国革命重心从城市向农村转移的重大决策,提出把红军和苏区放在第一位。六届三中全会结束了李立三的领导,远东局和中共中央把工作重心放在战略转移上,努力建立与苏区的无线电联系,大批干部被派往苏区,并筹划建立苏区中央局和中央分局,六届四中全会后革命重心向农村转移的速度大大加快,这是关系到整个中国革命前途的重大转变。
毛泽东等红军领导人在农村苏区开创的事业影响了世界革命战略,共产国际逐渐认识到了中国革命的特殊性,把中国红军视为世界革命的最重要成果之一。共产国际执委会书记曼努伊尔斯基在1931年3月26日共产国际执委会十一次全会发言中骄傲地说:“在中国,革命危机加深的实际表现是,在拥有数千万人口的土地上建立了苏维埃和红军。这是当前中国革命高涨的决定性因素,它使中国站到整个殖民地世界的民族革命运动的最前列,这是革命高涨的最高形式”。*《曼努伊尔斯基在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第十一次全会发言》(1931年3月26日晚),《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2卷,第597页。
共产国际东方部部长库西宁也表现出对中国革命特殊道路的极大兴趣,他在1931年4月15日共产国际执委会主席团会议上说:“革命是以独特的方式进行的,而在每个单独的国家,它自然也是以独特的方式进行的,何况是在中国。但要理解中国革命的这种特殊性并不那么容易”,“布兰德勒同志说,现在我们应该学习说中国话”。“中国党内工人只占5-6%时,几乎所有的同志都会感到惊奇”,“这样的事实其他任何地方都没有。中国的红军是跟任何别的地方完全不一样的。苏维埃也是完全不同的”。“在中国我们见到的是完全不同的顺序。先是个别共产党人组建红军支队,而这些支队建立起新的无产阶级政权。然后建立苏维埃的基础,后来开始——只是今天才开始——建立党的中心;然后着手组织贫农,最后才解决最重要的任务——发展广泛的无产阶级阶层”。“一切看起来都跟我们最年轻的马尔丁诺夫同志在这里所说的一样:这仿佛是奇迹。他甚至说这是魔法”。*《库西宁在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主席团讨论中国问题会议上的讲话》(1931年4月15日于莫斯科),《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0卷,第237-23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