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胡子的盛宴

周惠民

导语： 宴会场中的重要主角自然是各种高级教士与世俗贵族，但骑士也是要红花绿叶。帝国宫廷大会因此安排好几天的骑士竞技活动，包括马术、对阵等。许多吟游诗人、歌手、戏团或杂耍表演团体纷纷闻风前往。

腓特烈国王（1122-1190）是德意志历史上一位传奇人物，他出身史陶芬（Staufen）家族，1152年获选为德意志国王，1155年加冕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在位三十多年。政简刑轻，腓特烈原本可以当个太平皇帝。不过当时帝国内有两大忧患，意大利北边伦巴底地区贵族与教宗经常争斗，腓特烈排解不成，反而卷入战争;又有德意志北部萨克森公爵亨利觊觎皇帝大位，挑战其权威，腓特烈被迫连年征战。1180年前后，他总算解决意大利内部争议，又扳倒亨利，国境之内，再也无人能撄其锋。腓特烈闲来无事，还在1189年与英、法两国君主组成新一波十字军，攻打耶路撒冷，不料他尚未抵达目的地，就淹死于安那托利亚（Anatolia）的格克苏（G?ksu）河中，德意志诸侯群龙无首，只得撤军。

腓特烈死得窝囊，没想到日后却成了德意志的民族英雄。19世纪初，拿破仑横扫欧洲，解散神圣罗马帝国，德国人顿失千年来的精神中心，便认定腓特烈为民族英雄，此后，各种神话流传，主要说法不外乎腓特烈并未死于格克苏，只是暂时失踪，日后会重振德国荣光。1816年，格林兄弟搜集的民间故事中，还清楚指出红胡子腓特烈沉睡于德国中部吉甫豪瑟（Kyffh?user）山中，将会重临。1890年，德国政府在吉甫豪瑟建了一座81公尺高的纪念碑，至今犹存。二次大战期间，德国进攻苏联的“红胡子行动”（Unternehmen Barbarossa）也与这位民族英雄有关。直到今天，腓特烈仍在德人心中占有重要地位。

话说回头，腓特烈解决心腹之患，王权大振后，不免踌躇满志，希望展现王室威严，最好的方法便是召开帝国宫廷会议（Hoftag）。春秋时期，周天子威信式微，势力强大的诸侯也要举行会盟，大会诸侯。能够发号司令，让大家参加会盟者便算是霸主。公元前651年，齐桓公召开葵丘之盟就是齐国称霸的信号，以后许多诸侯不免模仿。据统计，春秋时期会盟不下两百次。但会盟不是都能善终，也有闹得灰头土脸。公元前482年，吴王夫差参加黄池会盟，全国精锐尽出，洋洋得意，越王勾践趁机入侵，夫差回到姑苏时，只见断瓦残垣。

德意志历史上也有不定期举行的帝国会议。19世纪以前，帝国宫廷会议（Hoftag）并没有一定的形式，也没有立法或议事功能，参加者多为贵族，名义上是提供君主各种建议，但效果有限，耗费却不少，所以一般君主缺乏兴趣，只有腓特烈对大会诸侯之事乐此不疲，经常召开帝国宫廷会议。1183年，腓特烈自觉海宇升平，便决定于次年（1184）扩大召开帝国宫廷会议，顺便为两个儿子举办授职礼，封为骑士。执事们商议，选定于1184年的五旬节（Pentecost）在美茵（Main）河与莱茵河的汇流处美茵兹城（Mainz）召开。美茵兹与法兰克福、威斯巴登掎角而立，自古便是商业发达，人文荟萃之地，也因为这场盛宴而又成为人们谈论的话题。

中古欧洲人口并不多，到了12世纪世纪，人口虽有成长，估计全欧洲也只有六千多万人，不到今天欧洲人口总数的1/10。1180年时，美茵兹城人口只有一万人，城内空间有限，自然也缺乏食宿设施。此次大会，除了德意志王国境内大小领主之外，连远在英格兰、法兰西、意大利及东欧许多重要诸侯、教会领导都获得邀请。近代以前，生活内容相当贫乏，许多贵族因此喜欢凑热闹，只要有任何会议、喜宴等活动，无不积极参与。腓特烈正打算借着大会展示王者的尊贵与史陶芬王室的实力，自然得要求部属妥善安排。受邀约的宾客有数千人，每人都有扈从、警卫，估计抵达人数会超过两万人。一干人等都得吃住，美茵兹城根本无法容纳。执事者乃选定美茵河与来茵河汇流处的沙洲马尔墺（Maaraue）临时搭建一座木城，除了要有举行宴会的大厅，供贵宾住宿的房舍，还得有帐篷等设施。城中另搭建一座大教堂，宫廷会议与授职礼都在教堂中举行。

宴会场中的重要主角自然是各种高级教士与世俗贵族，但骑士也是要红花绿叶。11世纪起，骑士往往受封土地，地位逐渐上升，算是贵族阶级的底层，他们少不得要参与这种大型活动，以武会友，也增广见闻。帝国宫廷大会因此安排好几天的骑士竞技活动，包括马术、对阵等。许多吟游诗人、歌手、戏团或杂耍表演团体纷纷闻风前往，希望能趁机多挣点钱。到场的吟游诗人留下描绘这场盛事的叙事歌，让后世对此这场重要的盛会有较多的认识。

13世纪以前，西欧几乎与世界其他地区隔绝，许多新物种如马铃薯、稻米、玉米等都还未抵达，人的食物种类有限，大麦小麦之外，还有裸麦黑麦。一般人仅能吃些面包、燕麦粥，绝少肉品，能有些乳制品或鸡蛋，已属万幸，绝无大家想象的牛排、猪排或是炸薯条。对贵族而言，最能补充肉品的是野味、河鲜，许多贵族因此封山封林，不准任何人到其土地上狩猎捕鱼，以維持肉品供应无缺。1184年这场盛宴中，腓特烈要供应数万人饮食，野味显然不足，只能以饲养的家禽代替。当时一位负责记事编年的僧侣记载：美茵兹城外有两座巨大的养鸡场，层层堆栈，装满家禽，一眼望去，毫无尽头，很难想象这辈子中能够一下子见到这么多鸡。家禽之外，河鲜也是重要食材，尤其是此时基督教尚未分裂，还能约束人心。信徒都得遵守教会诫命，重要宗教节日不能食肉，鱼虾倒不在禁止之列。腓特烈因此下令莱茵河上下游各地运送河鲜，一时之间，热闹非凡。

欧洲主食向以为面包为主。西方人没有喝开水的概念，而河水、井水易受污染，传播疾病，深以为戒。酒精可以消毒，显然较为安全，所以酒类成了贵族的主要饮品。饮用时，先得兑水，再添加香料、蜂蜜。平民喝不起香料酒，凑和着喝啤酒，至今仍存于德意志地区仍保有此风。

1184年5月20日，帝国宫廷会议如期举行，第二天则是腓特烈两个儿子的授职礼，不免吃喝娱乐一番。第三天起，各种骑士竞技活动上场，正在此时，忽然天色改变，强风大作，临时搭建的教堂与几幢房舍遭强风吹垮，好些人当场丧命。大家商议，这恐怕是天象示警，建议皇帝停止庆典活动，这么一场精心准备的盛宴戛然而止，好不令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