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雷
导语:感谢沃尔特·迪斯尼让《灰姑娘》变成了经典。但是佩罗版灰姑娘最显著的特点,水晶鞋,可能是一个错误。
巴尔扎克推测,灰姑娘的故事可能是佩罗听来的,讲故事的人口头说的是(松鼠毛鞋)pantoufles de vair,而佩罗误以为是pantoufles de verre(玻璃鞋)。
1682年法兰西文学院的秘书夏尔·佩罗(Charles Perrault)被解雇了,于是他决定将自己以后的生命都献给文学。起初,他热情投入了所谓“现代派与古典派的争论”中,在《伟大路易的时代 》一文中他捍卫自己时代的优越性,也为他赢得了巨大的赞誉,但是他很快厌倦了这样的宏大问题,开始转向轻松些的东西,最终定下了重新整理童话故事的目标,当时的童话故事更多的是在成年人中流传,孩子鲜少知悉。佩罗尽可能多地收集整理传统故事,并以更“现代”的方式改写它们。这些故事有些是他早年听说过,记在脑海里的,有些则是从书中看到的,比如乔万尼·薄伽丘的《十日谈》,还有一些则是佩罗从朋友和邻居处收集而来。晚年的佩罗以儿子的名义出版了《鹅妈妈的童话——那些来自旧日时光的故事》,正是这本书让他后世留名。
《鹅妈妈的童话——那些来自旧日时光的故事》出版于1697年,书中有11个故事,8个是以散文的形式讲述,3个是诗歌体例。这本书几百年来全世界广泛流传,《小红帽》、《小拇指》、《蓝胡子》《穿靴子的猫》《睡美人》每一个都脍炙人口,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灰姑娘》。当然,这不是一个新的故事,但是佩罗的版本令人印象深刻,最为特别的就是,在书中灰姑娘第一次穿上了水晶鞋。
今天,几乎每个人都知道佩罗改写过的《灰姑娘》的故事,即使他们从未听说过佩罗这个人。感谢沃尔特·迪斯尼让《灰姑娘》变成了经典。但是佩罗版灰姑娘最显著的特点,水晶鞋,可能是一个错误。
在佩罗的童话出版一个半世纪后,巴尔扎克在为凱瑟琳·德·美第奇所做的传记中思考了灰姑娘的鞋履问题。巴尔扎克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个可怜的女孩穿这么奇怪的东西,他推测,灰姑娘的故事可能是佩罗听来的,讲故事的人口头说的是(松鼠毛鞋) pantoufles de vair,而佩罗误以为是pantoufles de verre(玻璃鞋)。
巴尔扎克提出了一个优雅的理论; 但现代学者对此常常提出质疑。 尽管灰姑娘的早期版本中可能穿的是松鼠毛鞋,但研究法国民间传说的专家指出,到了佩罗所生活的17世纪后期,vair这个词已经相当于是古语了,在童话故事中不太可能用,至少在巴黎不会有人用。 另外,在幻想的童话世界里,有人穿玻璃拖鞋并不奇怪。 毕竟,童话世界中有很多玻璃山,甚至玻璃桥的例子, 那为什么不能有玻璃鞋呢?
但巴尔扎克的理论却凸显了一个重要的观点。虽然历史学家早已认识到研究事物过去是如何被称呼的很重要,但是研究事情是如何被误解的,可能更能揭示真相。
声音是很脆弱的。当我们说话的时候,一定的距离内的人才能听到,有些字母比另一些更容易区分。在巴尔扎克完成凱瑟琳·德·美第奇的传记大约30年后,德国语言学家奥斯卡·伍尔夫(Oscar Wolf)证明了,字母a在260步之外也能清楚地区分出来,但字母h在12步之外就听不清楚了 。因此,一些以f和th开头的词很容易听错,听成发音类似但含义却完全不同的东西。比如说把Fan(扇子)听成than(然后); pen(笔)听成pan(平底锅)。当我们误听的时候,我们不仅仅是把一个字误认为是另一个字。而是有意或无意地,我们的大脑也在思索着所有的可能性,通过上下文来决定最可能的那个词和意。我们听错的背后隐藏着我们对于别人所说话的期望。这些期望不仅受到语言规范的限制,而且受到我们更广泛的社会,文化甚至政治态度的制约,历史学家可以用历史上听错的事例来洞察背后隐藏的态度和信仰。
以克里斯托弗·哥伦布为例。1492年11月23日,他在日记中写道,在远处发现了一个岛(或可能是海角),船上的当地土著人称这个岛为波希奥(Bohio),他们说这里居住着食人族(Caniba)。后来安的列斯群岛就和食人族建立了长期关系。但是哥伦布把Caniba错听成了Carib(加勒比)。所以,一开始哥伦布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很快就想起了马可波罗曾经写过安达曼群岛上的人喜欢吃人,这些人的头,眼睛,牙齿长得像狗一样。由于Carib很容易让人想到拉丁文中的canis(狗),所以他认为波希奥人长得就像安达曼岛民一样,而且他们也有相同的美食口味。这是一个荒谬的联想。但是,却说明了哥伦布与新世界的接触程度,甚至他所遵循的路线 - 都是以他读过中世纪旅行者的奇幻故事为基础的。
再来看看法国元帅雅克·圣·阿诺德。1851年12月2日拿破仑的侄子路易发动政变,圣·阿尔诺以国防部长的身份负责指挥军事行动。尽管患有严重的感冒,他还是迅速占领了巴黎周边几个战略要地。但是他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就在一群人聚集到路障前时,他开始大声咳嗽起来。当再次能顺畅呼吸之后,他喊道“ma sacrée toux”(我这该死的咳嗽)。然而,他的士兵误听成了“massacrez tout”(屠杀每个人),然后就照做。假设这传说不是杜撰的,这个血腥的故事表明,圣·阿尔诺的士兵不仅希望他们的指挥官命令他们杀死手无寸铁的平民,而且还認为这是一件完全合法的事情。这件事不仅证明了第二帝国初期士兵与公民之间的紧张关系,而且也证明了军队缺乏战争伦理。
最有趣也最不为人所知的是保罗·艾利将军的例子,在阿尔及利亚独立战争(1954-62)的大部分时间,他都担任法国国防参谋长。在法阿冲突的高峰期,1958年5月,整个法国被所谓的阿尔及尔危机所震撼。由于担心新任总理皮埃尔·普夫利姆林不会那么有力地捍卫殖民地,一些法国高级将领发动政变,要求戴高乐将军出任总统。几天之内,反政府武装攻占了科西嘉岛,计划在此进攻法国。作为国防参谋长,艾利必须做好最坏的准备,他需要所有人的帮助。但他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把他最忠诚的指挥官之一,空军将军安德烈·马丁作为叛徒逮捕了。因为在他们两人最后一次碰面时,马丁将军提到他最近去了一趟Bonn(波恩),但艾利却误以为是位于阿尔及利亚的一个省B?ne(伯恩),并得出结论认为,马丁一定是倒向了叛乱分子。艾利将军相信像马丁这样值得信赖的人会加入政变,证明了法国军队最高层有多恐慌。艾利的错误,为法兰西第四共和国的脆弱性以及军队内部缺乏凝聚力提供了有力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