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阳 陆嘉律
说起无锡近代民族工商业,就必须提到“锡商”和“锡商精神”。所谓锡商,就是对无锡商界精英和企业家群体的称谓。从19世纪末创办第一批近代工业企业以来,一代又一代的锡商艰苦创业,务实开拓,为无锡这座百年工商城市注入了创业、创新、创造的持久活力,为推动区域经济社会发展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同时,一代又一代的锡商,继承东林遗风与儒商传统,积极对外竞争和合作,锤炼并形成了具有鲜明时代特征和地域特点的锡商精神。何谓锡商精神?2013年首届全球锡商大会将其提炼成这样几句话:“敢创人先、坚韧刚毅、崇德厚生、实业报国”。这十六字,并非凭空臆造,也非空泛虚指,而是清晰又实在地存留于锡商的创业实践之中。
敢创人先
申新纺织是荣氏兄弟立业的基础,也是当时中国最大的纺织企业,拥有当时中国五分之一的纱锭。从1915年创办申新纺织企业开始到1934年,荣氏兄弟在不到20年间,将一个小纱厂发展为下设9个工厂、55万只纱锭,占有全国纱锭总数的20.6%的棉纱产业集团,其事业发展之快、之大,完全可以当得起民族工商业突飞猛进发展的代表。
荣家企业之所以发展迅猛,既得益于上海、无锡早年开放的通商环境,也得益于当时人们对于棉纱、面粉的需求猛增,更得益于荣氏兄弟敢创人先、努力扩张的作风。荣宗敬的企业扩张理念,人们都不陌生,他所说“多买一只锭子,就像多得一支枪”,足以让人震撼。他的一生,都在实践其提出的“造厂力求其快,设备力求其新,开工力求其足,扩展力求其多”的经营宗旨。
中国自有纱厂以来,华资企业被外资买下的情况屡见不鲜,而中国人买下外资企业的几乎仅荣氏一家。1917年,荣家买下日商恒昌源纱厂,改名申新二厂。这是中国棉纺工业史上华商纱厂购并日商纱厂的唯一一例。十多年后的1929年,荣家兄弟以全部厂基、房屋、机器等价值500万元的产业,向英国汇丰银行抵押借款200万元,从英商手里购进东方纱厂,改为申新七厂,轰动了中国的实业界,又成为当时华商纺织界的第一荣耀。
荣氏兄弟性格迥异,荣宗敬敢于冒险,做起事来很有魄力,而荣德生则处事慎重,考虑周密,但创业雄心也不亚于其兄长。他晚年规划“大天元计划”,决心“另成一新时代”。面对别人的质疑,他说:“对外竞争,非扩大不能立足。”“在别人看来,贪心不足,力小图大,风险堪虞,实皆不明余志也!”[1]
关于实业扩张,在他70岁寿庆时仍念念不忘:“余以为创办工业,积德胜于善举。……一人进厂,则举家可无冻馁。一地有厂,则各业皆能兴旺。……他日时平若健,此志不改。”[2]
不断开拓创业,迅速扩张实业,荣氏兄弟的这一发展理念,也深深地影响到了他们的子侄、女婿。
薛寿萱,是薛南溟之子,也是荣宗敬之婿。永泰丝厂迁址无锡之时,薛寿萱即开始过问厂事。当时,薛家旗下已拥有永泰、锦记、隆昌、永盛、永吉五家丝厂,成为无锡丝厂业之首。而且,永泰所产“金双鹿牌”上等丝曾代表中国丝业参加纽约万国博览会,享誉欧美。但薛寿萱没有故步自封,而是锐意创新,缔造了属于自己的“丝业王国”。1930年,薛寿萱以永泰丝厂名义,出资40万元建造华新制丝养成所。华新制丝养成所,名为“养成所”,但正如日本专家所言的那样,实际上是“当时中国设备最先进的缫丝工厂”“中国缫丝工业的示范型企业”。所内装置最新式的292台二十绪立缫机,“其设备之新式,不独为锡地空前未有,即全中国亦只有该所一家”。
华新制丝养成所的建成,让永泰系在与同行的竞争中占据了技术的优势。但薛寿萱追求的是丝业的“全面刷新”。他依托技术人才,以日本为借鉴对象,研制成功先进的立缫机,并从日本引进先进的干茧、煮茧设备。同时,通过培育优良蚕种、推广科学养蚕,加之广设茧行,实现了对制种、养蚕、缫丝的一条龙管理。1930年代经济危机期间,薛寿萱更是主动出击,在英、美、法、澳大利亚等国直接设立销售机构,在国内组建农工贸一体化的缫丝企业集团。到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前夕,永泰系通过兼并、收购,旗下丝厂扩大到16家之多,全部丝车达6674台,每日产丝85担,生丝总产量占整个无锡丝厂业的60%以上。永泰成为当时中国规模最大、实力最为雄厚的制丝业资本集团,薛寿萱也当之无愧地获得了“丝业大王”的美称。
抗战全面爆发后,地处武汉的申新四厂、福新五厂,在荣德生之婿李国伟的主持下,分迁重庆和陕西宝鸡,并先后复产。其中宝鸡分厂为避免日军轰炸,因地制宜,开创性地建设窑洞工厂。窑洞全长有1500米的路程,面积4847平方米,形成一个巨大的地下车间,安装了两万纱锭,清花、梳棉、并条及粗纱四个工段均设在其中。1943年下半年,从美国归来的作家林语堂遍访大后方,来到宝鸡探访了申新四厂,称“这是我所见到的中国抗战期间最伟大的奇迹之一,有力地支援了抗战。”
由于戰时物资缺乏,申四、福五获得了巨额的利润。以此为依托,李国伟开始了大规模的扩张。在成都建成面粉厂、纱厂,在宝鸡创办铁工厂、宏文机器造纸厂和陶瓷厂,在天水设立面粉厂,在陕西白水组织宝兴煤矿公司,开采煤矿解决能源问题,还成立了水陆交通运输大队。短短数年时间,申四、福五在重庆、成都、宝鸡、天水等地次第设立分厂,不断对外扩张,形成了一个地跨三省(四川、陕西、甘肃)五市镇(重庆、成都、宝鸡、天水、白水),拥有11个工厂的企业群,经营范围从纺织面粉,扩展到纱布印染、机器制造、造纸、陶瓷、运输等行业,彼此相互为用,自成体系。
坚韧刚毅
20世纪30年代初,一场空前的经济危机席卷资本主义世界,西方国家的经济陷入了严重的动荡,随后又继之以长期的萧条。刚刚走过三四十年的中国民族工业深受其害,大批企业关停、歇业。即使雄居棉纺、面粉两业“老大”地位的荣家企业,也陷入了创业以来最大的危机,申新的几个纱厂存货堆积如山。
一生乐观的荣宗敬,不由沮丧地感叹:“无日不在愁城惨雾之中,花贵纱贱,不敷成本;织纱成布,布价亦仅及纱价;销路不动,存货山积。昔日市况不振之际,稍肯牺牲,犹可活动,今则纱布愈贱,愈无销路,乃至于无可牺牲。……盖自办纱厂以来,未有如今年之痛苦者也。”[3]荣德生也说:“外力日涨,内力日亏,欠款日巨,收税日加,盈余难望”[4],“税重市坏,花小不足,纱小更甚,无利可图”[5],“外汇缩,还款加重,拆息大,日积月累,常欠押款及票头,已逾千万”。[6]
1934年,申新纺织全部资产为6800万,负债却超过了6300万,实际上已经陷入资本抵债的困境。债权人索债日频日急,却已经没有银行愿意再贷款给申新企业。到了当年6月,需向银行还款500万,此时的荣宗敬已经毫无办法。
最后关头,荣德生出手救了申新纺织。身在无锡的他,连夜赶到上海,与银行商量,将荣家面粉厂的股票和余款以及家中所有有价证券全部抵押做担保,终于向银行借到500万,渡过了这一生死时刻。
无奈之下,荣宗敬向国民政府寻求援助。国民政府实业部的陈公博给出的“整理方案”,却打算以财政部拨款300万元,全面接管申新纺织厂。
由此种种,荣家彻底断了对国民政府的幻想。最后,这次危机仍导致两个纱厂因此停工,近4000工人失业。申新由此“搁浅”。
当申新还在“搁浅”的深渊里苦苦挣扎之时,另一场“申七拍卖事件”的危机又在第二年袭来。申新七厂的一笔抵押借款到期,因受市面不景气影响,一时无力清偿。作为第一债权人的英商汇丰银行不顾中国法律,强行拍卖工厂的厂基以及房屋、机器等。
在这一事件中,国民政府依然迁延不决,一度将申七推向危险的边缘;与企业休戚相关的华资银行界出于自身利益袖手旁观、唯求自保。最后,在社会舆论和民族主义浪潮下,申新七厂才暂时逃出虎口,得以保全。
到了1936年,随着整个社会经济的复苏,荣家企业一扫前几年的阴霾。“各厂有利,气象极佳。……为历年所无。原料、物料,积存充足,纱、布销路甚好……”[7]可是,中日之间全面战争的爆发,让荣家规划中的美好前景成了泡影。荣家拥有21家面粉、棉纺厂,地处上海华界、无锡和济南的14家工厂悉数被日军损毁,据统计损失高达5281万元之巨。[8]那些在战火中幸存的棉纺、面粉厂,最终也没能逃脱被日军以“军管理”“委托经营”的形式侵吞。
蛰居上海的荣德生,“不请客,不访友,不闲游,专以收藏书画古籍自遣”[9]。荣德生的“寓公”生活看似轻松悠闲,但他的内心其实是不平静的,创业劲头一直没有消退。
抗日战争取得了胜利,荣家和全国人民一样欢欣鼓舞,上下一心,摩拳擦掌,准备重振旧业,大干一场。荣家一方面迅速恢复了被日军破坏的工厂,另一方面筹措巨资,建起了天元麻毛棉纺织厂和开源机器工程公司,又创办了私立江南大学。还计划在常州、江阴、沙洲等地围垦大批沙田……荣德生率领他的子侄,策划了一个大规模的“天元计划”。
坚韧,不为压力所动摇;刚毅,不被困难所吓倒。这种精神在荣家企业表现得尤为明显。回溯荣家企业的发展史,并不是人们想像中的那样顺风顺水、一路坦途,而是充满了风浪与波折。在保兴(后改名茂新)面粉厂创办初期,地方乡绅大加阻挠,官司纷争,延宕近一年时间,最后在两江总督的干预下,才正式开机出粉。1927年,荣宗敬又因未能全额认购“二五库劵”,被蒋介石下令通缉,查封家产。
在数十年的发展历程之中,不管是地方势力的阻挠,还是银行不肯援助而导致资金链的断裂,抑或是日本全面侵华战争这场中华民族的巨大劫难,都没能阻止荣家企业一往无前发展的步伐,反而培育了荣家不畏艰难、愈挫弥坚的精神气质。
“泰山压顶不弯腰”——对荣家企业来说,对于锡商群体来说,这不是一句简单的豪言壮语,而是一个简单而又清晰的事实。
崇德厚生
2016年是鼋头渚建园100周年。1916年,杨翰西在太湖边修建万顷堂,接着又购下包括鼋头渚在内的60亩土地,开始兴建别墅“横云山庄”,鼋头渚风景区的建设由此起步。继杨翰西对鼋头渚进行初步开发后,这里又陆续兴建了王心如的“太湖别墅”、陈仲言的“若圃”、郑明山的“郑园”、何辑五的别墅和蔡缄三的“退庐”,并建有广福寺和小南海,形成鼋头渚风景区的雏形。
追溯公花园、梅园、蠡园、锦园的建设历史,都有近代锡商的身影。
1905年,在城中心原有几个私家小花园的基础上,无锡人建立了自己的第一个公园,市民按照自己的习惯称它为“公花园”。该公园是无锡近代历史上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公众之园,老百姓进园不用买票。
1912年,荣宗敬、荣德生兄弟在西郊利用清末的小桃园旧址,植梅数千株,经十余年建设,占地81亩。解放以后,梅园对公众开放,又经过不断拓建,成为无锡市民探春、访梅的最佳去处。
1927年,经商创业成功的王禹卿,在蠡湖北岸开始兴建园林。工程三年后告成,一生崇拜范蠡的王禹卿将此园取名为蠡园。不久,同样是实业家的陈梅芳在其西侧再建“渔庄”,又名“赛蠡园”。解放以后,政府出资扩建长廊,将两园连通,成为今天所见的蠡园。
1929年,荣氏兄弟再次投资建设锦园。锦园所在的位置是小箕山伸到太湖里的半岛,是临湖眺望的好地段。该园建成后,声名鹊起,许多文人墨客来锡游览,第一站到梅园,第二站就是锦园。游完锦园,在水埠坐船可以直接去游中渎山和鼋头渚。
儒家“达则兼济天下”的精神特征在荣德生身上最具代表性。创业成功后,虽然衣被天下、家财万贯,但荣德生总是布衣布鞋,出门不坐汽车,去上海总乘坐下等车厢。在客堂和居室中,悬挂着荣氏的座右铭:“立上等愿,结中等缘,享下等福;择高处立,就平处坐,向宽处行。”
除了梅园、锦园以外,荣氏兄弟还投资或参与建设了开原路、通惠路等道路,修缮了妙光塔等名胜古迹,创办了大公图书馆等。在荣氏兄弟造福桑梓的过程中,造桥无疑最为独特,也是最具深意。1929年,荣德生与无锡工商界人士一起,成立了百桥公司,又称千桥会,有计划地為家乡出资造桥。在此后的8年时间内,共建成大小桥梁88座,极大地改善了本地的交通环境。1934年,荣德生捐出六十寿辰的6万余元赠礼,筑起宝界桥这座长桥。当时,浙江的钱塘江大桥尚在建设中,宝界桥就有了“江南第一长桥”的美名。1948年春天,历史学家钱穆应邀到江南大学任教。钱穆问荣德生:“毕生获得如此硕果,有何感想?”荣德生说:“人生必死,即两手空空而去。钱财有何意义?……我一生惟一或可留作身后纪念,即自蠡湖直通鼋头渚跨水建一长桥。”[10]
兴办新学,以推进乡村教育,荣氏家族更值得称颂。1928年,荣德生在《追述工商中学始末》一文中说:“余髫年经商,读书无多,迨后置身实业,职务繁冗,深感学识缺乏之痛苦,渐悟教育事业之可贵。”[11]荣氏兄弟投身实业初步获益后,就开始捐资兴学,先后创办了8所初级小学、1所高级中学,后又创办了公益工商中学、梅园豁然洞读书处、中国纺织染工业专科学校。抗战胜利后的1947年,在物价飞涨、企业利润下降的大背景下,荣家仍然投入200亿元法币的巨资,创办了江南大学,其中的食品专业为全国首次设立。
钱穆曾这样描述当时民族资本家办学的热情:“凡属无锡人,在上海设厂,经营获利,必在其本乡设立一私立学校,以助地方教育之发展。”除了荣氏以外,周舜卿创办廷弼学堂,华绎之创办果育学校,祝大椿创办大椿小学,杨翰西创办广勤小学,浦文汀创办雅言小学,匡仲谋创办匡村学堂,钱殷之创办江南中学……清末时,无锡已有新式学堂120所。20世纪20年代,也就是无锡近代工业崛起的那段时期,无锡的新式学堂陡增至380所,形成初等、中等、职业教育相并举的格局。全面抗战前各类学校为454所,学龄前儿童入学率领先于国内各县,办学盛况令人瞩目。
修路造桥、兴办教育之外,赈灾济困同样是锡商群体造福家乡、回报社会的一大重点。这就必须提到唐氏家族。
1914年苏北旱灾,1915年黑龙江水灾,1917年直隶霸县、沧县水灾,1919年湖北水灾,1929至1931年河南连年旱灾,1934年溧阳旱灾,1935年济宁、崇明水灾,唐氏家族都捐钱捐粮捐物,参与赈灾,还派出家族子弟亲赴赈灾现场。而且,唐氏家族的慈善实践遍及这一家族的多个支派、房系。特别是通过创办庆丰纺织厂、九丰面粉厂而成为一方巨商的唐保谦,更是热衷于慈善义赈。时人如此赞誉:“无岁不灾,君无岁不赈。”[12]“凡有募施皆出己赀,尤尽心于救荒,自邑里以推之大江南北、楚豫陕直,远而至于黑龙江,蠲助辄巨万。”[13]
近代锡商群体继承了“尚德”的传统,兼具“儒生”和“商人”的特点,在经营中虽有竞争,但秉持了仁、义、公、勤等儒家传统道德规范,逐利而不忘义,扶弱济困、回报社会,形成趋利向善的双向互动的良好格局。言商向儒、重商守德和义利兼顾,一直是锡商独特的文化传统。
实业报国
“窃自通商以来,洋货行销日广,洋药而外,以纱布为大宗。查近年贸易册,洋纱进口岁约二十三、四万包,售规银一千六、七百万两,是洋药而外又增一大漏厄。关心时局者,每于此三致意焉。现复奉准苏杭内地通商,计彼族之侵我利权、占我生理者,似亦莫甚于纺织、缫丝诸大端,不待智者而知矣。吾侪共体时艰,权衡本末,仍当从纺织入手,果有余力,再图推广缫丝。……”
这是业勤纱厂在创办初期所拟定的《招股章程》开首的一段话。时隔数十年,今天的人们读到此份章程,仍然不禁会被其间所洋溢的浓浓的报国、爱国情怀所感动。
无锡近代工业初创于清末,这是中国历史上民族灾难最为沉重的一个时期,列强环伺,鲸吞蚕食。思想家郑观应苦苦思索民族复兴之道,最终认定“兵战”与“商战”是复兴之两大主题。于是,商业从一开始就被赋予了“御外侮、裕民生”的历史使命,并贯穿了民族工业发轫、兴起、勃发乃至消退的全过程,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那一天。
1905年,荣氏兄弟联合荣瑞馨、叶慎斋、张石君等,一共七人共同投资在无锡创办振新纱厂。经过近两年的购买设备、建设厂房,至1907年正式开机出纱。日后荣氏兄弟成为“棉纺大王”,就是从这一刻起步的。
创办振新纱厂,兄弟俩不谋而合,抱有同样的强烈理念,那就是“御外侮、裕民生”。25年后的1930年,荣宗敬回忆:“余年未弱冠,即习商贾之事,往来申锡间,见夫生齿日繁一日,舶来品日盛一日,不禁兴起创办实业思想。”[14]荣德生更言:“逊清末叶,五洲棣通,外机制棉纱纷纷运入我国,至国内固有之手工纺织业淘汰殆尽,宗铨鉴于利权外溢,民生凋敝,苟不急起直追,势将侵略无余,爰于让清光绪三十一年集股创办振新纱厂,藉资抵制于万一。”[15]
与荣氏兄弟一样,一生致力于“实业报国”理想的还有薛南溟。他自称:“经营地方实业垂三十年,思欲以西国新法导中国利用之,以蕲福国利民。”还有唐保谦,他说:“言利,非以自饶乐,思自效工贾,以此远谟而为国家塞漏卮,为乡里兴大利。”铮铮豪言,掷地有声。
中华民国创立,资本涌动,群雄辈出,风云迭起,荣氏兄弟联合他人在上海创办福新面粉厂。自此,他们从吃、穿两门入手,快马扬鞭,一路奔跑。紧紧抓住五四运动、全国抵制日货运动日炽和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欧洲列强无暇东顾两个发展的“黄金时机”,到各地考察,择地创建新厂。到1922年,荣氏兄弟已拥有茂新、福新共12个粉厂,占全国面粉生产力的28%,被誉为“面粉大王”。其生产的“兵船”牌面粉,更远销英、法、澳及东南亚各国。20世纪20年代,荣家瞄准日资工厂占据垄断地位的棉纺织业,不断收购或添资扩厂,扩张自身棉纺织业的规模和实力。到1931年,申新纺织工厂扩展到9个厂,棉纱产量分别占到全国总量的五分之一,荣氏兄弟再摘“棉纱大王”桂冠。荣宗敬曾自豪地说:“如今中国人,有一半是穿我的、吃我的。”
1937年冬,日本侵略军占领上海,江南国土相继沦陷。荣德生不仅捐款捐物,而且下令公益铁工厂停止生产纺织、面粉机器,专门制造地雷、手榴弹等武器,供抗日部队作战使用。1941年,日商觊觎荣氏纱厂,由汪伪政府实业部派员与荣德生商谈,要他将申新一、八厂卖与日本丰田纱厂,当即遭到严词拒绝。汪伪政府外交部长褚民谊只得亲自来沪,假国际饭店邀请荣德生面谈。荣德生之子荣尔仁代往,说明其父不变初衷,不出卖工厂和人格。褚民谊厚颜无耻地说:“中国的半壁江山都给日本人,何患小小申新两个厂。”褚民谊又威胁说:“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荣德生闻言,凛然言道:“我宁可玉碎,不为瓦全。”所言所行,时人莫不钦佩。在荣德生的影响下,荣氏企业中没有一个工厂同日伪“合作”,亲属同仁中也没有一个人向日伪屈服。
1948年,国民党统治已成土崩瓦解之势,有资产者纷纷离开大陆,荣氏家族也面临抉择。荣德生专程从无锡来到上海,明确表态“不离开大陆”。他还在无锡《人报》上公开表示:“不论形势如何变化,我决不离锡。”他说:“我若一走,几万个小烟囱将无法出烟,因此我决不离锡一步。”荣德生不但自己留下不走,而且坚决制止了申新三厂个别主事人企图将2万纱锭拆运台湾的行动。他密令各厂“今后方针,以维持原有局面为原则”,凡已迁往香港、台湾、广州的设备和物资,“应一律从早出售或搬回”。在他管辖的企业内,大大减少了迁厂撤资的损失。
不忘初心,实业报国,包括荣家兄弟在内的锡商群体,数十年间以一以贯之的行为给出了生动的诠释。
参考文献
[1][2][4][5][6][7][9]荣德生:《乐农自订行年纪事》,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149、167、110、111、112、130-131、149页。
[3]上海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编:《荣家企业史料》上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363页。
[8]《荣家企业史料》下册,第184页。
[10]钱穆:《八十忆双亲·师友杂忆》,岳麓書社1986年版,第231页
[11]荣德生:《追述工商中学始末》,《荣德生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264页。
[12]唐文治:《宗弟保谦家传》,《茹经堂文集》四编卷七。
[13]钱基博:《唐保谦先生墓志铭》,《新无锡》1937年1月13日。
[14]荣宗敬:《总经理自述》,上海商业储蓄银行文教基金会编:《中国民族工业先驱荣宗敬生平史料选编》,广陵书社2013年版,第25页。
[15]荣德生:《申新第三纺织厂概略》,《荣德生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26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