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晓波
你大概知道顾城,那个总爱戴着一顶灰色绒线帽的大男孩诗人。你大概读过他的很多诗歌,最著名的一首是:“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不过,你可能不知道的是,他在现实生活中的唯一职业身份是工人。
1974年,18岁的顾城在北京厂桥街道的一家小工厂做过搬运工和锯木工。
他写过一首《车间与库房》的诗歌:
“呵,你问我工作的地方,
那可是个规模不小的工厂。
厂里有许多新建的车间,
同时也有陈旧不堪的库房。
……”
還有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你可能不知道,1980年代的朦胧诗人们,几乎都是工人。
北岛在北京第六建筑公司当了11年建筑工人;舒婷是厦门灯泡厂女工;于坚工作于昆明煤机厂,当过铆工、电焊工和搬运工;欧阳江河是四川一家玻璃工厂的工人;杨炼在北京昌平县的公社当过机修工;王家新在湖北的区农化厂干了三年。
更有一件事情,你也可能不知道,在当今中国,在那些喧闹的车间、机械的流水线和危险昏暗的矿井下,仍然有一万多名“顾城”“北岛”和“舒婷”在写诗。
命运从来没有给予他们浪漫,而他们用诗歌记录它、拥抱它和抵抗它。甚至,他们的诗歌比顾城们更加尖锐和真实。
他们写道:
“漆黑的地心 我一直在挖煤
远处有时会发出几声 深绿的鸣叫
几小时过后 我手中的硬镐
变成了柔软的柳条”
他们写道:
“在普通人中间你和他们挥舞着同样的铁锹
发酵的粮食是你臂力的伸展。工歇时你的饭盒里
是食堂打来的米、豆腐和青菜
你就着一本诗集,工友们就着黄色笑话
以抵御那被无形的手拿去希望的税收。”
他们写道:
“一个女工的恋爱渗出工装
直指一台机器。一个女工微小的颤栗
很快被工厂发出的颤栗
所淹没”
他们的诗歌直白、残酷、自尊,如一双双充满了血丝的眼睛。他们看见了中国经济的另一面,他们所描述的细节、场景和情绪,整体的属于“大国崛起”的一部分。
诗歌以最浓缩的方式记录这个时代,它也许会令你不安,有陌生感,但它从来存在,并不可遗忘。
5月1日,是国际劳动节。这是一个属于劳动者的节日,是少有的,与“剁手”无关的节日。
希望你还记得它。今天,我们编了一本《当代中国工人诗歌100首》,献给这个节日。你可以读到顾城、舒婷当工人时写的诗歌,但更多的名字却非常陌生——许立志、郭金牛、邬霞、陈年喜、老井……
有一个叫绳子的80后工人诗人写道:
“现在我不再想着逃离
我说:生
我说:活
两只容器在头顶摇晃、碰撞
如果有一天它们消失了”
“生活”是一个容器,你无法逃离,而每一个容器都有各自的秘密。工人诗人们用他们的文字打开了生活的盖子。在4月的春光里,在城市的某一个角落,在字节与字节之间,在声音与声音的碰撞中,我们与当代中国坦诚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