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研成就之外,霍金对于科学传播的贡献可能更大,《时间简史》这本销量超过1000万册的科普书大大提升了科学在文化界的地位,霍金的成功改变了科普写作的格局。
2014年,电影《万物理论》上映,这部有关霍金的电影在结尾描绘了读者对他的科普经典之作《时间简史》(出版于1988年)的反响。镜头推近,橱窗中大量陈列的《时间简史》赫然映入眼帘;粉丝们将这位物理学家兼作者围拥起来,希望他在書上签名。电影结尾的字幕概述了后来发生的事件:第一件事无关霍金科学成就的持续影响力,也无关运动神经元病给他带来的生活挑战,而是《时间简史》的销量。截至2013年,该书的销量已超过1000万册。
科普书籍的销量极少突破百万大关,一般都远低于这一水平。因此,千万销量对于一本面向普通大众的科学书籍而言可谓是个非常了不起的成绩,尤其是当该书讲述的还是物理学中一些最宏大的问题——大爆炸、黑洞、万物理论和时间的性质时。在2013年《华尔街日报》的一篇文章中,霍金以轻松的笔调写道,在斑塔姆出版社编辑Peter Guzzardi的要求下,他反复重写了《时间简史》,以便让外行读者更容易理解。不过,他后来对没有进一步澄清虚时间等复杂概念感到遗憾。
作为一部现象级图书,《时间简史》并不像人们有时所说的那样前所未有。数学家Mary Somerville在1834年出版了科学巨著On the Connexion of the Physical Sciences(《论物质科学的关联》,connexion是connection的一种老式拼法)。1930年,物理学家James Jeans的The Mysterious Universe(《神秘的宇宙》)所获反响堪比《时间简史》(至少在英国如此):在1937年鹈鹕出版社的版本中,该书的腰封宣称它是一部“打破传统、让科学成为畅销书的名著”。
霍金的写作也并非横空出世。20世纪七八十年代出现了一系列热销的物理科普图书:1975年有Fritjof Capra的The Tao of Physics(《物理学之道》),1977年有Steven Weinberg的The First Three Minutes(《宇宙最初三分钟》),1980年有Carl Sagan的Cosmos(《宇宙》) ,1987年有James Gleick的Chaos(《混沌》)。不过,《时间简史》的销量让这些畅销书都黯然失色。
《时间简史》改变了市场对科普的认知。从20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英美出版商渴望复制霍金的成功,大笔投资这一图书类型。他们快速推广已有的图书(举例来说,企鹅重新包装再版了物理学家Paul Davies的旧书),签约新书——其中一些新书的预付款也水涨船高,并推出科普书单。
书店在显眼的位置展示科普图书,出版业杂志开始探讨20世纪90年代的“科普书热潮”。不仅Steven Pinker和Jared Diamond等新人的作品热卖,Stephen Jay Gould和Richard Dawkins等知名科普作家的新作也大受欢迎。由于确切数字难以评估,“科普图书热”究竟达到了什么程度也无法确定,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种图书类型的受关注程度在当时确实上升了。
望尘莫及
在从“霍金现象”中谋利的同时,人们也开始推测是什么因素导致了这种现象的出现。霍金在物理学界声名卓著,而且在他具有转折性意义的著作《时间简史》面世之前就在普通大众中小有名气,举例来说,20世纪70年代末,他曾在Nigel Calder主持的英国电视节目《开启宇宙的钥匙》中出镜。虽然身体残疾,但他却是个思想上的巨人,这种反差在一定程度上正是霍金的魅力所在。在同期其他的物理科普图书中,很少有书籍像《时间简史》一样在封面上刊登作者照片。
正如霍金本人所说,书名也很重要。Guzzardi说服了他修改原定书名:《从大爆炸到黑洞:时间短史》。在这一语境下,“简”比“短”要好很多,因为它暗指持续时间——一种人类尺度上的间隔,将它与抽象的时间概念并置产生了一种具有讽刺意味的强烈对比。将时间描述为历史现象也具有类似的效果。在正文中,他以修辞手法探讨基本的哲学问题和神学问题——霍金写道,揭示万物理论就像是“了解上帝的想法”——这吸引了广大的读者群。虽然这些“配方”很容易鉴别出来,但霍金的配方却无法复制,即使是在他自己后来的著作中。
至于什么因素没有对《时间简史》的销量产生贡献,大部分批评家都达成了一致意见:可读性。虽然反复重写,但这本书还是拥有“人人买没人读”的恶名。现在甚至还有一个诙谐的“霍金指数”,用来衡量某本畅销书被读了多少:《时间简史》得分很低(更令人惊讶的是,2011年的畅销书《五十度灰》的得分也很低)。显然,购买霍金(或《五十度灰》)的书的行为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彰显消费者身份,真正阅读它们则是其次。
孤独的天才
在《时间简史》后,的确涌现了大量科普畅销书。Dava Sobel的Longitude(《经度》,1995年)、Simon Singh的Fermat's Last Theorem(《费马大定理》,1997年)和Brian Greene 的The Elegant Universe(《宇宙的琴弦》,1999年)都在20世纪末面世。但除了从广义上说强调了科学家个人以外,很难说他们与霍金的成功有什么共通之处。Sobel的作品聚焦于一位“孤独的天才”——钟表匠John Harrison。Singh的作品在书名和封面照片上展示了一位数学家,并在正文叙述中着重关注了另一位。《宇宙的琴弦》则被改编成了一部美国电视纪录片,以魅力迷人的Brian Greene为主角,使得该书大受欢迎。
但进入新千年后,没过几年,批评家们就一致认为“科普书热潮”已经退却。2003年,Bill Bryson出版的A Short History of Nearly Everything(《万物简史》)成为畅销书,它采用了霍金风格的书名,但其成功似乎既来自这位旅游文学作家已有的读者基础,也来自作品主题。现在,突出的“严肃”非虚构畅销书往往来自社科领域,比如Malcolm Gladwell的The Tipping Point(《引爆流行》,2000年),和Steven Levitt与Stephen Dubner的Freakonomics(《魔鬼经济学》,2005年)都在全球范围内取得了成功。
不过,《时间简史》的确为科普留下了另一笔重要遗产:让人们认识到了科学思想的文化价值。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一直专供文学文本的大幅报纸板块开始向科学文本开放了。科普人士开始频频在文化节上现身发言。科学图书奖被设立起来,并得到资助和维护。科学家和数学家的生活成为适合主流电影的主题,相关电影包括2001年Ron Howard的《美丽心灵》(关于数学家约翰·纳什),2014年讲述计算机先驱艾伦·图灵的传记电影《模仿游戏》;当然,还有《万物理论》。
这些发展并不完全归功于《时间简史》,但《时间简史》大大提升了科学在文化界的地位:霍金出人意料的成功不可逆转地改变了科普写作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