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林
每到夏天,我总是要拿出一些时间去大山里。
去的次数多了,难免在心底给自己提问题。有时,走在大山临河而上的一个叫白河自然保护区的林间小道,边走边看,一些问题仿佛早晨清新的空气自然吸入我的肺部而产生了化学反应。在这心情放松的过程中,常常被路边盛开的野生花卉所吸引。
于是,我会情不自禁地停止脚步,拍摄着这些美丽的野生的花卉。回到家开始查找着镜头里摄录的花卉叫什么名字、属于那种科属。
我要承认,由于所受教育的知识储备不足,有些问题一时半会儿无解,而有些问题却是在与内行人进行的交流中渐渐产生的。
比如,树。
这些问题既专业,而又充满着学术的味道。我在脑海中一想,是的,什么叫树。
树又是属于什么科学范畴,这是需要仔细观察和琢磨的事情呢。
带着童年始终残留在头脑里的这些疑问,每到夏天,我喜欢走路。喜欢在周末,结伴邀朋去大山深处。
说到树,就如同小时候对自己父亲的感觉一样,虽说天天见面,但是在我内心深处其实对自己的父亲究竟又有多少的了解呢?
什么叫树呢?
这既是自己给自己所提出的若干问题当中的一个,也是逐渐引发我观察和思考的。
树是我所生活的青藏高原东南边缘这个局部的横断山区最寻常可见的植物,或许每天抬眼就能看见树。然而,当这样一个既是自问,又是带着平常被自己所忽略的问题突然出现在心底时,我居然被自己给考住了。甚至一脸的茫然,但是,它又是在知识的疆域可能会带给我一个完全崭新的天地。
经验告诉我,往往在人们口头中高精尖的东西实则多半是吓唬人的噱头,而常常是最寻常的可见的事物,却是被我们想不起要去认识和了解的。
世间的事情就是这么的奇怪和充满了悖论。
面对着历史的碎片,在走投无路无所事事的尴尬状态,我去了大山里,学习像一个野外工作者一样开始了对不同季节开放在山野里的花卉展开调查,沿着垂直分布的沟壑,从汽车无法再向前到达的小路,曲曲折折盘旋式地上山。茂密的林间有夏天的鸟儿站在几乎看不见的树丛深处呜叫,清脆而婉转。青翠的树叶,雨后清新的空气,从高处跌宕飞流的瀑布,溪流、清澈的河水,让我感觉到人在森林中的惬意与舒适。
这种情形有点类似马尔克斯笔下的那个不断重复把金币熔化在模子里倒小金鱼的上校。在小说中,那是对孤独的一个形象的注解。这也是我到了冬天,自己想象着自己走在森林中的形象,我既没有金币,也没有坩埚,但我却在用属于自己的生命时间里不断地重复着倒小金鱼。
青藏高原东南边缘的这个局部山区是一个植物王国。
若是从地图上来看,这里既是南方和北方植物生长的一个交汇之地,也是一段历史的民族文化走廊。
今天这里生长的植物那是一个多么庞大的体系。仅是野生花卉当中的兰科和菊科植物花卉的种类就是近乎天文般的数字。更何况由于大约四亿年的喜玛拉雅造山运动——不同板块之间的相互碰撞发育和生长,才形成如此复杂的山川胜形的地质构造。而众多的河流从西向东由高到低的流淌,不论是从文学的角度,还是从个人纯粹爱好的角度,都是上苍赐予我的最好礼物。
随着年过半百,年纪渐大,记忆力衰退,要想记住这些美丽花卉的种类和名字则是需要克服许多意想不到的障碍。比如关于植物的专业知识、专业装备及眼界的宽窄,最重要还有自己的关于植物形状颜色、高低大小的文字表达水平。但我自己早就设置了一个底线,在自己的散文随笔中尽量不去写心灵鸡汤之类的文字,更不能望文生义。
我只是越来越觉得自己所生活的这个小县城周边的大山是一个非常迷人的植物王国,有着属于自己穷尽一生恐怕也学习不完和完成不了的东西。
怀着这样的心思,我通过在大山中的行走,最终对树产生了兴趣。
那么,什么叫树呢。植物学家迄今对此也没有一个完整的定义。只是不同时期的植物学家根据感性地观察模糊地下了一个这样的定义,“树干向上生长的、有树冠的就叫树。”虽然对于树和植物的研究最早始于十六世纪之前,随着时代发展现在已达到了生物分子研究的水平,但是,植物学研究史就是这么奇怪,对于树却一直没有一个准确和公认的定义。
而我却喜欢这种模糊的诗意表述,因为它多少带着一点情感和幻想的空间。
森林是幻想之源。
从人类早期的童话诞生,到许多科幻电影大片的出品,我始终相信森林的力量和它拥有的巨大魅力。大约从四亿年前的喜马拉雅造山运动开始,许多的“孑遗时代”植物,譬如:独叶草、红豆杉、桫椤树以及连香树等,都侥幸存活了下来。
神秘、潮湿和充满着对森林童话、神话的种种幻想,如果回到所谓的本质,应该是一棵棵的树发育生长,才形成了森林。
常识告诉我们,人类居住的这个地球大約诞生于四十五亿年前,最早出现在这个星球上的生命体是一种黏液状的跟水相关的藻类,正是这看似极其简单的藻类单细胞基因之间的不断进化,才有了植物,有了植物后,才有了动物,才有了我们人类。
而人类的进化也是跟树密切相关的。
人通过进化最终从树上下来,成功进化了双脚,最终成为站立的人,人才真正成为了现代意义上的人。这样描述或许有些拗口,但这却是科学证明的事实。
然而人类又是健忘的物种。离开了树,却又时常忘记了树。
不管怎么样,对树有了定义。
紧接着问题又来了,树干仅有一根向上生长的才叫树,若是有两根或者两根以上生长的就叫灌木了。最早对于植物的分类,看似简单其实是一种纷繁渐进的认知过程,到了十六世纪,瑞典科学家林奈的分类法获得了广泛认同,林奈根据动植物的性器官,将植物先是分界,即植物界、动物界,其次将植物分为纲、门、目、属、种。但是,面对植物的丰富性和多样性,林奈的分类法也不能穷尽。
因此,直到今天即使是关于对树及植物的分类也仍然在不断地研究梳理之中。然而,我倒是觉得这不正是大自然和在大自然中的生命的魅力所在吗?
树当然是有生命的。
树跟人一样都是生命的存在,因而对树也应当像对人的生命一样给于尊重。
那么,在一棵树的身体内究竟蕴藏着哪些鲜为人知的秘密呢。
树的发育生长其中一个最主要的动因就是风。
是风将开花的树的花粉进行了传播,其次就是甲虫、鸟类、苍蝇、细菌等。最早生长的陆生植物是蕨类,这是迄今通过化石发现我们还能看见和印证的一种植物。
其次是苔类、藓类植物,青藏高原因特殊的地理环境和气候条件,海拔四五千米以上的地方,还能看见的苔藓地衣,这就为我观察植物提供了非常宝贵的天然场所。我猜测,或许是青藏高原雪山太高,狭窄的谷底路太难行的缘故。早期的西方植物学家极少有人用脚步行到达了这个区域,他们可以航海去南美、去澳洲、去非洲,最多是通过少数早期的探险家如詹姆斯·库克上校、班克斯等人道听途说而知道在东方有一个地方——青藏高原,是一个植物王国。
因此,直到今天关于青藏高原上生长的植物种类有哪些,都还存在着不少的空白。这也当然是激起我去观察的一个最具诱惑力的理由。
我要承认:自己不是植物学家。但观察植物却不一定仅仅是为着纯粹的兴趣及虚荣心的满足。而是因为命运的机缘,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毕业被分配到了青藏高原这片东南边缘的大山里生活。
多年以后,我才明白这几十年安居一隅的生活,客观上从自身的脚步踏上这片大地开始,就宣告了我这一生不可能像都市里的人一样生活。至少是在二十岁到五十多岁这个最好的人生生命时段,我只能每天面对着沉默的大山和日升日落把一天天的时光给打发掉。直到最近,我有时就在心里想,人活着总是要为自己所生活的地方做点什么吧。
正所谓到什么山唱什么歌。
从这点而言,我觉得自己还算是个务实主义者。
人总不能每天自己揪着自己的头发痛苦而想上天吧,总不能在心有所欲而无法实现的状态下,像一个女人似的逢人便喋喋不休诉苦吧。
人这一生虽然不能掌握所有的知识,但至少努力做到既要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比如现在人们物质生活好了,平时种点草、养点花什么的也无可厚非。愿意多了解跟个人兴趣爱好有关的一点知识总是没错。
说到花,我想,这是任何人都喜欢的。
但是花的祖宗是谁,恐怕是极少有人清楚。据我所知木兰花是最早的花。(这不是最后的定论,因为迄今科学家没有发现最早的花的化石。但,目前所发现掌握的木兰花化石是历史上最悠久的花。)说到木兰花,不禁想到一首日本歌曲叫《北国之春》“亭亭白桦,悠悠碧空,微微南来风,木兰花开山岗上,北国的春天……”边哼脑海中边就出现与之相关的画面,而一想到植物是能够给人提供那么多诗情画意的,就仿佛在林中嗅到了略带着潮湿的气息,在清早凉爽的树下,透过树叶的间隙看见了蓝天,空气中夹杂着花香、泥土的腥湿,风吹过皮肤后的湿滑感。
树在我心目中到底应该是个什么形象呢。
树和人一样都是“竖立生长的生命,而公路却是横行生长的生命”。这句话如果我没记错,是美国作家福克纳说的。显然,树是我有意加上去的,其实,我是想说,想起父亲,我想到了树。
但是,树是如此众多,如果父亲是树,那么,他的性格特征又像哪种树呢。这些不断袭击而来的问题,至少我目前无解。
但较早的树却是针叶树。
在我所生活的小县城边高山上的森林中,有紫杉树、云杉、冷杉、铁杉等,这些都是属于针叶树种,而银杉树却只有中国才有。这些树生长极慢,但一旦其冲出杂灌等植物的羁绊便会迅速地生长,针叶树种迄今大约有6000年的生长历史,即使是同种类的树,也是有差异的。英国人最早知道紫杉的妙用,他们用紫杉制作的弓箭曾两次打败了法国人。这是因为紫杉生长慢,越是木心部分木质就越硬,而木心的外层越向外生长的木层越软,非常适合制作箭弓。
迄今还能在青藏高原生长的“孑遗植物”,为考古学家们提供了分析历史的依据。比如“年轮”。若是将一棵大树剖开,就会看见一圈一圈的年轮,在天气温润的年份年轮就宽疏,而在天气干旱的年份,年轮就窄密,考古学家则能依此来判断当时的天气、气象等情况。
一棵树包括的历史信息太丰富。
像巨人杉、榕树就是两种生长方式截然不同的树种,巨人杉是笔直生长高达数百米的大树,树中间可以开过一辆货车。而榕树则是水平生长的树,印度有一棵榕树居然树冠水平生长成有三个足球场那么大,鸟儿们简直将这棵树当作了一座植物的城市,快乐而自由地生活在其间。
树的生命是如此地漫长。
有的树质地堪比钢材,甚至硬度达到无法加工的程度。
我丝毫不掩饰,我喜欢树。
不同的地区生长着不同的树,像亚马逊的热带雨林,亚热带生长的松科植物。这些罗列尽管有些逻辑上杂乱,但是,却丰富和拓展着我的文字内容。
许多的植物叶子长得非常相似,即便是同一棵树,有着不同的名字也是正常现象,有学名的、俗名的。比如像枫树和鹅掌楸就是非常容易搞混淆的。鹅掌楸又叫槭树,到时就会脱皮。上个世纪初,植物猎人威尔逊就是在中国境内发现了血皮槭树。跟桉树一样,这些会脱皮的树实际上具有很好的防火功能,而且,桉树的脱皮因其油脂具有浓烈的味道,可以用来防止害虫从根部进行的破坏。而桉树浓烈的香味又是天牛等长着翅膀害虫的天敌。
除了防火,像松科的许多树,其坚硬果实里面的籽要落地,还得依靠森林火灾将其树种给烤出来。所以,植物的进化就是这么的神奇和伟大。
了解一点树的知识,对于今天我们生态保护,同样也具有不可估量的作用和价值。
就像植物和动物,是经过上亿年漫长进化过程形成的生物链,谁也离不开谁,对于这种植物是有害的,却对另外的植物和动物是有益的。
因此,武断地使用化学制品的东西,消滅了这些害虫,实际上也是毁坏了整个的生物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