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的“老古董”

冠一豸

1

在我眼中，已经年过五十的张老师就是个“老古董”。

不知是因为长期教学过于辛苦，还是天生如此，总之，张老师第一天走进我们班教室时，他的头顶就已是“四周铁丝网，中间溜冰场”。

张老师看起来挺儒雅，一副已经磨得发白的黑框眼镜，让他看起来很有年代感。他总喜欢穿长衣长裤，脚上永远套着一双皮鞋，即便在炎热的夏天也是如此。他不苟言笑，腰板总挺得很直，一进教室就会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其实张老师并不凶，但班上的同学都很怕他。隔着眼镜，他的目光也没多凌厉，可我们就是没勇气与他对视，当他静静盯着一个人看时，真的会让人浑身颤栗。刚知道由张老师接任我们班的班主任时，很多同学都“哇哇”大叫：他的年纪比我们父母都大，和我们能有共同语言吗？他能理解我们这群“00后”学生的想法吗？有人说过，人只要相差十岁就会有代沟，有很多理念冲突。我想：如果这话是真的，那我们和张老师之间，应是横着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了。

果不其然，开学第一天，他走进教室后，说的第一句话并不是自我介绍，而是：“你们用手机吗？以后最好不要带来学校。在家，也应该尽可能地不用。”教室里顿时炸了锅，都什么年代了，现在谁不用手机呢？这可是最基本的通讯工具。

见大家喧闹不止，张老師大声喝斥：“我让你们讨论了吗？安静！再说了，你们现在的主要任务是什么？学习！难道你们必须要用到手机才能学习吗？”真没想到，他这么“古董”。听他的声音如此高亢宏亮，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再吭声了。

2

大家在背后议论，说张老师好霸道，连手机都不让用。

“大家还是规矩点，我听上一届的学生说，张老师很严厉的。”我告诫大家。作为上一任老师钦点的班长，我很忐忑，如果我被他换掉了，那该多没面子。虽然我的成绩很好，但谁知道他是怎么看我的呢？

他果然不信任我。没几天，他又宣布：“以后班干部大家轮流当，班级事务大家一起做。”我顿时一阵心灰意冷。

“是不是哪天也可以轮到我当班长啦？”同桌在我郁闷不已时凑过来问，我恼着呢，不快地应他：“谁爱当谁当，又没工资领。”“你是不是生气啦？”同桌感觉到我语气中的不善，又多问了一句。我郁积的火顿时冒了出来：“就你话多。”

我的声音有些高，被张老师听见了，他转过头看着我，说：“有些同学不要有情绪。放学后，原来的班干部留下来，我有话说。”我阴着脸，低头不语。都把我们撤职了，还开什么会呢？放学后，我没留下。没想到，下午他竟然等在校门口，看见我后，直接把我叫走了。

我垂头丧气地跟在他后面，走到人少的树荫下，他盯着我的眼睛问：“不能当班长了，你有情绪？”我没应他，明摆着的呀。“你以前的表现我都听说了，你是个好班长。但当班长是件辛苦的事，得让大家轮流体验。既然是一个班，那班上的事情所有人都有责任……”

他说他希望每个同学都能负起责任来，同时，也让大家都感受一下，知道当班长不是一种享受，而是一种担当，得为全班同学服务。“你为大家服务了那么久，也得享受被人服务的乐趣。再说，他们都当过班长后，才会知道，你原来为他们做过多少事。”

这些话说到了我的心坎上。以前，我确实常常被同学误会，明明我的出发点是为了维护班级利益，协助老师更好地开展教学工作，结果却有人说我爱管闲事，爱打小报告，爱耍威风。甚至，居然还有人说我是班主任的“狗腿子”，你说这气人不！张老师舌灿莲花，竟把我低落的情绪调动了起来。这下也好，“无官一身轻”，我不用再整天盯着同学们维持纪律、得罪人了。

3

张老师确实是个“老古董”，他给我们制定了许多“额外的规矩”。

其中，不让带手机是个“死规定”，他不仅自己严格检查，还在家长会上一再强调，让家长配合。他甚至说：“手机不收起来，什么都是空谈。”他觉得小小年纪的学生，交际圈没必要太广，同学间天天在一起，有必要放学后还用手机联系吗？

此外，他不允许男女同学关系太好，说是“男女有别”，大家要保持一定距离。他更不允许我们夜不归宿。他还规定不允许这，不允许那，条条框框定了很多。大家叫苦连连，他却充耳不闻。絮絮叨叨的张老师就像古书中的“老夫子”一样，于是我们在背后都叫他“老古董”。

我们班的同学关系一直挺密切的，男女同学常常会结伴出去玩。这可犯了“老古董”的大忌。记得有次学校组织看电影，一些关系较好的同学就自主调整位置凑在一起坐。没想到这事才过一天，“老古董”就在课堂上批评大家，说什么女生得学会矜持、自重，男生得像个正人君子。他话里有话，把大家说得面红耳赤。一时间，我没忍住，顶撞了他，于是他就把矛头指向我。

“我知道你很优秀，很多女生对你有好感，可是如果放任自由，你这样下去就会滑向‘早恋，甚至可能你都恋上了，自己还不知道呢。‘早恋的危害有多大，你们不明白吗？小小年纪，不好好读书，尽胡闹。”“老古董”撇着嘴，“呱呱”地训我半天。

我委屈死了。我不过是团结同学，跟几个女生稍微聊得热乎了一些，这就算“早恋”吗？那我跟男生亲密的时候，您老怎么没看见呀？“老古董”这简直是在“诬陷”我，真让人受不了。更不可思议的是，他还让女生要养成“笑不露齿”的好习惯。可这对于班上这群一开心就“开怀大笑”的女生来说，实在太难了。

“老古董”常常在班上宣传古代女子的美德，什么“文静”，什么“淑女”，可能他都忘记了现在是什么年代，我们追求个性，我们喜欢张扬，最反感一切雷同的东西。

教语文的“老古董”还喜欢卖弄他深厚的古文知识，开口闭口“知乎……者也”，他要求我们熟读《论语》，向我们推荐《诗经》《离骚》《中庸》《大学》。他还在班上设了项奇怪的奖励：如果谁能背熟一篇规定范围外的文言文，有奖；谁能用文言文写文章，语法错误少的，有奖；能够随时接住他下一句唐诗或宋词的，有奖。

因为他的“有奖必兑”，那段时间，我们班真是掀起了一阵学习古文的风气。

4

在“老古董”的熏陶下，我们班的同学也学会了说话时文绉绉的，听得我“鸡皮疙瘩”直冒，特别是听到同桌左一句“兄台”，右一句“可否”时，我就会按捺不住，想狂笑。

语文一直是我的弱项，特别是古文部分，每次考试都失分惨重。如果不是语文拖后腿，我的总分在年级应该可以排进前十名。见班上的同学为了得到“老古董”的奖励，一个个都在暗中较劲儿翻阅古文书籍时，我也闲不住了。

氛围的影响是很大的，大家都在忙碌，我肯定不甘输给别人。大量的业余时间里，我不再只做“数理化”，而是翻阅了很多我曾经根本不会去动的古文书，还开始背诗词。我可不愿看见教室橱子里锁着的那些奖品都落入别人手中。

在背岳飞的《满江红》时，我被感动了。我第一次体验到了阅读古文的快乐。那些枯燥的古文在我眼里，渐渐地变得生动有趣起来。

“老古董”还要求每天的当班班长到讲台上“带读”。“带读”可是一项技术活，原来班上只有“语文科代表”才做得来，她口齿清晰，而且普通话特别标准。往常大家一起读课文，我们都是“滥竽充数”，现在每个人都得“带读”，水准可就“显山露水”了。为了不让自己丢面子，所有同学都在勤练普遍话，学习朗读技巧。

谁也没想到，因为“老古董”的种种“专制”行为，我们班的纪律反而日渐好转起来。虽然男女生被要求“保持距离”，但彼此间的关系却更融洽了。或许正如“老古董”说的，距离产生美，学会彼此尊重，才会有更长久的友谊。

最让我开心的是我的语文成绩，原本总拖后腿的科目，这次居然给我争光了。其他同学的语文成绩也有大幅度的提升，我想，这一切都是“老古董”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