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克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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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不爱凑热闹的人,写稿也如此。无数人写过的花神咖啡馆,本也不在我的计划之内。是啊,有什么好写的呢?就像巴黎这座城市一样,花神咖啡馆也被异化为一个符号,文艺青年们纷纷涌入,点上一杯热巧克力扮朝圣状。
可你知道的,她们扛着单反,只为了拍拍自己长及脚踝的裙子,如果她们早三百年来到巴黎,裙脚一定会沾上满街乱倒的粪便,就像她们同样热衷的清宫戏那样,穿着格格装,穿行于同样满街粪便的清代北京城。
她们打开手机,只为了45度角外加美颜然后发朋友圈。她们一定会记得选择地点坐标,告诉你这里是巴黎,这里是花神咖啡馆。她们是那种“来过首都就懂得了这个国家”的标准游客,反正她们觉得自己比你更懂。
她们会走上花神咖啡馆的二楼,寻找萨特和波伏娃的座位。可其实她们只知道这两个名字,然后大谈爱情。千万别问萨特和波伏娃都做过什么,她们不会知道这俩人稀里糊涂了大半辈子,就像法国的历史轨迹那样,充满了各种不理性因子,对人类文明并无裨益。
但7月的一天,我坐在维也纳的一家小餐厅里,突然萌发了写写花神咖啡馆的念头。在这座与巴黎历史同样悠久的名城里,我鬼使神差地再次走进了这家餐厅——之所以说再次,是因为我四年前曾经来过。
对于这家开业于15世纪的小店而言,岁月也许应以百年计量,四年委实太短,以至于看不出任何差别。同样斑驳的木桌椅,同样发出悠扬声音的老唱机,门口的1473字样,满墙的老照片,甚至连头发花白、举止优雅的老侍应,都仍是同一人。所以,我也点了同样的菜和饮品。
在欧洲,有无数这样的小店,躲过岁月侵袭,代代传承。如果说花神咖啡馆有价值,那么它的意义也在于这传承吧,即使它也曾经历转让。如果给它赋予过多的政治意义和名人逸事衍生的花边意义(其实二者有相似之处),只会淡化它的魅力。
花神咖啡馆是巴黎最著名的咖啡馆,也因为萨特和波伏娃,因为毕加索,因为加缪,成为世界上最著名的咖啡馆。
于巴黎人而言,花神咖啡馆的传奇在“二戰”期间达到巅峰。1939年,花神咖啡馆易主,新老板是布波,他在咖啡馆内厅装了巨大的炭炉。不久后,巴黎沦陷,花神咖啡馆的温暖火光不但抚慰人心,也让众多反法西斯人士——尤其是作家们——聚在一起,捧着一杯热巧克力,期盼或说等待着胜利。
在此后的四年时间里,萨特和波伏娃每日在此相聚,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写作或畅谈。萨特说:“花神之路我走了四年,那是一条自由之路。”
可是,在 “二战”之前呢?
1887年,花神咖啡馆开业,位于巴黎第六区圣日耳曼街172号,因当时门前装有一尊古罗马女神Flore的雕像而得名。
这一片街区曾经萧瑟,在法国大革命时期,仅有乱糟糟的民宅。多得塞纳河行政长官欧斯曼男爵的城市更新计划,在第二帝国主政时期开始重建巴黎,才使得这一带奠定了日后引领风尚的基础。
花神咖啡馆所在的这栋建筑物,建于1884年。如今与之呈“三角形文艺地标”的另两处传奇,当时境况不一。对面街的利普咖啡馆已开业数年,而隔壁的双叟咖啡馆,此时还是一家服装店,倒是至今仍存的那两个彩绘雕刻木质清朝人偶,当时已挂在服装店的墙上,象征着从中国引入丝绸商品。
第一个以出版方式记录花神咖啡馆的人,应该是作家莫哈。他也是民族主义者,曾创办刊物《法兰西行动》,主张国家利己主义,反对个人主义和世界主义,被视为法西斯主义的先声之一。
他曾写下一本政治生涯回忆录,取名便是《花神的征兆》。那是1898年,他写道:“二楼有个咖啡区,一家简单餐厅,以前大门上方装饰有一尊代言人——年轻花神——的雕像,并刻意赋予它一些命运之说,希望在春神降临的征兆及庇佑下,能广为宣扬并带动我们第一波的‘法兰西行动。”
由一个激进的民族主义者开启花神咖啡馆的记录,似乎有点讽刺,可这就是事实。
1913年,诗人阿波利奈尔投资花神咖啡馆,将一楼变成《巴黎之夜》杂志编辑部。那是欧洲最灿烂的时刻,人们相信辉煌可以永续,工业革命带来的文明之火将照耀人类的未来。但谁也没想到,阴霾已经降临大地。1914年,残酷的“一战”爆发。
“一战”期间,阿波利奈尔仍会每天定时来到这里。1917年,他介绍菲利普·苏波和安德烈·布勒东相识,不久后又介绍他们与路易·阿拉贡相识,达达主义的班底就此形成。也是在这一年,他们坐在花神咖啡馆里,发明了“超现实主义”一词。次年,阿波利奈尔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