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端
1932年1月28日,日军突袭上海闸北一带,悍然发动一·二八事变。驻守闸北的国民革命第十九路军,激于爱国义愤,抵制蒋介石的命令,奋起反抗,淞沪抗战由此打响。尽管寡不敌众,器械装备远远落后,但十九路军官兵不顾一切,“以血肉为中国争一线之生计”的忠勇氣概,得到了国民党左派领袖和海内外爱国人士的一致称赞与广泛支持。当时,寓居上海的宋庆龄曾给予高度评价:
“使世界知中国尚有不可侮之军队与民气,不特为军队之模范,实为革命之武力与反帝国主义之先锋。”
淞沪抗战的第三天,即1月30日严冬,宋庆龄与老友何香凝冒着纷飞的战火,满载物资,亲往上海西郊真如十九路军前线指挥部进行慰问,一再勉力将士们奋勇杀敌,并允诺军长蔡廷锴设法为众多伤员提供有效的急救服务。2月12日,宋庆龄置个人安危于不顾,毅然亲赴战斗正酣的吴淞前线慰问守土官兵。
经过多次前线巡视,宋庆龄目睹十九路军,因拒绝奉行“不抵抗主义”且不属于蒋介石的嫡系,得不到国民党当局的军事支援与财力补给,不仅基本的衣食给养很差,而且伤兵的医疗和护理更是无法保障。伤兵的急救和治疗基本全仗租界内的几家医院解决,这便产生了两大问题:一是租界与战区隔离,伤兵无法及时抵达医院;二是床位有限,难以大量容纳。
对于这种“政府缺位、力量分散、组织无序”的医疗境况,宋庆龄认为“似应有持久集中之组织”,遂与何香凝、杨杏佛等积极奔走,准备筹划建立一个新的能给予伤兵较高水平治疗的伤兵医院,取名“国民伤兵医院”。取“国民”两字即表明它不是政府办的,救治的是广泛意义上的抗战军民,无分党派阵营之畛域,只是“站在民众一分子之地位,对此空前之革命战士表示敬仰感谢,自应各尽绵薄”。诚如宋庆龄所言:“我辈设立医院之惟一单纯目的,为救护治疗此次为中国苦战之伤兵,并予以精神上之安慰与鼓励。”
首先是院址。为何选择设于交通大学?一方面,是由于交大濒临沪西战区,且有华界与法租界毗邻之地利,方便出入往来。交大的前门开在法租界海格路(今华山路),后门则在华界虹桥路。这样,伤兵可以从华界送进医院,医师、护士、设备器材以及各界人士捐献的慰劳品均能从租界进入医院。
另一方面是由于当时的交大校长黎照寰与宋庆龄乃莫逆之交。黎照寰早年留学美国时,就结识了孙中山先生,并加入同盟会。他与孙中山既是广东同乡,又是革命战友,与宋庆龄私交甚好。此外,协助宋庆龄筹办医院的杨杏佛,也与交大有所渊源。他曾于1928年2月蔡元培出任交大校长期间,协助处理过校务。
1932年2月底,由上海红十字会先出面致函交大,请予酌拨校舍为伤兵医院。交大原本决定将南院小学堂及校内空闲房屋暂作院址。但宋庆龄亲自来校察看后,认为小学房屋不适合作疗养场所,她看中的是落成不久,内外俱新的学生宿舍——执信西斋。执信西斋落成于1930年3月,是纪念1920年在反桂系军阀战争中英勇就义的民主革命战士、孙中山的忠实追随者朱执信而命名。宋庆龄提出商借执信西斋,显然有纪念孙中山民主革命之寓意。对此,校长黎照寰欣然应允,交大学生亦深明大义,从执信西斋中全部迁出,以供伤兵医院之用,同时又划出校内的调养室、西宿舍为男女医生看护用房。
宋庆龄对国民伤兵医院开办经费的筹集,采取的是社会劝募的方式。当时,积极响应,慷慨解囊的主要是《申报》馆、上海市民地方维持会,以及南京路上“先施”“永安”“新新”“大新”四大百货公司。
如掌控20世纪30年代的《申报》与上海市民地方维持会的,是以史量才、黄炎培等为代表的上海地方实力派与城市文化精英。据时人回忆,宋庆龄每次跟史量才见面,一般都由杨杏佛陪同前往。因为杨杏佛的岳父赵竹君是史量才的老友,也是最初接办《申报》的合伙人之一。杨杏佛自1926年任孙中山先生葬事筹备处总干事后,就成为宋庆龄的得力助手。这样,史量才与宋庆龄就通过杨杏佛彼此熟识,而且他们在谴责蒋介石政府对日本的“不抵抗政策”方面有着坚定统一的立场。整个淞沪抗战期间,史量才主持的《申报》不仅大量报道十九路军奋勇抗战的英雄事迹,而且还捐献巨款,组织难民收容所,协助筹建伤兵医院。
至于“四大百货公司”之所以会大力资助,则是因为他们的创办者马应彪、郭乐郭泉兄弟、李敏周、蔡昌,祖籍都是广东香山,是孙中山先生的同乡,都曾在澳大利亚做过华侨。辛亥鼎革之后,他们纷纷响应孙中山“实业救国”的号召,回国投资和建设民族工商业,先后建立了“先施”“永安”“新新”“大新”四大公司,成为海外华侨实业救国的卓越典范。孙中山本人还对百货业特别感兴趣,甚至购买过“先施”公司的股票。此外,由于十九路军多为广东人,“四大公司”伸以援手,也是出于浓厚的桑梓之情。
医务人员的配备,同样得益于宋庆龄的社会声望与人脉。早在20年代孙中山在广州讨伐桂系军阀时,宋庆龄就多次发动广州妇女组织“出征军人慰劳会”“红十字会”,随军服务。1927年,为配合国民革命军的北伐,宋庆龄在武汉出任国民党中央妇女部部长,并与何香凝一起发起组织“北伐红十字会”,成为首任会长,还担任了中国红十字会的名誉总裁。再加上孙中山原本就是从医出身,自然而然在各地医务界都积累了良好的社会关系。
“当时上海红十字会等各大医院的著名内外科医师均自愿前来伤兵医院服务。其中包括布美、米勒、任廷桂、吴旭丹、富文寿等医师和许多我不熟悉的名医”。宋庆龄的两位表兄弟牛惠生和牛惠霖,毕业于圣约翰大学医学院,是当时沪上一流的内外科医生,他们都热情地前来医院服务。护士则由香港同胞组成的圣约翰救护队,有男女护士七八十人。“院中全体职员均尽义务,不支任何薪给”。
另外,由交大附小学生组成的南洋广肇义学童子军战地服务团十余人,也参与了救护工作。曾为交大童子军的武书棠回忆道:“当时,我们主要为伤兵送饭、送水,做些杂务工作,有时也协助护士门做些护理事宜,或随同救护车外出,接运伤员。我们自己搭营帐在校园内露营,直到医院结束。”经过紧张的筹备,1932年3月5日,国民伤兵医院在徐家汇交通大学正式成立。公推宋庆龄、何香凝等为理事,美国人马克斯威尔博士担任副院长。医院设施相当齐全,仅床位就有300张,可容五六百人。加之中西名医云集,尽职尽责,使伤病员得到妥善的医治。
伤兵医院建成后,宋庆龄以全副精力投入救护工作,经常去医院处理事务,慰问伤兵,无微不至。十九路军伤兵大都是广东人,听不懂上海话,她就特地选购了《小桃红》《祭鳄鱼文》等粤曲唱片送去,用家乡音乐来安抚病员肉体上的伤痛。伤员们受其感动,纷纷表示要早日出院,倾力报国。
1932年3月,随着日军在浏河登陆,战事急转直下,十九路军撤离上海,国民伤兵医院于4月中旬完成救死扶伤的历史使命,宣告结束。
国民伤兵医院虽然只存续了短短一个半月,但在宋庆龄爱国义举的感召下,上海各界人士开办了70多所伤兵医院,各种慰问品源源不断送到前线,有力地支援了淞沪抗战。如今,在上海交通大学徐汇校园中,历经半个多世纪风雨的执信西斋依然坚固如铸,风貌如昔。在交大校史博物馆中,还保存着一条在执信西斋发现的劳军用的毛巾,虽已破旧不堪,但两端写着的“精诚团结”“统一救国”八个红色大字仍然清晰可辨,充分反映出中国军民抗战卫国的强大心声。
编辑:沈海晨 haichenwowo@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