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婧
世界也是昆虫的天堂。蚊子、苍蝇、蝉、蟑螂、蚂蚁,在很多人眼中,虫子总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算不咬人,也会被它们恼人的嗡嗡声或诡异的外观而打败。不过,在摄影师列翁眼中,它们却是最美的模特。尤其对于很多喜欢摄影的人来说,要拍摄出一张清晰的昆虫照片绝非易事——要让昆虫的丝发毛孔、纹路肌理全都清晰可见、惊艳众人。
英国摄影师列翁·毕史(Levon Biss)曾经是商界的摄影师,在只有5毫米的昆虫摄影中娴熟地展现他的摄影技术,列翁开创了以难以置信的显微精度拍摄昆虫细节的流程。他使用200毫米的定焦镜头,加上10倍的显微镜头,还原了一个从未被侵入的昆虫王国。这个精细微观的昆虫世界,让人迫不及待地想看清楚更多细节。
通常一幅图片放大之后,细节会开始丢失,像素越来越低,失真不可避免——但是在列翁展现的世界里,细节越来越清晰,像是进入了一个实时街景地图——不停地放大、放大,每一只昆虫都化身庞然大物。细小的绒毛、腿部的锯齿、翅膀上的花纹和斑点,昆虫身体每一个惊人的细节都色彩分明、脉络清晰,连虫体上的坑洼之处都看得一清二楚。
今天,你甚至可以在米兰家具展上看到列翁的作品,主题是“隐藏的微观世界”——昆虫照片布满展厅,颜色和纹理简美不胜收,形成了一种微观下的视觉盛宴。每张昆虫的图像都高达9米。
昆虫学家都忍不住选择了列翁的22幅作品,将它们陈列在英国牛津大学自然历史博物馆。列翁拍摄的昆虫标本照片被打印成 3 米长的照片展出,而這些昆虫原本只有几毫米长。
你也可以在展览的官网(http://microsculpture.net)上观赏到所有的高清照片,沉浸式地体验高达4GB的版本。黑色的屏幕背景下,排列着一只只昆虫,鼠标靠近哪一只,哪一只就变得透亮起来,整体散发出耀眼的金属般质感。
我们一向陌生的昆虫身上的细节,让人惊叹自然造物的鬼斧神工。为了排除我们的恐惧,让虫子的美被更多的人所了解,列翁还出了一本书:《微观雕像:昆虫的肖像》。
这些照片在展出时备受欢迎,服务人员必须不停擦拭这些作品的下面1/3的部分,都是观众们黏黏的手印,他们极想触摸这些“小家伙们”。
列翁出生在伦敦,第一次喜欢上摄影是在他15岁时摆弄了父亲的一台Lomo相机,父亲喜欢用这台相机来给家人拍照。在过去的20年,列翁对摄影的好奇促使他参与过很多工作:新闻报道、运动摄影到肖像类摄影,他的作品被刊登在《时代杂志》《地理杂志》《纽约时报》《美国国家地理杂志》《体育画报》等诸多知名媒体上。
“在开始昆虫微拍项目前,我作为摄影师已经有18个年头。当时,我曾为很多国际品牌拍摄广告。我有机会拍下我们这个时代的符号并环游着世界。我的职业生涯真如我所梦想的。”列翁还擅长拍一些体育类的图片,捕捉到运动员充满力量的运动瞬间。
“我仍然不满足。尽管我拍摄和体验的事物如此特别,但他们开始变得平淡。我也开始有些担心,在数字世界中,一次性的摄影将如何生存。我真是很想去生产那种有价值感的照片,我需要一种独特的项目。”
列翁第一次萌生拍摄昆虫的兴趣,来自一次与儿子在后花园里用显微镜观察昆虫。“我希望拥有儿童一般的眼神。希望我看待世界的方式,如同我小时候那般。我感觉随着我们年纪渐长,我们的好奇心开始因为熟悉的东西而变得麻木。而作为视觉创作者,我的一大挑战是,如何以一种新的更具沉浸式的方式去展现熟悉的景象。”
2014年的春天,列翁的儿子塞巴斯蒂安从花园里带回了一只步行虫,是一种常见的品种,但他仍然感到好奇。“他将这只虫带进我的办公室,我们决定用他的显微镜来检视它,那是他在圣诞节时得到的一小套科学装备。”
“初次看到步行虫时,我联想到银河,而这影像其实一直都在我们的窗外。我当时只能在电子邮件中寻找不凡的题材,结果是塞巴斯蒂安的眼睛和好奇心,把它带到我面前。”
“天哪!高倍率显微镜下,它的纹理和色彩太令我吃惊了,是如此的炫目美丽。我萌生出一种想法,我应该扩大这种美,让它成为能够打印的巨幅照片,这可能比从显微镜下看更加有趣,令人愉悦。”
但真正让列翁下定决心转行进行昆虫摄影的行动和达尔文有关。列翁给我们看了他的作品,这张象臭虫是达尔文在1836年搭小猎犬号从澳大利亚带回来的。“我站在厨房里,盯着它看了20分钟。我无法相信我拥有这只美丽的小生物,那一刻它为我坚定了信心去实施这个计划。博物馆愿意冒险让我拍摄它,某种程度就表示我的影像有价值,并不是一次性就被丢弃的。”
“在显微镜下,每一次人们只能关注到昆虫的一小部分。只有转动镜头齿轮,才能看到不同的区域,进而逐渐认识它的全部。而微观摄影下呈现的图片,则可以让人们在同一时间看到昆虫的整体,这是一种更加美妙的视觉体验。”技术的挑战也是他这次冒险的动力之一。
“关键在于了解你的拍摄对象。”拍摄昆虫让资深摄影师列翁进入了一个全新的盲区。“能不能把我对于摄影光线的所有知识和技巧,用在只有5毫米长度的题材上?还有,我能把灯光的创意控制好好地用在这种尺寸上吗?”
最终,列翁找到了令人惊讶的微观摄影拍摄手法。在看过他“小试牛刀”的作品后,牛津大学慷慨地开放了所有收藏供他使用, 还让著名的昆虫学家詹姆士·霍根博士来协助他的拍摄工作。
牛津大学自然历史博物馆拥有全英国第二大的昆虫收藏量。霍根博士决定借出部分收藏让他拍摄。选择的条件要考虑昆虫的形状、颜色以及样本的完整性等。样本不能太过脆弱,并容易清理,因为即使一粒微尘也能影响图片的质量。
列翁在牛津大学的博物馆中精挑细选,排除了99%的昆虫,最终选择了完美无缺的标本。接下来的两年半,列翁总共拍摄了博物馆收藏的37只昆虫。固定的昆虫被放置在一个适应的显微镜台上,密切控制位置,列翁用一个3600万像素的相机拍摄,10倍的显微镜物镜,通过一个200毫米的镜头连接。
一只小昆虫,他居然分了约30个部分,包括触角、眼睛、口器……把每一部分都当作一个小型静止生命来看待,每个特定部位都被不同频闪的灯光照亮,来强调相应的特征。“如果我要拍昆虫的眼睛,它通常很平滑且是半球形的,我选用的光源就是大型、柔和、擴散的光源,不让表面上出现任何刺目的热点。一旦我的注意力转向有毛的足部时,光线的设定就会完全改变。 尽可能让每一个小部份都看起来非常美丽,然后我继续在昆虫全身这样做,直到我完成30个不同的部分,最后在电脑上将不同部位拼接起来。”
此外,高倍放大的照片还存在一个致命伤,就是本质上景深很浅。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列翁把相机放在轨道上,在拍摄两张照片之间自动移动10微米,约是人类头发宽度的1/7。“这样的拍摄产生了厚厚一迭的影像,一路下来的焦距有微少的差距。我可以把它们压在一起,产生一张从前面到后面完整焦距的影像。 基本上,我有 25 个焦距完整、 灯光漂亮的局部影像。”
由于每一部分都要配合色泽和纹路重新打灯,因此一张成品需要用上8000到10000张照片合成,才能得到这么清晰的影像。一旦把这些照片合在一起,最终就会形成昆虫的全身肖像。通过这样的流程制作一张照片,大约需要3周时间,每张高清图片的像素质量高达4GB。后期处理的时候,列翁经常会用一款叫Zerene Stacker的景深叠加软件。同时他自己也开发出一个软件,让处理过程更加自动化。
这个巨大的工程会有让人失去耐心的时候,列翁也会反问自己干嘛要做这些?“当你面对1万张图片的时候,我不得不用一台电脑和相机拍摄新的昆虫,另一台电脑处理上周拍摄的昆虫图片,第三台电脑修饰合成两周之前拍摄的昆虫照片。”但每一只昆虫都是独一无二的,它们独特的美克服了他的无奈。
创作前,霍根博士为列翁提供一些昆虫的名字及其背景故事,有些昆虫怎样在进化的过程中,为了适应特定的生存方式,改变了它们的身体部分。角蝉身姿纤长曼妙,扩展的前胸背板越过头部向背后伸展,几乎使身体呈现一个完美的圆形。看起来它行动时,为了保持平衡应该要花不少心思吧。还有亚马逊紫战士甲虫,自带高冷的紫色金属光泽,气场强大。但是背上一张不高兴的表情像极了《植物大战殭尸》里的窝瓜,瞬间破坏了它的气场。象鼻虫虽然鳞片反光,看起来像是圣洁的白雪公主,但是它前肢的肱二头肌和手里握着的权杖,为它添上了一丝威严。虎甲身上颜色绚烂多变,彷佛身披霓裳羽衣。
在镜头一览无余的捕捉下,每只昆虫不再像我们平时看到的那样,它们有了更加震慑人心的存在。而联想到昆虫的名字后,你会更加忍俊不禁。“巴黎孔雀”是一位优雅的女士,两翼上有孔雀蓝。“枯叶草蜢”是一个年迈的斗士,身形宛如秋天的落叶,干枯而倔强。“橘网翼虫”的翅膀好像橘子皮上的纤维组织。这些都是它们的真实学名,你不得不佩服生物学家们的想象力。
当你在电脑前拉近图像之后,和每只昆虫的距离都是8毫米到0.125毫米,要是近到受不了了,就赶快按左上的菜单“逃生”吧。
今年二月,列翁在玻利维亚丛林旅行了近1个月,为一个纪录片拍摄昆虫。那儿的湿度85%,异常炎热。他每天拍摄18个小时,总共拍摄了30万张照片。而当这些照片最后出现在影片中时,提供的只是一个60秒的脚本。列翁之后将要转攻的拍摄对象是海洋生物,用到与拍摄昆虫类似的技术,但这一次会比之前难得多。他要拍摄的浮游生物是透明的,这意味着打光会更难——这又挑战了他的尝试欲。
列翁的昆虫展还在延续,从英国牛津大学被搬到了迪拜,现在又来到丹麦哥本哈根。这些展览引起空前反响,很多父母会带着孩子来看这些昆虫。他收到来自世界各地的电子邮件,多半来自在学校用那个网站的老师们。孩子们用平板电脑来上网站,把图片放大,用于美术课、生物课的教学。
“那不在我的计划之中,只是这个计划的衍生物。事实上,我喜欢在展览会场看孩子们的反应。他们站在3米长的昆虫前面,很可能会吓坏,结果却没有。他们惊异敬佩地欣赏着,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足足5分钟。”
对于今天的轰动效果,列翁说:“我需要用孩童的眼睛来找到不凡的题材。非常谢谢你,塞巴斯蒂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