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晓,1992年生,山东高密人。曾获人民文学诗歌奖年度新锐奖。著有诗集《局外人》、長篇小说《爱上你几乎就幸福了》(人民文学出版社)。
我以为,文学的审美价值追求,最终表现在作品的境界与情怀上。优秀的文学作品一定要有温度、有真情、有风骨,有写作者对社会、人生、命运、人类等重大问题的人文关怀。写作者不仅要写出个人的生命体验,还要写出这个时代普遍的细微颤动的心事,要秉持人道主义关怀,对广阔的社会生活进行有效介入,坚守和维护真正的文学精神,对众生进行富于温度和人性化的理解和关照,以广博的胸襟和情怀来面对现实,体悟人生,关照生命,从而在作品中开创出更为宏阔的诗性精神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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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戈在《私语书》里说:“很希望自己是一棵树,守静,向光,安然,敏感的神经末梢,触着流云和微风,窃窃地欢喜。脚下踩着泥,很踏实。还有,每一天都在隐秘成长。”
一棵树,不论是扎根在森林里,还是矗立在车水马龙的街道边,都有着自己必然的生命轨迹。每一天,它们迎着阳光或风雨,静静地坚守着内心的秘密,无所依傍,从不骄纵,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不起眼又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喜欢这种洒脱而决绝的姿态。人的一生,要向树学习。寻一方静谧的居所,卸掉尘俗的烦恼,把自己想象成大自然中的一棵树,或者是这枝叶茂密的大树上的一片树叶,光线打在清晰的脉络上,皮肤便有丝丝暖意传来,一阵风吹来,叶片之间互相点头致意,发出沙沙的响动。
一个人, 如一棵植物,在万物间,只剩下缓慢而寂静的生长。那种感觉,恰如炎炎夏日里从古井深处刚刚打上来的一桶水,在年岁久远的木桶里晃晃荡荡地摇摆,冒出丝丝凉气,宛若在林间小憩时做的一个清凉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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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禅宗大师青原行思提出参禅的三重境界:“参禅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禅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禅中彻悟,看山仍然是山,看水仍然是水。”
生而为人,面对命运中那必然降临的一切,仿佛雾里看花。烟雨迷蒙间,生活时而包裹着它隐蔽的玄机与心思,时而张开它巨大的欲望之口,不动声色地看着我们。光影交叠处,明明灭灭的幻象扑面而来。我尝试着不被外界的纷扰所围困,掩卷而思,任思绪在山水之间游走,在圣人的思想中徘徊。或许,人只有去信仰点儿什么,才会在混沌的天地间被神的光辉所庇护,只有放低内心如泉涌般的欲望,才能看到真正平静而美好的世界。
千帆过尽之后,一个人屹立在风中,所有的一切有声若无声,无声仿有声,一切都在自己的心间,一切皆如过眼云烟。
而身在凡尘,人生大多时候就像一部冗长的电影,平淡枯燥的剧情让人对乏味的生活渐渐觉得厌倦而烦躁,我们急切地想要看到最后的结局,却又因为万一错过精彩的小情节而心有不甘。回首漫长来路,漫山遍野都是郁郁葱葱的树,一些奇迹也许就深埋其间。
隔着时光,那些一语惊人的智言,一如春草,透着诱人的青,引得我们想要去一一采撷,装点自己无处寄托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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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异乡待得久了,我开始对明月情有独钟。喜欢有月的夜晚,喜欢在月色笼罩下那模糊朦胧的气氛。更多的时候,有月的夜晚,舍不得入睡。
相信大多数人都喜欢花。春意融融,花开正好,携二三好友,共赏美景,吟诗作赋,岂不快哉。而在我国古典诗词中,写花的就不少。宋代宋祁的《木兰花·春景》: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浮生长恨欢娱少, 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初春,杏花开得灿烂芬芳,这样美丽的烂漫时光,宋祁便觉心境开阔,心花怒放,岂会因吝啬金钱而放弃这短暂的欢乐时光呢!人生短短一世,漂浮不定,命运多舛,何不珍视春天,爱惜光阴呢。
似乎花与月同在,我们便会觉得人间就是令人如痴如醉的圣地,月愈圆花愈美,花愈美则更能衬托出月的圆满。
在月明星稀的夜里,泡一杯香茗,独坐窗前,让身心完全沉浸在这如水的月华中,月光在灵魂中缓慢升腾,向周身弥漫。沉夜静寂,万籁有声,就这样漫步在月影中,往事倏然造访,这份心境是再洁净安然不过的了。
我想,李白的千古名句“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便是在这月光神游中产生的杰作吧。与月相守,坐拥月辉,那点点滴滴的愁绪也在月色中酝酿成了一杯浓郁醇香的美酒,人一饮,便醉了。
偶尔我会和朋友结伴在校园的月下漫步,走近幽深的羊肠小道,走进清香四溢的花丛中,听柳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声音。澄明的月光勾勒出我们青春的身姿,树影、花影、月影与我们年轻的身影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最美的图画。我们遥望着远方的月亮,畅谈着理想和未来,那如水的月光激荡了我们青春的热望,皎洁的明月见证了我们内心澎湃的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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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作家清少纳言在《枕草子》一书中有这样一句话:“在月光非常明亮的晚上,极其鲜明的红色的纸上面,只写道‘并无别事,叫使者送来,放在廊下,映着月光看时,实在觉得很有趣味。”这清清爽爽的文字,裹挟着遥远地域涌来的气息,穿越大洋悠悠地飘来,唯美而略显忧伤,读后便过目不忘,心隐隐地疼着,为着那寂静谦和的女子,如水般温婉薄凉。
我想,当清少纳言年老时回忆当年的自己时也会欣慰地微笑,她穿着淡紫色的衬衣,外面又套了白皙的罩衫,一肩垂发,纹丝不乱。想来这刻骨而悠然的美使月亮也迷醉了。她这一世定是阅尽华美,历经沧桑,却淡定自如地看风吹落叶,望月之柔美。而爱情,深刻到骨子里的痛,早已是昨日的一道风吹即散的残景,不堪回首,却无法忘怀。
于是不自觉就想到了祖母,祖母已年逾八旬,一生都在艰辛劳碌中度日,清苦却怡然自悦。那些春暖花开的月夜里,祖母便在院子里静静地看天,在花好月圆的盛景下虚拟出一个空灵悠闲的世界,忘却尘世的喧嚣。那种虔诚而圣洁的神情,使我觉得她在对过往几十年的来路进行一场悠久而漫长的回望与思索。这月,有了这样一位老人的仰望和陪伴,便不会孤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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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所有人都曾经与那些凋零在生命中的花朵面面相觑过。我清楚地记得曾经某个时期的撕扯所带来的疼痛,如寒冬腊月的风雪浸入骨髓。那种挣扎,多是借着外部世界的一个小小的引子,继而在内心深处独自发酵、酝酿,直至爆发。缘于天性的敏感,我变得多愁善感,甚至愤世嫉俗,与所有人做对,与生活做对,以自认为清高孤绝的姿态与某种虚无却强大的力量对峙。
最后,我明白了,其实每个人都在进行着一场战争,一个人的搏斗史在心灵深处激烈地上演,每个人都心比天高,都在与世界上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的另一个自己抗衡着。那种抗衡,对自己来说轰轰烈烈,惊天动地,然而在别人看来,你只是再平凡不过的一个人。于是,这种挣扎就显得更为煎熬,这种厮杀更为残忍。
当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将我突围、夹击、轰炸,披着虚伪面具的生活向我伸出魔爪時,总有一些美好的事物诸如信仰、热情等不得不像一汪平静的湖水被微风吹皱而荡起一丝涟漪一样,泛起波澜,如一面镜子突然出现的细小狭长的裂痕,很突兀的一道,尽管不会影响整体美观,但它已不再完美。它已破碎。破碎,这个词语,多么纯洁干净,“哐啷”一声响,连声音都是清脆而明净的。所以每当我面临破碎时,在生活这个巨人面前我选择了投靠文字,用那些方方正正的汉字拼凑起我即将瓦解的信仰,用那些在笔尖肆意流淌的词句堆叠成我对前方向往的细水长流。
也许人一出世就被抛入粗砺的风沙中,命中注定要走一条荒芜孤寂漫长的路,但我是一个顽固到发傻的奋斗者,铁样的黑,我擎着微弱的火烛面对空阔的天与地,孤独地背靠时间而书写。
时间永恒,而每个个体却不能永恒。在阳光渐渐变旧变老的过程中,我坐在阴影里,坐在所剩无几的午后里,我握笔的姿势是多么孤独,又是多么孱弱。我的生命中有着一种不死的顽固,我拒绝看清结局,因为过早地摊开一切,会是一种碎裂,清清的河流底下都是淤泥。至少在生与死的必经之路上,我还能安然地寻找下一个可能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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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多个夜晚,我都感觉到被一只巨大的手掌推进到生命的寂寥之中,我听到一个声音在呼唤我,它说,你要回归,才能重生。我越来越清楚这是冥冥之中一种来自命运深处的洞悉和暗示,这种感觉无法言喻,只是它能随着空气慢慢地渗透到我的身体中,试图去挖掘那些一直挤压在我心中不曾言说的隐秘。我力图把心口收紧,不让循环流动的声音把我隐藏多年的秘密掏空。
没有人知道,儿时的我便在心里怀揣着一个梦,那个维持了十几年的梦也是我至今最高的目标,成为一名作家。这对于一个并不聪颖的孩子来说,无疑是信口开河,黄粱一梦,是自己给自己划开的致命的伤口。我只有用勤奋的借口堵住来自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所以它始终埋藏在我内心最隐秘的领地,轻易不肯与人言说。
这个梦就像一条幽暗的河流一样在岁月的冲刷下兀自地流动着,仿佛一旦暴露于阳光之下,那些漂浮在空中的尘埃会将它吞噬、毁灭。我把自己逼到山穷水尽,毫无退路可走,或疾驰或匍匐,或五体投地,或破釜沉舟。只有这样,骨子里的决绝和无畏才可能会适时爆发出来。有时候无法预料和把握的偶然性,常常发挥着意想不到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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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了的时候,我喜欢静静地聆听岁月欲言又止的秘语。
拂袖擦泪,在青春的出口,我再次踮起脚尖向远方眺望。在时光的罅隙里,风声渐渐止于喧嚣的尘埃,我想象自己成为一棵树,像头顶上的蓝天一样尝试着接受生命里不期而遇的苦涩、沉重与疼痛。
我看不清命运的轨迹,生活却开始浮出地平线。年轮搁浅,我的灵魂在河床的缝隙里来回游走。对于一种意义的追寻和接纳,我有着打马狂欢的急切。合上眼睛,我看见了一团白茫茫的雾水。
岁月的刀痕刻在柔韧的黑夜里。斗转星移,沧海桑田。我饮尽最后一杯烈酒,把忧伤还给黑夜。归期不远,迟疑的弓箭蓄势待发。前方的岛屿,是我即将抵达的黎明。
梦里,我驾着时光的马车,驮着我的体温以及魂魄,一路飞翔。
我看到很多人都攥紧命运的绳子,拉拽着所剩无几的青春,却如一枚枚凋零的落叶,最终在秋风的怀抱里落下帷幕。我看到不停奔走的流年,我看到屋顶闪烁的灯突然暗了下来。我还未来得及掩面,红尘就覆上我光洁的额头。
而我必须容忍,这无法触及的今生和来世,并且相信,在这片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土地上,时光永无止息地轮回。
就像,我们的一生,被迫地卷入一场场相遇和分离。这强大的永恒,暗中操纵着我们在世间游弋的轨迹。
立在旷野中央,这是没有灯火的黑夜,我不急于离开,一切都有各自的使命。我怀揣世代的因果,凝望那束温暖我多年的烟火。
或许,我也可以等来属于我自己的火焰,看它在光影中上升、上升,最后绚丽地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