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继勇
母亲曾是寨子里最会过日子的女人,起早摸黑、精打细算,花起钱来,每一分硬幣都能捏得出水来。就这样,全家老小一年到头也只是混个温饱。
可时间久了,母亲也落下个吝啬的名声。村民们都说她太抠。母亲不管是择菜做饭,还是纳鞋底、绣花肚兜……她宁肯费眼神,也舍不得往油盏里多放根灯芯。除非听到哪个小孩子呓语了,她才肯将油灯拨亮些,好看清到底是哪个不安生,再为他拍拍被窝驱走梦魇。
没办法,贫困拮据才是教会人勤俭节约的最好老师。可节俭惯了,就会成为一生难以改变的习惯。后来,村子通了路和电,家家户户都拉进了电线,电灯取代了油灯,各家的山珍特产也能从公路运了出去,生活条件也因此逐渐好了起来。可母亲的抠却一成不变,家中一盏15瓦的灯,近看像烛光,远看像萤火。
后来,母亲的眼睛不知怎么就失明了。“省小钱,弄瞎了眼,划不来。”乡亲们将母亲的失明归咎于她太抠,便引以为诫,教育小孩读书时灯要拧亮点,不要怕费电。
谁知失明了的母亲,却把自家的灯泡换成了明晃晃的大灯泡。平日里,她一人在家里,不用开灯,反正她也看不到光亮,也习惯了摸摸索索地进进出出。可每到了年关岁尾,不管有没有人来,母亲都会让灯通宵亮着。年复一年。远看像落在大山的星星,近看像熊熊燃烧的篝火。
失明的婆子留盏灯,任电费白哗哗地淌走。村民们便有了传言,说母亲怕是老年痴呆了,精明了一辈子,抠了一辈子,老了却犯糊涂,拿真金白银打水漂哩。
母亲听到人们的传言,却不解释。有儿孙专门去提醒她,上床睡觉前要记到关灯。母亲却很执拗,说留盏灯,她心里才亮堂。
一进入腊月,母亲的听觉就格外敏锐。抬头,她能听见天上迁徙候鸟的鸣叫;低头,她能听到山脚的公路上开始有越来越多的返乡摩托经过。每到这个时节,母亲就喜欢搬把竹椅在门口坐着,一门心思不知是牵着天上飞过的候鸟,还是牵着山下过往的摩托车,刮风下雨竟浑然不觉。
上了年纪,竹椅上坐着坐着就犯困,一打瞌睡,母亲就梦到了小儿子回家了。一醒,母亲就想哭,可又流不出泪。她这才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事实——再也等不来为他留灯的那个人了。
母亲的小儿子是个勤劳的后生,16岁就外出打工。小儿孝顺,知道母亲想他,每到腊月,再苦再难也得回家陪母亲过年,他也就成了年年春运摩托大军中的一员。可就在天寒地冻的那一年,厂里加班到临近除夕才放假,他便日夜无休地赶路,想赶上除夕的团年夜。一场交通事故,让他有如折翅的候鸟,倒在了离家300多公里的回家路上。这一年,他才30岁出头。母亲的眼,就从那时开始失明;母亲的灯,就从那时开始留。
再后来,母亲留灯的故事,被外界知晓了,开始被返乡大潮年复一年地传诵。路过时,赶路人都会情不自禁慢下脚步,望上一眼,心儿就被撩拨得灯花四溅。而失明了的母亲,永远没有机会去看看,自己留的灯,究竟能亮成啥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