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睿 桂佛晓
初春的山城,温暖而明亮。
流经渝中区牛角沱的嘉陵江两岸,依山而建的电梯楼沐浴在阳光下,玻璃外墙反射出斑驳银光,仿佛披着金甲的巨人,安静而威严地俯瞰着春潮滚滚的大江。
林立的大楼间,顺山势起伏的滨江公路和在半空中上下穿梭的轨道交通线交织绵延。跻身其内往返通勤的人们,透过车窗就能看见自己所生活的城市。
在位于牛角沱轨道交通站6楼的办公室里,23岁的汪泽民一转头,就能看见这样的风景。
对刚刚加入警队的汪泽民而言,守卫这座城市的安宁,已经成为人生的使命。
而驱使汪泽民这样做的,是一团在童年播下种子、在他成长过程中持续燃烧、在今天热烈燎原的“心灵之火”。
和大部分小男孩一样,汪泽民小时候最喜欢的游戏,是头顶大檐帽、手握玩具枪,神采奕奕地对着旁人大声嚷嚷:“不许动,我是警察!”
而和别的孩子不同,汪泽民家三代人,一共出了四名警察。
汪泽民的外公是资格最老的一位。外公姓涂,是沙坪坝区小龙坎派出所老所长。在当地工作数十载,他深得辖区群众尊敬。据说,老百姓到菜市场买土鸡,只需要说一句“我是帮涂所长家买鸡”,就绝对不会买到以次充好的“冒牌货”。
听着这样的故事长大,让汪泽民对警察这个职业存有一种不同于常人的印象。
而最终让汪泽民决心成为一名警察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汪泽民叫他“杨叔叔”。
提及第一次见到杨叔叔的经历,汪泽民的唯一印象是:“我一直在哭。”
那是1998年8月,年仅3岁的汪泽民和父亲到沙坪坝百货公司买东西。结果,父子俩走散了。
见父亲一下没了踪影,汪泽民站在百货公司门口嚎啕大哭。
两名陌生男子见状,贼眉鼠眼地凑过来,试图将走失男孩带走。
这时,热心市民杨孟菊及时出手,喝退了那两个陌生人,又把汪泽民送到了正在附近执勤的一名年轻交警手里。
看到这名交警,走失后一直嚎啕大哭的汪泽民,忽然不哭了。
因为汪泽民看到,眼前这个年轻叔叔,穿着和自己外公一模一样的警服,也戴着一顶相同款式的警帽。
在那顶警帽正中,汪泽民又看到了那面盾牌。
盾牌正上方,高悬着国徽,国徽下是坚不可摧的长城;盾牌两侧,茂盛的松柏簇拥着蓝天。
在自己外公头顶上,汪泽民曾无数次看到过这面盾牌。虽然他并不知道盾牌上这些图案的意义,但这面盾牌依旧让他感到安心。
在那个炎热的夏日,年轻的交警一直守护着汪泽民,最终帮他找到了父亲。
父子重逢之际,年轻交警被汗水浸润的脸上浮出了笑容。
仿佛命运早已安排好了一般,一位路过的报社记者碰巧看见了这一幕,于是用相机为汪泽民和年轻交警拍下了一幅合影,并作为暖心小故事《小孩走散 民警寻亲》的配图登在了报纸上。
正是通过这张报纸,汪泽民才知道了恩人的名字:杨雪峰。
杨雪峰出生军人家庭,自1997年从警以来,他相继在市公安局原交警总队、渝北区公安分局交巡警支队十四大队、六大队等多个岗位工作,并于2016年10月就任渝北区交巡警支队石船公巡大队副大队长。
站岗点、做内勤、纠违法……在琐碎的日常警务工作中,杨雪峰积累了丰富的基层执法经验,成为领导同事眼中的“多面手”,也获得了“杨百度”的昵称。其间,他先后荣立个人三等功2次、获嘉奖7次,5次获评优秀公务员。
21年一路走来,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在人们心里烙印下了“柔情铁汉”的形象——
说杨雪峰是“铁汉”,是因为在他心中,法律法规就是钢铁的底线。不管是父亲的老战友还是人多势众、手持凶器的毒驾者,只要跨越了这条底线,他都会坚决依法处理,绝不手软。
同时,“铁汉”心里也有万般柔情。有一次,听到一名违章司机家庭困难,杨雪峰悄悄在处罚决定书里塞进了和罚金数额相等的钱;另一次,在处理了挤满学生的超载面包车后,他自掏腰包租赁正规车辆转送孩子们到学校,还亲自驾驶警车护送;还有一次,他在执勤时发现一名女孩中暑倒地不醒,立即驾驶警车开辟生命通道,成功挽救了女孩的生命……
至于帮助那个和父亲走散的小男孩,仅仅是杨雪峰众多事迹中的一件。
岁月辗转整整20年之后,没人知道杨雪峰是否还记得汪泽民——那个看见自己就停止哭泣的小男孩。
而后者,却一直没有忘记“杨叔叔”。
19岁那年,汪泽民考进了重庆警察学院。
身穿学警制服走进校园的那一刻,汪泽民并不知道,就在搭救自己的一年前,杨雪峰刚从这里毕业。
自从走失事件之后,汪泽民就经常听到家里长辈唠叨:“要不是杨叔叔,你说不定早就被拐跑了!”
从小被唠叨到大,汪泽民渐渐有了一个小小的愿望:“要能再和杨叔叔拍一张合影,该多好。”
考入警校以后,這个愿望也升了级:“要是能和杨叔叔一起穿着警服拍照,那就太棒啦!”
于是,汪泽民把当年报纸上的“合影”拍进手机,开始利用各种机会寻找杨叔叔。
2015年,汪泽民到派出所实习。其间,他请所里前辈在公安内网上查询了“杨雪峰”的名字。
这一查,还真找到了一个名叫杨雪峰的民警。
汪泽民立即联系了他——结果,这个在长寿区工作的民警并不是杨叔叔。
汪泽民后来才知道,在重庆,名叫“杨雪峰”的民警一共有四个。他的“杨叔叔”就是其一。
2017年7月,汪泽民从警校毕业,被分配到重庆市轨道交通总队工作。
绝大部分乘坐轨道交通往返通勤的人们,恐怕都不知道自己身边隐藏着这样一群“守护天使”——在这些“天使”眼里,遍布主城区的轨道交通网络就是一个个彼此相连的网格化巡区。在各巡区内,每一条轨道交通线都有机动警察往返巡逻,每一座轨道站也都有驻站民警随时戒备。
入警后,汪泽民成了一名机动警察,负责守卫轨道交通1、2号线。
每天,汪泽民都会和同事沿着轨道线武装巡逻。
在汪泽民的巡逻组里,还有其他三位民警:秦恺是党员,因此胸前总是佩戴着党徽;张洁是组里唯一的女警,也是对汪泽民照顾有加的大姐姐;黄文兵平时风趣幽默,指导汪泽民学习勤务工作却一丝不苟……
在和同事们朝夕相处的过程中,汪泽民觉得很充实、很安心。
这种感觉,就像当年汪泽民看到杨叔叔时一样。
参加工作以后,汪泽民依旧对“和杨叔叔再合一张影”心心念念,却一直没能如愿。
汪泽民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和杨叔叔的重逢,竟會来得那样突然,那样……让人心伤。
2018年2月18日,大年初三,汪泽民听到了一个消息:“渝北区一名交巡警在执勤时牺牲!”
消息大致内容如下:当天上午11点过,渝北区石船镇,因正值春节假期,穿越当地的319国道车流量剧增。石船交巡警大队民警和辅警放弃休息,来到渝长东街十字路口对交通进行疏导。
其间,因驾驶摩托车违法超载被查,44岁的当地人张某心怀不满、出言不逊,并跑回家拿来尖刀,对处理他的民警连刺数刀,被刺民警当即血流如注。为使凶徒不伤及周边群众,身负重伤的民警仍旧奋力扑过去,与凶徒展开搏斗,将张某手中的凶器打落。其他民警闻讯赶到后,将凶徒张某制服。
当天上午11时38分,被袭民警经抢救无效因公殉职……
快速浏览完新闻,汪泽民心里一紧。
第二天,轮到汪泽民在巡区值班。午休时,他又开始搜索那名牺牲战友的信息。
当“杨雪峰”三个字映入眼帘时,汪泽民的心“咚”地一沉。
“他莫非就是……不、不可能!”汪泽民在心里吼叫着,急忙在公安内网上检索起来。
“杨雪峰,男,41岁,汉族,中共党员,大学文化,1997年7月参加公安工作,历任重庆市公安局交警总队民警、渝北区公安分局交巡警支队十四大队、六大队民警、副大队长……”看到牺牲民警的履历,汪泽民放在键盘上的双手,忽然无力地垂了下来。
汪泽民极不情愿地承认了一个事实:“这个牺牲的战友,就是杨叔叔!”
当天晚上7点,渝北殡仪馆。
汪泽民和从老家江津赶回的父母一起,来到杨雪峰追悼会现场吊唁。
迈进追悼会现场的一瞬间,汪泽民一眼就看见了灵堂正中遗像里的那张脸。
那张曾让迷失的男孩安心的、警察的脸。
汪泽民的泪水夺眶而出。
肃立在杨雪峰灵柩前,汪泽民手托警帽,俯身弯腰:
一鞠躬——年轻的警察,向英勇牺牲的战友告别!
二鞠躬——入警刚刚半年的后生,向从警21年的前辈告别!
三鞠躬——曾经走失的男孩,向救命恩人和人生榜样杨叔叔告别!
…………
向杨雪峰家属说明来意后,汪泽民掏出了手机里珍藏的那幅“合影”。
“爸爸!”看到照片上永远年轻的父亲,杨雪峰7岁的儿子脱口而出。
汪泽民一愣,又看了看照片上和自己一样年轻的杨雪峰,泪水再次涌了出来。
2018年2月22日,节后上班第一天。
天还没亮,汪泽民就已经开始整理警容。
镜子里,身穿99式警用作训服的他,目光与身姿同样笔挺。
头顶的警用软帽正中,一面亮银色的盾牌奕奕生辉。
凝视着这面热血铸就的盾牌,汪泽民的心有些发烫,就像有一团火在燃烧!
在过去的21年里,这团永不熄灭的火,同样熊熊燃烧在杨叔叔心间。
“也许,在每一个警察心里,都燃烧着这样一团火吧。”年轻的警察这样想着,转身钻出了家门。
行走在上班路上,身旁的城市依旧繁忙。
跋涉在人生路上,心中那团火越发滚烫。
心火,不灭;薪火,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