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蒙
初见琦琦时,我刚上高一。这个面容姣好、笑声清亮的女老师让全班同学眼前一亮。她落落大方地做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你们的班主任。”
调皮的男生在下面喊:“老师,你这么年轻漂亮,有男朋友了吗?”全班哄堂大笑,被“调戏”的女老师也不恼,大大咧咧地笑着说:“漂亮我承认,不过年轻嘛……我都是‘大龄剩女啦。”
尚未组建家庭的琦琦与我们有很多共同话题,活脱脱一位温柔知性的大姐姐。课间,她不爱回综合楼里宽敞明亮的办公室休息,就喜欢待在教室旁简陋窄小的休息间备课,批改作业,和我们唠家常。有一次,琦琦买了新手镯,拉着我的手问她手腕上那抹翡翠色好不好看,仿佛她才是十六岁的小女生。
琦琦不但为人亲切,课也讲得特别好。她教物理,于是我们班的物理成绩就势如破竹,很争气地从中等水平一路窜到年级前三名,直逼重点班的平均分。听说她给重点班代过几次课,下课后重点班的同学拦着她问问题,半天都不让琦琦走。琦琦成了年级里常被同学们挂在嘴边的“别人的老师”,这让我们很骄傲,走起路来都昂首挺胸。
我一度以为琦琦会以这种邻家女孩的身份陪我们走到高中落幕,可高三那年,她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声色俱厉,再不与我们嬉皮笑脸。琦琦早上来得比我们早,守在教室门口把迟到一分钟的同学骂得狗血淋头;午读、晚读时,琦琦像一只饥肠辘辘的老鹰在教室里一圈圈盘旋,把偷懒松懈的猎物一只只抓出来;班上的娱乐活动通通被琦琦取消,连我们私底下组织郊游都被她惩罚写三千字的检讨书……全班同学草木皆兵,只得把自己狠狠地压进深不见底的题海里。
犹记得那个安静的夜晚,琦琦把成绩排名表拿出来,找到我的名字,念出我最近几次惨淡的月考分数,冷若冰霜地对我说:“高三了,你还像以前一样贪玩爱闹,得过且过吗?你是‘富二代吗?你除了努力还能干什么!”巨大的声浪轰炸着我的耳膜,我哑口无言,根本无法把眼前这个言辞犀利的人和那个拉着我的手唠家常的温柔姐姐重叠在一起。
在那样沉重的压力下,我一次次跌倒,一次次失意,但都被琦琦从地上狠狠揪起来,她告诫我:“清醒点,这是高三!”我甚至想过恨她,可当高考成绩出来时,我才如梦方醒——如果不是琦琦,别说超过一本线五十多分,恐怕我只能在普通的二本大学混日子吧!
高三那年,琦琦像一场浩浩荡荡的穿堂风,唤醒我们心中的斗志。当岁月从身上剥落,我们回过头来才发现,她默默无悔,甘愿承受我们的埋怨。
班上很多同学都对琦琦又爱又恨,直到高考结束,琦琦才卸下青面獠牙的面具,在毕业酒宴上和我们谈笑风生。她的手腕上,新的银镯子替代了翡翠镯子,她依旧问我:“好看不?”年少的棱角被歲月撵成尘土,剩下的都是温热的感动。我重重地点了点头:“举世无双。”
大家互相敬酒,不知是谁抢过麦克风大喊:“琦琦我爱你!”音波传遍全场,欢呼声像熊熊燃起的火苗一发不可收拾,麦克风被当成接力棒在众人手中传递,满腔厚重的情感化成最有力的声音,一声声告白与感谢,掷地有声。
酒精给每个人的脸颊都铺上晚霞,在这个难忘的黄昏里,时间被按下倒退键,昨日的场景再度重现。走廊上调皮的男生追逐打闹,身手敏捷的女生踢起一个毽子就引起一片欢呼,教室里闲聊的人笑声极具穿透力,惹得课间仍不知疲倦地做作业的同学捂起耳朵……从休息间闪出一抹纤细丽影,大喝道:“小胖,你追着我的科代表做什么?物理附加题做了吗?”说完她又拐进休息间继续给我讲题目,还不忘调侃:“你长得好像王祖贤啊,要不做我的干女儿吧?”
琦琦在身边时,我常常埋怨她严厉刻薄,眼里全是她的不好;离别后本该庆幸往后岁月再无她,可脑里全都是她的好。也许过往的伤痛与眼泪就像脱落的痂,年轻的心完好无损,崭新如故。
酒宴尾声,觥筹交错间,我们最后一次举杯共敬琦琦:“一日为师,终生为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