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秤收藏家

凌鼎年

梁歆臣是锦溪镇土生土长的老住户。他这人不抽烟不喝酒，就一爱好，喜欢老物件。在镇上，他也算资深的收藏家了。不过，他的收藏与众不同，他不收藏书画，不收藏瓷器，不收藏玉器，不收藏铜器，也不收藏石头，他单单收藏老秤，即杆秤。

梁歆臣偏爱收藏杆秤，与他的外婆有关。他外婆家有一杆老式的红木秤，堪称杆秤之工。外婆轻易不拿出，每到二十四节气的立夏这天，外婆就把那杆老式的红木大秤拿出来，挂在房梁上称孩子的重量，据说是个古老的风俗：胖了，为之增福;瘦了，为之消肉。

梁歆臣记得很清楚，自己为了表现给大人看，是用双手抓住秤钩，双脚缩起，悬空而称的。那些小女孩则坐在箩筐内，箩筐再吊在秤钩上。

称男孩时外婆会说：“秤花一打二十三，小官人长大会出山。七品县官勿犯难，三公九卿也好攀。”

称姑娘时外婆会说：“一百零五斤，员外人家找上门。勿肯勿肯偏勿肯，状元公子有缘分。”

外婆临终前，把那杆大秤送给了梁歆臣，对他说：“这是红木的，现在觅不到了，这是外婆唯一能传给你的东西，好好保存，留点念想。”

后来，锦溪镇上最后一个做杆秤的范老伯过世了，他儿子在外地工作，回来参加追悼会后，就急急忙忙处理他老爸的遗物，对于老屋的那些杆秤，他一点兴趣也没有，准备廉价处理掉。

梁歆臣凑巧遇上了，一看大大小小有百多杆秤呢，有红爪的，有柞栎木的，都是上等木质的，梁歆臣越看越喜欢，一咬牙就包圆买下了。回去后，被他老婆一顿臭骂，说他脑子进水了。不过从此后，他开始收藏杆秤。每次出差，他一有闲就跑古玩市场，见到好的杆秤就买下，还去乡下、小镇寻觅老式杆秤。一晃三十多年，他的藏品中，有金杆秤，有银杆秤，有铜杆秤，有玉杆秤，有象牙杆秤，有骨杆秤。大的几米长，小的半尺不到，叫戥子秤，称金称银称中药材的。

梁歆臣收藏杆秤，他老婆一直是反对者，她认为收藏书画、瓷器、玉器等，都有很大的升值空间。收藏杆秤，纯粹是傻帽，这种淘汰货，放家里既占地方，又没有什么观赏价值，这不是浪费钱吗？如果把这些钱放股市，说不定早翻了几番了。老婆说他走火入魔，他只當耳边风，依然沉湎其中。

可外界不是这样评价他的。有记者来采访他，发表了《秤痴梁歆臣》。收藏圈里则叫他“秤司令”。电视台记者采访他，问他：“杆秤为什么是16两一斤，而不是十进制的？”梁歆臣答日：“相传杆秤是苏州的范蠡发明的，他采用北斗七星、南斗六星做标记，共13颗星，再加福禄寿三星，就是16颗星，一颗星代表一两。如果商家少一两减福，少二两损禄，少三两折寿，因此，杆秤又称公平秤、良心秤。”

梁歆臣还写了一本《杆秤史活》，图文并茂，收录各式老秤，大大小小，以及与秤有关的典故、传说，评价还不错。可这是自费小版的，老婆意见更大了，认为他赚钱无术，用钱无数。

梁歆臣的儿子三十出头了，还没有结婚。据说买不起房子是重要原因之一，这成了梁歆臣的心病。

有天，梁歆臣的老婆接了个电话，打电话的人自称姓范，问梁歆臣收藏的杆秤愿不愿出手，他可以给个好价钱。

梁歆臣老婆一听就来劲了，就狮子大开口说：“给我儿子准备婚房就换。”

过了几天，姓范的又来电话说：“要房子可以，但必须把梁歆臣收藏的杆秤全部转给他，并立下文书，永不反悔。”

梁歆臣老婆兴奋得一口答应。但冷静后，又觉得此事要做通老公的思想，还有点难度。可这是给儿子准备婚房的唯一机会，绝不能失去。

梁歆臣出差终于回来了，虽说老夫老妻，但也总免不了一番亲热。老婆见老公心情很好，就抓住机会说：“儿子有女朋友了，但女朋友说了，有房子，马上结婚，没有房子，吹灯拔蜡。”

梁歆臣无奈地说：“现在这房价，哪买得起？”

老婆说：“有老板愿给你房，但看中了你的收藏。”

“啥？看中我的杆秤？不行，不行，万万不行！”

“你的收藏重要，还是儿子的婚事重要，你自己掂量。你太自私了。天底下哪有你这样的爹？如果你要你的收藏，就不要老婆、儿子了，你自己选吧。”老婆真生气了，下了最后通牒。

梁歆臣痛苦万分，但为了儿子，他实在无法可想。

他决定与这位老板好好谈一谈，就算嫁女儿，也得嫁个好人家吧。

老板邀请梁歆臣去他公司看一下。梁歆臣没有想到这是一家上市公司，老板是个儒商，那公司像个园林似的，草坪、水塘、假山、亭子、水榭、兰同、花房，一应俱全。那办公大楼更是挂满了名人字画、雕塑、古玩等，还辟有专门的书画室与茶室，很有文化氛围。

梁歆臣放心多了。喝茶时，老板说他是范蠡的后代，听说杆秤是他先祖发明的，感情上不一样。而他公司信奉的就是诚信经营，与杆秤的公平、不欺相吻合，因此就有收藏杆秤的意向。他还说，让一个收藏家割爱，这很难。不过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他准备开个老秤博物馆，聘请梁歆臣任馆长，具体来负责管理，工资照发。

梁歆臣一听，开博物馆不是自己梦寐已久的吗？太好了。这范老板一定懂心理学，怪不得他生意做得这么好。他连忙说：“如果让我当馆长，工资我不要。我一定尽心尽力把老秤博物馆管理好。”

半年后，粱歆臣双喜临门：儿子结婚，乔迁新居，老秤博物馆也正式开张了。梁歆臣笑得嘴都合不拢。

选自《金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