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苍蝇

2018-05-18 19:25王金杰
延河·绿色文学 2018年2期
关键词:苞米科长老头

王金杰

老毕一大早就赶到局里,急匆匆直扑牛科长而来。

哟,来得够早哇!什么事儿,说!牛科长沏着茶随口道。

老毕便跟牛科长窃窃私语。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头发支楞八角,像从鸡窝里钻出来似的。

牛科长玩味地倾听,一边狡黠地笑着,小眼睛快速眨动。我说老毕啊,你可得弄准成了,别净想着立功,此事非同小可!牛科长庄重得像牦牛。

你就把心放肚儿里吧,我老毕办事一向有根儿!老毕自信地拍着胸。

牛科长缓缓点着头,拍了拍老毕肩膀,你稍坐片刻,我找局长汇报。刚要出屋又回头道,小郑,找把梳子给老毕梳梳头,整得像鸡巴野鸡似的,哪有点儿保卫干部形象!

我从抽屉里摸出梳子递上,老毕接过梳子对着镜子猛梳。然而,老毕的发丝就像干草似的难以驯服。我当即翻出发蜡往手上摩擦,就势往老毕头上一通蹂躏。这下果然管用。老毕嘿嘿笑着。

你是新来的?以前没见过。老毕笑嘻嘻道。

警校刚毕业,我眨巴着眼,你是哪个村的?

海驴岛的。

哦。

牛科长疾步如风地折返,刚好大付前脚后脚地跟进。牛科长递来眼神,我赶忙把门关上。牛科长清清喉,宣布开会。牛科长小眼睛扫视一圈儿,从胸腔里迸发的声音威严而有力度:经请示局长同意,今天半夜执行任务!最近一段时间,海面上经常发现反标,好象是空飘儿过来的。树欲静而风不止啊,此外,海驴岛还响起了可疑的电波!老毕提供的线索非常及时,你小子看来真要立功了!牛科长微笑着瞅着老毕,老毕点头哈腰着。咱们现在分工一下:老毕,马上回村安排蹲坑地点;大付,将桑塔纳油箱加满;小郑,到办公室领手枪子弹。

夜色阑珊万籁俱寂,海涛轻吐着梦的絮语,大家悄然摸进海驴岛村。那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秘密接头暗号照旧的情景,让我感觉就像从事地下工作似的。风吹着老毕跟稻草人似的,僵硬指挥着桑塔纳隐蔽在场院,继而引领我们躬身来到蹲坑地点——牛棚。牛科长脸色难看,大脑闪回文革受难的遭际。

我寻摸了半天,没有比这更好的位置了!不但视线最好,而且便于隐蔽,只好委屈诸位了。老毕习惯性嘿嘿着。

看来只好如此了。谁知按下葫芦起了瓢,人安稳了牛躁动了。一干生人突如其来侵占地盘,牛群难以接受喧哗骚动。这时,牛科长罕见地慈眉善目,像老太太撅着嘴嘟嘟囔囔,又像家长呵护孩子逐一爱抚。嘿,天下老牛真是一家子,牛群舒坦之余趋于平静。

跟着学艺吧小郑,姜还是老的辣呀!大付不失时机地旁敲侧击,抑或是婉转地恭维一下上司。

我在牛棚呆过,熟悉牛的脾气。牛科长轻松得意地解释,又滴水不漏地平衡左右,大付你是半路出家,小郑可是科班出身,是局长派来实习的,后生可畏!

牛科长既像是抬举,又像是试探着深浅。我虽然是警校毕业,但刚刚踏入社会,阅历还非常肤浅,要论实战论经验,你们都是我的老师,我一定好好向你们学习!我谦逊老实回道。

牛科长嘿嘿笑着,小眼儿眯眯着,很开心的样子。等实习结束了,如果没有更好的选择,还回到咱们科来,我老牛热烈欢迎!

怎么可能回咱们科?局长肯定早有打算,说不定委以重任呢!大付一副玩世不恭的口气,倒使我感到隐隐的敌意。他好像非常忌惮我来这个科,生怕我一不小心阻挡了他的前程。

牛科长拿白眼斜楞着大付。

到哪儿还不是出力干活!我故作轻松道。

于是,在牛科长的急切敦促下,老毕有板有眼地陈述案情——

海驴岛村有一对古怪的老伴,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跟村民们老死不相往来。除非遇到红白喜事,老头出面打点一下人情,老婆跟下蛋鸡似地整天趴窝。哎,最近一反常态隆兴起来,日头打西边出来了。一到周末天蒙蒙亮,老头老婆就悄悄出门了。老头骑着车子驮着老婆,一头扎进村后头的苞米地,直到天墨黑墨黑才回家!那片苞米地高过人头连绵成片,这对老家伙既不打怵又不害怕!而且,老头老婆从头到脚一身黑,就跟穿夜行服的飞贼似的。村民们发现了几回,我一直盯梢来着。至于他们何去何从干了什么,现在一时半会儿还说不清楚。联想到最近发现的反标电波,他们的行动实在是可疑啊!

这对老家伙什么来头?都有什么社会关系?牛科长蹙眉追问。

听说解放初期搬来海驴岛,无儿无女,好像有什么海外关系吧。老毕若有所思回道。

苞米地里有土路吗?大付进一步探问。

倒是有条羊肠小道,曲里拐弯的。

小道一直通向哪儿?大付不懈问道。

嗯,应当通往县城公路。

别鸡巴应当,说得肯定点!牛科长不耐烦了。

肯定直通……縣城公路!

现在还只是嫌疑,有什么证据没有?我直言不讳问道。

老毕眨着眼摇首,继而信誓旦旦,我敢断定必有隐情,不信咱们就走着瞧!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们判断事物必须复杂化!最近海驴岛发现反标电波不能不令人惊觉,我相信,老毕作为保卫专干还是有辨别能力的!牛科长瞪着小眼,谈吐铿锵。

牛棚臭气熏天蚊蝇扎堆,牛群半夜倒嚼摇尾驱蝇。老毕撕开纸包分发香烟,大家大口吞吐喷云吐雾,我无法回避索性同流合污,呛得直咳嗽赶忙拿手捂,生怕咳嗽声惊扰了四邻。大付言传身教如何吸烟,我小心模仿果然受用。

风云将残月雪藏了,黎明时分最难将息,连海的梦呓都消停了,大家禁不住打起瞌睡。唉,气味刺鼻,蚊蝇叮咬,搅扰着大家你拍我挠,想打瞌睡又谈何容易。嘿,还是牛科长老道,悄然摸出袖珍酒瓶,有滋有味抿上几口,一双眼睛雪亮雪亮。大付嚷着讨要呷上大口,又将酒瓶塞与我掌心,我毫不犹豫灌上大口,哦,好浓烈好辛辣……今儿晚上真是开斋,又是吸烟又是喝酒!

深蓝的云漂白着淡化,水洗出微亮的光度。

天色都放亮了,怎么还不现身?我急不可待逼问道。

别急兄弟,再等等看。老毕额眉紧蹙,强装笑颜。

天空隐隐传来呼噜般的闷雷,想那雷公不愿起床嘟嘟囔囔。这下坏了,要下雨了,目标还未出现,情况肯定有变。大付也忍不住嘟囔。

老毕一时缄默垂首,自怨自叹着晦气。

哎,快来看!一直沉默的牛科长,目光犀利发现目标。

老毕定睛一瞧,欣喜颔首,正是、正是!

透过管中窥豹的视野,一幅鲜活的画面直扑眼帘:老头穿着肥大雨衣推着车子在前,老婆擎着纸伞挽着提包紧随其后。

通常情况下,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年纪,不应该出门。目标的确反常,风雨无阻,我行我素,疑点上升,准备行动!牛科长凛然说道。

大家各就各位,一一掏出手枪。

一阵强风袭来,大付迷眼了。他手捂着眼,快帮忙呀!老毕便帮忙翻眼皮。

牛科长双目炯炯僵凝不动,大风早将老婆的紗巾掀启了。那感觉,犹如拉开的雾幔裸露奇丽的山水。

科长,该出发了!我轻声敦促。

科长全然不曾理会,好像被什么猛然击中,痴痴呆呆犯傻,目不转睛张着大嘴,轻轻嗫嚅着什么……

牛科长,怎么了?大付凑了过来,同样讶异不已,真神了,是像啊!当然,理智敦促着他叮嘱道,科长,咱们该出发了。

出发……等等!牛科长警醒过来摆了摆手,小眼眨巴着急中生智道,趁着老头老婆不在家,咱们进去搜查一番,看看有没有可疑的证据。

大家于是摸到老头老婆家,像调皮的孩子鱼贯地翻墙头。牛科长宝贝真多,竟又亮出万能钥匙,门将军缴械放行。都听好了啊,咱们只有十分钟,抓紧分头搜查!牛科长命令道。分工来不及了,大家各找位置空档。就仿佛一支训练有素的特工别动队,大家目标明确地将居室、外屋、仓房搜了个遍。然而,除了井然有序、清新整洁、温馨浪漫的印象,硬是没有发现什么疑点。要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里间居室那镶着瓷砖拴着铜锁的炕柜上,一架大半导体收音机吸引了牛科长的眼球。他拿在手上玩味研磨着开启转动着,立时,一阵吱吱啦啦尖锐刺耳的调频声音响彻!哎,就是这个动静,没错儿,我大老远都能听见!老毕惊讶叹道。Voice of America !半导体播出了外语。这是美国之音广播!英语我并不陌生,毕竟我是英语课代表。果然不出所料哇,竟然偷偷收听敌台!老毕瞪大惊奇的眼,兴奋得意地一拳砸在掌上。大家面面相觑。我不置可否。牛科长将半导体放回原处,当即命令出发,否则追不上了!

你刚才说,真神了、是像啊,什么意思?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我,好奇地悄声套问驾车的大付。

大付抿嘴一笑,无可奉告。转而恭维道,你是干警察的料儿!

海驴岛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白色桑塔纳在村级公路上颠簸行驶着。

大付透过汽车反光镜,看出牛科长闷闷不乐,于是故意打趣,我说科长啊,那娘们儿够漂亮哈?要不咱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她撬过来算了,正好给我们当嫂子!

净他妈瞎扯,咱们是在执行公务,别把界限搞混了!牛科长嗔怪道。过了一会儿,又局促不安挪动身子,竟然拐着弯儿套问,哎老毕,那老两口好像不是一般人哈,家里有文房四宝有西洋乐器,肯定是受过教育喝过墨水!而且,从外屋发现大盆猪皮我敢断定,他们非常讲究保养,因为常吃猪皮美容年轻!怪不得那女人白净苗条,人老珠黄居然风韵犹存!哎老毕,那女人叫啥名字?年龄到底多大了?以前从事什么职业?

……老毕摇头晃脑,却没了下文。

要你这样保卫顶鸡毛用哇?一问三不知!牛科长登时火了。

我跟大付忍俊不禁。

海驴、海驴,我是海狼,听到请回答!对讲机传来局长的声音。

海驴收到,海驴收到。牛科长回道。

情况怎么样?

目标已经出动,我们正在跟踪。

是否需要支援?

暂时不用,足以应付。

好吧,好吧。

天空淅沥着小雨,像是点滴着猫尿儿。车子转眼来到岔路口,眼前是茂密葱绿森严罗列的庄稼地,羊肠土路犹如舌头伸向黑洞的喉咙。

为了掌控局面,咱们分头行动。我和老毕开车绕到大路口守侯,大付和小郑徒步穿越羊肠小道。注意不要打草惊蛇,小心隐蔽跟踪追击。一旦发现疑犯犯罪,当场实施抓捕!牛科长下达指令。大家无声地颔首。

牛科长启动车子上路,我跟大付钻进苞米地。

哦,绿意葱茏密不透风的苞米地,一晃好多年没有出没其中了!记得小时候,苞米地是我撒欢的后花园,伙同农家孩子一道,疯跑藏匿,掰吃甜杆,烧烤玉米!印象最深的一次:小伙伴们光着屁股在苞米地中央的水井洗澡,站在井台上忽然望见一辆马车载着水酒在马路上缓缓驶过,小伙伴们一核计决定奇袭!于是光着屁股钻出苞米地,瞅准机会抢掠水酒就跑,马的嘶鸣将昏昏欲睡的车老板喊醒,车老板发现水酒遭掠却是不见人影,于是拎着马鞭子破口大骂……时空跳跃转换,如今,因一对可疑的老家伙竟然重返苞米地!真是今非昔比呀!穿行其间,整片的苞米地反倒有些阴森可怖,密密匝匝似埋伏着奇兵的方阵,而任何天大的隐密都有可能裹藏……我俩注意观察动静,手心紧紧攥着枪柄。

一路疾走如风,一路风平浪静。

终于,我憋不住好奇探问,你刚才开玩笑啥意思?牛科长为啥神态失常?

你没听牛科长称那老婆为女人吗?又是白净苗条又是风韵犹存!我在牛棚里仔细端详了,那老婆跟牛科长夫人还真相象!你是没见过啊,牛科长夫人漂亮,还是一个贤妻良母哪,拿牛科长那是百分百地好!牛科长肯定是看见那老婆,情不自禁跟夫人对上号了,一时沉浸难以自拔。大付头头是道分析着。

牛夫人怎么了?我不懈追问。

嗨,死得惨哪!大付表情扭曲,沉痛讲述——

牛科长这个人做事太认真,一不小心得罪了黑社会老大!这是一个五毒俱全无恶不作的家伙,被牛科长强行逮捕一枪毙命!这一下捅了马蜂窝,黑社会弟兄发誓让牛科长陪祭上路!他们通过内线打探外线跟踪,发现牛科长每天清晨在家门口取奶,于是在奶箱里埋设了炸弹。这一天,牛科长办案很晚清晨贪睡,夫人不忍心叫醒他,就破例亲自去取奶。结果轰隆一家伙,身上零件全都细碎……牛科长眼巴巴看着夫人替自个送死,他这个罪犯的克星却毫无拯救的力量,心如刀绞大病一场……

凶手查到没有?

查到了也法办了。只是牛夫人身遭不测,半边天永远塌陷了!唉,一晃好多年了,牛科长一直没有再娶,谁提亲他跟谁急!

怪不得呢……我对牛科长油然而生敬意。

我和大付一路疾行,边聊天边观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却没能追赶上目标。难道老头老婆疾走如飞,或是发现我们躲起来了?

对讲机响了,是牛科长!目标走出苞米地,火速赶到大路口!

我和大付撒丫奔跑,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哦,终于看见桑塔纳了!

真他妈奇了,我俩年轻力壮又跟急行军似的,居然没能撵上目标!难道那老头老婆长了翅膀会飞?大付喘着粗气抹着臭汗。

哎,真让你说着了,要不是亲眼所见,简直不敢相信,那速度就跟飞似的!穿越这么一大片苞米地,老头驮老婆根本没下车!真他娘开了眼了!牛科長不无钦佩道。老毕赞许地点头。

他们去哪儿了?我环顾县城公路,目标一片虚无。

放心吧,他们跑不掉的。不能跟得太紧了,以免打草惊蛇。保持一定距离,不紧不慢叼着。牛科长心中有数,胸有成竹。

快到十字路口了,牛科长猛然加速。啊,果然看见目标了!真是一幅奇异景象啊!那老头套着雨衣轻快地驮着老婆,如风一般飕飕地刮着。蹬了这么久不但不显疲累,而且越发给力后劲十足,那腿力那速度简直就跟运动员似的,而且刹车绕车灵便自如。如果用一个词儿形容,我想到了健硕二字。那老婆一袭黑衣裳头缠白纱巾,形成强烈反差对比之美。她一手擎雨伞一手把后座,那稳稳当当悠哉悠哉的样子,仿佛走马观花雨中赏景似的。

哎老毕,那老头以前干吗的?是运动员出身吗?身体素质太棒了!牛科长描摹着老婆,好奇地扯起老头。

……老毕摇头晃脑,仍然没有下文。

要你这样保卫顶鸡毛用哇?一问三不知!牛科长老调重弹,再度讥讽。

我跟大付相视而笑。

海驴、海驴,我是海狼,听到请回答!对讲机再度鸣响局长的声音。

海驴收到,目标已抵达县城,正停靠县医院。我们将实施贴身盯梢,查明情况立马报告。 牛科长赶忙汇报。

好的,要注意和院方配合。

明白,明白。

目标停泊在县医院门口。老头老婆下车,老头脱下雨衣卷起,老婆拎着雨伞坐垫,二人鱼贯进入大厅。我和大付快速跟上,他们正于门诊挂号。牛科长和老毕直奔二楼居高临下,待到他们上楼再尾随其后。他们径直走进了妇产科,老婆在门口优雅地抹下纱巾。牛科长看得真切细致,瞠目结舌张大着嘴巴!……天哪,太像了!堪称奇迹,莫非夫人再世……

一只绿豆蝇萦绕着老毕,嗡——嗡——嗡——,旋转起舞飘来荡去,如此聒噪讨厌就像牛科长他妈的损人的数落!老毕心浮气躁挥手驱赶,嘴里嘟嘟囔囔,要你这绿豆蝇顶鸡毛用哇,嗯?!要你这绿豆蝇顶鸡毛用哇,嗯?!他追撵着挥打着,一时快活上瘾忘乎所以……绿豆蝇惊慌逃窜大起大落,心想今儿个倒血霉了,咋遇上这么一头倔驴,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眼瞅着无处藏身体力透支,命悬一线情急之下,绿莹莹的小脑袋奇异探测出美妙的洞穴,啊哈,天不灭我,就是它了!那绿豆蝇扇动着蝉翼般的翅,忽然一个攀升俯冲,一头扎进牛科长那阔张的大嘴里。

我和大付正好上楼,看得真切,大叫一声牛科长!

牛科长使劲干咳着,满脸憋得紫涨,表情扭曲难堪。

对讲机再次鸣响,牛科长有口难辨,忙将对讲机递与大付。

海驴、海驴,我是海狼,情况如何?

海驴收到,情况不妙,牛科长吃苍蝇了,是保卫老毕喂的!大付环顾左右一语双关,且坏坏地一笑。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们在打滚子啊?打滚子是当地盛行的扑克游戏,通常违反规则称作吃苍蝇。

不是啊,什么时候还打滚子?!反正……牛科长真吃苍蝇了!

我马上赶到!

还傻逼似的楞着干吗?还不快送科长看急诊!我火气顿生,似呵斥犯人一般,敦促老毕跟我一道,搀扶牛科长进急诊室。

牛科长一把推开老毕,只容我一个人搀扶。

怎么会吃苍蝇呢?又不是打滚子玩!医生哂笑着查验,继而正色道,苍蝇卡气嗓儿了,需要马上手术!

我眼冒火星瞪着老毕,老毕面色土黄搔头蹲下。

警车由远而近,局长大驾光临。大付陪伴局长上楼,身后跟随便衣警察。我在急诊室门口恭候,局长拽着我一道向前进。局长在我和大付的保驾下,径直推开院长办公室的房门。便衣警察分散布控。

局长亮明身份说明来意,院长表态积极主动配合。首先,派外科主任免费为牛科长做手术。其次,请妇产科主任来院长室问话。

妇产科男主任如期而至,局长单刀直入询问那老婆病情。

主任温文尔雅娓娓道来。那老婆患了妇科病,是不久前查出的。我要求每周必须前来诊治,她非常准时风雨无阻。

紧接着,我跟大付提出一系列质疑:为啥大清早穿越苞米地?为啥两个人要一身黑打扮?老头健壮如牛骑车如飞,老婆不动声色斯斯文文,这两个人从前是干什么的?家中有文房四宝西洋乐器,并利用半导体收听美国之音,这两个人什么背景什么来历?

主任摇头晃脑嗤之以鼻,感觉荒唐可笑吹毛求疵。这些统统跟我无关,我本人毫无兴趣!作为救死扶伤的大夫,我只负责给患者治病!

公安局既然这么重视,局长亲临全体出动,说明这件事非同小可!我们一定要保持清醒的政治头脑和意识,我们一定要当作政治任务来完成!我说同志啊,重视业务忽视灵魂,小心犯错误啊!政工出身的书记兼院长,当即给主任上了一课。

好。即便有一万个正当理由,我也可以假装聊天套问,可谁又能保证,人家跟我掏心掏肺!主任蹙眉凝神,面露难色。

经过局长院长商议,决定派我乔装出面,配合妇产科长一道,巧妙周旋探明底细。

主任引领我来到了妇产科,并自然得体地将我引荐给老头老婆。此时我的身份是海外医疗机构来此实习交流的,此时我的行头整个换了个人似的:西装革履,油头粉面,戴着金丝边眼镜,外罩一件白大褂。How are you ? 我故意用英语问候。How are you !想不到老头老婆同时回敬英语。我故作惊讶状,想不到二位老人家会说英语,不简单哪!年轻的时候学的,技不压人,忘是忘不掉的。老头笑呵呵道。感觉非常熟练,好像一直说来着。我进一步套问。不瞒你说,我俩闲来无事经常对话,所学必有所用嘛。老婆自然大方说道。趁着科长给老婆查验处置,我悄悄观察着老头老婆。老头身材高大精神矍铄,虽说额头上拓印了皱纹,但是面部棱角非常显明。老婆略显发福风韵犹存,一双明亮的大眼满含温情,倒使我想起一位老电影明星。我一边给老婆沏上一杯茶水,一边温文尔雅继續着话题。瞧二位老人家外观形象精神气质,一看就不是寻常草根啊,优雅脱俗!我来中国大陆有一段时间了,在这个年龄段里,像二位老人家这样确属罕见!我竖起并晃动着大拇指。老婆笑起来很好看,一双眼眸里盛满了柔情,捎带着一对小酒窝儿。年轻人,你很绅士很可爱,一看就不是中国大陆教育出来的。主任最清楚不过了,老婆把目光投向主任,我不能生育没有孩子,如今又得了讨厌的妇科病。主任会意地点头。老婆又把目光转向我,不知怎么地,今天看到你备感亲切!彼此彼此,今天看到二位老人家,使我想起了我们的长辈。我赶忙接话附和。嗯嗯,我不妨倚老卖老一把,咱们叙叙旧唠唠家常。老头站到老婆身边,关爱地叮嘱道,别耗神累着了。没关系,今儿个高兴,你也坐着听。老婆兴致盎然,一边慢慢地喝水,一边述说着心曲。

老头老婆生于北国富豪人家,两家交往走动可谓世交。俩人青梅竹马,又考取了同一所大学。学生时代的他俩,郎才女貌比翼齐飞,无论是教室操场还是图书馆小剧场,无数好奇艳羡的眸子追踪着他俩。他喜欢体育,是学校自行车运动队队长,参加过全国性自行车赛事。她钟爱文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参加过全国性书画大展。他们每天沐浴着阳光,像花鸟一样恣意绽放和脆鸣,在长辈投来的关怀的目光中,一颗心与一颗心近得不能再近。他提出骑行天下,强健体魄,阅尽祖国大好河山。她积极响应,甘愿同行,并做好了各种准备。他们于是备好行囊,选择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从家乡江城出发了。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当他们骑行来到滨城海驴岛村时,一场猝不及防的暴风雨将他俩撂倒了。幸亏当地村民及时发现加以拯救。躺在火石海草搭建的简易窝棚里,沉睡的他俩慢慢地苏醒。一种死而复生与感激涕零,让他们相拥着嚎啕大哭。然而,更加令人猝不及防的是那来自人间的暴风骤雨。就在他们骑行南下的时候,他们的长辈家眷因家庭出身遭遇了一场浩劫。哦,惨不忍睹……唯有他俩置身事外逃过一劫!等到他俩重返家园的时候,已是空空荡荡一无所有(幸有家人通过好心的邻居,为他俩遗留了一小笔财富)!啊,寻死觅活,欲罢不能;苟活赖活,从长计议。俩人透过泪光咬牙切齿做出决定,重返危难时刻救赎了他俩的海驴岛!就这样,他们从大江流向了大海,从喧嚣都市退居僻静小岛,从此隐姓埋名,安身立命……洞房花烛之夜,俩人朝着家乡方向叩拜起誓。一个说,请家人放心,既然来到了海驴岛,我俩要想驴一样坚韧地活着!一个说,乌云不可能总蔽日,总有云开日出那一天,希望有朝一日能与海外的亲人团聚!日月盈昃,潮起潮落,他们在原始的村落过着理想的生活,以返璞归真恬淡从容的心境诠释着生命存在的意义。晴天的时候,他们相伴着海鸥的飞鸣沿着海岸漫步健身。退潮的时候,他们身穿着喜爱的黑色衣装,全副武装着帽子口罩手套水靴,在近海一带悠悠地赶海,享受着大自然的馈赠。阴天的时候,俩人足不出户,收听广播练习口语,以文养心吟诗绘画。他时常骑上自行车穿越苞米地,从县城购回生活及文化用品。他们就这样回归自然,逍遥自在,怡然自得地颐养天年。他们没齿不忘救命之恩的当地渔民,时常接济直至送终……

当着局长院长的面儿,我极力客观冷静地陈述,尽管此刻我心绪不宁。

局长、大付和我告别院长室,步履沉重地在走廊上行走,竟眼睁睁看着老头老婆蝴蝶般轻盈地下楼,然后驻足站在窗前,眼睁睁看着老头驮老婆悠然消逝在人海……

时断时续,急诊室飘漾出牛科长惨烈的吟唤……

小郑,把老毕给我叫来!局长脸色阴沉,目光寒冷。

我楼上楼下乱窜好不容易找到老毕。老毕垃圾箱一样埋首在犄角旮旯。

老毕,你小子能耐啊,喂苍蝇是把好手!不但喂了牛科长,连我也一块喂了!你说说看,今天的损失算谁的?啊,警察还他妈有脸吗?!局长掐着腰斥责道。

局长,我……知错了,可我本意……是好的。你不是开会强调:提高警惕保卫祖国吗?!老毕一脸羞愧,硬着头皮辩解。

放屁,那是他老人家强调的!局长焦躁地环顾着,今天就这么算了吗?啊,你打算怎么办?局长横眉冷对,目光如剑。

我……赔偿。老毕怯声怯语。

谁要你赔偿了?你趁多少钱呀,你能赔得起吗?啊!局长并不领情嗤之以鼻,看来另有所指答非所问。

大付眨着眼笑嘻嘻提醒道,老毕啊,好好领会领导的意图,今天咱们全体都吃苍蝇了,可以说赔了夫人又折兵,但这件事决不会轻易画上句号!

还是大付聪明!老毕,再给你一次机会,竖起耳朵听好了:除非圣贤,只要是人都有过错,不管什么身份什么背景!局长挥斥的手顿住,故作神秘压低声音道,难道那老头老婆后腚就没粑粑?我真就不信了!你好好扒拉扒拉,啊!局长意味深长道。

哦,明白……我一定……好好……扒拉,扒拉……老毕抹了把额头的汗珠,脑海霎时滚涌出那鲜活刺激的画面:他夜半偷窥老婆如旱厕时,眼球塞满了完整裸露圆润白净的大腚。

我忽然反胃,恶心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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