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与事

2018-05-17 04:07
新民周刊 2018年18期
关键词:老朱明人老弟

越长大越孤单

崔 立(上海,公务员)

什么时候起,女儿长大了?

我下班到家,女儿不再像以前一样,迫不及待地,风儿似的扑在我身上,将我紧紧地拥抱住。

现在,我打开门,放下包,换鞋,没有声音,也没有人向我扑来。我抬头去看,女儿坐在客厅的书桌前,静静地在写作业。似乎很不经意地,女儿看了我一眼,马上又把头埋下去,笔头扭动着,继续专心致志地在写。

时间已经到了近7点,女儿应是吃好了晚饭。女儿的这些作业,需要做到8点、9点,甚至更晚。有时,我还在怀念,怀念以前的日子。以前,女儿还小,不用上学。晚饭后,我牵着女儿暖暖的小手,在楼下的商业街上闲逛。我们从马路的一端,走到另一端。又从另一端,走回到一端。间或,我们还走进一些路边的店铺,超市,给女儿买上一点吃的,喝的。女儿就很高兴。女儿的嘴张开着,一直是带着笑的。女儿还说,爸爸最好了,常常给我买吃的。我笑着摸摸女儿的头,疼爱地看女儿的脸。那段时光,是我和女儿最亲昵最快乐的时光。

后来,女儿上小学了。上学后的女儿,是有任务了。女儿的任务就是学习。女儿的学习不好,时不时地,在女儿的练习本上、试卷上,看到无数个火红的叉叉。那些叉叉,有时让我愤怒。女儿看我的眼神,有了怯意,有了犹豫,还有无数的慌张。

现在,女儿对着我,话少了。偶尔,我拉过女儿,和她说话,女儿的脸上总带着一丝不情愿,嘟囔着嘴,更多的是抱怨。

女儿说,爸爸,王洁清为什么每次考试都能拿第一名?

女儿说,爸爸,老师让我们每个人都要竞选班干部,我一定要竞选吗?

女儿说,爸爸,我天天在学习,我好像都没有朋友了,也不快乐了。

女儿说,爸爸,我可以不用上学吗?我只想玩。

当然,女儿也都只是说说的。女儿的眼睛亮亮的,充满期盼又带有几分失落。

夜深的时候,女儿已经睡了。我轻轻打开门,走进她的房间。淡淡的月光下,女儿静静地,紧闭着眼睛。她似乎是梦见了什么,小脚轻轻蹬了一下,眉头皱得紧紧的,绽出一条深深的缝。

她是,又想到学习了吗?我的心头,不自觉地哀叹了一下。

别永堂

陈学伦(上海,画家)

朱永堂走了。走得很突然。

如果他发病当日就去医院,也许会度过险关。但是,人生没有如果,只有结果。结果是:我们失去了一位朋友,摄影圈少了一个同志。

我与永堂相识近四十年。他是上世纪60年代大学生,毕业分配在贵州省电台。因夫妻分居两地,托关系调入上海。1978年上海某报复刊。不久,永堂进了报社。

云贵高原的风雨抹去了这位复旦学子的风华。三十出头的他,显得沧桑。故大家开始就称他为“老朱”,好像从未有小朱之说法。老朱做编辑,偶而写稿,笔名是堂字的拆写——尚土。我们给这笔名加了下联,合起就是“上吐下泻”。老朱笑而不答。

老朱住房很差。据他说:室外大雨,室内小雨;室外零度,室内有薄冰。老朱在陋室种绿养花,自得其乐。故大家送他雅号——花痴。

老朱为人随和,但不是无原则的好好先生。某记者在来稿中注明某某段文字不得删改。老朱无意斧正了他的锦绣文章,他来找老朱问罪,老朱不甘示弱,据理力争。

以世俗眼光看,当时报社像老朱这样拥有名牌大学学历者不多。只要老朱有“心”,他的职级就会上浮,住房等各方面条件都会改善。但老朱缺乏的就是功利心,他是个按兴趣行事的人。当年外语热时,别人学英、日等热门外语,老朱选学世界语,当了柴门霍夫的弟子。

老朱一心想当记者,这个愿望没有实现。也许这是他离开报社的原因之一吧。他去了某工业公司工会。有一年,老朱组织公司摄影小组去黄山活动,他邀我参加。我至今印象很深的是老朱在巨大山岩上拍摄时的雄姿,当时感觉他身上有古代侠客的影子。

报社庙小和尚多,先后离开报社去别处高就的人很多。有的去其他报刊、电视台;有的当专业作家、当老总;也有去更重要岗位工作。岁月如流,曾经的同事有些是萍水相逢一时间,而我和老朱始终保持联系。前年和去年,我在澳大利亚期间还常与老朱通越洋电话。我记住他家电话号尾数是776779。老朱说是吃吃肉吃吃酒。

老朱的追悼会我没有参加,可能是他的摄影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以为我还在澳洲而没通知我。我并不遗憾。因为我不愿将耳听的消息变成眼见的事实。我宁肯相信老朱仍在电话机那头吃吃肉吃吃酒。把最后的告别变作永久的思念。

忘夫记

安 谅

终于看见许太太在路口一闪,向大巴车走来了,她左手提着一个大挎包,右手拿着一个杂货袋,连脖颈上也套着一个大纸袋,完全是收获满满的状态。巴士上的许老弟已经按捺不住了,两眼像喷火,明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激动。他的目光仍是直面前方。许太太汗流浃背,挪着步,有些艰难,但脸上却洋溢着十分愉悦的神情。

许太太走到了巴士车门口,蓦然看到了座位上的许老弟——自己的老公,竟然说出一句令明人也十分震惊的话,她说:咦!你怎么也来了?那神情十分诧异,完全是自然流露的表情。明人惊呆了,瞥了瞥身旁的许老弟,他的脸也更加铁青,好不容易抑制住的怒火在两个瞳仁里迅即集聚喷发:怎么叫你來了!明人也好生奇怪。他们这个旅行团虽然是来自各方的散客,但也一起待两三天了,他们夫妇两人是结伴出行,刚刚三四个小时的自由活动,他们俩是携手同去的,怎么竟然这么问?

许老弟此时像炮弹一样蹭地站了起来,劈头盖脸地对他太太高声斥责起来,你这个人!你这个人!你这个人简直是……。许老弟呼哧呼哧地喘气,胸膛急促地起伏着,他是义愤填膺啊!那个采购大有收成的许太太却是一脸无所谓,她自己把身上的重物一一放到车上,然后才突然想起什么地说,咦!你不是在那里喝茶吗?这下许老弟又暴怒了……

想到刚才的那一幕,明人又瞥了瞥许老弟,不禁要笑出声来,这对夫妻也真够奇葩的,下午是自由活动,明人遂和几位旅友在这著名的购物商场逛了几大圈,商场实在太大了,说它是一个小型的城市都不为过。走了一个多小时腿就累了,明人他们找了一处僻静处喝咖啡聊天,快到集合的时间了,几位旅友突然想起有些东西要买,明人一人溜达,又从商场西北角穿插过去,这是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他只是感受着这种风情。

突然听到有一声叫喊,而且是带着特别的惊喜,他循声望去,就是这两天刚刚见过但未及交谈的旅友,那对年轻夫妇中的一位先生,他长得瘦瘦的、黑黑的、鼻子小小的,眼睛也小小的。他的妻子倒人高马大的,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的。也是挺有趣的一对。他们两人在车上总是窃窃私语,相互依偎,就像蜜月或者热恋一样,腻得很。这会儿,那个男的在那里拼命向他招手,那神情很急迫,明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就快步走了过去。还没到跟前,许老弟已经冲到他前面,紧紧握住他的手,太好了太好了,幸好看见你!明人问,到底怎么回事?许老弟乜斜了茶坊的柜台一眼,明人也望了过去,那里的一个伙计也正定定地望着他们。许老弟迫不及待地说,老哥,你帮我下忙,借我三百日币。明人问:就这个事情?许老弟使劲点头,你不知道,我在这里已经坐了有三个多小时了,那个伙计都快要报警了。

明人充满疑问:怎么啦?

他说:你不知道,我身上一分钱都没带,手机也没带,连护照都没带,都在我太太那。

咦!那你太太呢?

不提了,这个娘们说好先去购物,然后来找我,三个小时了都没看到她影子,真是急死人了。

明人掏了三百日币给伙计,然后和许老弟并肩出门。许老弟说:看我不好好收拾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就是一个购物狂!

明人说:她以前这样吗?

就是啊,她一到购物就把什么都给忘了!

谁料,他太太购物回来直奔巴士,居然彻底把他给忘了,甚至于还忘了他和她是一起来旅游的。这个购物狂啊!狂得也真厉害。

等车发动不久,明人坐在前排朝他们回望了一下,只见许太太把脑袋搁在许老弟的肩膀上,他们两人依偎着睡着了。明人本来也想为许老弟说几句话,批评许太太几句的。现在,他觉得自己想要说的已属多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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