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溪
1988年6月,汪玉婷出生在浙江省衢州,父亲汪天德是当地剧团的一位美工,母亲黄根云是普通家庭妇女。酷爱绘画的汪天德从女儿牙牙学语开始,便教她拿起毛笔信笔涂鸦。汪玉婷5岁时,汪天德便教她国画。
在汪玉婷9岁左右,汪天德夫妇察觉到她的身体有些异样。有一次,全家人去公园里游玩,园中有一座小小的木桥,桥的上方有一排粗大的绳索,供游客抓着它们安全过桥。汪天德和黄根云很安全地走了过去,轮到汪玉婷时,意外却发生了,她的双手不知道怎么了,连着三下也没有抓到绳索,整个人一下子掉到了水里。
“玉婷!玉婷!”汪天德惊叫着跳到了水里,三下两下将女儿拖了上来。惊魂未定之中,汪玉婷说道:“不知为什么,最近我总觉得手上没有力气,刚才明明是抓住了,可就是握不牢啊!”细细地观察中,汪天德猛地发现,汪玉婷的手掌最厚实的根部肌肉像被抽空了似的,手指轻轻一按,仿佛放了气的皮球,一下子陷了下去。
汪天德和黄根云被女儿的情况吓住了,他俩以最快的速度联系到杭州的一家医院,并连夜赶到了那里。经过医生们的仔细检查,夫妇俩的不详预感变为了现实。医生告诉黄根云,汪玉婷患上了与英国物理学者霍金一样的病——运动神经元疾病!
医生对他俩说:“这种病是运动神经细胞萎缩性疾病,其主要特征是肌肉会逐渐萎缩,身体如同被逐渐一点点‘冰冻住一样失去知觉,直至变为全身性瘫痪,最后心肌和肺肌失去伸缩功能导致死亡。而且,这种病目前没有任何特效药!”
此后汪玉婷的病症发展,正如医生所预料的那样,迅猛地恶化起来,她的双腿一点点地失去知觉。两年之后,她的身体机能越来越差,无奈之下只好放弃了学业。辍学之后,汪玉婷完全丧失了行走的能力,她的胳膊也无法抬起来了。
每每看到窗户外面,别的小朋友自由自在地玩耍,而自己只能“冻”在轮椅上,吃饭要人喂,上廁所也得靠妈妈抱着,汪玉婷不止一次地对父母说:“我现在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累赘,你们还是让我早点儿死掉,早点儿解脱算了。”
让汪玉婷没有想到的是,父亲汪天德在这个时候给她出了一道难题。一天早上,汪天德将她推到里屋的小桌子前。桌子上铺了一张雪白的板纸,一旁放着一支削好的铅笔。桌子的一角,还有一筒精致的毛笔与绘画用的水墨!汪玉婷有些不解地问道:“爸爸,你这是打算让我画画吗?可是我现在连抬起胳膊都困难了啊!”汪天德对汪玉婷说:“你的身体虽然残疾了,但是你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当一个画家,只要不放弃自己最初的梦想,你就能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汪天德的一片苦心,冰雪聪明的汪玉婷自然心知肚明:父亲害怕“渐冻症”会令她一蹶不振,因此想通过绘画的方式,让她重新找到生活的信心。既然父亲如此煞费苦心,那么试一试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汪天德的想法,却让爱女心切的黄根云十分反对,女儿如今成了这副模样,让她去画画,岂不是凭空多了一份折磨?黄根云对丈夫说:“跳舞需要良好的柔韧性,唱歌需要一副好嗓子,如果想要练习绘画,没有一双灵巧的手又怎么能行呢?”黄根云还表示,画家总要在硕大的宣纸间恣意地泼墨,而女儿移动一公分都很困难,即使画上一根长一些的线条,对她而言都是困难重重,这样的条件能够作画吗?汪天德对黄根云道:“女儿对绘画是如此地热爱,俗话讲‘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女儿有这一个条件就够了……
就这样,在汪天德的鼓励下,患病后的汪玉婷第一次拿起了画笔,起初她觉得身体的缺陷这样严重,画笔下的景物一定很糟糕,会让身边的亲人大失所望。可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当她颤颤巍巍地将第一幅“大作”拿到父亲的眼前时,汪天德的反应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汪天德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的作品,目光像是要穿过纸张,定格在画纸的背面似的!在汪玉婷的印象中,从来没有哪一件作品让父亲如此地专注。汪天德足足看了十几分钟后,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道:“你画得可真好!”说完之后,他露出了开心无比的笑容。
汪天德来自心底的这一份微笑,让汪玉婷受到了极大的感染。自从她患上“渐冻症”之后,汪天德就再也没有开心过,更谈不上发自内心的微笑了。而他如今的开心表情,让汪玉婷突然感到:自己并不是一无是处的人,她还可以给这个家带来一丝丝欢乐……
从那以后,汪玉婷对绘画的热情更高了,她每天早早地起床,然后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桌旁,很短的时间内,汪玉婷就能进入到绘画的小天地中,达到一种忘我的境地。看到女儿又有了精神,汪天德的心里十分激动,他每天都抽出大量的时间教授汪玉婷绘画技巧。在仔细地指点了两个月后,汪玉婷在色彩调配和画面布局方面有了巨大的进步,看出女儿的悟性很高,汪天德的兴致也更浓了。
2000年下半年,汪玉婷创作的小型画作《在希望的田野上》获得了衢州市残疾人书画赛三等奖。仅仅学习了短短的两年,便取得了这样的成绩,父女俩喜不自禁!
可就在汪玉婷通过绘画一点点地恢复自信之际,2002年年初,汪天德因病突然去世了!失去至亲至爱的人,对汪玉婷的打击可想而知。很快,汪玉婷又变得郁郁寡欢,时不时地一个人对着窗外发呆。不久后的一个晚上,她郑重对母亲黄根云说:“妈妈,我不想再学习画画了,父亲牵着我的手,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今天,我习惯了父亲每天辅导我画画,他不在了,这条路我不知道怎么走下去,也不想走下去了……”
汪玉婷的心情黄根云十理解,她没有劝说什么。此后的黄根云只是像往常一样做饭与洗衣,忙活着地里的各种农活。一次,在夜深人静的晚上,汪玉婷听到了母亲起床的声音。她好奇地抬起头来一看,只见母亲拿起了割刀和菜篮,顶着月色匆匆忙忙地走出了家门。
这时的时钟刚刚指向凌晨1点,汪玉婷不安地在床上辗转反侧,盯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胡思乱想。直到窗外响起了啾啾的鸟鸣声,一抹浅淡的晨曦照入屋内,黄根云才拖着沉重的脚步迈进了家门。
以前的妈妈总是在早晨5点准时起床,现在怎么提前了4小时?面对女儿的疑惑,黄根云一边收拾着刚刚采摘的各种蔬菜,一边淡淡地解释道:“其实也没有什么,自从你爸爸走了之后,我要将所有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才不会一直想着他。起床是早了一点儿,但是躺在床上也睡不着,眼前总是出现你爸爸的影子……”
平淡的话语背后,掩饰不住母亲内心的悲伤,汪玉婷这才察觉到,母亲的头发已经白了许多。汪玉婷突然感到,母亲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她一个人要默默地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更重要的是,母亲还要接过父亲留下的担子,独自撑起这个家!
此后的一段时间,黄根云像往常一样,每天凌晨便到菜地里忙碌,回家后还要一丝不苟地照顾汪玉婷。原来130多斤的身体,在汪天德离去的几个月后,竟然消瘦到了80余斤。可是,无论多苦多累,黄根云从不在女儿的面前抱怨什么。
母亲的坚强,让汪玉婷时不时地陷入一片沉思之中:母亲为什么如此辛苦?她的这一份超额的付出,都是为了自己啊!每每想到这一节,汪玉婷的心底便涌起说不出的难过与愧疚。是啊!与母亲相比,她显得太过自我,也太过自私了……
就这样,在内心的漩涡里反复挣扎过后,汪玉婷终于重新拿起画笔,再一次地振作起来。虽然没有了父亲在身边进行指导,可是附近有一些热心的美术老师为她送来各式各样的学习资料,闲暇之余,汪玉婷还学会了在网络上下载教学视频,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她每天在画纸上执著地“行走”着。
学习绘画是体力与脑力的双重考验,对于汪玉婷这样的“渐冻人”来说,其间的困难可想而知。失去父亲之后的汪玉婷重新拿起画笔,病情也很快地加重了,她的肩周和颈椎出现了严重的磨损,右手的移动范围也一天天地缩小,最后竟然只剩下区区十公分的距离。在这样微小的范围内进行作画,汪玉婷感到力不从心了……
有一次,为了能够在画纸上大范围地运笔,浑身都没有力气的汪玉婷只好用膝盖顶住了左侧的胳膊肘,然后再將右手的手腕搭在了左前臂上,以这样“连环发力”的方式,汪玉婷费力地移动着右手。可是,即便是这样,汪玉婷觉得自己的力气还是难以达到要求。为了让笔尖触纸的力量有所增加,距离有所延长,汪玉婷落下的每一笔都倾尽了全力!
看到女儿将整个身体紧紧地贴住桌子,汗流浃背的样子,一旁的黄根云心痛极了,就在她感到有劲使不上的时候,汪玉婷描绘一处细节的角度不对,画笔出现了两公分的偏差,这一下,画了10多天的一副肖像画半途而废了。看着这幅耗费了长期心血的作品变为一张废纸,汪玉婷“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看到女儿伤心不已的样子,黄根云的心里动起了百般心思,同时也有了一个不错的想法。等到女儿的哭声小了一些,她试探着与汪玉婷商量道:“既然你的双手无法大范围移动,那么画纸总是可以移动的,你就将手部适当地固定好,由我来一点点地转动画纸,这样行吗?”
黄根云的话,让汪玉婷看到了希望,脸上的泪水未干,她有些兴奋地说道:“这个主意好是好,可是你能每天为我转动画纸吗?”看到女儿如此期待的眼神,黄根云重重地点了点头:“妈妈为你做什么都愿意!”
此后,在女儿绘画的过程中,黄根云充当起她的“书童”来。每天天不亮,黄根云便收拾好一切家务,然后准时在6点钟轻轻地扶着女儿起床,将她抱到椅子,黄根云为她刷牙洗脸。之后,黄根云这位“书童”就正式地上岗了。给汪玉婷铺好合乎尺寸的纸张后,黄根云根据女儿所描述的比例调好颜料,然后把长短不一的毛笔,按照女儿的要求一一把颜料蘸好。做完这一切后,她又将毛笔按照一定的顺乎排放在女儿手边,然后配合女儿的指挥一点点地调整纸张的角度。
对于汪玉婷来说,最大的困难就是作画的半径太小,受到“渐冻症”的影响,她的右前臂最多只能在十公分的距离内“蠕动”,有时她想画上一根较长的头发丝,都需要分成多段进行。有了黄根云的帮助后,汪玉婷省力了许多。“左一点儿,再向右一点儿。”随着汪玉婷的各种“口令”,母亲让画纸在她的面前不断地转动着,画面上的各个部分,也随之慢慢地成型……不过,画面的各个局部还需完美地衔接起来才行,这样一来,黄根云在慢慢移动画纸的过程中,长度与倾斜角就显得十分重要。这也是考验母女俩默契程度的重要一环。
一次,为了在画面上连接两只锦鸡与树枝的结合部分,黄根云先是将画纸“大幅度”地移动了三公分,接着她又将画纸向上拖动了两公分,在汪玉婷勾勒出完整的结构后,她又迅速将画纸旋转90度,恰好让汪玉婷的笔锋可以不停歇地连续点动。母亲的这几个动作看似轻描淡写,实际上却让汪玉婷有了一种心有灵犀的快感,更加重要的是,她的绘画灵感不仅没有被打乱,反而在母亲流畅的配合下,如同山涧的泉水一般飞溅奔涌……
有了黄根云了帮助,汪玉婷的绘画生涯渐入佳境,作画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往常需要半个月才能完成一幅画作的她,有了母亲作为“左膀右臂”,只需要四五天的时间即可完成。渐渐地,汪玉婷的画作越来越精美,流传得也越来越广。她的《仕女》《秋戏》《菊花白眉图》等被国内多家美术机构收藏,她的名气也大了起来。
2017年10月末,汪玉婷的《枯梅春暖》获得了国内书画大赛的一等奖。当诸多的观众们得知这幅画作竟然出自一个手部只能移动十公分的画家,无不为之啧啧感叹。随后,在一些好心人的帮助之下,汪玉婷在北京成功举办了个人画展,并出版了两本个人的画册。从10岁开始,一路磕磕绊绊地跋涉了20年,如今她的画家梦终于实现了!
现在的汪玉婷虽然病情仍在加重,可是她的全身充满了阳光的力量。汪玉婷透露道:她的许多近期的画作都捐献给了公益组织,筹集到的善款也将捐献给像她这样身体不便的残障人士。汪玉婷由衷地说:“如果没有亲情的滋润,我根本不可能在洁白的画纸上描绘出自己的梦想,是父亲和母亲无微不至的呵护,让我始终笑对人生的痛苦与磨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