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褪色的黑白照片

王国梁

祖父过世后，老屋空荡荡的，空得让人心慌，仿佛一个人的生存和离去连一丝痕迹也留不下，唯有东墙上的老镜框，忠实地记录了一个人的生存轨迹。那个老镜框，堪称我家的古董，里面密密麻麻摆满了各种黑白照片。有的照片泛黄了，有的照片被水汽濡染得难辨真面貌，可在我心中，这些黑白照片永远不会褪色。

那个年代，彩照很少，我们珍存的一般都是黑白照片。我一直觉得，黑白照片是最诚实的记录者。它黑白分明，质朴简单，就跟那个年代的人心一样。如今的照片太花哨了，动不动就修图、美颜什么的，这样的照片该有多虚假和浮躁。所以很多人开始返璞归真，去拍一些黑白照，给自己留一份简约纯粹的记忆。

老相框里，保留着几张有纪念意义的黑白照，那是我们大家族的合影。照片中，祖父和祖母在中心，我们一群儿孙围着他们。祖父的表情是安然和满足的，那种表情被定格成永恒。

祖父一生走过很多地方，留下了不少照片。那些黑白照片，大大小小，各个年龄段，错落地排列在相框里。祖父去世前几年，变得特别爱怀旧，家里来了人，他便会把人拉到相框下，指着黑白照片，细数他风云变幻的人生。那些照片，是他人生的缩影。有时候，他讲得老泪纵横，听的人却心不在焉。对于年轻人来说，谁能理解一个守着记忆度日的老人的情感？祖父并不在意别人是不是认真听，他只顾在自己的故事中，流着自己的眼泪。

我童年時的照片都是黑白的，黑白照片，记录的却是五彩缤纷的片段。记得那年，当兵的叔叔回来了，我羡慕他的一身军装，经常仰望着他，无限崇拜。叔叔说，照相馆有孩子穿的军装，要带我去照一张。那是我有生以来最开心的一天，叔叔带我去照相馆照了军装照，还与我照了合影。照片上的我，挺着胸脯，瞪圆了黑白分明的眼睛，颇有些英姿飒爽。我的表情，与叔叔的表情太像了！祖父也说我的照片照得好，那两张照片很庄严地“入住”祖父的相框。转眼间三十年过去了，人老了，照片却没有老。

我的母亲珍藏着一张黑白照片，是我们一家五口的合影。那时候，家里的光景好起来，父母的脸上也有了笑容，我们去照了全家福。照片上，年轻的母亲梳着长长的辫子，灿烂地笑着；父亲挺拔得像棵白杨树，精神抖擞。前几年，母亲听说影楼能够把老照片放大，就让我把那张照片放大了。母亲买了个相框，把那张黑白老照片堂堂正正摆在屋子里，虽然老照片与家里面崭新的摆设有些不搭调，但那质朴简单、干净纯粹的黑与白，分明在讲述着幸福的记忆。

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谁没有珍藏几张黑白照片？木心诗中说：“从前慢，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我想说，从前真，从前的记忆真，简单就是最真实的面貌，朴实就是最动人的色彩；从前的感情真，彼此之间不掺假，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黑白照片，记录了一个让人怀恋的纯真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