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乡愁》之 《岩头古镇:义以为上》

2018-05-15 07:29
大众电视(蓝天下) 2018年4期
关键词:楠溪江古镇

入冬以后,岩头古镇家家户户都要制作素面,白色的素面挂满了宅前院后,这样的习俗在当地已经绵延了近千年。

丝丝缕缕的素面,就如同丝丝缕缕的记忆,串联起了古镇的历史与现在。

南宋末年,临安陷落,元军大举南下。进士陈虞之率领八百义士在岩头镇旁的芙蓉崖顶建立村寨,抗击敌军。由于元军人多势众,为了迷惑敌人,陈虞之让士兵用白纸剪成当地素面的样子,晾晒在悬崖边,远远看去,就好像在为千军万马准备过冬的军粮。元军见此情景,不敢轻举妄动。陈虞之的计谋为周边百姓赢得了撤离的时间。

公元1297年春,芙蓉崖背面唯一的粮道被元军截断,孤立无援的陈虞之自知没有生的希望,他便用红布蒙住战马的眼睛,带着夫人一起策马从南崖之巅纵身跃下,八百义士也随之跳崖殉节。

这段令人荡气回肠的历史,也让素面这一家常美食,承载起了一份古镇人家义以为上的精神象征。

今天的岩头镇,从它的一桥一瓦、一树一堤间依然可以感受到古风浸染下的那份淡定与从容。千百年来,这里的先民不仅为后人营造了一个天人和谐、园林式的耕读空间,也为后世构筑起了一座写满担当与大义的精神家园。

位于浙江温州永嘉县北部的岩头古镇,三面环水,一面靠山,地形好似一艘停泊在楠溪江中游的大船。在古代中国,“船地”是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人们汇聚到此安家落户,在这片钟灵蕴秀的土地上世代繁衍,数百年来一直人才辈出。

刘愈,是南宋著名的理学家,据说当年就连朱熹都仰慕他的学问人品,亲自登门拜访。但是在当地百姓的眼中,刘愈不仅是一代鸿儒,更是一位救人于危难的大义士。

南宋绍兴年间,楠溪江流域接连发生罕见的自然灾害,田地颗粒无收。面对不断涌来的灾民,刘愈一边组织家人烧义粥赈济饥民,一边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岩头镇居民 金衍藏:他自己的山原来是禁止给人家砍(柴)的,灾荒的时候就把自己的山开放了,让别人来砍柴,然后把钱拿来换粮食。

刘家的山林本是祖辈传下来的风水林,关系到家族的盛衰荣辱,山禁之严远近闻名。但刘愈看到百姓饥寒交迫,心中不忍。他痛下决心,宁可坏了家族风水,也要拯救数以千计的灾民。

然而,柴火换来的粮食依然不足以解决所有灾民的温饱,而此时的刘愈也因救灾把家中积蓄的银两全部花光。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把自己的房屋田地全部抵押给了州府。

岩头镇居民 金衍藏:他拿自己的家业作为抵押,抵押以后换来几万斤的粮食,运过来分给灾民吃。

刘愈,是南宋著名的理学家,据说当年就连朱熹都仰慕他的学问人品,亲自登门拜访。但是在当地百姓的眼中,刘愈不仅是一代鸿儒,更是一位救人于危难的大义士。

第二年秋收之后,刘愈用自家的粮食偿还了州府的借贷。无数灾民在他的倾囊相助下安然渡过了这次饥荒。

在当地流传的故事中,刘愈扶危济困的大义之举还有很多。

历史上,楠溪江是永嘉山区通往温州唯一的水上要道。有一年,刘愈前往岩头镇旁的九丈村时,听说当地因为没有舟楫,村民们常常涉水渡河,有不少人溺水而亡。他当即捐造船只,筑建码头,又雇人撑渡。

三百里楠溪江,在江宽水缓的中游处孕育出了岩头这座千年古镇,『义以为上』的精神也伴着滔滔江水在悠远的岁月里滋养着这方水土,留下了一个又一个动人的故事。

岩头镇居民 金衍藏:他自己花钱造起来放在那边,义渡,老百姓来往的客人不要收钱的, (过渡)不要付钱的。渡船造起来,要划船的人,船工,那是他自己用钱买了那面当地的土地,土地给(船工)他作为划船的工资,土地给他耕种,那么他们来划船。

刘愈建起的义渡方便了十里八乡的百姓,而这项义举也被岩头人代代接力传了下来,几百年来从未间断。直到1952年公路开通,昔日繁忙的九丈渡才日渐归于宁静。

三百里楠溪江,在江宽水缓的中游处孕育出了岩头这座千年古镇, “义以为上”的精神也伴着滔滔江水在悠远的岁月里滋养着这方水土,留下了一个又一个动人的故事。

“水如棋局分街陌,山似屏帏绕画楼。”在楠溪江沿岸,岩头是唯一一座围绕着一个水利工程来进行规划布局的古镇。从元代到明代,“双浚头水利工程”从它水到渠成的那一天起,始终造福着周边9个村、3000多亩良田。

在岩头镇的北边,距离楠溪江的支流五尺溪仅一公里处,有一座建成于明代的水利工程,清澈的溪水经水渠的引导,织成了密布的水网,不仅为古镇人家营造出一个灵动秀美的家园,还为岩头带来了千里沃野、万亩良田。无论天气旱涝,这里的人们都能坐享丰收的喜悦。

水利专家 黄金锡:双浚头水利工程它主要由几部分组成,两渠、还有是三池、四碓、五湖,构成了这样一个引水枢纽保证旱季要有一定的水量进入古镇,那么雨季的时候大部分的水还是从五尺溪里面流走。

历经数百年风雨,这座水利工程依然运转正常,发挥着巨大的作用。而创造这个奇迹的就是岩头古镇的金氏家族。宋朝时,金氏家族从中原地区迁居至此,经过数代发展,人丁逐渐兴旺,田地开垦越来越多。明嘉靖年间,金氏族人发现镇里原本的水利设施已经不能适应当时的需要,一到旱季,引水沟里的水就变得很浅,一到雨季,水又白白流失,农业生产受到很大影响。

“水如棋局分街陌,山似屏帏绕画楼。”

水利专家 黄金锡: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人口的急剧增加,后来在明嘉靖年间,金氏八世祖金永朴的带动下完成了这个工程的建设。

金永朴决定在原有的引水沟上进行大规模改造。为了不影响春耕夏种,筑坝挖渠必须要在冬季进行。没膝的溪水冰冷刺骨,金永朴和乡民们终日在水中劳作,忍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尽管一刻都不曾休息,工程的进度依然比想象中要缓慢许多,花销也变得越来越大,但金永朴却从未想过放弃。每当需要筹措资金,他都不惜“捐田废资”,最后几乎耗尽家产。

从40多岁兴修水利开始,金永朴每一天都在工地上度过。十多年的日夜操劳,使他从一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成为了白发苍苍的老者。由于积劳成疾,56岁的金永朴没能等到工程的完工就离开了人世。临终前他嘱咐自己的儿子一定要把水渠继续修下去。

又经过四十多个寒来暑往,终于在公元1565年,完成了这项在今天被誉为“浙南都江堰”的水利工程。一个家族,四代人,用最原始的工具加上肩挑手扛,硬是在古镇中挖出了五个人工湖和一条长达1万多米的水渠,不仅灌溉了周围九个村庄的数千亩良田,更为后世子孙营造了一个天人合一的生存空间。

水利专家 黄金锡:生活在镇里面的老百姓(排出的生活)污水,顺着沟渠流入湖里面,通过不同层级的沉淀,没有污染地流进楠溪江。所以在当时这个年代来说,是非常超前的一种环保意识。

琅琅的书声中,『义以为上』的精神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一代代的岩头后人。

今天,清澈的泉水依然通过道路两旁精心修建的古渠,流淌在岩头镇的房前屋后。后人们为了纪念金永朴的大义之举,在水渠边建起了一座祠堂。

每逢周末,古镇里的孩子都会身着古装,在水亭祠内诵读经典。琅琅的书声中,“义以为上”的精神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一代代的岩头后人。

孩子们诵读儒家经典:“修身齐家,义以为上……”

专家解读:

杭州师范大学政治与社会学院教授 邓新文:

什么是义呢?这个“义”字上面,繁体字上面是个“羊”字头,下面是一个“我”字。羊表示美,表示善的,而“我”表示义是从我们内心,本性中生出来的。人性本性是真善美。义以为上,就是要把义放在第一位。大家都能活得很幸福和谐,这就是君子的理想,也是君子人生的一个价值所在。为什么要义以为上呢?因为合乎义的人生才是敞亮的人生,才是旷达的人生!

岩头自古便是温州到杭州的水路枢纽之一。十九世纪末,国门大开,产自乐清湾的海盐源源不断地经过岩头北上,古镇的商品经济迅速发展起来。岩头人在堤坝上建起了这条临水的商业街。

每到入夜,各家商铺都会在门前点上一支蜡烛,为过往行人照明。盛夏的夜晚,美人靠上则躺满了挑夫,丽水街长廊便成了他们节省开销的免费“旅馆”。二十世纪30年代,岩头成为富甲一方的大集镇。

今天的岩头古镇,展现出的是一派经历过岁月沉淀之后,如水一般的祥和与宁静。当年南宋义士立寨抗元的古战场,如今已是一片葱郁的森林公园。

每隔三四天,住在岩头镇上的卢彩花就得爬上近两个小时的山路,去探望她独居在南崖顶上的老母亲。

母亲蒋香兰今年已经90岁了。20年前,通往山里的唯一古道,因为年久失修,很多地方已经破损坍塌,或被杂草淹没,而当时的南崖山上还有人在耕种,上下山时,常有危险发生,于是当年已经70高龄的蒋香兰决心修复古道。

岩头镇居民 蒋香兰:修起来给别人好走,两边抓手的地方没有,摔下去,摔到底下,这么高,人肯定摔死啊!我当下就叫了人,叫了两个人把这路沿给弄好。

那时,请人修路的工钱是25元一天,整整修了三年,老人几乎花光了她一辈子的积蓄。路修好以后,因为担心下雨天掉下来的树叶堆积腐烂,人走在上面会打滑,于是一有空蒋香兰便上山去清扫。由于来来回回很不方便,老人便索性从岩头镇搬到了南崖山顶上去住,而这一住,就是15年。

南崖古道,当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战略要道,山路十分陡峭。即便是年轻人走上一小段,都会气喘吁吁,更别说是一位90岁高龄的老人了。

全长8.5公里的山路,扫完全程,需要3天时间,每个月至少都会扫坏六七把扫帚。

一年冬天,蒋香兰因为扫地走得太远,当她打算回头往住处走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黑夜里她辨不清方向,只能饿着肚子在草丛中过了一夜。后来,老人每次外出扫地时,总会自备一些干粮。无论是严冬还是酷暑,节庆还是假日,蒋香兰没有一天休息过。

蒋香兰:糕买一些回来么,扫路扫到12点钟,肚子饿了,扫到哪里,肚子饿了我就拿来吃。12月份下雪,石头塌了,泥塌下来,路塌了,我都用铲子畚斗拿过来一铲铲把它弄干净,铲了以后再把它扫掉,大年三十的晚上也还在弄路。我就这样对这条路!

蒋香兰今年已经90 岁了。20 年前,通往山里的唯一古道,因为年久失修,很多地方已经破损坍塌,或被杂草淹没,而当时的南崖山上还有人在耕种,上下山时,常有危险发生,于是当年已经70高龄的蒋香兰决心修复古道。

女儿卢彩花:天气太冷了,您下来过年吧。

蒋香兰:不行,过年我要待在这里,过年了,我要把这个地方守住,别人都要过来的 ,很冷很冷啊,过年么 (来玩的人)要取暖的。子女们都想劝说老母亲回到岩头镇上去住,可是每一次都拗不过她。子女们平常给的一些零花钱,老人也舍不得买吃的,大都用在了购买清扫工具上面。

蒋香兰:再扫几年吧,会走会动 我就在这里当管理员,不会动不会走 那就没办法了,老人觉得,“扫好路,大家好走一点”,便是她最大的快乐和满足。

这位90岁高龄的“扫地奶奶” 用了整整20年的时间,一步一个台阶,叠加起了一个“义”字的分量。

今天,即便是岩头镇上一群最普通的家庭主妇,也在用自己最朴素的方式,践行着对“义”的守望。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义以为上”精神的滋养下,今天,即便是岩头镇上一群最普通的家庭主妇,也在用自己最朴素的方式,践行着对“义”的守望。

这是每周固定的一天,岩头镇上的老人们都会早早地来到老年活动室,等待“女人帮”义工队的到来。

作为一支全部由女性组成的志愿者队伍,“女人帮”的女人们既感性又细心,还擅长各种家务,从缝补衣服到测量血压,还有为老人理发……这些志愿服务琐碎而又日常,全都是老人们最需要的。

周学芬是一位已经有着十几年理发经验的老师傅,

每个周末,她都会来到老年活动室帮忙,

从早上8点一直忙到太阳下山。

周师傅性格开朗、活泼,只要有她在,活动室里就总是充满欢声笑语。

岩头镇居民:她们好像我们自己的孩子一样,都很热情的。老年人,他们都非常地开心,不但十分的满意,还是万分的满意。

周学芬是一位已经有着十几年理发经验的老师傅,每个周末,她都会来到老年活动室帮忙,从早上8点一直忙到太阳下山。周师傅性格开朗、活泼,只要有她在,活动室里就总是充满欢声笑语。

岩头镇居民 周学芬:听到我做义工,一大家子人都很高兴。(我儿子说,)那妈妈你去做。我老公就帮我,家里你就辛苦一点,我说,老公我走了啊,他说你小心一点。我说,好。我真的有一点感动。他本来是个粗人,那天走,我腿弯不下去,他说,我帮你把鞋子穿起来,衣服拿过来。我说,我去啦。他说,小心。我说,好,bye-bye。真的很好,我家里人都很支持我的。这样子我就很高兴。

对于这些志愿者们来说,老人们心满意足的笑脸就是他们快乐的源泉,重情有义的岩头人,让这个小小的古镇有了炙热的温度、幸福的味道。

杭州师范大学政治与社会学院教授 邓新文:不是说“义”只有那些仁人志士才有,普通老百姓都有。它是平等的,人人都有。当他们从每天为自己计算,这个小的斤斤计较患得患失的人生中解脱出来,他冲破了这个自私的束缚,到了义工的环境中,他才顺了本性在走。他其实是一种解放的快乐,是一种内在的对自己点赞的状态。正因为他是发自内心地要去做这个工作,所以他苦也是乐的。这正好说明人性中有这个“义”的内在需要。

岩头人一直保持着烧“义茶”的习俗。每年,从立夏那天开始一直到霜降结束,大半年的时间,足足一百四十一天,每天指定一户人家烧茶,供来往路人免费饮用。据说,这还是清朝时候从金氏家族传下来的规矩。

“双浚头”的桥头小亭就建在古驿道旁,历史上,不仅赶远路的人们会来这里喝上一口茶歇歇脚力,附近田里耕作的人也会来舀上一碗解渴解乏。

今年62岁的周小红是岩头中心小学的退休教师,即便是隔一年才轮到一次烧“义茶”,她也已经烧了二十几年了。

岩头镇居民 周小红:今天轮到我烧。(几点开始烧的呀?)我是五点钟就开始烧,有的呢,还更早。有的人呢就是三点钟就开始烧。我呢是从五点钟开始烧,已经烧了五六锅了。那最忙的时候,比如说是夏季收割的时候,我们最多就要烧十几锅茶。

每年,岩头镇上的热心老人,都会提前把轮流烧“义茶”的时间和烧茶人的名字一一写好,贴在茶亭的梁上,还会在每个烧茶人家的门上,贴上一张事先写好了日期的红纸“茶帖”。

周小红: 把一张张小纸条还贴到你的门上。我呢,就是怕自己忘记,就把它放在手机里,拍下来。我拍下来,比如8月27日,一日茶,这就是一日茶。(就是这一天都是你来弄)对,这一天就是我来弄。

轮到烧“义茶”的家庭,都会把自己的这“一日茶”看得尤为重要。不但不能忘记,茶也绝对不能少烧。有一次,周小红一早起来,烧满了两大缸茶水,按以往的经验,这些茶水足够一天的用量。中午的时候,周晓红和丈夫见喝茶的人渐渐少了,决定回家午休一下,没想到那天来了一大群登山的人,两大缸茶水很快就见了底。

周小红:我那个家就是住在那个路边的,屿山路,然后就(有人来)叫了,我老公叫星光,星光,今天你的茶没有了。我们,两个人就慌慌张张地快点上来烧,不烧等会儿被别人骂了。过路的人都没茶喝,路人很多的。

每年,岩头镇上的热心老人,都会提前把轮流烧『义茶』的时间和烧茶人的名字一一写好,贴在茶亭的梁上,还会在每个烧茶人家的门上,贴上一张事先写好了日期的红纸『茶帖』。

岩头镇上摆放 『义茶』的地方还有一处,就是位于丽水街南端的乘风亭,每天也有一户家庭在此值守。

岩头镇上摆放 “义茶”的地方还有一处,就是位于丽水街南端的乘风亭,每天也有一户家庭在此值守。对于古镇的人们来说,烧“义茶”不仅是一份责任,更是一份必须要坚守的文化传承。

岩头镇居民 黄招来:老祖宗的光荣传统留下来给我们的,我们下一代,一定要把祖祖辈辈的事情传下去。

丽水街上来喝“义茶”的人们,从当年“日过三千”的行脚商贩,换做了今日熙来攘往的游客。烧“义茶”的人也换了一代又一代,现在甚至一些外地来岩头打工的人们也都“入乡随俗”加入了烧“义茶”的行列。

重“义”,是岩头人心中不成文的族规家训,就像我手中这杯当地人都爱喝的土茶,带着最质朴的青草味儿,带着浓浓的人情味儿。

回望过去,“义以为上”从来都不是岩头人的一时快意所为,而是千百年来古镇人家代代相传的底蕴和气度。它承载着楠溪江边,这座形似大船的千年古镇,从历史的波澜中一路远航,至今依然沉稳而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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