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徽
在林艾微十九岁这一年,她得了一种流行病——抑郁症。
这一天,林艾微像平常一样打开电视,娱乐大转盘的声音随即进入她的耳中:“各位观众朋友,乔任梁经纪公司独家声明,乔于二○一六年九月十六日晚与世长辞……过去的几年,他一直饱受失眠困扰……他患上抑郁症……如今却用最决绝的方式与世诀别……”这条新闻的声音在林艾微脑中逐渐模糊。她目光呆滞,双手环抱小腿,那三个字却越来越清晰:抑郁症,抑郁症……
林艾微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小城镇,在这里没有排长队的奶茶店,没有现代化的电影院,更没有人山人海的演唱会,有的只是一年四季不间断的大风。林艾微从小便是一个乖乖女,父亲是消防员,母亲是教师,家庭虽然不富裕,但和睦幸福。在林艾微的记忆里,父亲总是在加班,他好像做什么事都很着急,总是步履匆匆。在无数个深夜里,父亲轻轻地走进林艾微的房间,慢慢抚摸林艾微肉嘟嘟的小脸,偷偷地在她额头上亲一口才舍得离开。林艾微不说,可她什么都知道。在她的心里,最敬佩的人便是父亲,父亲无数次从火光中走来,在梯子上睡着,用自己的后背给战友作支撑,救人后晕倒在地……父亲总说:“世界上有一种职业是飞蛾扑火,他愿意永远成为第一线的那一抹橘色。”每当听见父亲的这些话,林艾微都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内心充满了自豪,并在心里暗暗发誓,自己也要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然而在林艾微十九岁那一年,整个中国都被一声爆炸声惊醒了,林艾微平静的生活被彻底打乱了。
“微微,你……你爸出事了。”邻居声音颤抖地说。“爸爸怎么了?”她听到邻居的话,心里咯噔一下,脊背发凉。邻居咬着嘴唇,深吸了一口气说:“他在救援现场出意外牺牲了,身份已经确认了。”说完便扭过头去,眼泪一滴一滴掉在地上。这一刻,林艾微知道,这个世界上她最亲近,最敬佩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三天后,她看见了父亲的遗体。一个强壮的人如今像落叶一样轻轻地躺在那里,好像和以前一样对林艾微说:“爸爸累了,让妈妈陪你玩好吗,爸爸就躺一会儿。”“不要嘛,我只要爸爸陪我玩,隔壁小伟的爸爸总陪他下棋呢。”“好,那今天我们看看给芭比娃娃做一套什么样的新衣服呢?”“做小洋装!”“哈哈,好啊,我的宝贝女儿最有眼光了。”林艾微想起这一切,心里像被扎了无数把刀那么疼。爸爸,你快起来呀,你怎么又去睡觉了?没有你,我和妈妈该怎么办?妈妈已经病倒了,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哪?你告诉我呀,你快起来告诉我呀,我求你了。林艾微跪在地上,好像把十几年的眼泪都流干了。
父亲走的第七天,她整理遗物时发现了一个笔记本,泛黄褶皱的纸上写着“不是所有人都像飞蛾一样扑向烈焰,也不是所有的人都会毅然地选择逆行,但我愿做最美的逆行者,只要能救下一个人,就没有辜负我身上的这片橘色。”林艾微拿着笔记本的手不住地颤抖,纸上的字被泪水浸染得越来越模糊:“爸爸,我宁愿你不是英雄,我寧愿做一个自私的人,只要你能回来。爸爸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你才能回来?”
林艾微父亲离开的一年里,母亲病重无法工作,原本幸福完美的家破碎了,林艾微承担了照顾母亲的重任和所有的家务。每天放学回来,她都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去回忆,可是记忆它真嚣张,像路灯一样把每一处痛苦都照亮。这一年里,林艾微再也没有笑过。她心里的爱不知道去哪儿了,她很难过,她只要停下来就会想,人为什么要活着?活着,真的是一件很累的事。
抑郁症,抑郁症,这三个字侵蚀着林艾微的身体和灵魂。她拖着病态的身体迈进了大学校门,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和灰暗,原本期待的大学,已不那么新鲜。她找到了寝室后,轻轻地推开门走进去。拥挤的四人间里,室友热情地和林艾微打着招呼。林艾微努力上扬着嘴角,说句“你们好”后便开始整理行李。然后她坐在床上,习惯性地发起了呆。
“她好像永远无法融入这个世界,她不停地用别人眼中的阳光填塞自己的胸口,像一个一边用刀捅自己心脏一边大笑的精神病患者。她在这个怪圈里循环,就像走在黑暗的迷宫里,看不到唯一的出口。”林艾微不时想起在别人的博客上看到的这句话。她有种寒到骨髓的绝望,淡忘了一切的悲凉。她甚至认为,与其对世人的真实生活感到恐惧,每个夜晚都在辗转难眠的地狱中呻吟叹息,还不如被关进牢房来得畅快和轻松。这种糟糕的病痛,每分每秒都在继续,终日遥遥无期。林艾微扔进嘴里一片帕罗西汀,努力地闭上眼睛,让自己睡去。
这一天,林艾微做完兼职回到寝室,室友小珍看到她,马上走上前,拉着她的手,兴奋地说:“微微,今天是我的生日,咱们寝室四个人一起去我家吃饭,我妈妈已经做好饭菜,就等着咱们回去呢!”
“我就不去了,小珍,今天有点累,祝你生日快乐。”
“累什么累,快走,就差你了。”小珍说完后,不容分说,拉着林艾微的手,一路把她拖到了家。
到了小珍家,宽敞明亮的三居室里,餐桌上摆好了十几种饭菜和一个漂亮的蛋糕。小珍的父母看见林艾微局促不安的表情,马上小跑到门边,亲切地说:“微微,快进来,到了这里就是自己家,我们快来吃饭。”林艾微看着小珍的父母,残忍的记忆瞬间侵蚀了她,父亲牺牲,母亲在三个月前重病离世,原本与母亲相依为命的她,彻底变成了孤儿。她每天行尸走肉般在痛苦中行走,拖着自己千疮百孔的躯体,忍受煎熬。
“阿姨,我能去一下洗手间吗?”
“去吧孩子,就在前面。”整理好情绪后,林艾微走了出来,努力扬了扬嘴角,换上笑容,走到餐桌旁。
小珍说:“微微,我们一起来唱生日歌好吗?”说完便给蛋糕插上蜡烛。小珍的爸爸把灯关掉后,林艾微的两个室友和小珍轻轻地唱着:“happy birthday to you……微微,微微,祝你生日快乐。”
林艾微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一切:“今天……今天是我的生日吗?”
小珍的妈妈牵起林艾微的手说:“傻姑娘,我们都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只有你自己忘了。我们也知道你经历的一切,你的父亲是伟大的英雄,你的母亲也是位教书育人的好老师,我们只希望你可以走出痛苦,可以慢慢淡忘这一切,成为你父母的骄傲。我们希望你知道,当你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一直在这里;当你不需要时,我们也不会离开。不管你是好是坏,我们都在这里陪着你,像爱自己的孩子般爱着你。”
小珍和两个室友随后把林艾微拥入怀中:“微微,从今天起,我们的父母就是你的父母,我们永远是你的好姐妹。”林艾微惊讶地看着这一切,泪水模糊了双眼,一向冰冷的身体好像被一股久违的温暖所包围,她知道,那是爱。
从那一天起,林艾微逐渐获得了新生。“抑郁就像自己被两条狗困住。白狗总是告诉你,这个世间多么美好,你应该多去发现美好的事物。与此同时,你也被一条黑狗跟随着,它总会在很多时刻跳出来告诉你,你不值得拥有美好的一切,它总是会告诉你这个世界是无光的。于是你挣扎着,想要摆脱黑狗,只和白狗待在一起。但是你越挣扎,发现黑狗离你越近。总有一天,你不在意黑狗跟你说了些什么,甚至已经习惯了黑狗在你身边。你会发现,其实你已经变成另外一副模样了。”这是她在网络上看到的另一段话,不过,如今她要和“它们”拜拜了。
林艾微扬起头,阳光洒在她青春洋溢的脸上,她伸了个懒腰,在心底说:再见了抑郁症,再见了,那段暗无天日的生活。
(责任编辑 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