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仁军
变态董事长,情场真高手,母是尊前客,女亦床上娇;可怕双面人,官场套路深,表面清风袖,私下受贿忙!因宠新欢惹旧爱,卷款潜逃遗灾祸;如履薄冰犹自信,欺上瞒下图过关!只怪苍天眼未合,恶贯满盈终受惩!
一 卷款潜逃
凌晨三点,穆尔矢从国外考察回到江庐。他一下飞机,便急不可耐地向小情人晴川的住处赶去,那可是他的新欢,两人正处于“蜜月”期。五十几岁的男人,最喜欢天真无邪的年轻姑娘,是如胶似漆了点儿,但旧茶新替,还香着呢。
面对穆尔矢火急火燎的眼神,晴川自然心领神会,“叭”地亲了他一口,脆生生地说:“亲爱的,稍等,这盘游戏打完了就来伺候你啊。”
“都几点了,还没玩够啊!”穆尔矢不爽地说,“这样下去,你会把眼睛弄坏的。”话语里既有关爱,也有嗔责。
“知道啦!”晴川点着头,做出奴婢诚惶诚恐的样子,在穆尔矢的脸上蜻蜓点水地又亲了一下。
顿时,穆尔矢开心得一脸褶子,他就喜欢晴川卖弄风情似的发嗲。晴川也乐此不疲,反正是猫捉老鼠,游戏一下,既不伤身,也不伤神。
不一会儿,晴川就草草地洗漱完毕。她梳好头发,轻轻系好浴巾。那粉色的浴巾与晴川袒露着的酥胸粉白相宜,掩映得妙趣横生,恰到好处。走出洗漱问前,她还在穿衣镜前捋了一下刘海,让头发显得不那么规顺,又将裹得太紧的浴巾松了松。
“咯咯咯,我是小鸡,来抓老鹰啦。”晴川说着,体态轻盈似蝶,飞进了他们的爱巢,然后准确地落在穆尔矢怀里。呢喃燕语,香味弥漫,还没等穆尔矢反应过来,两片嘴唇已经贴在了他嘴上,让他一阵眩晕。
穆尔矢喜欢玩游戏,他观赏着时而如天使、时而如幽灵般闪现的晴川,恍惚中觉得自己来到了大唐盛世,就像唐明皇遇见了杨贵妃那样,欣喜、激动,还有一点儿“若时光负我,我亦成就岁月”的霸气。
晴川媚眼频飞,长袖舞动,让穆尔矢皲裂的树干逢春发芽了,他感到自己是如此成功和年轻,真希望永远不老。
晴川继续在穆尔矢怀里扑腾,咬他,掐他,蛇精一样地缠绕、戏弄他。穆尔矢不恼,更无怒,而是像欣赏着一场演出,那沉陷的眼窝里都是欢笑。
夜里万籁俱寂,屋子里只有女人的喘息声。高潮迭起时,穆尔矢的手机却催命似的响了起来。
穆尔矢刚要伸手,晴川立即撒娇道:“不要接嘛!”
铃声却不依不饶地响个不停。
穆尔矢气馁又好奇地抓起电话一看,来电显示人是“柏丽”,他立即朝晴川做了一个“别出声”的手势。
电话接通后,穆尔矢耳边传来了柏丽略带沙哑的声音:“对不起,我已经在加拿大了。”
穆尔矢似乎还在眩晕中,没明白柏丽说话的意思,很不耐烦地说:“那就好好玩吧,说什么对不起呢?”说着就要挂断电话。
却听柏丽又说道:“我带走了集团的一些钱,和傅强在一起,再也不回来了……”
穆尔矢悚然一惊,这才回过神来,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他觉得自己的脑袋要爆炸了,可柏丽已经挂断了电话。他赶紧拨过去,语音提示电话关机。他心头狂跳,噌地坐了起来。
“这是出逃了?”穆尔矢失声道,“她出逃了?”
“谁的电话?”晴川看着穆尔矢歇斯底里的样子,责怪地说,“深更半夜的,你发什么神经啊?”
晴川话中有话,可穆尔矢并没有心思理会她,他几乎是一脸傻相了。他脸上的表情被灯光浸染得昏黄,看不出愤怒,也看不出痛苦,像是痴呆了。
“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他喃喃道。
天完全暗了,黎明前的黑暗?稀薄的灯影在浓雾遮蔽的夜空若隐若现。
“说嘛,是谁呀?”晴川用手推了推穆尔矢,“这个时候谁打的电话……”
“别动!”穆尔矢恼怒地一挥手,“滚一边去!”又把电话拨了过去,还是关机。
此时此刻,他才相信一切都是真的,更清楚柏丽跟晴川大不一样,她不搞怪,更不会半夜开玩笑。
穆尔矢如惊弓之鸟,从床上一跃而起。谁知就在他跃起的瞬间,他的身体便如洪流中的一棵树,摇晃了一下,歪倒在地。
“尔矢,你怎么了?”晴川吓得大惊失色,一边忙乱地叫着,一边拨打手机求救,“120吗?有人昏倒了……”
“快!别!”穆尔矢突然起死回生似的警告,“你……住手!”
晴川一愣,紧张地说:“我是在叫120呀!”
穆尔矢坐起来,拍打了一下胸口,有气无力地说:“不行,不行,快放下电话!”
晴川不明就里地看着他。
穆尔矢盯着天花板,半晌才“嘿嘿”一笑。接着,他似乎彻底清醒过来了,元气也如充电般倍增,还爆起了粗口,道:“他媽的,这个女人,跑到国外去了?她跑到国外去干吗?”一边怒骂,一边慌乱地拨打着电话,他想打给柏丽的母亲阮梅芬,结果对方也关机了。
“这是都跑了吗?”穆尔矢开始自言自语。
“谁跑了呀?”晴川好奇地问,“你这是怎么了?神神叨叨的。”
“你给我闭嘴!”穆尔矢吼道,“你……”又没能说出话来,就像疯子一样,在房间里团团乱转。
晴川显出凄惶了,不敢再吱声,像受伤的蛇,蜷缩在一边,无助地看着他。
穆尔矢之所以如此疯狂,如此愤怒,原因在于柏丽是他的“干女儿”,也是他的旧爱,他私下里叫她“侬咪香”,工作中叫柏丽。两种不同的称呼,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是他们之间的秘密,既秘密着,也美好着。
阮梅芬也是穆尔矢的旧情人,不过已经过期了。穆尔矢与柏丽、阮梅芬母女的关系,就如某个型号的空调,是一拖二,一台主机拖着两台风机。她们穿越岁月的风尘,从辽远而来,迤逦而来,令饱受风霜的穆尔矢忘却了尘世的艰难与困顿,享受到一种荒诞的快乐。
正是因为有了那种特殊的关系,柏丽自然而然就成了穆尔矢的重点扶持对象,短短几年间,从一名普通财务人员,成为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的财务部长,而按照分工,财务部归穆尔矢直接管理。真是肉烂了也在自家锅里。
问题是耽于拥有,也得耽于责任。现在的问题是柏丽出逃了,穆尔矢焉能不发疯,不崩溃?她卷走了集团的公款,那可是捅破了天的大案。尽管目前还不知道柏丽卷走了多少资金,但穆尔矢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与许多逃往国外的贪官并无二致。结合当前他掌握的信息,那些出逃的人,不是带着国家机密,就是带着巨额公款。
一番发疯和焦躁后,五十六岁的穆尔矢大概是累了,终于安静下来,并重重地坐在了地上。
他清楚地记得,很久以前的一个中午,出席了一个没必要的应酬后,自己稀里糊涂地叫来柏丽安排工作。不知道是离得太近,还是自己的嗅觉太灵敏,柏丽身上飘出一股很吸引人的味道。深受诱惑的穆尔矢把脸往柏丽胸部凑了凑,就找到了诱惑的根据地。那是穆尔矢最喜欢的味道,是小时候妈妈身上散发出的味道。柏丽倒是大方,毫不顾忌地整理了一下衣服,可是在恶狼面前拎块肉,不是没事找事么?身为干爹的穆尔矢,终于没能止于礼,他控制不住自己,伸出了一双手……而柏丽呢,勉强地挣扎了一下,也就任由他发挥起来……
为老不尊,始乱终弃是谁说的?从那天起,柏丽在穆尔矢那里就多了一个“依咪香”的爱称。
穆尔矢一直认为“干女儿”柏丽跟他最贴心,是他身边最可靠的人,可万万没想到,她竟无情地背叛了他,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作为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的一把手,穆尔矢深知,如果柏丽真的逃往国外了,自己将要面临的就不是一般经济案件被问责那么简单。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属于国有控股企业,是替政府办事的,同时,柏丽又是共产党员,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她出了事,自己绝对难逃责任。
血压像洪流一般往上蹿,眩晕之中,穆尔矢的头皮开始发麻。
“怎么办?我这是要死了吗?不行,我不能死,也不能垮!”他在心里说着,挣扎着坐了起来,以最陕的速度穿上衣服,然后像战士冲锋似的下了楼,拦了一辆出租车向集团办公室赶去。那儿是他的指挥所,是他的根据地。
他一分一秒也不敢怠慢,知道自己必须赶在分管副市长柳溪帆上班之前,想好缜密的汇报方案。尽管平时他跟柳副市长的关系不错,但如今捅了大娄子,心中就没底了,不知道这位领导会不会在关键时刻拉自己一把。
天,依然黑暗着,穆尔矢度秒如年,他焦急地在办公室里吞云吐雾,来回踱着步,并高速运行着“CPU”,备份一次,再运行一次,演练一次,再演练一次……
在焦急的等待和徘徊中,他终于熬到天际发白,于是迅速抓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司机老冯的手机号码。
“你马上把车开到办公楼门口来!”穆尔矢用急促且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我有急事!”
“好的,董事长,我这就起床赶过来!”老冯揉着惺忪的睡眼回答。
大约二十分钟后,黑色的帕萨特飞奔到达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门口,接上穆尔矢后,又快速地驰向副市长柳溪帆的家——蕙湖一号。
二 责任漩涡
门铃一响,马上就传来了小保姆清脆的声音:“是穆董事长啊!这么早,您有什么事吗?”
穆尔矢一脸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我确实有件急事要见柳市长,麻烦你通报一下。”
“柳市长正在洗漱呢,要不你先进来吧。”小保姆边开门边说。
“谢谢。”穆尔矢嘴里说着,脚下却很踌躇。他曾无数次走进“蕙湖一号”,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走得如此急促又沉重。
“蕙湖一号”是仿江南别墅的四合院,依假山真水而建,也因水而活,尽显山水交融的无限情趣,主人意在表达出“任风吹水动,我自独傲尘世”的气节。
“尔矢,有事吗?”副市长柳溪帆抬起胳膊,奇怪地看了看表,“怎么这么早啊?”
“柳市长!”穆尔矢不敢直视柳溪帆的眼睛,“没打扰您吧?”
“来都来了,有事你就说吧。”柳溪帆淡淡一笑。
“是这样的,柳市长……我……我们……”穆尔矢语无伦次起来,半天竟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怎么了这是?”柳溪帆表情凝重地看着穆尔矢,“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穆尔矢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一咬牙说:“是这样的,柳市长,我们集团出了点儿状况,财务部一个叫柏丽的部长出逃了!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第一时间就赶过来向您汇报。”
“什么?”柳溪帆似乎不相信,“出逃?为什么?没有卷走公款吧?”
穆尔矢连忙回答:“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不过,她在电话中提到了集团的钱,我等会儿就回去查。”
柳溪帆皱起了眉头,说:“那她逃到哪儿去了?”
“应该是加拿大。”穆尔矢愤恨地说,“早上那女人打电话告诉我的!”说到“女人”二字时,穆尔矢故意加重了语气,装出厌恶的样子,以显示自己与柏丽没有任何瓜葛。
“是我们管理不到位,请您处分我。”见柳溪帆眉头紧皱,穆尔矢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说。
柳溪帆看看天花板,再看看穆尔矢,顺手从桌上的烟盒中抽出一支“中华”香烟点燃,很用力地吸了一口。他沉默了,脸上有一种辽远的神色。他明白,一个担负着江庐市重点建设项目的财务部长携公款逃跑,这不仅是经济案件,更可能是政治事件,会引起大地震的!
“這样,你回去赶快清查一下她到底卷走了多少钱,然后……然后去报案吧。”柳溪帆猛吸了一口烟。
“报案?”穆尔矢很惊愕,“全市上下都知道了,恐怕不好吧?”见柳溪帆不吱声,他又建议,“要不我们自己先查查?”
柳溪帆非常厌恶地看了穆尔矢一眼,愤怒道:“不报案怎么行?卷跑了国家的钱,老百姓会答应吗?纳税人会答应吗?你想捂盖子,能捂得过去吗?再说了,就算能把钱捂过去,那人呢?一个大活人,说不来上班就不来了,谁会信?现在网络发达,网民的猜疑和演绎就会闹翻天,那样只会把事情搞大,到时你会吃不了兜着走的!”柳溪帆的语气近乎咆哮。
“不好意思,柳市长,是我考虑不周。”穆尔矢颓丧地说,“那我立即去办。”说完就要往外走。
“慢着!对了,核实金额后,立即向市委朴书记报告,争取主动,知道吗?”柳溪帆意味深长道。
愣了几秒后,穆尔矢喃喃自语道:“那我走了啊。”依然没有动步,最终被柳溪帆狠狠瞪了一眼,他才小跑着出了“蕙湖一号”。
“小孙,你马上通知集团的三位副总,以及人事部、项目部、预算部的部长们,对了,还有财务部的副部长,让他们到小会议室开会。”穆尔矢还在路上,就心急火燎地给办公室主任孙鸣打电话。
等他回到集团时,所有被通知的人都已齐刷刷地坐在小会议室里等着他。
穆尔矢看上去有些瞧悴,头发出人意料地没有平时齐整,有几根还胡乱地歪着。他的脚步声很急促,屁股落在椅子上的声音也比平时响多了。肯定是出什么大事了!大家不约而同地想。毕竟,会议通知很突然,连孙鸣也不知道具体内容,只说事情很紧急。
“是这样的,给你们通报一个重要事情!”穆尔矢扫视了众人一眼,停顿了一会儿,才说,“柏丽出逃了!”
“啊——”众人皆惊,面面相觑。
“是的,你们没有听错,柏丽出逃了!”穆尔矢敲着桌子,重复了一遍。
顿时,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穆尔矢身上,似乎在惊讶地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或许还想察言观色,从穆尔矢眼里推敲点儿什么。大家想知道的细节太多了:她为什么要跑?跑到哪里去了?可穆尔矢并没有说下去的意思。
“李元坤,你协助一下财务部,赶快查一下柏丽从集团卷走了多少钱,要全力以赴,上午务必搞清楚金额。好了,你们先去吧,几个副总留下。”
李元坤是预算部部长,本案跟他完全无关,穆尔矢让他协助查账,显得张冠李戴,大家于是再次面面相觑,猜测穆尔矢是不是急糊涂了。
其实,穆尔矢也别无他法,现在已经没有谁能让他放心了,李元坤好歹是他一手提拔的,总不至于让他这个“伯乐”挂彩吧。退一步讲,预算部和财务部各有分工,由专门的分管副总负责,“一把手”并不是直接领导,但作为“一把手”,整个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都是穆尔矢的地盘,只要他想管,随时都可以管。
几位副总也心知肚明,柏丽是穆尔矢一手培养的,大家多多少少也知道她是穆尔矢圈子里的人。平时,分管副总廖承诺也识趣,基本上不过问财务部的工作,至于柏丽经常出差、开会或是不上班,他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负责查账的几位部长走出会议室后,穆尔矢脸色骤变,严肃地说:“各位副总,柏丽携款逃跑一事是集团成立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作为‘一把手,我有责任,其他同志也有责任……面对柏丽出逃的突发情况,大家要团结一心,相互协作,渡过难关,不要在关键的时候掉链子,该担的责任都要担起来……”
穆尔矢的这番话让几位副总立即警觉起来,他们个个觉得自己像是被枪口瞄准了的兔子。副总们都知道,柏丽是跑了,但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上级一定是要查找责任人的,按照规定,责任人是要受到处分的。可穆尔矢的话,却将所有人都卷进了责任的漩涡中。
风起云涌,大雨将至,几位副总快速思考着应对策略,急于和柏丽撇清关系。同时,他们也清醒地知道,柏丽能从一名普通会计晋升为财务部长,跟大家没有太大的关系,所有功劳都该归于穆尔矢,但是今天,柏丽出事了,穆尔矢也可以随时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撇得一清二白。
套路大家都懂,穆尔矢完全可以说柏丽是组织培养起来的,任用她是集团党委的集体决定。再说了,穆尔矢手下有分管副总、人事部长,如果需要领导负责任,要追究用错人的责任,那板子一定先打在副总和人事部长身上,单就考察干部不得力一个理由就足够了,而穆尔矢顶多只负次要责任。很显然,按照惯例往下走,就得有人出来担责——当替死鬼。
此情此景,最紧张的当数分管财务部的副总廖承诺。他已是惊弓之鸟,生怕穆尔矢在关键时刻会把自己身上的责任推卸干净,把一盆脏水泼到他身上。这可是有先例的。据说,穆尔矢当年做县长时,就干过这种事,还硬生生地把自己的好搭档、好朋友活活气死了。
那年,一个房地产开发商看中了一块地,位置不错,想建一个豪华公寓区。穆尔矢觉得好是好,但那块地是受保护的基本农田,不能用于房地产开发。他深知基本农田出了事是要追究责任的,可是,利益又驱使他想强捞一把,毕竟,他的女儿女婿在澳大利亚安家需要很多钱。
面对巨大的利益,穆尔矢怀着一丝侥幸,选择了违规。表面上看,他采取了以租代征的方式,建设公共福利项目——老年康复活动中心,但那是中央明令禁止的,为了避免上级部门查下来之后担责,从来不缺计谋的穆尔矢,专门搞了一个签字加奠基的开工仪式。
仪式当天,工地上群情激昂、锣鼓喧天。不过,晴空万里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飘过来一团乌云,仿佛震动了天。尤其诡异的是,就在签字的关键时刻,穆尔矢突然捂着肚子说要上厕所,他大手一挥,指着一个姓张的副县长说:“你代我签一下字吧。”张副县长不敢怠慢“一把手”的指示,还觉得那是领导对自己的无比信任,就笑眯眯地拿起一支派克笔,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熟练地写上了自己的大名。
一年后,县里的群众发现大楼长得越来越不像老年康复活动中心,倒像豪华公寓,一打听才知道开发商建的是商品房,老年康复活动中心只是个幌子。一夜之间,老干部们便联名写了举报信。
很快,纪检部门派人来调查,表示问题很严重,性质很恶劣,自然也牵涉到了对相关人员的处理,而且是对工程负有领导责任人的处理。可是,纪委找穆尔矢谈话时,他却佯装一无所知,两手一摊,说:“我也不知道此事的具体情况,我是县长,管全面工作的……不抓具体的。”
那么,抓具体的是谁呢?依据当然是协议签名人。就这样,张副县长成了替罪羊。按说,如此大的违规项目,政府部门的“一把手”哪能不知情?不是不知道,事实是大家都知道。
張副县长的遭遇属于典型的交友不慎,当纪委的工作人员突然出现,对他宣布“双规”时,老实巴交的张副县长一听,血压瞬间升起,接着便“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从此一病不起。不久后,张副县长便离开了人世。
廖承诺快速地整理着思路,思考着下一步的具体对策,心想:“如果穆爾矢把责任硬往我身上推,我可绝对不能坐以待毙,成为第二个张副县长。一旦我对穆尔矢客气了,从严治党的党组织就会对我不客气。”
他明白,追责之中,轻则处分,重则撤职。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这黑锅不能背,如果穆尔矢硬要他背,他就来个鱼死网破,将所有自己知道的、看到的,向纪检部门举报。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会议进行中的穆尔矢并没有把责任往他身上推,而是说:“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出了柏丽出逃国外的大事,看似必然,实属偶然,主要是集团党委用人时考虑不周,也是柏丽伪装得太深太狡猾了,才导致用人失察。”说到这里,穆尔矢话锋一转,“柏丽的伪装,也是人事部门没有把好‘门,集团党委深受其蒙蔽……才导致了今天的结果。”
穆尔矢说到“门”的时候,还特别加重语气,并迅速扫了人事部长张江海一眼。眼风不对,张江海在与穆尔矢对视的那一眼中,感觉到耳边风声簌簌,立即明白了他的意图,也被吓到了,好在张江海反应极快,马上就用自己那张马脸,饱含愠怒地盯了回去。
张江海经常对高于他的领导,习惯性地无言抗议,他用那不可侵犯的表庸告诉穆尔矢:“你是不是擦一下你的眼屎,看清楚了,不要再往下讲了,所有责任全推在人事部,这不是扯淡吗?老子要和你翻脸的。”
穆尔矢自然明白老资格的人事部长投来的眼神,深知平时看似病怏怏的老虎屁股也是摸不得的,正在大家惊疑不定时,他“唉”了一声,嘴唇轻轻地说:“现在说别的还为时过早,等案件调查清楚了再说吧,今天就到这了,散会。”
众人走出会议室后,穆尔矢分明听到人们吐出的长长叹息声。他勃然起身,将门重重地关上,气馁地抽起了闷烟。他又开始憎恨“侬咪香”了,后悔当初不该借酒劲动手,一“失手”也成了千古恨!
三 事态严重
经过几天的清查,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的账目明晰了:账上转出资金9400多万元,是分多次转出,其中最大一笔是500万元,并且是在柏丽出逃的前一天,也就是说,她在出逃前狠狠地捞了一把。
面对巨额资金被转移出去,穆尔矢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数字出来后,他还是大吃了一惊,觉得太不可思议了。第一项工作,他对所有查账人员宣布纪律,要求他们严格保密查出来的数字,说这是重大机密,谁泄露出去,谁就将会受到严惩;第二,任何人不得私下谈论柏丽出逃的事,说这事还在调查中,不一定就是出逃,说不定她突然就回来了。
做好一切安排后,穆尔矢便按照副市长柳溪帆之前的要求,立即报案了。不过,他还没有急糊涂,而是沉着冷静,主次清楚地先向市委主要领导报告了柏丽出逃之事,在征得市委领导默认后,他才向市公安局经济侦查大队报案。
接到报案,江庐市公安局高度重视,立即派出办案经验丰富的三名干警,警灯呼啸,风驰电掣般抵达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那阵势,让附近的市民以为出了什么人命要案,纷纷随着警灯的闪烁前往围观,有的还煞有介事地猜想着、议论着。
与此同时,在市委书记朴晓习的果断部署下,由市纪委、检察院、公安局三家10人联合组成的“3.14专案调查工作组”,进驻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
应该说,专案组的反应速度极快,从穆尔矢给市委书记朴晓习汇报完,到下午一上班,专案组就进驻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用时不足四小时。专案组长为市纪委副书记章献平,全权负责此案,并直接对市委负责。
调查组的工作是非常认真的,却又是非常程式化的。他们分工明确,各负其责,把握了重点,又不忘关键……
章献平负责与穆尔矢谈话,重点人物自然要专案组长亲自出马,这也是惯例中的标配,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毋庸讳言,在找穆尔矢谈话前,章献平已作了深入的思考,也拟好了对策。他知道这是对穆尔矢的询问,而不是审问,毕竟穆尔矢还是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的“一把手”,是棵“大树”,这棵“大树”下面一定盘根错节,与方方面面的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年薪50万元啊,有几个人能随便拿这样的高薪?这样的人是得罪不起的。因此,他与穆尔矢的谈话是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进行的,友好得让穆尔矢很开心,觉得像茶话会。穆尔矢呢,自然把客气当成了福气,依然可以与章副书记像兄弟朋友一样拉家常。不过,穆尔矢也知道章副书记是跟他客气,知道在没有调查出责任人时,他依然跟章副书记一样,是党的领导,自己的同志是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专案组经过夜以继日的深入调查,终于掌握了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财务部长柏丽转移财政资金出逃的第一手材料,于是决定上报。
汇报会在严肃认真的气氛中召开,整个会议室里充满了肃穆的味道,紧张得令人窒息。两位专案组长看上去小心谨慎,尤其是章献平,发现市委书记朴晓习的目光一直焊在自己脸上后,他的心不自觉就提到了嗓子眼上。
在章献平如便秘的汇报过程中,副市长柳溪帆一直平静而安详地听着,一言不发,两眼灼灼发光,好像要与“中华”香烟杠到底,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着,嘴里喷出一条又一条烟龙。
朴晓习斜觑了柳溪帆一眼,可能嗓子不好,加上烟雾袭扰,偶尔会咳嗽几声。不过,随着他咳嗽的气息进出,人们闻到了一股呛人的味道,不过说不出是什么味道。章献平此时很想知道这两位主官在想什么,但好像又不是他应该关心的问题。等到汇报完后,两位专案组的正副组长便小心翼翼地等待着他们的指示。
大家沉默着,像化石一样定定地坐着,好像在比拼各自屁股的坐力。沉默了一阵后,终于有人说话了。
“老柳,说说你的看法吧。”朴晓习一脸严肃地看着柳溪帆说。
见书记点名,柳溪帆快速地思考了一下,说:“朴书记,是这样的,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发生这么大的事,作为政府部门的主要分管负责人,我要负主要责任。”说罢停顿了一下,猛吸了一口烟,又接着说,“这些年,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在我市经济发展,尤其是城市基础设施、道桥建设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江庐的城市建设日新月异,它功不可没呀!”
当他嗫嚅地说出“功不可没”四个字时,马上意识到说错了,再看了一下朴晓习阴晴不定的脸色,柳溪帆立即来了一个峰回路转,自我纠正道:“他们的资金管理漏洞如此严重,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这真是个巨大教训啊!一定要追究当事人的责任。”
柳溪帆说完,大家又沉默了,谁也不敢打破沉寂,似乎能够听到彼此心潮起伏的呼吸声。谁都听出来了要“追究当事人的责任”是什么意思,只是,当事人已经逃到国外去了,怎么去追究?完全是隔山打虎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最终,还是朴晓习打破了沉寂。
“那我来说说我的看法吧,”朴晓习说,“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发生的这起重大经济案件,是我市乃至我省,甚至全国都少有的案件,在社会上的影响我就不用多说了。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这些年的确在我市大规模的城市建设发展中作出了很大的贡献,也为江庐市荣获全国‘最优经营城市立下了巨大的功劳。”
听到这里,大家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尤其是柳溪帆,毕竟市委主要领导还是充分肯定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这几年的成绩的,这也是对他工作的肯定嘛。
然而,还没等柳溪帆一口气舒畅完,正当大家猜测市委书记朴晓习肯定会继续肯定成绩,忽略问题的时候,却听他叹了一口气,话锋一转,说:“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发生这起卷款逃跑案件,暴露出他们在资金管理中存在的严重问题,集团的主要领导要负主要责任,其他领导要从中吸取教训。你们工作组要好好帮助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查找问题,寻找根源,完善管理措施,绝对不能再出现类似的问题。”
樸晓习边说边看着副市长柳溪帆,再看着专案组的两位负责人,语气像是在审问。大家这才明白了朴晓习话中的意思。
柳溪帆连忙接着朴晓习的话,悻悻地说:“是的,朴书记说得对,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应该进行自查自纠,亡羊补牢,不让此类事情再次发生。”
柏丽出逃事件虽然高度保密,但还是被泄露出去了,并在江庐市传得沸沸扬扬。大家第一天听说这事后,都非常震惊,简直比听到美国双子楼被炸的消息还惊讶,大骂江庐市怎么会出了这么大一个腐败分子!第二天、第三天,大家却开心起来,猜测有一批人要倒下了;第四天、第五天,大家又很疑惑,国家的钱怎么这么容易就被卷跑了?这女人到底是谁的情人?她会跑到哪儿去?第六天、第七天,大家开始吐槽,私下里开起了玩笑,有的把柏丽说得美如天仙,有的说还与柏丽一起吃过饭……
穆尔矢如坐针毡,他知道这件事如果继续发酵下去,就如那层层叠叠的海浪,一层一层的叠加中,最后惊涛拍岸,会摧毁一切的。而要防止惊涛拍岸的唯一办法,就是在大浪到来之前制造出更大的骇浪,来抵挡它,对抗它,然后让它消弭于无形。
夜深人静,穆尔矢在床上辗转反侧。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他是权谋的高手,却是智慧的白痴。过去所有的光环在坚硬现实的世界中,仿佛阳光下的薄雪,美丽是美丽,却虚幻得很。怎么说呢,正如鲁夫不缺匹夫之勇,绝望的路上他还真的找出了道。不过这个道十分恐怖,如果一旦成功,危害将是骇人听闻的。他有点儿胆怯、害怕,还有一点儿良心未泯的不安。可是,面对自己的安危,他还是决定上路。
四 转移视线
穆尔矢突然收到一个匿名信息,说市委书记朴晓习准备严肃处理柏丽出逃事件的责任人。虽然信息上没有说到底要处理主体责任人,还是分管领导人,但穆尔矢还是惊慌起来,意识到事情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预感到那坚如磐石的权力开始动摇了,意识到危险已经悄悄向他扑来。
“侬咪香,你个混蛋!柏丽,你这个疯女人!”穆尔矢在心里恨得咬牙切齿。
在愤恨中,穆尔矢又开始思考对策。
其实,穆尔矢完全不懂他的所谓自己人——柏丽,况且在这个骗子太多,傻子明显不够用的世界里,即便满腹经纶的人都会一不小心被坑,何况他只是个在职研究生,交点儿学费在所难免。
穆尔矢与柏丽这种不可言喻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很荒诞。穆尔矢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柏丽放着优越的工作不要、美好的未来不要,非要跑到国外去?而这一切,都是穆尔矢造成的,是他让她拥有了金钱和权力,甚至拥有了一切。谁叫你让她有钱有权有见识地“长大”呢?人就像鸟一样,养着养着,翅膀硬了就会飞。有点儿良心的,玩够了玩累了,偶尔会回来看你一下,没有良心的,只有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才会记起你。
穆尔矢挠着头皮,肠子都悔青了,可一切都无济于事,只能努力设法自救。
这天,专案组按照朴晓习的指示,组织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相关领导召开案情分析会,会议的主题是“查找原因,寻找对策措施”。于是,会议就有了路线图:专案组副组长主持会议,大家发言,组长做最后总结。而这一次还没等到组长章献平出场,下面就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集团纪委书记贾勇带头发言,说:“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和建行滨江支行(柏丽的情人傅强所在的单位,柏丽是在傅强的帮助下,一起卷款潜逃的)都有严格的监管制度,按照账户管理流程要求,凡是动用资金,必须由用款单位提出申请、业务部门出具意见、项目部门核定指标、分管领导审核签字,最后“一把手”签字批准,由业务部门开具票据、加盖公章和经手责任人私章,票据送达银行才能进行资金划拨。柏丽和傅强内外勾结之所以得逞,主要是因为偷盖公章和私刻公章,由于有了这个章,她才轻易地绕开了诸多环节。”
贾勇的话无疑是替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推脱责任,也是在帮穆尔矢说话,毕竟他是穆尔矢一手提拔起来的。专案组的人心里都明白他这是在干什么,但他们没有反驳,因为时机没到。
你方唱罢我登场。集团项目部长卢天柱认为:“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也是受害者,没什么责任。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每划拨一笔钱,都要经过七八个环节,一岗双责,发生事情的关键归咎于柏丽私刻了公章……集团有健全的规章制度,只是某些人没有落实好而已,没有监督好而已……下一步要在抓落实上下功夫,只有牵着牛鼻子才能好上路。”
听着听着,有人就掩嘴笑了起来。
章献平感到会议室里好像有一股力量,像蛛网,粘着所有人的目光、所有人的力量,都集中在一个地方——穆尔矢的身上。
发言的人,谈经夺席,指点江山,不是哀号,便是相互掩护,舌头是软的,狡辩倒是真的。
身为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第一责任人的穆尔矢,只顾低头拨弄手机,并不关注会议室里的声音,似乎会议与他无关。其实不然,他是在故作平静,在用无声的语言指挥着大家,给大家发送着统一口径的信息——集体推脱责任。
眼看会议就要失控,作为专案组组长的章献平气得有些坐不住了,没等银行方面的负责人说完话,他便带着愠怒,打断了他们的话,说:“那我来说说吧,今天我和市政府童成根副市长来,是受市委朴书记和柳副市长两位领导的指示,来和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建设银行方面的领导,围绕‘3.14案件分析问题、剖析原因、寻找措施的。既然是分析原因,就要全面地分析,不要局限在某一点上,否则亡羊补牢……”
章献平的一席话,让会议室变得安静起来,不过大家完全变成哑巴了,谁也不接他的话茬,让气氛显得冷漠和尴尬。沉默和哈欠一样,一般是会传染的,而且症状也愈来愈深,独木难支,他终于招架不住,有些急了。不过,他知道,让他们自己找问题是找不出来的,就像谁会说自己坏一样。这样的分析会开下去毫无意义。
于是,在气馁中,他又带着严肃的口吻说:“刚才大家已经说了很多,问题嘛也找到了一些,但关键要找出重点。这样吧,会后,集团和银行方面都好好思考,分析出案件发生的原因,并搞个具体措施出来,以防类似事情再次发生。”
问题分析会就这样被搅散了,大家都很开心。穆尔矢自然最得意,脸上却波澜不兴,一如既往的低姿态,仿佛有种春树繁花开不尽的意味。然而,等专案组的人一离开会议室,他假装的轻松便没有了,神经开始紧绷。顿时,他感到身心疲惫不堪。但他并没有急着回家,不是不想回家,而是心中有些茫然。
他随手点燃一支烟,半躺在沙发上,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为自己的得意之作偷乐着,这也更增加了他实施阴谋的决心。
可是,在实施阴谋这件事上,他又犹豫了。让司机老冯去干吧,显然这家伙不会同意,虽然平时表面上他对自己唯唯诺诺,可那都是因为跟着他吃香喝辣,赚得盆满钵满使然,这种人是永远靠不住的。如果让他去实施爆炸案,他一定会退缩,搞不好还会把他给卖了。他又想到了办公室主任孙鸣,随即又推倒了自己的想法,先别说他是不是什么领导的亲戚,一旦他听到让他去实施爆炸,肯定坚决不同意。这种有文化的人,是最靠不住的,他们会利用自己掌握的知识,掌握法律法规,先看看自己有没有危险,小算盘比谁都打得好。他又想到了贾勇,但也觉得不行,这人是他老婆贾容静让他提拔的,准确地说是他老婆提拔的,他只不过是个二传手。对这个人,他并不了解。他不可能去问老婆,这人靠不靠得住,也不可能自己去考察,像电影中考验谍报人员是不是会叛变那样,再说时间也来不及呀!更何况,实施这么大的阴谋,他是不可能告诉老婆的,告诉了她,她一定会反对,即使不反对,将来实施成功后,她露了馅,不是前功尽弃吗?想到这儿,他非常气馁,怎么提拔了那么多人,提拔了那么多家奴,关键时刻却没人可用呢?仔细一想,这些提拔的所谓圈里人,所谓的家奴,都是靠不住的,人家是因為你的权力而为奴,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钻进圈子的。
思来想去,他只能选择自己干了,这是最保险、最可靠的。
门外传来敲门声,他连忙将斜躺在沙发上的臃肿身体扶正,端坐起来,说,“请进。”
进来的是贾勇,只听他说:“董事长,不好意思,这要下班了还来打扰您。”
“什么事?”穆尔矢蔫蔫地说,“不会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吧。”
一听这话,贾勇就噎得杵在那儿说不出话来。
“说吧!”穆尔矢说,“是不是关于柏丽的事?”
“不是,”贾勇讷讷地说,“您看看这个。”
穆尔矢接过贾勇手中的材料,表现出不放心的样子,看了他一眼,说:“啊!有这样的事?”
贾勇连忙回答:“我也是今天刚刚收到的,您看,这事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穆尔矢厉声道,“一查到底,这些吃里爬外的腐败分子!”说到激动处,还骂骂咧咧起来。
贾勇连忙说:“那我这就去查,一定查个水落石出。请董事长放心。”
贾勇离开后,穆尔矢又把他送来的举报材料认真地看了一下,心里更加堵得慌了。举报材料上说,那承包商还隐瞒着一件大事,他现在还没有查清,等查清了再向上级举报。
“什么大事呢?”穆尔矢在心里反复问着,“难道还有更大的人物也收受过他的贿赂?”
一番左思右想,穆尔矢感到头都要炸了,便将头一甩,索性不想。
回到家里,穆尔矢还感到头重脚轻。他的妻子贾容静还不知道集团出了大事,惊讶地问:“你不是出差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呀?”说着就把他的包接过来放到沙发上,见他闷闷不乐,又问,“出差累了吧?”
穆尔矢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几乎用哭腔抛出一句:“柏丽跑了!”
贾容静一旺,好奇地说:“她能跑哪儿去啊?不就是国外嘛。”她知道“干女儿”柏丽喜欢玩,尤其喜欢到国外去玩。
“你怎么知道她跑到国外了?”穆尔矢很意外,以为她知道集团出事了。
“我哪知道?”
穆尔矢只好把柏丽卷走集团巨额资金的事说了出来。
“天啦!怎么会这样?”贾容静大惊失色,“那不就是跟贪官们出逃一样吗?”
穆尔矢捶捶头,从沙发上站起来,说:“我这是作的什么孽啊!”眼泪盈得满满的。
“这个柏丽,怎么能这样?”贾容静生气道,“这不是坑你吗?”
穆尔矢点了点头。
贾容静开始数落起来,说:“你就是不听我的话,收什么‘干女儿,当时我就说了,你收‘干女儿不好听,可你就是不听……”
“你还有完没完!”穆尔矢气咻咻地说。
贾容静嘴一翘,撇过身,抹了一下眼窝,开始在心里设想着丈夫可能会担什么样的责任。夫贵妻荣这个道理她懂,没有丈夫就没有她今天的一切。想着想着,她就更加担心起来,说:“快想办法啊!总不能坐在这儿等……”
“你告诉我有什么办法可想?”穆尔矢不再生气了,语气突然平和起来。
贾容静说:“你在官场打拼这些年,总有些人脉可以帮帮你吧,关键时候就得靠朋友……”
经贾容静一提醒,穆尔矢立即打起精神来,他知道,心里的魔鬼影子已经飘不过去了,现在不管怎么想,都只是在用一种臆想满足自己,还是用行动自救吧。
可电话打过去后,不是没人接听,就是人家一听,马上推托说这事真的没办法帮,仿佛彼此一下子成了熟悉的陌生人!穆尔矢不敢相信,过去一起吃吃喝喝、称兄道弟的朋友,说抛弃就抛弃他了。痛苦之际,他突然明白,人家对你的尊重,人家讨好你,不是你人好,而是你手中的权力好。
他决定先放下这件事,眼前最重要的是解决“惊涛骇浪”的问题。于是,他跟贾容静丢下一句“我出去一下”后,消失在夜色之中。
夜正浓,风拂面,一切都如平日。但是,他要在这平常的日子里,干一场不平常的事,不,是干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事。相信只要实施成功,他就可以暂时高枕无忧。想到这儿,他心里不由一阵轻松。
为了不被别人发现,一走出家门,他就来到自己的另一住处——龙山别墅。接着,他轻车熟路地将之前准备好的口罩、墨镜以及农民打扮的衣服换上,瞬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不像人,更像魔鬼,因为他的头发太长了,加之颧骨突出,印堂上油光发亮,俨然就是鬼。
江庐北郊自古以来就是这个城市的西伯利亚,荒野、破烂,是一些化工企业和运输企业的停车场。许多企业在这里经营一段时间后,往往因为环境恶劣,生意不佳而离开,于是留下了许多废旧仓库。精明的生意人,廉价地将废旧仓库租下来,存储一些危险物品,如鞭炮、化工燃料等。穆尔矢今天来,就是要炸毁它们,他要在江庐市引起轰动,转移人们关注柏丽出逃的视线。
他将车停得远远的,然后带上爆炸装置,借着微弱的月光,摸到一座写着“危险品”的废旧仓库前。正准备喘口气的时候,他的脚不知踩到了地上的什么金属物,发出“哐当”一声响,虽然声音很弱,却招来了几条狗,它们在黑暗中发出撕心裂肺的狂叫,向他扑来。
穆尔矢魂飞魄散,丢下手里的东西拼命逃窜。那是与死神赛跑,用尽了他一生的力气。直到回到龙山别墅,他的心还在狂跳,几乎陕要钻出来。他很气馁,很沮丧,很无助,仿佛将自己置于一个大的漩涡中,不断挣扎,又不断往下沉,然后又拼命挣扎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惊魂落定的穆尔矢才走出龙山别墅,来到大街上。路灯明亮,他却很恍惚,世界像飞起来了,凌乱、眩晕、动荡。大街上人潮涌动,人们都皱着眉,紧绷着脸,走得匆忙。他像个醉汉,在街道上晃悠着。灯影交错,路边的香樟树蔫耷耷的,仿佛到了风烛残年。当看到不远处的推土机、挖掘机在轰鸣中将一座座房屋推倒时,他忽然产生了一种联想:这是要推倒我吗?不,我不能倒!我绝不能倒……
在喃喃自语中,他渐渐清醒起来,又杀伐决断地开始疯狂拨打电话,结果一如从前。他更生气了,在心里罵道,阮梅芬,你这娘们儿怎么生出这么个混蛋女儿来?本来,一切按他的设想,作为江庐市建设集团的“一把手”,还有一年他就可以到市政协或人大去发挥余热,眼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他怎么不沮丧?
他有些绝望了,突然想和阮梅芬说说心里话,说说心中的惆怅和苦闷。然而,电话里传出来的依旧是“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语音提示。
“他娘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扯着嗓子断喝。
人最软弱的地方,是舍不得。舍不得一段不再精彩的感情,舍不得一份虚荣,还有那虚假的掌声。穆尔矢后悔了,不应该舍不得放下阮梅芬母女俩。现在他最痛苦、最关键的时候,她却丢下他不闻不问不说,还关机,多少让他感到有些心灰意冷,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穆尔矢也是人,也需要回报,这种回报并不是物质上的,物质上的他从来都不缺,他缺少的是心理上的慰藉和满足。他在柏丽的身上付出了太多太多的心血!
记得柏丽刚毕业时,穆尔矢还在开发区工作,阮梅芬求他,要他给女儿找个稳定的工作。当时作为副职的他,实在没有那么大的权力,上面有“一把手”和“二把手”,他又不管人事,想要安排一个好的工作,真的不容易。
可是,那时候的他正跟阮梅芬如胶似漆,她开口了,别说找个工作,就是要月亮他也得去摘呀。他无法拒绝,思来想去,还是硬着头皮把她塞进了一个自收自支的事业单位。为此,他险些得罪了“二把手”,因为他超越了自己的权限,这个越庖代俎的行动,搞不好“一把手”、“二把手”会联手把他废了。
好在他向领导汇报得及时,说柏丽是自己的“干女儿”,说这孩子真的很优秀……领导一听这话,立即明白了一切,便爽快地用吴依俚语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己人那是要先搞好哇。”穆尔矢就这样把事情圆过去了。为这事,穆尔矢对自己的上司感激不尽,感谢他的宽广心怀,因此他还“折本”地从家中拿了两根金条去感谢领导,结果人家领导很正直,死活不要,并说:“都是自己人,这样就见外了,支持工作就是最大的感谢。”然后把他推了出来。
柏丽上班后,他也没有轻松过,为了让她从体制外变成体制内的人,在他当上县长后,几经运作,才把她变成了体制内的人,并当上了开发区的财务总监。当他上调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后,柏丽觉得没靠山了,怕干不下去,他又答应带她到身边。当然,这时穆尔矢是心存私心的,毕竟到一个新单位,他需要自己的人。
自古朝中无人难做官,未来一直还将继续。柏丽就是这样从一个普通人完美地蜕变成了公务员,然后又从公务员变成拿年薪的国有企业财务部长。可是,穆尔矢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一片心血终究敌不过人家的一个爱情游戏,自从和建设银行的傅强好上后,柏丽就完全对他这个“干爹”不上心了…一
五 费尽心机
一夜的煎熬,让穆尔矢苍老了许多。但是,他可不是那种轻易被击倒的人,他一直认为自己智慧超群,特别在面对困难的时候,他的智慧就特别多。他决定不动声色,以不变应万变,自乱阵脚无疑是极其愚蠢可笑的,毕竟到目前为止,局面还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于是,早上起来,他重新打起精神,走进了集团办公室。想想昨天会议上的成功,他忽然兴奋起来,希望就在眼前呢。他为自己的聪明才智而自豪,认为只要心中有丘壑,凿石可垒河山。从他当村里治保主任再到县长,再到大集团的董事长,一路走来,无不与他的善于创新、计谋诡异有着重大关系。
用他的话说,没有办不到的事,只有想不到的事。就拿以前拆迁来说,别的乡镇拆不下去,老百姓不是上访大闹市政府,就是自制汽油弹搞爆炸,而他的十多个乡镇村,没有一户闹事。
穆尔矢有什么高招?你还别说,他的招数简单实用。他说他有三大优惠政策加三大招数:先同意的先拿钱,先签字的先奖励,先拆迁的先挑房。至于三大招数,就更简单,他说,人们不愿意拆迁,无非是要钱嘛,那我们政府就吃点儿亏,把钱补够、补足,补到位。
还别说,他的这几招真灵,拆迁户满意了,市领导也很满意,他的腰包更满意。一些拆迁户晚上拎着钱袋子排队上门,因为拆迁户们知道花小钱可以赚大钱。不过,穆尔矢很聪明,面对人家送上门来的钱,他深知是要不得的,于是第二天,他一转手就把收到的钱存到纪委廉政账户上。
穆尔矢的聪明才智也是经过生死之战检验的,那是他从县委书记杨塬的斗争中锻炼出来的。那时他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想早点儿从县长的位置挪到书记的位置。虽然他很想,但还算厚道,没有主动出击采用阴招去赶杨塬。可是,杨塬看出他想当书记的苗头后,就反过来对他下黑手了。
一天晚上,润得富房地产公司的副总经理缪开亮敲开他的家门,手中拎了个袋子,里面放了两条“三五”香烟。县里的人都知道,穆尔矢只抽“三五”,因为“三五”价钱不高,抽了后嗓子没痰,同时可以突出他的清廉形象。
当然,他主要还是害怕像戴名表、抽“九龙之尊”的局长那样,被好事者放到网上去。所以在平时,他装得很低调,永远只穿一套黑色西服,永远保持艰苦朴素的形象,偶尔抽一根烟也是“三五”牌。他时常提醒自己:现在和过去不同了,弄不好就会在网上被曝光,被人肉的。
穆尔矢和缪副总很熟。一番寒暄后,得知缪副总并没有什么具体来意,只是说受总经理白道泓之托,送几条从美国带回来的“三五”烟看望一下县长。穆尔矢听后,心中轻轻哼了下,想:“你们这些商人,没有一个不唯利是图!没有事大概是不会登堂入室的。”于是,他顺势礼节性地了解了一下润得富房地产公司的经营情况。
送走缪副总,穆尔矢一拎起纸袋,感觉分量很沉,顿时意识到不是几条烟的问题,便顺手拿起上面的烟,一看不得了,下面是一捆捆的人民币。
他忙朝里屋喊:“容静,你过来点一下,看有多少?”
贾容静走出来,接过纸袋一数,说:“是10万元人民币和1万元美金。”
穆尔矢一听,若有所思地看着夫人。
“你发什么愣?”贾容静问。
“虽然我帮过他们不少忙,也赚了不少钱,可他们给过我和老杨房子啊。”穆尔矢说的老杨是指县委书记杨塬。
“想那么多干吗?反正你帮过他们忙的,这么多年又没出卖你。”贾容静连忙安慰他。
“妇道人家,只知道钱,动动脑子行不行?”穆尔矢瞪眼责怪道。
贾容静辩解道:“你每次都这样紧张兮兮的,每次不都是风平浪静的!你这是过度紧张症,知道吗?”
“懒得理你,随便你吧。”
女人也许天生喜欢钱,面对白花花的银子,她们是不会放过的,这时就算丈夫再怎么耍威风,她们也不会生气。因此,一些送礼者往往把领导的夫人作为攻关对象,夫人攻不下来,就转而从领导的情人下手。
“现在不是过去了,老杨最近好像对我眼神有异样,听秘书小乔说,最近市里要调老杨去当分管农业的副市长,他不愿意,想在书记位置上直接干到岁数后,再去市政协养老。”
贾容静说,“当副市长多好,他干吗不去?”
“你们女人,就是头发长見识短。他在这里是‘一把手,还是市里的常委,他去当副市长了,什么也不是,上面还有市长、书记。而在县里,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连我都拿他没办法,你看从提拔干部到开发建设,哪样不是经他同意后才能办?再说了,他现在已经是副市级了,宁做鸡头,不做凤尾,这点道理你不懂啊?”
豁然开朗,贾容静眼睛睁得大大的。
穆尔矢是一个嗅觉十分灵敏的人,几十年来在大风浪中行走,没有翻船,甚至连小船晃悠几下都没有发生过,是与他有着一套自己的“预算”本领和行事方法分不开的。他做任何事情,总是不会忘记在事前用他那发达的“CPU”“预算”一下,然后在事后再用事实来回答他的“预算”,看差距有多大?出现差距的问题在哪?然后在脑子里面制定出“预案”,一旦遇到同类问题便及时应对。
有了“预算”和“预案”,穆尔矢的行事就有了他认为可行的“准则”。他的官道不出现晃悠也就比较正常了。不过,他也是一个求实的人,知道“预算”这东西不能太信,但也不能不信,意想不到的事情随时会发生。自己最多只能掌握能够把握的主动,别人怎么样,他就无能为力了,他的威力还不够大到扫平一切。
夜深了,鸟儿都睡了。穆尔矢叼着烟来到客厅里踱着步。他觉得行贿这么敏感和严肃的事情,一般都是当事人或单位“一把手”亲自送的,不会叫一个副手来送,而且数量这么大。这是因为行贿者为了让受贿者放心,一定会亲自出马,尽量减少知情人。穆尔矢越想越不对劲,会不会是老杨设的“局”呢?于是,他灵机一动,拿起手机在通讯录中找出润得富房地产公司白道泓的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通了,还没等他开口,电话那头便传来白道泓客气的称呼:“穆县长,你好啊,怎么有空打我电话,有事吗?”
穆尔矢没有接话,而是试探性地问:“白总在哪里啊?”
“哦,穆县长,我现在云南呀,现在国家房地产政策调控,一线城市地产不好做了,想到西部来看看有什么商机没有,穆县长有什么吩咐?”
穆尔矢一听,立即预感到问题严重。
“哦,没什么事,就是想起你这个老朋友了,问一下调控后你们房子卖得怎么样……”
“如果卖得好,我就不到外面找活了,是吧,穆县长……”白道泓笑着说。
“唉,也是,这房地产政策不知调控到什么时候,我们政府的日子也不好过啊。那你好好考察吧,回来再聊。”
挂了电话,穆尔矢闷得打开窗户,夜风一下灌进来,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从白道泓的电话中,他清楚地判断出,他根本没有叫他的副总来看望自己,更别提送钱了。
“不论缪副总出于什么目的,里面肯定有问题。”穆尔矢像受惊的麋鹿,高速运转着他的“CPU”。
“好险呀!”他果断地作出决定,“容静,明天一早你就把钱送到纪委去!不,还是存到那个3什么来着?”
“是35581”,贾容静补充道,“怎么了?”
“你别问那么多,听我的就是了。”
她不敢再多问,“哦”了一声。
那晚,穆尔矢睡得很香,因为第二天老婆说他鼾声大作。他的这种状态,是一种心理的放松。他之所以睡得香,是因为他果断英明,把事情想好了,也处理得令他自己都觉得非常满意,就像一个谍报人员成功地将一份重要情报送出去了。据说,许多贪官收到钱财后,时常做噩梦,梦到警察来抓他,就会吓出一身汗;还有人一听到警车鸣叫的声音就会高度紧张。有的贪官长期处于高度紧张之中,引发出各种病症,然后一命呜呼。可是,一旦他们被抓进大牢,反而吃得香睡得着了,这是因为压在他们精神上的沉重负担彻底放了下来。
穆尔矢的计谋诡异,还得益于他平时爱看谍战剧,他从谍战剧中学到了许多心理战术,学到了如何在关键时刻作出正确的决策。因为从谍战剧中,他懂得了作为一名合格的谍报人员,是没有“大概”、“可能”等模棱两可的判斷的。失误,就意味着向死神靠近。所以,他感觉自己很成功,不仅找到了对策,还将那堆“白花花的银子”献给了国库。
坏人做一件好事叫回头是岸,好人做一件坏事是快天亮尿床。这时,穆尔矢又觉得他是一名好干部,为国家的国库作出了巨大贡献。为此,他在第二天召开的反腐败大会上,做了“算好人生三笔账,拒腐防变保清廉”的讲话。他说:“我认真阅读了廉政读物《为官别折腾》的文章,确实对我触动很大,感受颇深。我感到,作为党员干部,只有时刻算好‘形象账、‘经济账、‘自由账,要常思贪欲之害,常怀律己之心,才能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走好自己的人生之路……”
现在,面对柏丽出逃的事,他虽然觉得是以前从没遇到过的超级巨浪,但他仍然相信,依靠自己的智慧,再加上一点儿运气,他是有可能转危为安的,毕竟柏丽现在下落不明,相当于是“死无对证”,他还有足够的时间来运筹……
几天后,穆尔矢刚走进办公室,贾勇就跟在他的屁股后面蹩了进来。
“董事长,”贾勇像家奴一样,不敢出大气,“我想跟您……汇报……检举的事。”
穆尔矢一脸不高兴,说:“说吧,有什么不好说的?”
贾勇于是大胆汇报起来。
“你说简单点儿,”穆尔矢不耐烦地打断他,“那个叫程潜的科长到底有没有受贿?”
贾勇忙说:“事实已基本查清,应该是有的。”
穆尔矢恼火道:“什么叫应该有?”停顿了一下,又说,“让你去查,当然是要拿出有说服力的证据。”
贾勇思索着,犹豫着,心里乱七八糟地膨胀着,不敢将调查的实情直接跟穆尔矢汇报,因为事关穆尔矢的老婆贾容静。
“说吧!”穆尔矢催促道,“你发什么愣?”
贾勇吓得眼睛一闭,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说:“那个科长不配合调查,还扬言说又不是他一个人不干净……”
“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穆尔矢敲了一下桌子,“难道是窝案?”
“是的,”贾勇说,“这件事可能牵扯到新亚发展公司好几位中层。”
穆尔矢一听,愣住了,眼睛睁得大大的,自己的老婆贾容静不就在新亚发展公司吗?难道……
贾勇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在调查那个科长时,人家环顾左右而言他,告诉他董事长的夫人贾容静也参与其中,意思是让他最好不要调查下去,否则大家都完蛋。贾勇不相信,认为贾容静与那承包商八杆子打不着,找了一个机会来到贾容静的单位。
那天,贾容静正好不忙,就跟他闲聊起来,从贾容静女儿在国外的生活聊到国内日新月异的发展,然后扯到房价,接着聊到新亚发展公司正在建设的人才公寓楼,问贾容静能不能跟董事长打个招呼,他有个亲戚正在那附近上班,可不可以享受一下新亚发展公司职工的待遇,从中拿一套。
贾容静一听,说这事恐怕不行,人家那公寓是专门为新亚发展公司招聘的高级人才而建的,只租不卖,怎么能随便让不相干的人去买,连租都不可以的,说得贾勇羞赧地低下头。贾勇连忙说他也就是问问,不要太当真。贾容静又说,那开发商她认识,也许可以在别的地方买到他们开发的房子,她可以打招呼便宜点儿。
一番对话后,贾勇知道贾容静一定参与了这个案子。
“那也得查下去,”穆尔矢说,“这样的腐败怎么能不查啊,中央三令五申,重拳反腐败你不懂啊!”穆尔矢说这句话是经过一番考虑的。他想早点儿把这件事处理好,显示他在维护中央权威,在反腐败斗争上毫不手软的坚定决心,进而树起他在上级党委、在集团全体员工面前一身正气的形象,尤其在柏丽出逃这件事还没有暴露他的时刻。
穆尔矢默默地抽着烟。办公室里的藤萝架蓊蓊郁郁的,遮住了他半张脸。太阳慢慢从楼后面往下坠去,只留下一片淡淡的绯红,晕染了半边西天。暮色渐渐升腾起来,一点一点地悄悄包围了他。他再也想不到,磨难,已经在未来的某处,静静地潜伏着,窥伺着。
贾勇继续僵持在穆尔矢面前不语。虽然他几次想冲动地告诉穆尔矢贾容静也参与其中,但终归那是他的假姐姐,再说他跟穆尔矢也没有达到跟贾容静那种随便说话的程度,所以不敢直接说出来。
穆尔矢顿时明白了什么。
“贾勇,”穆尔矢站起来走到他跟前,“这个案子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贾勇的嘴唇嚅动了一下,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我身边的人参与了?”
贾勇摇摇头,又想反悔。
穆尔矢看出他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又问:“贾容静参与了?”
贾勇想摇头,但没有。
穆尔矢一怔,知道大事不好了,顺手给了贾勇胸前重重一拳,暴跳如雷地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参与到这件事?肯定是有人想陷害我们,肯定是那人想假借贾容静来做文章搞倒我……”说到激动处,他狰狞地看着贾勇说,“怎么让你调查个案子搞成这样了?你还能不能胜任这个工作啊!”
贾勇嘟囔一句,说:“我调查过。”
穆尔矢一愣,说:“你到底调查清楚没有?干不了就别干!”
面对穆尔矢的愤怒,面对他刚才那重重一拳,贾勇在满腹委屈中,将他调查的前前后后情况说了出来。
犹如晴天霹雳,穆尔矢被霹蒙了。
贾勇连忙说:“我还会再继续调查的。您放心,一定会还大姐一个清白。”
穆尔矢阴沉的脸开始渐渐发亮了,开始找台阶下,说:“是呀,一定得还你姐一个清白,不能让人乘虚而入。你去好好跟那家伙做做思想工作,没有的事不要乱说,那是要负法律责任的,退一步说,他乱说对谁也没有好处。”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这人吧,犯了错误不要紧,只要改了就是好同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画龙点睛的话,贾勇当然能听明白,于是试探道:“董事长,您看这事怎么处理……”
穆尔矢说:“你去处理吧,我相信你有处理好这件事的能力!”说到这,他看了贾勇一眼,“有空去跟大姐了解一下情况,你们好好沟通一下,不要在关键时候再出什么事啊!”
“好的,董事长,我一定把事情处理好!”贾勇心领神会地说。
六 弃卒保车
一个月后的一个周六上午,市委书记朴晓习第一次针对“3.14”携款逃跑案举行了市委常委会。会议听取了专案组组长、市纪委副书记章献平对整个案件的调查汇报,并宣布了对相关人员的初步处理意见:
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财务部长柏丽,开除党籍,移交检察机关处理;
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副总廖承诺党内警告处分,行政降职处分。
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人事部长张江海行政警告处分。
建设银行滨江支行行长傅强交由检察机关处理。
穆尔矢清早出门,便被一缕阳光抱住了。近一个月没见过太阳,光芒万丈,真刺眼。他用极其奢华的语言对太阳进行了赞美:“花自飘零水自流,有阳光才有生命,有阳光才有希望……”
他仰望着天空,露出了一脸的狡笑。他已经得到了消息,被处理的人员名单中并没有他的名字!尽管这只是初步处理意见,但还是缓解了一下他精神上的巨大压力。
谁知刚进办公室,一个电话又让他心烦意乱起来。
电话是他的老情人、柏丽的母亲阮梅芬打来的。
“尔矢,怎么柏丽的电话老是打不通?”电话里的阮梅芬显得很疲惫,说话有气无力。
“你还知道给我打电话啊!”穆尔矢差点儿跳起来,厉声质问,“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上天堂了吗?怎么把手机也给关了?”
“我没关手机啊!哦,我来了乡下的娘家,我老娘病得不轻,已经抢救过好几回了!可能你打电话的时候,我恰好手机没电,或者是山区信号不好!”
“那你老娘现在情况怎样了?”穆尔矢压住怒火问。
“她快不行了!活不了几天了!我昨晚到现在一直在跟柏丽打电话,就是想让她赶过来和外婆见最后一面。她这是怎么了,一直关机?要是晚了的话,怕是赶不上……”阮梅芬已经在抽泣。
“这……她……”穆尔矢骂到嘴边的话忽然吞了回去,这个时候若是告诉阮梅芬柏丽卷款出逃的事,她怕是会急死呢!于是,他缓和了一下语气,说,“她不是被集团派出国了吗?电话自然打不通。这样吧,回头我想办法跟她取得联系,一旦电话打通了,就让她主动联系你,好吗?”
“好吧,只能这样了。”阮梅芬哽咽道。
“这是什么破事啊?”挂断电话后,穆尔矢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我这辈子算是倒大霉了,怎么遇到了这两个活宝!”
人生的路,很多时候是在人们不经意时发生转变的,就像穆尔矢与阮梅芬的相遇。那时穆尔矢还是乡长,阮梅芬是妇女主任。乡长和妇女主任之间似乎历来就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關系,穆尔矢也是这样想的,也打算那样去做,因为漂亮的阮梅芬早令他垂涎了,他得想方设法把她弄到手。
机会终于来了。
这天,穆尔矢和阮梅芬一起到县里开会。
会议结束后,穆尔矢试探性地问阮梅芬:“阮主任,今晚有什么安排?”
阮梅芬笑着说:“没有啊,一切听从乡长的安排。”说话时,她还用一双迷人的眼睛觑向穆尔矢。
都是聪明人,一拍即合。于是,穆尔矢坐上车,载着阮梅芬向九龙湾度假村驶去。
到达度假村后,穆尔矢怕被熟人撞见,便和阮梅芬进行了分工,一人去开房间,一人点菜。然后,他们二人在餐厅的小包间里频频举杯,眉来眼去。
因为有需求,所以身体才相许。在阮梅芬心中,她一直认为,作为下属,不和领导搞好关系,那一定不是称职的下属。而作为女人,如果这辈子不能成为领导身边的人,找不到一个靠山,就说明不是个好女人。
她也是常人,也有“需要”的时候。饭后,一切水到渠成,穆尔矢与阮梅芬在酒意中,大胆地手挽着手向楼上的客房走去。然而,穆尔矢没有像阮梅芬期待的那样大显身手,让她欲仙欲死,他只对“戏凤”乐此不疲。
阮梅芬受不了了,有些不高兴地说:“你难道只会这个?”这时的她,已经把她和穆尔矢的关系提升到同居的级别。
穆尔矢抬起头,皮笑肉不笑地说:“怎么了?这样不是很好吗?”
“你……你……”阮梅芬真的不高兴了。
其实,穆尔矢之所以变成这样,是有隐痛的。
他还是村治保主任时,喜欢上了村里的寡妇凌香。有一次,他趁老婆回娘家时,半夜睡不着,便翻墙爬树,摸到凌香的床上。正当睡梦中的凌香被他压得喘不过气,要喊救命时,他压低嗓子说:“我是尔矢!”凌香这才缓过神来。
久旱遇甘霖,寡妇凌香的叫声在寂静的夜里,像夜莺在山村回荡,好像村里的小狗小猫都被他们吵得汪汪狂叫起来。从此,尝到甜头的穆尔矢隔三岔五就去与凌香云雨一番。
有天半夜,穆尔矢又想凌香了,趁老婆熟睡,便再次翻墙爬树,摸到凌香家里。此时的凌香正在假寐中,等待着老相好村长老栾的到来。
不明就里的穆尔矢摸到她的床上后,三下五除二脱下衣服就发起了冲锋。这时,凌香家的大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穆尔矢吓得一哆嗦,下面顿时就软了。然后,他听到有人小声叫道:“凌香,我来了。”此时的凌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身上趴着的是穆尔矢。
“死鬼,你来也不早说一声,快躲起来,来新人了。”凌香又急又气道。
穆尔矢在慌乱中,连衣服也没来得及穿,便滚到了床下。
“你在和谁说话呢?”进来的老栾问。
“没有呀,我是听到你说话,便和你说呢。”凌香遮掩道。
老栾也不怀疑,一个转身滚到凌香的床上,顿时,床和人都发出不同的声音。
床下的穆尔矢气得咬牙切齿,气的是他从没听说小寡妇有新人,恨的是小寡妇的叫声是那么响亮。他在心中诅咒着,骂老栾肏他的女人,又不断诅咒小寡妇被老栾折磨死了才好。后来实在忍无可忍,穆尔矢便趁他们忙得死去活来之机,像夜色中的士兵突围一样,悄悄爬了出去。
自那次之后,穆尔矢就成了太监。
天可怜见,一个男人阳痿了,是一件多么挫败的事情,他会被老婆骂没用,那是很伤尊严的,是男人最大的痛苦。于是,他四处寻医问药,从老军医到老专家,他都拜访过,可他们都没能让他的东西起死回生。因此,他的爱好开始慢慢转移了。他在心里说:“不能刚性需求,我弹性需要总行吧。”他对性爱没有了兴趣,而是转移视线,通过“戏凤”,找到了另一种快感。
阮梅芬是个十分听话的女子,在房事上对穆尔矢可谓极尽温柔,予取予求。正是在她的安抚和“治疗”下,穆尔矢才渐渐找回了做男人的尊严。因此,穆尔矢是发自内心对阮梅芬有感激之情的。不然,他不会冒着风险帮柏丽找工作,提拔柏丽,并一直把她带在自己身边,甚至让她掌管集团财务部这么要害的部门。
连哲学家都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可穆尔矢偏偏在阮梅芬母女身上两次“失手”,这难道不是命?
撕心裂肺的难言之隐,嵌入风云激荡的岁月。正当穆尔矢还沉浸在往事的痛楚中不能自拔时,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手法甚是急促。没等穆尔矢说“请进”,来人已经无所顾忌地推门进来了,弄得穆尔矢有点儿措手不及。
进来的是集团副总廖承诺。
穆尔矢示意他坐下,疑惑地问:“你这么急,有事吗?”
廖承诺开门见山道:“董事长,我昨晚一整晚都没睡好,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和您谈一谈,不然这事会闹大的。”
穆尔矢一听“事会闹大”,立即“哦”了一声,问:“怎么了?什么事会闹大?”
廖承诺十分不爽地说:“听说柏丽案件开始处理责任人了,要对我进行党内警告处分,还要行政降职处分?”
“是吗?”穆尔矢故作吃惊,“我怎么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廖承诺不说话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穆尔矢,好像在说:“这事你不知道?你哄谁啊?”
见廖承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穆尔矢马上脸色一变,主动坐到廖承诺身边。
“這样吧,”穆尔矢拍了拍廖承诺的肩膀,“我回头了解了解情况,传说的东西是不可信的,即便要处理责任人,那也得先征求大家的意见,到时候我来跟上面说一说。”
听了穆尔矢的话,廖承诺知道事情也只能到这一步了,他知道,在市里没有作出正式决定之前,过分闹下去是毫无意义的。
于是,他再次提醒穆尔矢,说:“反正要处理我是没道理的,柏丽又不是我的什么人,凭什么要我受过?麻烦您转告市领导,这件事处理不好,我会向上级党委申诉的。”
廖承诺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子,无情地刺进穆尔矢脆弱的心脏里。
穆尔矢脸上立即露出尴尬的笑,讷讷地说:“好的,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然后像糊弄小孩子一样,把廖承诺推出了办公室。
七 装模作样
面对依旧严峻的不利形势,穆尔矢及时组织举行了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党风廉政工作会议。他想向全体员工表明自己的态度,在反腐斗争这一点上,他一直是十分坚持的,对待柏丽,他也会毫不姑息,毫不手软。
穆尔矢的精神状态很好,元气也很足,他从要坚决落实中央一系列反腐败的精神,到要将反腐败进行到底,再到如何算好人生“廉洁账”,讲了一大堆“振聋发聩”的话。
穆尔矢说:“腐败有什么意思?你看我们,一年薪金也不少了,干吗要为区区几万元、几条烟或几张卡去冒险?”
然后,他又谈到为官不易,说在社会变革,人们欲望无比强烈的今天,在行贿者挖墙钻洞想让你腐败的今天,为官自然不易了,这也是应有之义,所以,我们一定要保持清醒的头脑。
最后,谈到柏丽出逃时,他一脸凝重,语气坚定,说:“这个柏丽,就是隐藏在我们内部的敌人,隐藏得太深了,所以才没有被及时发现……责任归咎于她的狡猾……”
说者掷地有声,听者嗤之以鼻。大家早就从小道消息得知,穆尔矢的女儿女婿已在国外安家,他老婆贾容静也已悄悄移民澳洲了,他是地地道道的裸官。
当裸官的滋味是幸福的,这让穆尔矢没有了来自外界的压力,因为他的后路已经畅通,随时可以撂下挑子,挥一挥手离开。不过,当前进行的打老虎行动对他的震慑也是很大的。尽管他腐败依旧,却变得比以前更加小心谨慎。身为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的“一把手”,担负着全市基础设施和重大建设的使命,求他的人排着长队,但是,别人送他的钱财物,他是不敢轻易收的,他不知道哪个包工头跟哪位领导有关系,不知道哪个包工头来路大。因为这样,很多时候他又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拎包的会计。拆迁、修路等一系列工程,需要的是钱,而不需要他去建设,喜欢建设的人都排着队等着他,他只是拎包跟在领导身后,像个小会计一样付钱就行了。穆尔矢会被领导骂,也会被建设方骂。但骂归骂,你依然还得低三下四,上门求着他这个“爷”,不然,工程就算建好了,我没钱给你,你哭也没用。
鸡窝出鸡,鸭窝出鸭,萝卜地里只能出萝卜。到“会计”家去的人,无非是圈内人和圈外人。在圈内的人中,一类是穆尔矢小时候的伙伴和初中同学,这些人虽然数量不多,就那么三五个,但他们和穆尔矢的感情最真,他们把穆尔矢当成了一棵参天大树,总以他的存在而自豪。
穆尔矢也很念这份旧情,因此,只要他们有求于他,无论大事小事,只要开了口,能办的他一定办,有困难的也尽力办。他也从不收受这些人的礼物,不是不想收,而是平民百姓家实在送不了什么让他动心的东西,还不如好人做到底,图个好名声。
另一类是以前的老部下,主要是从他当治保主任到村长再到乡长、县长期间一路上走来的,像筛选石子一样筛剩下的一些人。他们大多得到过穆尔矢的帮助、关心、提拔和重用,属于比较铁的兄弟。这部分人数目庞大,来的也最多,最频繁,几乎把穆尔矢的家当菜园一样。他们带来的礼品五花八门,穆尔矢从来不管他们带什么,都照单全收,反正他们都是搜刮的民脂民膏,他也就收得心安理得。他知道,这些人是不会轻易伤害他的,损害了他,他们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很多時候,他们需要借他这只鸡下蛋生财。
再一类就是平时同朝为官的哥们儿,主要是跟他同级别的官员和用得着他的老板、经理们。他们之间貌似关系密切,称兄道弟,其实是貌合神离,各怀鬼胎。对于这些人带来的礼物,穆尔矢会叫妻子贾容静认真查看,然后看菜吃饭,觉得能为人家办事的,就收下,否则会以串门的方式奉还。对于那些所谓圈内的老板、经理,只要坚守花钱办事、办事收钱的游戏法则,大家就会相安无事。
而那些圈外人,无非是来求他办事的,有的是花钱消灾,有的是花钱办事。对于这些人,他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花钱是为了把事情办好。穆尔矢的态度是“谨慎谨慎再谨慎”。
常言道,人不争食眼争食。人是有欲望的,没有欲望哪叫人?再说,穆尔矢的女儿女婿还在澳洲,一年几十万元的开销,靠他们夫妻二人的工资是无法解决问题的。加上家里的黄脸婆天天唠叨,说某某领导下台前,门槛都被人踏破了,等到下台后,门前却连个鬼影子也见不着,结果那位领导因郁闷怄气住进了医院,再也没有回来。他想来想去,觉得老婆的话也很有道理,在台上时,人家去送礼,你还要推三阻四,嫌人家烦,下台后,没人去了,你又觉得难受,嫌寂寞无聊。这种落差,让许多退位的官员感到很不适应,可为时已晚,想贪也没有机会了。不是么,再过几年,自己就要退休了,如果不好好抓住捞钱的尾巴,乘机在位子上多捞一些,等到门可罗雀时,小狗见到自己都不会叫一声,那才叫一个“惨”字了得。
可穆尔矢又怕纪委的人找上门来。一路走来,贪官他见了不少。这些人,以前在人前不可一世,一旦出了事,进了监狱,头发就会一夜花白。过去西装革履、趾高气扬的,现在却容颜憔悴、形体猥琐,活着还不如死了。
穆尔矢的好朋友姜成威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姜成威是江庐市中小企业局局长,眼看快要退休了,为了让儿子在国外生活得好一些,他不再满足在单位提拔几个干部赚些小钱,而是萌发了找机会大捞一笔,好好养老的念头。
机会很快就来了。由于受全球金融危机的影响,中国内地大部分生产企业,特别是中小企业,全面面临停产的危机。为了帮助这些企业转型发展,渡过难关,各地财政税收部门,采取减税或财政补贴的方式给企业输血,努力挽救企业于危难之中。姜成威从扶持中小企业的财政资金中看到了希望。于是,他身先士卒,顶着炎热的天气,深入企业了解生产经营情况。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是在为企业寻找对策,打气鼓劲,替国家、政府担当责任,共渡难关,而实际上,他是在与一些企业的老总密谋,如何申报扶持资金,怎样减免企业负担,然后把国家的扶持资金套出来。
他通过走访和密谋,选择了五家企业。他认为这几家企业都是自己的老朋友、铁杆兄弟,他既能帮他们轻轻松松拿到扶持资金,又能从他们手中安全地拿到回扣,是两全其美的事,因此申报起来就特别积极。事情不出意料地办成了,这五家企业也确实履行了之前的约定,按5%的比例给姜成威办了提成。仅这一单“生意”,姜成威便收受贿赂560多万元。
拿到巨款后的姜成威简直高兴得睡不着觉。
可好景不长,当财政、税务和审计部门回访企业,对企管局申报的几千万扶持资金进行绩效审核时,发现五家企业就有三家企业不符合扶持条件,而且资金也不是用在企业的转型发展上,多数用在了请客送礼和吃吃喝喝上。面对这么明显的漏洞,上级监督部门不可能不去调查。这一查不要紧,用现在的流行语说,老板们都hold不住了,他们如实招出了申请扶持资金过程中的“猫腻”,由此牵扯出了姜成威的腐败问题。
一开始,姜成威死不承认自己受过贿,只承认收了些礼物和购物卡,因为那些企业在付给他钱时,都是用的现金,也没让他写个收据什么的。谁知,这些狡猾的老板早给自己留了后手,他们在给姜成威送钱时,都悄悄录音或录像了。面对铁的证据,姜成威只好低头认罪,结果被判刑二十年,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走出监狱。
有了姜成威这个前车之鉴,穆尔矢在收受贿赂的事情上就显得格外小心。对于圈外人到家中行贿,他一般会叫老婆贾容静去接待,而且再三嘱咐贾容静,面对人家行贿时,一定要少说话。如果送礼的人说,“不好意思,一点儿心意,请收下”,那问题就严重了。因为有些人在行贿时是故意这样说的,有的甚至还说出了具体的数目,目的就是为了录音,保留下证据。
对于花钱消灾的人来家里,穆尔矢是热烈欢迎的,因为这些人都是单位内部的人,都是因为自己违反了单位管理规定或国家的相关法规,不得已才来行贿的。这样的钱物收起来比较安全,不怕当事人抖露出去。
比如,他当县长时,县办的一名公务员酒喝多了,竟跑到洗头房按摩、找小姐,结果被公安局的人逮到,于是托人求他来摆平这事。他自然将这事处理得干净利落,收入也相当丰厚,一下子五万元到手!
他之所以如此爽快地收钱办事,是因为他拿捏准了,那个公务员所犯的事是没办法在外面说的,一旦说出去,恐怕不仅仅是丢饭碗了。
穆尔矢曾听说,邻市的某位同行跟他一样,很会收礼。那人收了一屋子的奇石、怪石,价值数百万元,可就是没有人说他这是受贿,只说他收了一屋子破石头。破石头有什么用?大家都笑那人是傻瓜。
其实,别看一块不起眼的石头,搞不好就是几万甚至数十万元的价值,比如一块像样的长江石,价值就是几万元,要是印度石或海怪石,那价值就更高了,有的甚至高达百万元。一些喜欢附庸风雅的有钱人,就喜欢在大大的房子里,专门搞一层用来展览奇石。谁都知道收钱犯法,而收了名画、名石,即便出了意外,纪检部门来查,也很难界定是不是违法,或者违法到底有多深。所以,那人只收石头,凡到他家送礼的,总要带块石头,若是小事,送个三五千块钱的石头,若是大点的事,如提拔副科什么的,就送奇石、怪石。
穆尔矢从中受到了很大的启发,心想,既然人家收石头没事,那我就收古玩。他特地买来古玩收藏的书籍,没事就研究一番,一方面可多长点儿知识,为受贿作好准备,以免白眼不识丁,被人戏弄;另一方面也可让送礼的人知道,他现在爱好上古玩了。
很快,无论是圈内人还是圈外人,都知道穆尔矢爱好古玩。很多找他办事的人,便不再和他谈钱,而是只谈古玩。因此,在集团里干部调整前,他便叫人事部长先对集团人员进行德、能、勤、绩考核,然后拟定人选,再按综合考评打分来实施。这样一来,想提拔的会早早把礼送给他,他就可以对送来的古玩进行鉴定。
还别说,通过一段时间的摸索,穆尔矢对古玩知识已经很有见地了。如对玉石,硬度6以上的叫玉,6以下的叫玉石;而对玉,则有白玉、青玉、黄玉、墨玉、碧玉以及缅甸玉之分。按照他的鉴定标准,尽管他最多也只是个“二把刀”,但他认为的标准就是最好的标准,他总是以自己的主观判断来给“宝贝”们估价,然后给行贿送礼的人打分,分等级。这样一来,半瓢水的他难免会犯错误。
一天,集团一位部门副部长找上门来。穆尔矢知道他是因聚众赌博被群众举报来找他的,他实在不想搭理他,他知道,喜欢赌博的人往往很小气,感情也很淡漠,更送不了什么好物件给他。可就是这类人,在赌博上却能一掷千金,相当慷慨。因此,穆尔矢决定好好教训和敲打对方一下。
果不其然,当穆尔矢对着副部长一番教训后,副部长忽然像变戏法一样,从背后掏出一幅卷轴画,怯生生地递给穆尔矢,说:“董事长,也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就给您带了一幅画来。这是知名画家的作品,货真价实,希望您不嫌弃。”
听他这么一说,穆尔矢觉得这小子肯定是想拿一幅假画来忽悠他,便脸色一绿,说:“拿回去,拿回去!我不喜欢这玩意儿。”
那位副部长更加虔诚地说:“董事长,这画是真东西,绝对不错的。”说完像逃犯一样从穆尔矢家里跑了出去,生怕穆尔矢拒收。
谁知副部长的这一举动,更令穆尔矢相信自己的判断,那画是假的。不过这次,穆尔矢真的判断错了,而且是严重失误。那人确实因为喜欢赌博而输得一贫如洗,但并不代表他送的礼物不重。他送的不仅是真画,而且还是清代陈卓的《水村图》。这幅画的市值大概在30万元到50万元之间,可穆尔矢对字画的研究纯属徒有虚名,名画认识他,他往往不认识名画。他甚至心里还很不爽,接过画后,扫了两眼,就不当回事地把画随手丢在了一旁,最后或许是当垃圾扔了。
那位副部长为什么要送穆尔矢如此贵重的名画?难道他疯了?他当然没有疯!他是这样想的:送钱吧,一来作为穆尔矢的身价,一两万元肯定搞不定,多点儿吧,他又拿不出来;二来他知道穆尔矢喜欢字画,不如一步送到位,说不定以后还能得到提拔。所以,送画之前,他很有些舍不得,但为了渡过难关,他还是咬牙把画贡献了出去。
可道行不深的穆尔矢居然看也没看,就把画丢到一边去了,这让副部长很后悔,很伤心。结果,一幅价值几十万元的名画,换来的是一个警告处分,弄得副部长欲哭无泪,百思不得其解。
还有人为了能够成为穆尔矢的圈内人,想着法子跟穆爾矢套近乎,搞姓氏联姻,认干爹,当“干女儿”……有漂亮职员甚至主动给穆尔矢发暧昧短信,想上穆尔矢的床,可穆尔矢对这方面“没要求”,根本不吃她们那一套,因此,有段时间,人们竟以为他们遇到了一位大清官、一位清正廉洁的好董事长。事实上,他们都想错了。穆尔矢不是不想要金钱,不是不想要美女,而是怕被人举报,那可是要蹲监狱的呀!他才不傻!名烟名酒他更不要,因为他是董事长,要喝酒要抽烟,别说“九五之尊”,就是“十五之尊”,那也是小事一桩,他叫办公室主任去买来就是了。至于酒,只要这个世界上有的好酒,他都喝够了。他胃病还老犯,喝不动了,想办法养生,冬虫夏草、枸杞才是标配。
这样一来,那些稍有姿色的女人就叫苦不迭起来,她们以为穆尔矢正直,拒腐蚀而不沾,感叹自己这么好的资源竟被浪费掉了,真是老天不长眼,生不逢时啊!穆尔矢也想与美女们资源共享,可打铁需要自身硬,他的身体状况就那样,暗地里已经有了那么多女人投怀送抱,他何必勉为其难,再去惹膻沾腥呢?这叫警惕性。警惕性和善于伪装,是穆尔矢一步步爬上来而不倒的秘诀。
八 勇斗“幺娥”
市委书记朴晓习深感“3.14”案件的严重性,虽然他到目前为止还不知道柏丽卷走了多少钱,但他有一种预感,如果深入查下去,一定会拔出萝卜带出泥。因为,从副市长柳溪帆等人的态度中,他已看出了端倪。他们看似在为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说话,其实是在为某个人说话。
连日来,朴晓习寝食难安。虽然他指示专案组要对“3.14”案件彻底调查,但现在想想,他又有些后悔,因为江庐市这几年城市建设投入了几百亿元,相信在这场史无前例的大规模城市建设过程中,有些党员干部难免经受不住开发商们的金钱、美色的诱惑,甚至是被胁迫,与他们同流合污,贪赃枉法。一旦拔出的泥太多,会不会给江庐市造成无法预知的负面影响?可是,如果不查不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怎么对得起党和人民的嘱托和信任?不行,面对腐败,绝不能姑息,更不能瞻前顾后、投鼠忌器,哪怕因此受到上面的问责,哪怕江庐的投资环境和对外名声受损,也不能放过那些贪官污吏!
于是,朴晓习拨通了市纪委书记林振奋的电话,说:“老林,有空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好的,朴书记,我一会儿就到。”林振奋回答。
很快,林振奋就走进了朴晓习的办公室。
“老林,今天请你来,是想单独听听你对‘3.14这个案件的看法。谁的钱都不是用弹弓轻易打下来的,上亿元的巨额资金被卷跑了,总不能就这样草草了事,别说上面会追查,江庐市的老百姓也不会答应啊!”朴晓习一脸严肃道。
林振奋一听,就明白朴晓习对“3.14”案件的调查处理不满意,于是说:“是的,朴书记。你在会议结束前要求专案组继续深入调查的决策,我认为是非常正确的。我们只有彻底搞清楚资金是如何转移出去的,采取了怎样的手段,了解了一系列的细节,才能找出责任人,让犯罪分子和这起案件的直接责任人受到处理。”
朴晓习点了点头,说:“那你说说,这件事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林振奋说:“我认为,专案组不应该孤立地只查柏丽这一件事,而是应该将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近几年全部项目资金的预算、审核、拨付、使用情况,进行一次大盘点,兴许能发现些什么。”
“他们不是盘点了吗?”朴晓习说,“难道他们没有查清楚?”
“可能他们……没有彻底清查吧!”林振奋想说,让建设发展集团的人自查自纠是查不出名堂的,很多人在观望,很多人不会革自己的命,这么多年的城市建设,几百亿元资金的投入,不可能没有腐败,但他又不便直言。
朴晓习似乎并没有听懂林振奋的话意,继续问:“那你说应该怎么查?”
林振奋犹豫了一下,说:“他们很多账目不清,尤其在招标中形同虚设,追加资金更是比比皆是,如果想彻底清查,需要很多时间。”
朴晓习说:“你觉得从哪儿突破更好?”
林振奋直言道:“还是从柏丽身上着手吧,不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她不是跑了吗?”朴晓习说。
林振奋说:“所以,必须尽快把柏丽抓回来。”
朴晓习淡然一笑,心想,我也知道把柏丽抓回来一切就都清楚了,问题是她在国外,哪有那么容易抓的。不过,他觉得林振奋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便说:“你不愧是老纪检啦!行吧,就按你说的,通知专案组明天开办公会,我在会上给大家通通气。”
林振奋一听这话,就知道朴晓习是要动真格的了,终于要打到蛇的七寸上了。其实,在此之前,朴晓习已经责令公安机关全力捉拿逃犯,他只不过想证实一下林振奋的立场。虽然这样做有失自己做人的底线,可是,面对言行不一、貌合心离的某些官员,还有什么良策呢?
林振奋走后,朴晓习又随手拿起了办公桌上的红色电话。
“是太忠吗,‘3.14这个案子,要抓紧与上级公安部门联系,争取早点儿把犯罪嫌疑人捉拿回来。”
江庐市公安局局长石太忠马上回答:“朴书记,我正准备来给您汇报呢。目前,我们已经和省公安厅、国家公安部门联系上了,正在联系外交部门,打算通过外交途径把柏丽弄回国,但这可能需要一段时间。”
“大概需要多久?”朴晓习有些急切地问。
石太忠说:“这个不一定的。经我们和省公安厅相关人员初步了解,最快的也差不多需要一年,长的几年都有可能。”
朴晓习略显失望地说:“那你们抓紧联系吧,一有情况及时告诉我。”
“好的,”石太忠说,“我们一定全力以赴。”
放下电话,朴晓习有些沮丧,头一仰就躺倒在椅子里。因为犯罪嫌疑人一天不归案,“3.14"这个案子就一天无法侦破,对江庐市的负面影响就会越来越大。是啊,当事人不回来,很多东西就无法查清,这样一来,某些人就有机可乘,他们会把所有责任、所有脏水,全部泼到一个人身上,然后自己逍遥法外。稍懂一点儿公安侦破常识的朴晓习知道,侦破一个案件,通常从四个方面着手:物证、人证、资料库、运气。破案就像一张桌子,有四个脚,缺一个脚都是不行的。死无对证,是犯罪分子经常使用的伎俩,他们往往掩盖证据或销毁证据。不过他也相信:在沙滩上行走,总会留下点儿什么的。
“叮铃铃,叮铃铃——”朴晓习办公桌上的蓝色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朴书记,我是小章。”
“哦,哪个小章?”朴晓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纪委的小章啊,章献平。”
朴晓习这才醒悟地“哦”了一声,说:“有什么事情吗?”
章献平说:“朴书记,专案组按照您的指示,经过对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年专项建设资金的使用、拨付情况进行清查,结果发现,还有一亿多元的建设资金去向不明。我们通过对市财政国库支付资金的反查及与银行对账,发现这些钱都是集团财务部提取的。”
“什么?还有一亿多元去向不明!”朴晓习大吃一驚,顿时傻了眼,把电话举在半空中不知所措。
一亿多元建设资金去向不明!这是大案中的大案了,是捅破天的大案了!
朴晓习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自言自语道:“人之大敌,非穷非疾,乃是奸贪邪妄。穷能图变,疾可医治,人一旦奸贪邪妄,那就无可救药了。”
他在心里默默念叨了半天,又急切地把电话回拨过去,问:“小章,你刚才说的是实情吗?会不会搞错?”
章献平十分肯定地说:“朴书记,绝对不会搞错的。我们现在通过反查的方式,想看看这笔资金到底流向了哪里,只是目前还没有眉目,需要一些时间。”
朴晓习说:“知道了,你今晚把查到的情况简要写个东西,明天一上班就交给我。”
章献平说:“好的,朴书记!”
朴晓习意识到,如果章献平说的是事实,那么事情就非常严重了。于是,他决定去一趟省委,向省领导汇报一下这个情况,以赢得他们的支持。
第二天一早,朴晓习刚走出电梯,章献平就迎了上去,说:“朴书记,早上好。”
朴晓习一脸严肃道:“到我办公室来说吧。”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办公室。
章献平将几页纸从一个公文袋里抽出来,递给朴晓习,说:“朴书记,这是昨晚我们赶写出来的,基本情况都在上面。”
朴晓习接过报告,示意章献平坐下,然后认真地看了起来。
看完后,朴晓习一句话也没说,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脑子在极力想着什么。后来,他遽然起身,对章献平说:“走,陪我去一趟省委。”
得到省委书记张和平的大力支持后,朴晓习信心十足了。还在回江庐的路上,他就对坐在小车前面的秘书刘一兵说:“马上打电话,通知几位常委,再加上专案组的正副组长,我们下午开会。”
“现在快十一点了,等我们回到江庐,可能正是吃午饭的时间,要不我下午一点钟左右给他们打电话?”刘一兵建议道。
“哦,时间过得好快。”朴晓习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突然又像想起来了什么,说,“把会议定在下午两点吧。你通知一下柳副市长,让他下午上班后先到我办公室,有些事我想和他提前沟通一下。”
“好的,朴书记。”刘一兵回答。
大约一点半钟的样子,柳溪帆敲开了朴晓习办公室的门。
“柳市长,坐吧,有个事今天走得匆忙,也没来得及和你打个招呼。想必你也知道了,专案组经过深入调查,发现财政拨给市建设发展集团的一个多亿元的建设资金去向不明,我觉得事情重大,已经向省委主要领导作了汇报。今天找你来,是要和你商量一下这件事该怎么处理,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朴晓习开门见山道。
柳溪帆似乎不怎么吃惊,说:“这件事我今天也听说过了,那么大的一笔资金被卷跑了,我也深感责任重大呀。朴书记,你说怎么办吧,我支持你的决定,保证一切按照你的指示办。”
其实,在专案组查出一亿多元去向不明后,副市长童成根就及时将情报告诉了柳溪帆。童成根也不是单独去汇报工作,而是到他办公室去汇报其他工作时说漏了嘴。
“既然你知道了这事,”朴晓习说,“那我说说我的想法,你看是否可行?”
柳溪帆点点头。
“第一,鉴于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发生的事情事关重大,董事长穆尔矢应该先行停职,接受组织的调查,这也符合有关党纪规定;第二,选派一名同志代理建设发展集团董事长的工作,江庐要发展,还真得有一个好的建设指挥员,这个人必须没有私心,没有贪欲;第三,看是否请求省里安排几个得力的人前来帮助我们调查。”
“这样好是好,”柳溪帆试探着说,“就是不知道穆尔矢会不会有想法啊?”
朴晓习听到柳溪帆这样的回答,顿时生气了,心想,这样的人你还顧及他的想法,还主张让他留任,也太不顾大局了!作为常务副市长,市建设发展集团出了这么大的事,而且之前也是你分管的,就算你没有贪污,这么大的失职也是要被查办的,可你居然还要考虑他的想法,简直不可理喻!他真想大发一通脾气,但抬头一看柳溪帆僵硬在那儿,一脸无辜的样子,又没有发作出来。
柳溪帆大概是看到了朴晓习脸色的变化,立即补充道:“那你看能不能在懂建设的副市长或副秘书长中选一个人去代理?一点儿不懂建设工作业务的话,恐怕也不行啊。”
朴晓习半天不说话。
柳溪帆颇有些尴尬,脑袋里运筹了一下,又建议道:“要不叫童副市长代理一下吧,他现在是分管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的,这样的话,工作也好开展一些。”
柳溪帆的这个建议,还是令朴晓习不满意。他想,童成根肯定不行,一个分管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的人去当领导,还是专案组的副组长,他能好好配合查案吗?因此,他果断地否决了柳溪帆的这个建议。
柳溪帆不再说话了,心想,这事我不管了,你爱安排谁就安排谁去吧。
这时,朴晓习从沉思中抬起头来,说:“这样吧,就由纺织产业集团的董事长兼总经理邹正光来代理吧,一来他和穆尔矢级别差不多,二来他在纺织产业集团搞得不错,就让他去推动一下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的工作吧。”
谁知柳溪帆一听,连忙说,“朴书记,这个人不行!绝对不行!”因为邹正光一向不买他的账,经常跟他唱反调。这样的人一旦去了建设发展集团,没事也会给他整出事来的。老实说,他已经不止一次有撸掉邹正光的想法。
“为什么不行?”朴晓习好奇地问。
柳溪帆只好编了一个理由,说:“这人能力不行,行为霸道,有人反映他经常与集团班子对着干,这样的人若是去了市建设发展集团,只会给那里添乱。”
“那你说叫谁来代理?”朴晓习的不悦已经写在脸上了。
柳溪帆无语。他也不知道叫谁来干好,一着急也想不出谁更合适,因此一下子僵在了那里。
过了一会儿,还是朴晓习打破了僵局,劝说道:“老柳,就这样定了吧,先让他干着再说,目前不过是代理,实在不行,我们再把他换下。”
朴晓习的语气,已经明确作了决定,柳溪帆不好再反对了,只得点头同意,但心里像是瞬间肿起来一大块包。
“走吧,常委们还等着我们开会呢!”朴晓习说完,拿起笔记本,往会议室走去。
柳溪帆跟在朴晓习身后,边走边轻轻摇头。
常委会开得简短而严肃,仅用了三十分钟时间。
先是市纪委副书记、专案组组长章献平向各位领導汇报了柏丽出逃案件调查的最新进展情况。章献平的汇报让很多人惊愕不已,不光是数额巨大,而且他的汇报中潜藏着许多疑问,集团的资金是怎么转移出去的?集团的规章制度难道是形同虚设?这样下去,肯定还有人要倒下……
章献平汇报完毕,组织部长叶功近便宣布了市委、市政府的决定,由江庐市纺织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邹正光代理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董事长、总经理工作。
接着,朴晓习作了定性式的讲话,他说:“今天我只讲三句话:一是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发生的携款逃跑案以及建设资金去向不明案,性质非常严重,专案组的调查工作要继续深入,不放过任何细节,同时,要积极与国家公安部协调,全力做好对逃犯的追捕工作;二是各委办、部门要积极配合专案组搞好清查调查取证,绝对不能有懈怠;三是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的工作要按照市委市政府的决策部署,继续落实好年初制定的工作方案,力争全年建设任务顺利完成……”
九 一丘之貉
穆尔矢被停职的消息迅速在江庐市传开。那个新亚发展公司的基建科长程潜很郁闷,因为此前在受降职处理时,说好的等过几年再重新到岗位上的,现在彻底无望了,觉得自己一人将责任揽了下来,太便宜穆尔矢的老婆贾容静了,便很生气地找到建设集团总公司的纪委书记贾勇。
贾勇一见程潜,就知道了他的来意,于是抢先说:“你这个时候来找我,还有意义吗?你收受贿赂30万元,没进监狱就不错了,知足吧。”说着拍了拍程潜的肩膀。
程潜还是不服气,说:“就这样完了?她怎么就没事呢?”
贾勇知道他指的那个“她”是谁,本来已经烦闷透顶的他没好气地道:“把她整进去对你有什么好处?”
程潜哑然了一秒,又问:“那我不是彻底没希望了吗?”说话的声音颤颤抖抖的,委屈得要哭了。
贾勇如芒刺在背,苦笑道:“别提什么‘希望了,你就求苍天保佑你能够安全退休吧。”
程潜心中一梗,又试探道:“没那么严重吧?”
贾勇真想给他一巴掌,真想告诉他,随着穆尔矢的停职或倒台,他恐怕也要吃官司,受到党纪政纪处理,但他不能说,怕一旦说出来,这家伙沉不住气,破罐子破摔,提前把自己送进了监狱。
因此,贾勇忍受着翻江倒海的痛苦,说:“老程啊,我们当初也是为你好,对得起你,是吧!”说着,他又列举了类似的受贿案,说一旦被判刑,不仅要坐牢,没有了自由,还会失去退休工资待遇,到头来,不仅家人、亲戚看不起他,恐怕连外人都会笑话他。
经贾勇这么一举例,一分析一点拨,程潜忽然觉得自己竟然还挺幸福的,于是打恭作揖地走了,一边走还一边在心里祈求这事到此为止,别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可是,没等贾勇忐忑的心安静下来,江庐市纪委的人就登门“拜访”他了。一见来人,贾勇一个趔趄,差点儿瘫倒在椅子上。
纪委的人按照惯例,对贾勇进行了询问,好在贾勇之前已经暗暗做好了功课,因此,他便将程潜受贿案调查的全过程“认真”汇报了一遍。
贾勇最后亮明态度,说:“关于程潜受贿的事,我私下调查过,有公开走访,有对当事人的询问……完全符合程序,符合办案执纪的要求。”
纪委的人哭笑不得,不过他们暂时没有捅破内情,而是希望给贾勇机会,让他主动交代自己的问题,等待宽大处理。
纪委的人问:“对程潜的处理,是谁作出的决定?”
贾勇这次没有直接将集团党委抛出来,他说自己只负责调查询问等等,把身上的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
可他太天真,太不注重学习了。人家纪委的人在询问他之前,肯定已经对承包商进行了询问。开始的时候,那承包商承认行贿了,程潜也收了,但说程潜很快又把钱退回来了。承包商还夸奖程潜是个好干部,说他经商这么多年,很少遇到这样的好干部。纪委的人很无奈,便耐心做承包商的思想工作,说包庇腐败分子同样要受到惩处等等。承包商抵挡不住,就战战兢兢地把贾勇与程潜串通的事说了出来。
眼见贾勇死猪不怕开水烫,依然不承认自己的错误,纪委的人只好摊牌了,将承包商已经承认行贿,以及贾勇在里面发挥的作用全说了出来。
贾勇一听,终于傻眼了。不过,他随即又抵赖说:“我之所以这样做,全是受到了集团董事长穆尔矢的指使,我是无辜的……”
纪委的人反问:“那你的职责呢?你作为纪检人员的基本素质呢?你把党纪国法放到哪儿了?你入党那么多年,党性观念哪儿去了?是手上的权力重要还是党的事业重要?你为什么就不能同腐败现象作斗争呢?”
贾勇听不进去这些话,仍然觉得自己很冤,于是不顾一切地辩驳说:“集团领导让我那样做,我能不那样做吗?我这饭碗还要不要保住?如果是你,你又会怎么办?”
一番“理直气壮”的话,竟把纪委的人问得张口结舌。
但是,纪委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他们的水平高着呢,在思忖一番后,他们说:“贾勇,你不要狡辩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如果有如果,就没有那么多人犯罪了!再说,我也不是你,哪来的如果?我要是你……一定不会像你那样做……”
第二天,市纪委就拿出了初步处理意见:贾勇徇私枉法,停职接受处理;程潜因受贿三十万元人民币,移送检察机关;贾容静受贿五十万元人民币,移送检察机关……
案件中,牵涉到庐江市建设集团董事长穆尔矢的问题,因为贾勇虽说是受到穆尔矢的指使,却没有证据,只能等待继续调查后,再作结论。
当纪委的人宣布贾勇要接受组织调查后,贾勇心中积攒的洪流突然像崩坝一样冲撞而出,他异常痛苦,号啕大哭起来,并失声责怪自己道:“我干吗要攀她这个亲戚?我干吗要当什么圈子里的人?我干吗不能当个平民百姓……”
纪委的人震惊了,虽然他们见多识广,见到过很多贪官在被宣布“双规”时会失控,没想到贾勇的失控竟是这么令人心酸。而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的人知道后,有调侃的,有幽默的,还有在心里点赞的。他们怀着各种心态,有的是恨贾勇喜欢拍马屁,有的是笑他跟错了人,还有的则是没吃到葡萄说葡萄酸……
比贾勇更痛苦的当属穆尔矢。当他得知贾容静被检察院带走的消息后,正停职在家打瞌睡的他,几乎是从躺椅上弹跳而起,尽管那天贾勇汇报后,他已有思想准备,却没想到事情竟会来得如此之快。
那天回家后,一走进家门,他就劈头盖脸地问贾容静是否参与了新亚建设发展公司工程的事。
贾容静见穆尔矢已经知道了内情,便吞吞吐吐地说:“我确实参与了。”
穆尔矢问:“你收了多少钱?”
贾容静回答:“五十万。”
穆尔矢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摇头骂道:“你一个女人,干吗要参政?干吗要把手伸到我的地盘去?干吗之前不打声招呼?你怎么什么人的钱都能要……你眼瞎啊!”
贾容静早已惊慌失措了,哭着问:“这事该怎么办?你能不能帮我挡下?不然我就完了。”
穆尔矢愤怒道:“你的事,你自己处理,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能帮你?”
贾容静一听,止住哭泣,辩解说:“我这样做,还不是为了你那不听话的女儿?当初不让她嫁那人,是你说那人长得帅,又是老朋友的儿子,现在你看,他在国外好吃懒做,还要咱们的女儿养着他,没钱怎么行……”
穆尔矢哑口无言了。半天后,他又找到了理由,说:“那你收了人家的钱,总得告诉我一声啊!”
贾容静埋怨道:“你天天不是半夜回家,就是不回家,要不就是醉鬼一样地回家,我哪有机会告诉你?”
穆尔矢再次哑口无言。
贾容静也不再与他争辩,说:“现在已经这样了,再争下去也没用,你说该怎么办吧?”
“还能怎么办,赶紧把钱退回去。”穆尔矢生气道。
“退回去就行了?”贾容静不相信。
穆尔矢没好气地说:“只能先这样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贾容静抹着泪花儿说:“那我这就把钱退回去。”
可惜为时已晚,即便退了钱,贾容静的犯罪性质也没有改变,她照样得承担法律责任,接受检察机关的调查处理。
当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的人听到穆尔矢停职的消息后,就如同那些天听到柏丽出逃的新闻一样,大家欢声笑语,公开对穆尔矢发表意见,他们直言不讳地说苍天有眼,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说他们早就感觉到穆尔矢会出事……后来,他们竞说还是当老百姓好,你看当老百姓多自由,想干吗就干吗,晚上睡觉都安心,再看穆尔矢,下半生就这样葬送了,怕是要牢底坐穿……
而柏丽所在的财务部的女人们,就更有话说了,大概柏丽把她们压抑得太久,看到柏丽的过去太风光了吧,她们有的学着她说话时的嗲气,有的讥讽地说:“呵呵,我要是长得像柏丽那样就好了,说不定也能被领导潜规则一下呢……”
总之,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热闹得像过年一样。原本一些平时不爱说话的人,也相互打起招呼来,脸上洋溢着的全是收获般的喜悦。那些受过穆尔矢恩惠的人,则开始积极与穆尔矢划清界限,话里话外与穆尔矢没有半点儿关系,说自己被提拔全是靠能力和运气。还有的人更绝,在报纸上写新闻评论,痛批腐败分子一定没有好下场,笔锋凌厉,像狼牙一样恐怖。
十 奋力一搏
“3.14专案组”按照市委主要领导的要求,抓紧了案件的侦破工作。代理董事长邹正光也正式到位,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各项工作继续有条不紊地进行。这令穆尔矢有些失落,有些悻悻然,集团并未因他不在就不转了。
三天以后,从国家公安部门传来重大好消息,公安部已经与加拿大国家安全部门正式接洽上了,接下来将对柏丽和傅强开始追查和相关文件的签署工作。这个消息迅速传到穆尔矢耳朵里。
停职在家的穆尔矢是落寞和痛苦的,当他听到这样的消息后,更是如坐针毡,抽着烟在青龙山自家的小院中,时而踱步,时而沉思、发呆,反正浑身就像蚂蚁爬一样。他不希望外国警方找到柏丽他们,更不希望把他们遣送回国。一旦遣送回国,首先完蛋的就是他。只要他们一天不回国,即使像现在这样,停职在家闲着,失去了权力,面临着重大处分,但至少他是自由的。
人,一旦失去自由,那将是非常可怕的,他曾经在参观江庐市监狱的警示教育中,看到了以前的老上级周永健,他满头白发,在铁窗里痛苦地忏悔自己的罪过,痛心疾首地向他诉说失去自由的悲苦,穆尔矢当时就打起了寒战。他还听人说,失去了自由,就如同狼被关进了笼子里,那种精神上的痛苦是撕心裂肺的……
穆尔矢不敢往下想。
在焦躁中,他忽然想起了老情人阮梅芬,打算跟她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尽管他知道阮梅芬出不了什么好主意,但说说话宽宽心也行。
电话接通了,穆尔矢问:“你现在情况怎样了?你老娘……”
阮梅芬说:“她已经去世了!昨天刚把她送上山。这不,一处理完她的后事,正准备给你打电话,你就打进来了。”
“那你赶紧到我家来吧!”穆爾矢瓮声瓮气地说,“有急事。”
阮梅芬很快来到穆尔矢位于江庐市城东、号称绝佳风水宝地的青龙山森林湿地公园“一品江南”豪华别墅区。之所以说这里是风水宝地,多少年来一直流传着一个美丽的传说。据说这里的青龙山是一条躺着的龙,龙的身体西侧是连绵不绝的群山峻岭,而龙头对着的东面则是江庐湖的支流忘情河,忘情河的水质清澈,四季连绵不绝,招徕了世界各地的游客。
“你坐吧。”穆尔矢看着阮梅芬,一脸的沮丧,“是你女儿的事大,还是你母亲的事大?”
“这么急喊我来,就为这事吗?”阮梅芬说着,一下又反应过来,“你说哪件事大啊!”
“你这个宝贝女儿可把我害惨了,不仅弄得我停职,搞不好后半生还要在监狱中度过。”穆尔矢几近咆哮道。
“啊……”阮梅芬大惊失色,“你赶紧说,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穆尔矢沮丧地捧着头,揉着太阳穴说,“现在麻烦可大了,她携款潜逃,被国际刑警通缉,听说中国方面已经与加拿大接洽上了,弄不好很快就会把他们抓回来。”
“你上次不是说她被集团派去国外了吗?怎么……”阮梅芬傻眼了。
“那是我故意说的,怕你担惊受怕会出事。”
“她到底带走了多少钱?不行的话,我替她还,我这就去卖房子!”
“一个亿。”
“天啊——这么多!那卖房子也不抵事啊!”
“好啦,别尽整没用的!我问你,这几天,你给她打电话没有?或者,她给你打过电话吗?”
“没有,我没打给她,她也没打给我。我想,肯定是她觉得公安部门在监听我和她的电话,就故意关机或不打电话给我。”
穆尔矢觉得也是的。他相信柏丽是聪明人,面对如此重大犯罪,她和傅强不会蠢到以为出逃到国外就一了百了,更不会再露头出来等待被抓。这对野鸳鸯在出逃之前肯定已经做好了一切可能的准备和防范,从改名换姓到改头换面,一定做得很细。
正如穆尔矢估计的一样,柏丽和她的情人傅强在出逃以前,确实是做过精心策划的,是经过论证的,他们选择了魁北克这个如小联合国式的城市,定居在那里的人来自世界各地,有的说英语,有的说法语,还有的说意大利语。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对于他们来说,这太合适不过了。
“不打电话,”穆尔矢说,“并不代表就找不到他们!现在公安的技侦手段太厉害,GPS定位,信号跟踪……再说,两个大活人总不能不吃不喝不出门吧。”穆尔矢无奈地说。
“我……我……唉!”阮梅芬到底没有说出什么有用的话来。
“你平时就不知道她在外面有那么個男人吗?”穆尔矢很生气地责怪道。
“知道一点儿,”阮梅芬说,“我也说过她,还给她讲过不要陷得太深……可是她不听啊!”
阮梅芬记得有一次打电话给女儿,电话一接通,她就不耐烦说在外地旅游,问她跟谁一起,柏丽说跟一个朋友。在阮梅芬的再三追问下,她才说是跟一位银行的行长在一起。阮梅芬提醒她说,他们这样不清不白地在一起影响不好。结果柏丽就生气地挂断了电话。
“你既然知道这么多,为什么不告诉我?”穆尔矢一听,又咆哮起来。
阮梅芬一看他对着自己生气,便说:“你不是也经常跟她在一起……上班,你怎么不知道呀?”
面对阮梅芬的一语双关,穆尔矢顿时语塞,脸阴沉得更加难看起来。阮梅芬的话是在告诉他,她不是你的女人吗?怎么要问我?我还没有找你呢!真是不像话!
可是,穆尔矢心中有苦说不出,自从有了新的情人晴川后,他早已忽视了柏丽的存在。阮梅芬说的他们在一起,那已是过去的事了。
看到穆尔矢像打蔫的茄子,阮梅芬伤感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真是孩子大了不由娘啊,算了,你我都不要生气了,这责任既不在你,也不在我,是她自己不争气。”
“我真他妈的倒了八辈子的霉……遇到她!”穆尔矢用的是臆语,是话里有话。他只能在肚子里自觉承认了与柏丽的关系,不能让阮梅芬下不了台。
“算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阮梅芬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还是多想想怎么办吧。”
“那你说怎么办?”穆尔矢生气地问。
阮梅芬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想出什么办法?你就不要再跟我斗气了,快点儿想想办法不行吗?”
“真是不可理喻!”穆尔矢转变口气问,“我这些日子,几乎天天睡不着觉,你看我的白头发是不是比以前多多了?”
阮梅芬抬头一看,想上前去摸摸,腿却如灌了铅。她怔了许久,一直盯着他的白发,心里有点儿发酸。果然,他的白头发像韭菜一样冒了出来。
“他们在国外哪个城市知道吗?”穆尔矢有些怀疑地看着她问,“就一点儿没跟你透露?”
“我哪知道,”阮梅芬说,“知道了能不告诉你啊。你怎么不相信我呢?”
“不是不相信你,”穆尔矢有些对不住地说,“我是在想,要是知道他们在哪儿,至少可以给他们传递信息,告诉他们公安部门已经通过国际刑警在找他们,让他们好好躲一躲。”
“她没给你打电话吗?”阮梅芬突然冒出这样一句。
穆尔矢一愣,说:“打是打过,可那是她用以前的手机打的,这些时我一直在打,但她的手机已经停机了。”
“是的,”阮梅芬说,“我也打了,停机。”
两人面面相觑,陷于失望和无奈之中。
沉默中,穆尔矢突然像如梦初醒一般看着阮梅芬问:“她平时在不在家上网?”
阮梅芬说:“有时候来家里时会上一会儿,不过她很少回来的,怎么啦?”
穆尔矢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突然来了精神。
他说:“这样,你回家打开电脑,看一下她浏览过哪些网页,上面都有记录的。”说到这里,他又突然灵光一闪,“看一下她的邮箱。”
“我又不会那东西,不知道怎么弄啊!”阮梅芬说。
穆尔矢气不打一处来,说:“你只会……”他本意是想说你只会做那事,又觉得说不出口,便补充道,“你只会哭啊!”
阮梅芬气不过,不再说话,脸上委屈至极。她觉得眼前的穆尔矢彻底变了,跟她说话时总是皱眉,不耐烦,这是嫌弃她了。
穆尔矢也顾及不了她的痛苦,接着说:“不对,看一下她们年轻人玩的那个什么聊天?”
“是QQ聊天吧”,阮梅芬说,“对的,就是QQ聊天。”
“你最好能打开她的聊天记录看一看就知道了。”
阮梅芬嗫嚅道:“我又不懂电脑,最多只能看一下新闻之类的,要不你跟我一起去?”
听了阮梅芬的话,劲头十足的穆尔矢有点儿蔫了。因为他这个研究生跟许多人一样,是秘书去上课弄来的,对电脑也没什么研究,对QQ聊天只知道一点点。事实上他也不用电脑,因为他的脑子就是电脑,只要发出一道道指令就行了,不需要动手的。
死马当作活马医吧!无奈的穆尔矢只好前往阮梅芬家。
二人来到柏丽的房间。
“先看看她的QQ聊天吧。”穆尔矢操作着电脑自言自语说,“她不会不玩那东西吧。”
当穆尔矢的鼠标箭头指向电脑桌面上那只睡着的企鹅的时候,他真希望奇迹能够发生,因为柏丽教过他,说QQ聊天很简单,只要下载一个软件,注册一个账号,一打开电脑就能自动上线。
第一下点击没打开,也不知道是他用力过猛还是少击了一下,企鹅依然像睡死了一样,无动于衷。当他再次对着它摁动着鼠标时,这一下小企鹅有反应了,但出现的是“请输入密码”的对话框。
穆尔矢一下泄气了,坐在椅子上,仰起他那大大的脑门,望着天花板默不作声。
“这是她的号吧?”穆尔矢指着电脑上的QQ号问阮梅芬。
“应该是的,我也不会玩这东西,再说家里电脑只有我和她用过。”
穆尔矢想查看一下她曾经浏览过的网页,听说只要浏览过的网页,电脑上都有记录的,可他再次犯了难,只听说可以看以往浏览过的网页,可他并不知道怎么操作。不过那个QQ号让他还是燃起了几分希望,他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决定找一个电脑高手来破解她的密码。
眼看已近中午,阮梅芬突然想起到了吃饭时间,大家都很饿了,是该吃点儿什么了,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力挽狂澜。
“我去买菜做饭吧,”
阮梅芬用商量的语气试着说,“中午你就在这里吃吧!”
“好的。”穆尔矢点了点头,随即又改口,“算了,不做饭了,你到外面随便点些吃的拿回来吧,一会儿我叫个人来破解密码。”说完,他就掏出手机打电话。
电话是打给公安局信息中心主任顾彬的,穆尔矢以前帮过他不少忙,给他的感觉是,顾彬应该还会买他这个老朋友的账。
“喂,喂,是穆董事长吗?”电话里传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的声音。
“是我。”穆尔矢说,心里忽然有些感动,因为顾彬的语气还像以前那样亲切,“顾主任,现在接电话方便吧?”
“方便的!”顾彬说,“找我有事吗?穆董事长?”话语很平静,好像他对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发生的事一点儿也不知道。
穆尔矢再次感动起来,作为一个落幕的人,有人愿意接他的电话、不对他落井下石就已经很不错了。他相信,身为公安局信息中心的主任,顾彬不可能不知道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发生的大事,说不定他早就接到指令,在查自己了,可他不仅不避嫌接听自己的电话,还对自己很客气,很尊重,真是难得。
穆尔矢说:“下午我们能见个面吗?我有点儿私事想向你咨询一下。”
“哎呀,不好意思,穆董事长!”顾彬说,“下午有个会,不知道开到几点才结束……”
顾彬的话还没说完,电话这头的穆尔矢就有些不高兴了,“世态炎凉”几个字一下子浮现在眼前。
“喂,喂,穆董事长在吗?”顾彬呼叫。
穆尔矢从沉思中反应过来,连忙说:“在的,在的,你说。”
顾彬说:“这样,我下午会议一结束就联系您,好吗?”
柳暗花明,穆尔矢脸上又立刻露出欣慰的笑意。人之所以能够活下去,是因为有希望在前头。
放下电话,穆尔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像一个人掉进河里,突然从远处漂过来一块木板,看到了希望,却不知道会不会失望。
阮梅芬从外面买盒饭回来。
“尔矢,吃饭吧。”她关切地说,“别抽烟了,把身体弄坏了。”
穆尔矢像个听话的孩子,立即丢下手中的烟,坐在她身旁,拿起筷子后,心事重重地吃了起来。
“找到人没?”阮梅芬小心翼翼地问。
“找到了。”穆尔矢呆滞地看了她一眼,“说好了下午联系。”
屋子里陷入寂静之中,只能听到穆尔矢嘴嚼食物的声音。“吧嗒吧嗒”地咀嚼,扯着脖子下咽,不等咽下去,已经又张着大嘴等待了。穆尔矢吃相凶狠,目光也恶狠狠的,不知道为何看得阮梅芬心里一阵发毛,仿佛进入嘴里的食物是他的仇敌。
饭后,阮梅芬提议说:“你到我床上去休息会儿吧,看你憔悴的样子。”
穆尔矢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也不客气,说:“唉,睡也睡不着,那就躺躺吧。”說完,就往熟悉得犹如自己手指样的房间走去。
阮梅芬跟进去,和穆尔矢躺在一起。她知道他是累极了困极了,就顺势把他揽过来,哄着他睡的样子。
窗外突然下起了雨,落在树叶上,簌簌地响。邻居家的电视仿佛跟他作对一样,声音开得很大。
她单瘦的身子像一束温湿的柴草,在他怀里抖啊抖,终于他被野火一样点燃了,他的手在她的身体上蜿蜒起来。泪水伴随着她欢快的呻吟包裹了他的身体,她湿漉漉的泪水让他全身哆嗦了一下。接着,泪水湿了他的肩胛骨,湿了他胸部的肌肉,咸咸的泪味和他的汗酸味混合在一起,然后和房间里固有的复杂气味融合成了一片。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味道,不过里面有苦涩。
穆尔矢闭着眼,像一个放浪的女人正在享受一场醇厚的性爱,嘴里竟然发出了伴奏似的哼哼声。
阮梅芬的房间对于穆尔矢来说,实在太熟悉了,这里就像他自己的床,自己的家,随时可以来,如出入菜园一样方便,只是菜园的菜已经长老了,他才好久不来了。男人的变就是最大的不变。
激情之后,穆尔矢静静地躺在床上,阮梅芬则偎依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他,陪着他。她内心也很急,也非常担心女儿的生死,毕竟就这么一个女儿。但她不能过于表现出来,她知道,女人要是一哭,往往会令男人做出许多异常的动作,她要呈现出平静的样子,强颜欢笑地面对,让穆尔矢能够冷静思考,正确抉择。
这么多年来,阮梅芬还是了解穆尔矢的聪明才智的,知道他一次次能够举重若轻,知道他一次次化险为夷,希望他这一次也是如此。她伸出手,把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然后另一只手在他的手背上摩搓着。这是一个家长对受伤孩子的最好慰藉,是让他彻底放松,开阔思路,寻找对策。
也许穆尔矢被她的行为感染了,也许这个时候他需要她的抚慰,只听他轻轻地说:“你也睡会儿吧。”
于是,阮梅芬快速地钻进被窝,偎依在他身边。但她没有睡,继续像个母亲一样,一会儿理理他的头发,一会儿抚摸一下他的背部,爱恋、心疼纠结在一起。
眼前的这个男人对于她来说,是她生命中一个非常重要的人,重要得像她女儿一样分不出轻重来。所以,当他和自己的女儿睡到一张床上,被她一不小心撞见的时候,她也没有恼怒,甚至连责怪一下都没有,相反,她觉得他们像一家人一样,更亲了。
自从认识穆尔矢,到自己与丈夫离婚,他就基本成为了这个家里的主人,从照顾好自己,再帮女儿找工作,到最后培养提拔,全部是他一人在付出心血。如果女儿没有这么一段插曲,不出逃国外,相信他们永远像一家人,亲密无间,会创造出人间最完美的一种关系。
看着暮色从窗口一寸一寸地浸进来,染黑了玻璃和墙壁,阮梅芬忽然觉得这房子里很冷,冷得空旷。
不一会儿,阮梅芬发现怀里的穆尔矢已经轻轻发出了呼噜声。
“叮铃,叮铃。”穆尔矢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吃力地睁开眼睛,匆忙打开一看,正是顾彬的电话。
“穆董事长,我是顾彬。您在哪儿,我会开完了。”
“哦,顾主任啊,我在朋友家中,现在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董事长请直说。”
穆尔矢说:“你也知道,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出了这么大的事,那两个家伙说是逃到国外去了,但不知是死还是活,想请你帮我查找一下,他们现在是否安好。”随即又补充了一句,“那个柏丽是我的‘干女儿,我是受她妈妈之托帮忙找找的。”
顾彬沉吟了一下,说:“这样啊,董事长,您也知道,我们信息中心不是管案件的,这个案件也就是从报纸上了解了一些,信息中心最多是局里案情需要时,我们配合一下,不参与案件侦破工作的。”
穆尔矢听他这样一说,意识到他是在糊弄他,心中就有些不高兴,但他仍然不死心,缠着他说:“现在我找你,不是想了解案件的进展情况,不是想让你为难,我知道你们有纪律,我是想请你帮忙查一下,柏丽和傅强到底逃到哪个国家哪个城市去了。”
“这……这……怎么查啊?”顾彬显得非常为难。
“是这样的,你看能不能帮我从她的QQ号上入手查一下过去的记录?”
其实,穆尔矢已经知道柏丽和傅强逃到了哪个国家,他故意说不知道哪个国家,事实上是想知道他们在哪个城市。这是典型的中国式欺骗。
“穆董事长,”顾彬滴水不漏地说,“我也实话实说了,这个你是难为我了,公安部门有严格的纪律,你也知道的,如果我帮你查了,不光是丢饭碗的问题……”
电话两头的人都陷入静静的等待之中,他们彼此在心中酝酿着合适的语句,如何来打破尴尬。
最后,还是顾彬打破了沉默,问道:“他们出逃后,不是听说逃到哪个国家了吗?”
“好像说是加拿大,我觉得不可信。”穆尔矢故意裝作不知道。
顾彬迟疑了一下,说:“如果逃往加拿大嘛,要么是多伦多,要么是魁北克。这是中国人比较喜欢的两个城市,主要是好移民,而且魁北克这个城市吧,法国移民较多,世界各地的人较多,鱼龙混杂,你知道的……”
曲径通幽的话,穆尔矢是懂得的,他的脸色顿时由阴转晴,说:“那打扰你了,非常感谢你,回头我请你吃饭。”
“好的,董事长,不客气。”顾彬客气地说。
挂断电话,穆尔矢激动地对阮梅芬说:“我知道他们在哪儿了。”
“在什么地方?”阮梅芬好奇地问。
“他们应该在加拿大的魁北克。”穆尔矢肯定地说。
“你能肯定吗?你是怎么知道的?”阮梅芬不大相信地问。
穆尔矢胸有成竹地说:“怎么知道的这个你不要管,肯定在那个地方,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那你接下来想怎么办?”阮梅芬看着他问。
穆尔矢点着烟踱着步,没有接她话往下说。他不能把心中的真实想法告诉她,如果把真实想法告诉她了,他的阴谋一定会落空的,虎毒不食子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于是,他小心思考着如何说出他心中的“计谋”。
“我是这样想的,咱们得找个人去魁北克,想办法找到柏丽和傅强,给他们通报一下国内的消息。然后叫他们逃到另一个国家,或好好躲起来,只有这样,他们平安了,我也就没多大事了。”
“那么大一个地方,找他们不像大海捞针一样吗?我觉得不现实。”阮梅芬对他这个想法很不认可。
“不会的,”穆尔矢说,“你想想看,像魁北克这样的城市,和江庐差不多,在一个西方国家的一个城市,中餐馆少之又少,最多也就百十家吧。我们只要通过这些中餐馆进行摸排,一定能够找到他们的线索。”
经穆尔矢这么一说,阮梅芬还真的觉得有道理,她为他的老谋深算折服。不愧有计谋!她在心里赞道。
“那叫谁去找他们呢?”阮梅芬又说,“这个人得是自己人。”
“这个事你不用管,”穆尔矢说,“反正我们俩谁也不能去,估计我们的电话和行动已经被监视和限制了,我来想想办法吧。”
停了一会儿,穆尔矢又严肃地看着阮梅芬,说:“我们今天所做所说的任何事情,不得向任何人或在任何时候说出。”
“我知道的。”阮梅芬眼睛都红了,嘴巴噘着。
“那我走了。”穆尔矢说完就急忙往外走。
回到家中,穆尔矢直奔自己的书房,然后点燃一支烟深深地思考起来。第一步安排谁去寻找他们,而且这个人在这个时候去并不引起人们的怀疑。同时,在他危难之时,愿意去,这是关键。思来想去,他突然想到一个人,叫他去兴许是个最佳人选,于是他拿起电话拨了起来。
“有事么,董事长?”电话那头传来办公室主任孙鸣的声音。
“晚上有空到我家来一趟好吗?”
“好的!”孙鸣干脆地回答,“我吃完饭就过来。”
孙鸣是副市长柳溪帆妻子的远房姨侄,在他刚到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不久,柳溪帆就交代穆尔矢,要他好好培养孙鸣。不明就里的张江海不知道是太聪明,还是另有想法,居然误打误撞地把他想提拔的人选提交到了集团党委会上。穆尔矢一看有孙鸣的名字,便送了个顺水人情,把孙鸣提拔了。
派孙鸣去魁北克,无论从语言上,还是办事能力上,他都没问题,是最理想的人选。但是,如果要把自己的想法实施下去,作为聪明人的孙鸣,不一定愿意去做。老话说得好,聪明的人往往又是靠不住的。因为他们太会用脑子,考虑的问题也太多,就像诸葛亮与周瑜,随时可能发生欺骗与背叛。
“管不了那么多了,先跟他談谈再说。”穆尔矢已经是饥不择食了。
晚饭后,孙鸣果然如约而至。
穆尔矢依然像平时在集团里一样,说了声:“小孙,进来吧。”便往书房里走,孙鸣跟在他身后。
“小孙,坐吧。”穆尔矢给孙鸣倒了一杯水。
“最近还好吧,董事长。”孙鸣的语气里带着关爱,这让穆尔矢感到很温暖,因此他苦笑着“唉”了一下,算作回答。
“您叫我来有什么事?董事长。”
“小孙,今天请你来,我就开门见山了,你也知道,集团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把我弄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柏丽和傅强那俩混蛋惹的。这些时可把我折磨死了。”穆尔矢在孙鸣面前也不回避。
“那董事长,您看我能帮您做点儿什么?”孙鸣看着穆尔矢,满脸谦恭地说。
“我想请你去办一件事,这事也只有你有能力办好,派其他人去我不放心。”
听到穆尔矢这样一说,孙鸣心里忽然有些开心了。谁不希望领导说自己能力强啊,尽管眼前的领导已不在位。
“董事长,您请讲,”孙鸣说,“没事的,我保证完成任务。”
“我打算让你到加拿大的魁北克去一下,去找找他们,如果找到他们,就让他们给我打个电话……我劝说他们回来投案,争取宽大处理。”穆尔矢没有说出他的意图,也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孙鸣肯定不会答应,那是违法犯罪的,是要受到处理的。
“那么大个地方,我怎么找他们啊?”孙鸣睁大眼睛,疑惑地问。
“这个我已经考虑好了,”穆尔矢说,“应该可以找到的。你去了后,通过当地一些华人联谊会等组织,先了解一下当地有多少中式餐馆,然后跟餐馆的大小规模,排个顺序,到这些中式餐馆去找他们,太大的饭馆不要去。”
“为什么太大的不要去?”
“你看吧,”穆尔矢分析说,“这太大的饭馆他们不会去的,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份,再说能到大饭店的次数肯定比小饭店的少。”
“董事长,我还是不明白,”孙鸣说,“到中式饭馆就能找到他们吗?”
“当然!因为他们在国内饭店吃饭吃习惯了,再加上他们在国外平时吃的都是西餐之类的东西,还有他们不会做饭,综合因素吧,相信我的分析。”
孙鸣忽然明白了穆尔矢的用意,于是再次看着穆尔矢说:“可我现在没机会出国啊,您也知道的,出国是要层层报批,还要有理由……”孙鸣这是要告诉穆尔矢,你现在又不是董事长,代理董事长已经上任,出国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
穆尔矢像是看透了他的心事,说:“你出国的事肯定没问题,我来操作,主要是看你有没有什么问题。”
孙鸣一听,顿时面露难色。他是个聪明人,不是不知道,目前这种情况,帮一个已经停职了的前领导(有可能是犯罪嫌疑人)去查找一个携款潜逃者是什么性质?再说,新董事长已经到任,人家刚来你就出差,必然要问你出差是去干吗,一旦知道你是去见逃犯,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穆尔矢见孙鸣有退缩的迹象,马上祭出了杀手锏。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提示孙鸣道:“小孙啊,我平时对你不错吧。这个时候你可要帮帮我啊,咱们不是一般的关系,你看这些年我们在一起相互关照,团结一心多好……我回头和柳副市长商量一下,没事的。”
穆尔矢就差没把孙鸣过去嫖娼的事点出来,因为孙鸣嫖娼被抓,是他从公安局捞的人,为此,孙鸣对他感激不尽。
听穆尔矢这么一说,孙鸣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既没有揭他的老底,还让他很有面子,便无奈地点了点头,说:“那行吧,董事长,我听您的。”
十一 意欲灭口
把孙鸣送出门后,穆尔矢立即与柳溪帆通了个电话。
此时,柳溪帆正在江庐市外的一个度假村度假。这些日子,他也被柏丽的案子折腾得吃不香,睡不着,便和司机来到度假村放松一下。
电话通了,柳溪帆问:“尔矢啊,我在牧茗湖度假村啊,有事吗?”
“是的,有一件紧急的事要向您汇报,您看我现在过来行不行?”
“现在啊!”柳溪帆迟疑了一下,说,“那行,你过来吧。”
他知道穆尔矢这个时候找他一定有急事,否则,他不会从一百多公里外的地方赶过来找他。
放下电话后,穆尔矢开着他的那辆帕萨特向牧茗湖度假村飞速而去。自从停职后,他就没有再叫司机老冯开车了。
汽车很快抵达牧茗湖度假村酒店,穆尔矢打电话问柳溪帆住在哪个房间。
“你开个房间,告诉我房间号,我一会儿就过来。”柳溪帆说。他不想让穆尔矢去他的房间,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在这关键的时刻,他不能让人看到自己和穆尔矢在一起,否则会说不清的。
穆尔矢开好房间后,把房间号以短信息的方式发给了柳溪帆,便在房间里静静地等待着。
他知道,柳市长叫他开个房间,一定另有用意。通常情况下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市长房间里有女人,或者说是情人;另一种可能是,市长房间里有别人在干着其他的事情,或者房间里放着其他的东西,不想让别人看到。
不一会儿,柳溪帆就敲开穆尔矢的房间。
他们没有彼此寒暄,开门即进,进门即问。
“尔矢,这么急找我,有什么事?”
“是的,我打听到柏丽和傅强逃跑到哪里去了!我来找您,是向您汇报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事要向我汇报啊!”柳溪帆明显有些不高兴,“是哪个国家?哪个城市?”
“加拿大的魁北克!”
“那你准备怎么办?”
“我有个想法,”穆尔矢说,“您看行不行?”没等柳溪帆说话,他接下来说,“我打算安排一个人去魁北克找他们,如果寻找顺利的话,事情就好办了。”
“找到他们后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就不要您费心了!”穆尔矢说,“现在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我已经物色好了去加拿大的人选,但得找个理由出去。”
“你找的什么人?”柳溪帆用琢磨不定的语气问,“这个人可靠吗?”
“我准备叫办公室主任孙鸣去,他不仅外语水平较高,人也聪明灵活,也比较可靠。”
柳溪帆一听,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穆尔矢没搭腔。
见柳溪帆不说话,穆尔矢以为他不愿意孙鸣去,便马上改口说:“不行的话,我再想办法叫别人去。”
“不!”柳溪帆忽然说,“就他吧,小伙子比较灵活,但是找到他们后,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这个……我想劝说他们回来投案自首。”情急之中,穆尔矢差点儿说漏了嘴。
柳溪帆一听,正合他意,现在是他扶正江庐市市长的关键时刻,市长的位子已经空了好久,只要柏丽他们回来了,退回了赃款,那就好办多了,他的责任也就小了。
“那行,你自己决定吧,不过找到人后,一定要安全给我带回来,否则这个案子没法交代,我也没法向上级党组织交代,没法向江庐百万人民交代。”
穆尔矢马上说:“好的好的。”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他早已决定该怎么办了。
那晚回到家中,穆尔矢睡得异常香甜。他太累了,多少日子吃不好睡不香,他已经记不清了,真是折磨人啊!
第一步的大问题解决了,接着该谋划找到他们以后的事情。他得弄到一些氰化钾,还得让阮梅芬准备一些柏丽喜欢吃的食品……
他按照自己预设的计谋,一步步落实好,只等待孙鸣出发时间的到来。他考虑好了,等孙鸣走的那天,他会以柏丽母亲的身份,把几份江庐产的“五香大排骨”交到他手上。这样做的好处是孙鸣不会产生其他想法,一旦知道了他的目的,孙鸣肯定不会去实施,同时,这样做也可让孙鸣感到母亲思女的心切,带点女儿喜欢吃的东西,实属正常。
时间一天天过去,离孙鸣出发前的一天,穆尔矢开始烦躁难安起来,尤其阮梅芬打电话问他事情办得怎么样时,他就更加烦躁,甚至想发火,可他又不知道如何发火。他也舍不得那样做,柏丽对于穆尔矢来说是有感情的,这些年来,她对他这个老头子可谓百依百顺,随叫随到,给了他太多美好的记忆。一想到柏丽即将因为自己而香消玉殒时,穆尔矢的心就痛起来,毕竟是自己的女人啊!然而,他转念一想,不这样做又能怎么样呢?她不下地狱,我就得去监狱啊……
在孙鸣出国的前一天,穆尔矢把他叫到自己家里,他们首先就如何寻找柏丽和傅强进行了深入细致的研究。
“小孙,找到他们是一个重中之重的大事,你一定要努力啊。”穆尔矢再三叮嘱。
孙鸣则频频点头,表示知道了。
穆尔矢仍然不放心,生怕他找不到他们,于是又补充道:“务必要相信华人联合会之类的组织,要依靠大家的力量来完成任务。”讲到这里,他就像一位抗战的指挥员,滔滔不绝,掷地有声。孙鸣则像小鸡啄米一样,一言不发地点着头。
讲完第一件事,穆尔矢再和孙鸣一起研究找到他们之后,如何把他们劝说回来的细节。在这个问题上,穆尔矢明显不太用心,虽然是一脸认真,但是装的。他说:“你告诉他们,中国公安部门已经与加拿大安全部门联手协作了,在全力缉拿他们,还不如早点儿回来投案自首。”
对于这个问题,孙鸣也没兴趣,更没把握,心想,我让人家回来,人家就会回来?再说,大海捞针还不一定能够找到呢。他预感到穆尔矢这样做,一切都是徒劳的,他之所以愿意去执行这个任务,主要是穆尔矢对他有提携之恩,再加上怕自己的姨父柳溪帆会因此影响前程,因为他也听说姨父马上就要扶正了,他愿意去努力一下。
一番交代后,穆尔矢看时间不早了,就让他早点儿回去休息。
谁知孙鸣还没走出门,穆尔矢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小孙,你等等。”接着就冲锋般跑进里屋,像变戏法似的拎出一个食品袋子和一个信封,递给孙鸣,“这个是5000美金,你拿着,在那边找人肯定用得着。另外,这是柏丽的妈妈托你带的江庐特产,柏丽最喜欢吃,带过去马上交到她手上。”
“董事长,”孙鸣推辞说,“钱就不要了,我有。东西我带走。”说着,拎着东西急着往外走。
穆爾矢却一把拉住他,说:“小孙听话,钱必须拿着,在那边花销大,实在用不完回来再给我。”
面对穆尔矢的命令,孙鸣只好接了过去。
就这样,孙鸣踏上了前往加拿大寻找柏丽和傅强的征途。 十二 穷途末路
孙鸣先是到达了美国,在诺卡小镇和一个叫蒙特卡诺沃的地方游玩两天后,便按照预定计划来到加拿大魁北克市。虽然这里风景美丽诱人,但他并无心情欣赏,一路上他都在想着如何能够快速完成穆尔矢交给他的任务。
华灯初上,孙鸣到达了魁北克市。面对这个陌生的城市,虽然他见过风见过雨,但还是有几分胆怯。他在市中心找了个宾馆匆匆住下后,就找来当地的报纸及饭店的电话簿研究起来。虽然他的英语水平并不是很好,但他能看得懂报纸,也能与会英语的人进行简单的交流。
经过对电话簿的研究,一向聪明的孙鸣很快就得知了电话号码的查询方式,并顺利地找到当地华人联合会的办公电话。由于时间太晚,他决定第二天再打。
第一件找“鱼儿”的事做好后,孙鸣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接着,他决定干第二件事,就是要在当地的华文报纸上登一则启事,通过启事来把“鱼儿”引到他身边来,尽管这种做法比较老套,属于谍战剧中的手法,费时费力,但如此境遇下,他觉得也不失为一种可用的手段,说不定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不过,这第二件事中,还有一个重要环节,就是如何写好启事。这个启事,既不能暴露柏丽和傅强的身份,还要让他们一看就知道有人在寻找他们。
孙鸣绞尽脑汁,终于在睡觉前想出了办法,他决定这样登报:“江庐生紫烟,柏丽耐风寒,若为故友情,相逢在天涯。”
第一句的意思是说他从江庐来的,第二句是柏丽遇到了困境,第三、第四句则是如果你们愿意见面,我们就见面,然后留下他所住饭店的电话号码和房间号。
面对自己的杰作,孙鸣突然胸有成竹起来。他想,行之以躬,不言而胜,只要柏丽和傅强看到了这则启事,一定会明白其中的意思,知道有人在寻找他们。
做完这一切,孙鸣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地下工作者,心中油然生起一股悲壮感来,然后倒头睡觉。也不知道是压力睡不着,还是时差让他睡不着,反正他辗转反侧到大半夜,眼睛就是合不上。
这里再简单介绍一下柏丽和傅强的情况:
应该说,柏丽和傅强的相识,注定是悲剧的开始。作为穆尔矢的情人,年轻的柏丽是不可能得到肉体上的满足的,因此,当她第一次和傅强不期而遇时,她就被他翩翩的风度迷住了,等到她知道他是江庐市建设银行的一个支行行长时,等到她和他在床上一番大战之后,她对他就只剩下崇拜和折服了。当然,傅强也十分迷恋柏丽青春水嫩的肉体,二人只要在一起,就会天昏地暗地疯狂欢爱。但是,傅强有个不好的毛病:喜欢赌博。因此,如胶似漆的他们一有机会就去澳门豪赌。不到一年的时间,他们就输了几千万,这些钱可都是柏丽和傅强在各自的单位挪用的公款。再加上炒股血本无归,傅强实际上已经完全破产了。傅强是搞金融的,柏丽是搞财务的,他们当然知道一旦事情败露后,会是什么结果。眼看着上级部门要来检查,傅强急了。经过密谋,他们决定卷款潜逃,到国外去做一对幸福的野鸳鸯。于是,再次弄出一大笔款子后,他们出逃了。二人从泰国到美国,又从美国到达加拿大的魁北克,更换了以前的联络方式,在一个人口极多的大社区里安了一个小家。可是,出逃前和出逃后,二人的心态却完全变了。自从来到魁北克后,他们的日子一直过得不如意。他们一是怕被国际警察抓到,被遣送回国受审;二是担心家里人的安全,尤其是傅强,一天到晚惦念他垂垂已老的母亲;三是二人对国外的生活极不习惯,以致吃不好饭睡不好觉。可以说,除了最初那十几天的恩恩爱爱,他们以后每天的生活状况用“如履薄冰”、“提心吊胆”来形容绝不为过。时间一长,二人都后悔了。柏丽后悔不该糊里糊涂地受了傅强的蛊惑,贪污挪用,卷款潜逃,当了见不得人的逃犯,傅强则后悔不该铸下如此大错,让母亲和妻儿蒙羞,让自己有家不能回。有时候,他真想回国去自首,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啊!回去不是死路一条吗?二人过得不好,自然就会吵架,一来二去,他们当初出逃的热情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隔阂、猜忌,是对对方的不信任。
这天,他们又吵架了。柏丽突然想离开傅强,哪怕是暂时的,比如说找个工作换个心情也行。她利用上街买菜的时间,随手从报摊上买了几份中文报纸,决定研究研究,找一份工作,让自己先充实起来。一看到报纸上的方块字,一股亲切感就在柏丽心中油然而生。她开始想家了,开始思念母亲阮梅芬甚至“干爹”穆尔矢了。
看着看着,一条寻人启事闯入她的眼球,再仔细一看,孙鸣写的四句诗让她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不是在找我吗?”她在心里说,“不会吧!”她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冷静了一下,她便认真地琢磨起上面的文字来。
“江庐生紫烟,柏丽耐风寒,若为故友情,相逢在天涯。”她反反复复地念叨。
没错,居然有“江庐”和“柏丽”二字,一定是有人来找他们了。
她赶紧拿着报纸跑回家。
一看启事,傅强的脸色也立马煞白。
“你是从哪里弄来的报纸?”傅强反复看着那则寻人启事,“这怎么可能呢?”
“白纸黑字啊!”柏丽像霜打的茄子,有气无力地说,“刚刚在菜场买菜时顺便买的。”
傅强依旧不信,说:“这有什么,不就是一则寻人广告吗?值得这样大惊小怪!”
“你不能好好看一下吗?那上面有四个字与我们有关。你看,这里,还有这里。”柏丽急切地戳着报纸说。
傅强这才认真地看了起来。随即,他松了一口气,说:“好像真是找我们的!不过,就算是,也不是来抓我们的,倒像是来看望我们的。”
二人又认真地研究起来。
“可以确定是老家派人来找我们了,但不像是公安局的人。”柏丽说,“上面还有电话,要不我打过去问问?”
傅强再三斟酌字句后,脸上露出一种莫名的笑来,在确信是安全的后,他酝酿了一下情绪,看了一眼柏丽,说:“我來打吧。”然后小心谨慎地按照报纸上面的电话打了过去。
电话马上接通了,有人在那头一连“喂”了好几声。
傅强犹豫了半天,终于应答道:“请问,你是找人的吧?”
电话那头的人自然是孙鸣,他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傅强,问:“你是傅强吧?柏丽跟你在一起吗?”
“什么傅强?”傅强说,“你打错了吧。”嘴里在狡辩,心里却希望对方点破。
“你如果不是傅强,那你打这个电话干吗?”在傅强的期望中,孙鸣一下子戳穿了傅强的伎俩。
傅强又开始沉默起来。
“如果你是傅强,就赶快来找我,”孙鸣乘胜追击,“是穆董事长派我来找你们的。”
听到这里,傅强和柏丽用眼神交流了一下。柏丽示意傅强回答他。
“我是傅强,”傅强说,“请问你是谁?”
“我是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办公室主任孙鸣。”
由于他们用的是免提,柏丽确信是孙鸣的声音后,立即抢过电话,激动地叫道:“孙叔叔,我是柏丽,您在哪儿,我们来找您。”她热血沸腾,心旌摇荡,身子激动得如小皮球一样。
“你们现在就过来吧,”孙鸣没好气地说,“就是报纸上的地址。”
“好的!”柏丽说完,已经泪流满面。她就像一个没妈的孩子,找妈妈找得太久了,太想妈妈了。失去了才懂得珍贵。
二人匆忙地整理了一下各自的衣服,就出门了。
放下电话,孙鸣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甚至想笑,没想到自己写的打油诗竟起到了如此好的效果!他本想给穆尔矢打个电话汇报一下,但当他拿起电话后又突然意识到,穆尔矢的电话一定被监听了,于是立即关闭了电话,快速去洗了一个澡,等待他们的到来。
大约一个小时后,傅强和柏丽敲响了孙鸣的房门。
打开门,孙鸣看到一袭连衣裙的柏丽缩着脖子,惊慌失措地站在房门口。一旁的傅强也把自己的衣服掩得严严实实的,衣领竖着,一双眼睛正拼命地往里面看。
“快进来吧,里面没其他人,就我一个。”孙鸣说。
傅强这才搂着柏丽小心翼翼地进入了房间。
刚进屋,还没等孙鸣反应过来,柏丽就像一只惊慌的小鹿,扑向孙鸣的怀抱,号啕大哭起来。
“好了,别哭了,柏丽,一切都会过去的。”孙鸣用长者的口气推开她说。
柏丽仍然哭泣不止。
孙鸣长叹一口气,说:“好了,找到你们,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你们坐好,我给你们说些事情吧。”
柏丽一边擦拭眼泪,一边像个孩子一样偎坐在孙鸣身边。
“这次我是来加拿大旅游的,顺便找一下你们,是受董事长的委托……”孙鸣没有说专门来找他们,这主要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虽然这样的保护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
柏丽听完孙鸣的话,更加伤心地大哭起来,嘴里不停地念叨:“我要回家,我要妈妈,我再也不犯错误了,我要重新做人……”
傅强目光呆滞,手足无措地抚着柏丽的背部,小声道:“别胡思乱想了!你应该清楚,回去是不可能的,那只是死路一条。”
“死路一条就死路一条!我再也不想呆在这鬼地方了……”柏丽大声道。
局面有些失控,这是孙鸣始料未及的,毕竟他此行的目的是劝柏丽和傅强回国,如果傅强不愿意,这事就难办了。
“怎么办?怎么办?”孙鸣在心里问自己,“我不能太心急,这事只能慢慢来,尤其是不能引起傅强的抵触和反感,否则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灵机一动,礼节性地扯开话题,故作轻松地询问柏丽和傅强在这里生活得怎么样,住在哪里等等。
柏丽像个孩子,毫无心机地告诉了孙鸣自己的住处,还拿笔写下了家庭住址和电话,要孙鸣第二天去家里吃饭,俨然一副要招待远方客人的样子。
柏丽的诚恳邀请,弄得孙鸣有些哭笑不得,他只好答应去。
第二天吃完早飯,孙鸣哼着小曲,收拾好东西,按照昨晚柏丽留下的地址,叫了一辆计程车,往柏丽的住所奔去。路上,他用英语和司机交流着去魁北克南郊的海岸观景小区有多远。司机告诉他,那里离魁北克市区较远,小区很大,大得他不可想象,就像小联合国一样,分ABCD四个大块,住着几万人。如果不堵车,一个小时左右可以到,如果堵车就说不清楚了。
孙鸣在心里想:“怎么国外也堵车呀,不是说外国的什么东西都比中国好吗?”他只好在车上打起盹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司机用英文把他从梦中唤醒。他睁开眼睛一看,密密麻麻的欧式小别墅若隐若现地藏在叫不出名的高大植物之中。别样的风景,一样的乐园,这是他首先想到的词语。
付完计程车费,孙鸣思忖了一会儿,然后带着好奇,按照纸条上的门牌号码开始寻找起来。小区实在太大了,找了好半天,当他转过一幢别墅的侧面,一抬头,呈现在眼前的一幕把他惊呆了。只见几辆警车正闪烁着警灯,停在一栋别墅门前,那应该就是柏丽和傅强住的地方。他立即停住脚步,有些不敢相信地在心里说:“没这么快吧,没这么快吧。”然后混入人群中围观。
更令他不敢相信的是,不一会儿,傅强和柏丽被几个警察推出屋子,带上了警车。
孙鸣傻傻地看着,在心里默默地说:“完了,全完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清醒过来,说,“太好了,不用我费口舌了,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
他扭头往别墅群的外面疾走,生怕警察盯上他,搞得他像个逃犯一样,紧张兮兮的。
直到确信没有人追来后,他才找到一个地方坐下来,稳定一下自己慌乱的神情。在认真整理了一下思绪后,他开始思考要不要把刚刚所见的情况告诉穆尔矢。
“告诉他吧,将来通话记录必然是个证据,不告诉他吧,回去了又不好交代,他肯定会怪罪自己没有早点儿通知他。”
在左右摇摆中,他还是决定把刚才看到的一切告诉穆尔矢。他快速走出小区,左顾右盼地寻找着公用电话。走着走着,眼前不远处有家水果便利店,上前一问,里面正好有电话,他便放下旅行包,拨通了穆尔矢的电话。
“喂,董事长吗,是我,孙鸣,不好意思,半夜打扰你了。”
穆尔矢急切地问:“找到他们没有?找到他们没有?”连续问了两遍,声音异常急促。
“找到了,找到了,跟他们说了……”
穆尔矢一听,精神立即大振,然而,正当他听得满心欢喜时,孙鸣来了一句:“不过,我看到他们刚才好像被警察带走了。”
“什么,被警察带走了!你是怎么知道的?”穆尔矢急切地问。
孙鸣说:“我刚才就在现场看到的,昨天晚上找到他们后,基本做通了柏丽的思想工作,今天打算继续去做傅强的工作,并把带的东西给他们时,就……”
孙鸣还没说完,穆尔矢脑中突然荡了一下,云中踏空一般,接着咆哮起来,边骂脏话边吼道:“叫你见到他们就把东西马上给他们的,怎么没给呀,那东西你自己吃下去吧!”
孙鸣本来说想今天给也不迟的,可穆尔矢已经挂了电话,电话中传来嘟嘟的声音。他百思不得其解,心里发牢骚说:“不就是晚了几个小时吗?值得这样大发脾气?再说警察带走了不是更好吗?你们不是说要把他们劝返的,现在多好,不用大家费神了。”
他摇摇头,实在想不通,可又奈何不了他。
穆尔矢挂完电话,骇然地意识到一切都结束了,像抽了筋一样瘫坐在沙发上,心里不停地念叨:“完了,全完了。”于是,他想给柳副市长柳溪帆打电话,可是大半夜里又不能打。好不容易熬到柳副市长上班,电话是通了,却是秘书接的,说领导今天正在主持召开政府党风廉政工作会议,一小时后再打过来。
穆尔矢傻眼了,别说一小时,就是一分钟他也等不及。穆尔矢在家里急得团团转,心里不断地骂道:“我他妈的完蛋了,我他妈的彻底完蛋了!”
好不容易等到一小时后,穆尔矢便把电话打了过去。这一次倒是副市长柳溪帆接的,他轻描淡写地问穆尔矢有什么事。穆尔矢在电话里急促地说:“不好了,柳市长,他们被警方抓起来了!”
柳溪帆轻描淡写地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穆尔矢便把孙鸣在电话里对他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沉默了几秒钟,电话那头传来柳溪帆哈哈的一笑,他说:“尔矢啊,太好了,这下案子可破了。”语音铿锵有力!停顿一下后,他又补充,“尔矢啊,你以后要做好配合调查啊。”说完“啪”地挂了电话。
明人不用细说,响鼓不用重擂。原来他之前之所以隐而不发,是投鼠忌器,原来他的心照不宣、积极配合是假象啊,不过是冬眠呀,一旦惊蛰,就又起死回生了。
穆尔矢放下电话,顷刻就蔫了,他的骨架像拆迁一样拆了,他不再像之前那么疯狂和焦虑,而是失神地喃喃自语。他无力地向门外走去。因为柳溪帆的话让他彻底绝望了,他原以为他会安慰或帮他出出主意的,没想到柳溪帆不仅说很好,还要他积极配合调查。
“难道他不帮我了?难道我们这些年的友情就这么不堪一击?”
现在他终于明白,柳溪帆之所以积极配合他,其实是个烟幕弹,是想稳住他,他知道只有他穆尔矢有办法,是想通过他把那对亡命鸳鸯抓回来。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嘛。当然他也有私心,他也是常人,江庐市建设发展集团发生携巨款出逃案,他也有责任,况且还是分管副市长,况且他面临着再上一层的可能。
喃喃自语中,穆尔矢开始痛心疾首地叫喊,他时常自诩对世事和人性的复杂有洞察入微的能力,这次却看走了眼。
“都是什么人啊,都是什么啊!”穆尔矢一边叫喊着,一边漫无边际地走着。他也不知道要去哪儿,不知道想干什么。人们也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人们用好奇的眼光看着他,熟悉的人跟他说话他也不理。
阳光的手抚摸着穆尔矢的脸,抚摸着穆尔矢的身体,抚摸着穆尔矢的心,一点点,一寸寸,一片片,最后将他暖暖地融化了。江庐的丽湖上,流水雍容,渔歌唱晚,水鸟嬉戏,涛声拍岸,蓝天如洗,山阔水远。
穆尔矢长啸一声,念念有词起来:“爱也罢,恨也罢,心宽爱恨皆无挂。有缘无缘前生定,爱者该爱,恨却白搭!成也罢,败也罢,莫以成败论高下。尽力奋斗是英雄,成也潇洒,败也潇洒……”
从那天以后,人们看到江庐市的街頭小巷多出了一个疯子。他蓬头垢面,每天疯疯癫癫,嘴里不时念叨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更令人惊愕的是,每当穆尔矢见到警车,尤其警车“嘟嘟”鸣笛时,就会大喊:“快跑,鬼子进村啦……”
命里一尺,难求一丈。几个月以后,柏丽和傅强这对亡命鸳鸯,被一并遣返押解回国,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审判。
柏丽携款潜逃一案在江庐大地上掀起了史无前例的反腐败行动。副市长柳溪帆因用人失察,分管江庐市建设集团,主体责任不到位,受到了党内警告处分;孙鸣因擅自跨国与逃犯接触,受到党内记过处分……与此案相关的人员全部受到了惩处。
穆尔矢被送进精神病院治疗。
……
处理完“3·14”一案后,市委书记朴晓习和副市长柳溪帆双双出席了江庐市党员领导干部反腐动员大会。朴晓习在会议上做了重要讲话。
他说:“全市各级党委要按照中央领导要求,认真落实主体责任,‘既打老虎,又拍苍蝇、‘既要重速度,又要广度、‘既要标本兼治,又要综合清理,将反腐败斗争深入持久进行到底……”
随着反腐败“集结号”的吹响,在“正衣冠、照镜子、洗洗澡、治治病”的自我对照检查中,一些不干事的太平官、胡作为的糊涂官、干不成事的平庸官,纷纷浮出水面。尤其在江庐市纪委开展巡视工作后,那些以权谋私、搞团团伙伙、搞钱权交易的腐败分子被揪了出来,江庐市先后惩处了一批“老虎”和“苍蝇”。
经过全面的清理整治,江庐市的社会风气尤其是官场的风气明显好转,政府机关门好进了,脸好看了,吃拿卡要的现象不再出现了,各项事业开始蒸蒸日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新气象。这时,江庐春天已经来临,大地上阳光灿烂,万物复苏,小鸟在欢唱,百花齐争艳。春天清新的气息和繁荣的景象,已经让人们忘记了这个城市曾经发生的一切,只留下岁月划过的一点点痕迹,人们继续快乐着他们的快乐,幸福着他们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