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亲近的人为何成为最恶毒的刽子手

2018-05-14 22:13
新传奇 2018年37期
关键词:芜湖杨某女童

2018年6月25日上午,八岁女童杨小璇的遗体被垂钓者在南京句容河中发现。此时,杨小璇已沉没在河水中整整两天了。6月26日,南京警方发布启事,全城查找尸源。一个月后,杨小璇的身份终于被警方确认,命案告破。令人震惊的是,这起惨剧的犯罪嫌疑人是女童的父亲杨某响和爷爷杨某松。他们供述,在6月23日晚间,将杨小璇推入了句容河。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最亲近的人成为了女童身边最恶毒的刽子手?

2018年6月25日上午,正是一名垂钓客发现,一具尸体在泛着阳光的青色河水中若隐若现。鲜艳的橘粉色上衣和桃红色瓢虫书包,让他一度以为漂在水面上的是一只玩偶,走近后才发现不对劲。

尸体从河道中被打捞了出来。是一个女童的遗体,八岁(最初推断为九岁左右),身高135cm,黑色短发,穿着32码的童鞋。

次日,南京警方发布了“查找尸源启事”,称提供有价值线索者奖励2000元人民币,并展示了衣物照片和着装效果图,6天后,悬赏金额上升到2万元。

案发后的几天里,警方到案发地周围排查,市民手机里收到了寻尸短信,遗物照片和尸源协查通告被贴得四处都是,单是杨某松看门的工地,一栋楼四周就被贴了三四张。

附近商店的老板娘记得,不识字的杨某松来店里买烟,问她上面写了什么,老板娘把通告内容复述了一遍,杨某松听完,表情没有异常,走了。

整整一个月里,句容河中的那具女童尸体,成了金宝湖熟市场二楼工地工友们多次谈论的话题。

7月25日,65岁的杨某松在位于金宝湖熟市场二楼的工地住处被警方带走。

杨某松从今年3月起,开始到这一工地打工,主要工作是看大门。在工友眼中,他的存在感不强,大家甚至不知道他的全名,见面时打招呼,一句“老杨”就过去了。工友们很难将溺亡的小女孩和这个不太爱说话的老人联系在一起,在他们看来,他和善、老实、不是厉害的人。

杨某响则是在公司加班时被警方带走的,这位发电厂的工程师在亲友眼中有着和父亲一样的内向性格,但“经常出差和人交流,比他爸爸强一点”。

7月25日晚,警方发布通报称:两名犯罪嫌疑人供述了因女童智障残疾,于6月23日晚将其推入句容河中致其溺亡的犯罪事实。

当天,血缘相亲的三个名字出现在同一张警方通告上,身份分别是:犯罪嫌疑人、犯罪嫌疑人、被害者。

杨小璇2010年出生之前,杨某响的人生在村里算是一帆风顺。

他1982年出生,从农村考上了大学,2005年毕业于安徽师范大学,工科生,毕业后在芜湖一家发电站上班,又和同事结了婚。

2010年11月15日,杨小璇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剛出生时,杨小璇的各项生理指数和其他婴儿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卫生部门开具的出生医学证明中,她的健康状况还被标记为良好。

没过几天,一家人就发现不对劲——杨小璇不会哭闹,也不能正常排便。在之后的近两年时间里,症状逐步显现了出来,她不会吃饭,也不会说话。让奶奶郭文芳印象深刻的是,每喂一口饭,她都和着痰吐出来。

一家人带着杨小璇四处求医,芜湖和周边所有的大医院都去检查过了。最终在南京市儿童医院,杨小璇被诊断出肺部发育有问题,是脑瘫儿,医生很直白地告诉这一家人,“治不好、养不活”。这时,一家人给杨小璇看病的花费已达十万元。“一家人就因为这个事散了。”杨小璇的姑父张志林说。

都不想继续抚养一个脑瘫儿。杨小璇的确诊,成了这个家庭的转折点。

父母杨某响和张某娣经常吵架,最终离婚。芜湖县人民法院的开庭公告还记录着,2012年7月4日上午八点半,杨某响诉张某娣的离婚纠纷官司开庭。那时杨小璇还不到两岁,她的抚养权被判给了父亲杨某响。姑父张志林说,离婚时杨某响还补偿了张某娣8万元。

父辈散了后,祖父辈也接着散了。

奶奶郭文芳回忆,杨小璇刚出生时,爷爷杨某松就曾提出把她送到孤儿院,“从来都没抱过她”。郭文芳却舍不得小女孩,独自领着杨小璇回到了自己的娘家——和安徽芜湖县的杨家相隔三百多公里的江苏淮安市淮安区泾口镇。

在郭文芳以及杨某松兄长杨世贵的讲述里,这一家人一分开就是6年。自此之后,一家人分居两地,郭文芳再未回过芜湖杨家,父亲杨某响和爷爷杨某松也再没见到过脑瘫的杨小璇。同在芜湖生活的杨某响和杨某松也是分开居住,连过年都未相聚过。

在淮安,郭文芳和杨小璇相依为命,依靠捡破烂和杨某响给的生活补贴为生。

杨小璇的生活始终不能自理,不仅不会说话,不会正常进食,大小便失禁,走路也很困难。郭文芳说:“孩子只能进流食,最常喝的就是牛奶,吃饭的话,都是我嚼碎了喂给她。”

大小便常常从裤脚流下来,郭文芳每天都要不止一次地给她换洗裤子。杨小璇走路总是东倒西歪,老爱拿别人家的东西玩,有一次把人家几个鸡蛋摔碎了,郭文芳马上赶去赔钱道歉。

因为脑缺氧,杨小璇一天能睡十七八个小时。天不冷的时候,郭文芳会早晚骑三轮车带着她出去拾破烂。郭文芳在三轮车上放了把椅子,固定住,杨小璇就一直坐在椅子上。这样下来,郭文芳一天能挣二三十元。

这点钱不足以维持生活,杨小璇还得坚持服药。郭文芳每天要喂三次药,早中晚每次两支,一支脑蛋白水解物口服液,一支小儿智力糖浆。这笔每天近五十元的花费是郭文芳最大的开销,钱不够时,她会找儿子杨某响要:“我问他要他就给,一打就是几万,打到卡上,要用就拿。”

祖孙俩就这样过了6年。直到2018年6月,56岁的郭文芳被确诊为直肠癌晚期,杨某响把她接回了芜湖治疗,杨小璇也一同回到了芜湖。

郭文芳的一场重病,让离散六年的一家人终于见上了面,却也成了杨小璇惨剧的导火索。

6月6日,郭文芳在芜湖弋矶山医院确诊为直肠癌晚期,住院进行手术,两天后出院。提起有个脑瘫孙女,胃肠外科一病区的护士们马上想起来了这个病患,“开刀时在13号床,化疗时床位不够了,被分到了加7床”。护士们常看到杨小璇趴在郭文芳的病床上:“小女孩很安静,从来不说话。”

手术后,郭文芳一直在女儿家中休养,杨小璇也暂时交由姑姑照顾。在记者获得的一份视频采访记录当中,郭文芳回忆说,手术几天后,杨某响向她提出:“你现在生病了带不了了,送给老爸带一段时间。等你好了,你能带多少日子带多少日子吧。”

此时,老伴杨某松已在南京句容河边的金宝市场打工三个月。郭文芳在一旁听到了杨某响给父亲打的电话:“爸爸,妈妈生病了,孩子送你带几天,妈妈病好了就送回来。”杨某松说:“随便你,你要送来就送来,不送来就拉倒。你要送来我反正带不好。”

从6月8日郭文芳出院到6月23日之间不过半个月,一家人没人记得杨小璇被父亲带往南京的准确日子。郭文芳只记得那是一个晚上,楊某响下班后,驱车将杨小璇送到南京,随后回到芜湖照常上班。

此后再无杨小璇的音信。

过了十多天,在郭文芳的逼问下,杨某响才告诉她,孩子已经没了。杨某响对郭文芳讲得很模糊,只是说他把车开到南京的一条河边,杨某松“把孙女抱下了车”。听到儿子的描述,郭文芳“当场急哭了”。

在不断前来的媒体面前,郭文芳极力维护杨某响的形象,反复强调杨某响很喜欢杨小璇,并一直出钱给其看病。但郭文芳也承认,杨某响已经6年没见过女儿。

对于新闻焦点中杨小璇背包里的两块砖头,郭文芳称,有一块砖是她一年前放入包里的,为了“给孩子练腰力”,至于另一块,郭则说是“爷爷放的”。芜湖弋矶山医院的护士则对记者回忆称,在医院内从未看到杨小璇背过双肩包。

对于6年没见的老伴杨某松,郭文芳也有前后不同的说法:“老头子本来就不喜欢这个孙女。一次都没抱过,他觉得给自己丢脸。”在情绪平复后郭又说:“老头人很老实,忠实得很。”

在记者打算向郭文芳核实相关细节时,杨小璇的姑姑称,因郭文芳患有重疾,且遭受精神打击,此前不少表述并不准确。

芜湖县六郎镇的周下村,杨家在这里住了六十多年。

杨家老宅陈设简陋,仅摆放了一张小小的单人床,铺盖卷了起来。客厅的墙面上,还贴了一幅年代久远的挂历。

然而最近六年的春节,杨某松都是独自一人在家过年,儿子和女儿都不回来,兄长杨世贵也觉得他孤独。“性子拧得很。”杨世贵对记者回忆,杨某松的身体状况一般,前些年得过胃病,做过切胃手术。

身为兄长,杨世贵对杨家的情况较为熟悉,但近年来,他们兄弟俩也很少见面。

杨某响在亲人眼里同样“话不多”,但“老实、孝顺”。郭文芳也说儿子“话不多”,在淮安时,杨某响大概两三个月会打来一次电话。

周下村在2014年与隔壁的周西村合并为周圩村。周圩村村委会工作人员说,杨某松从没申请过政府救济。不过就算申请,他们一家也既不属于低保,也不具备申请残疾补助资格。该县城乡低保标准为人均收入低于600元/月,而残疾人补助也得等到孩子满18周岁,18岁之前,有父母的孩子由父母抚养。

南京警方宣布女童溺亡案告破的第二天,郭文芳和女儿一道,带着杨小璇和郭文芳的两份诊断证明,来到了多年未至的周圩村。她们到村委会开具了“困难家庭证明”,打算将这份证明交给办案警方。

被郭文芳忽略掉的一个信息是,就在两个月前,她的病状刚开始显现时,杨某响曾向她提出,把杨小璇送去孤儿院:“妈妈你生病了,你能活多久哦,你给她扔了。你要是死了宝宝怎么办呢?”

她则对儿子说:“带到哪天是哪天,哪天我死了你就给她带到孤儿院里去。”

日前,江苏省南京市检察院对杨某响、杨某松以涉嫌故意杀人罪批准逮捕,案件正在进一步侦查中。(文中杨小璇、杨某松、杨某响、张某娣均为化名)

(《南方周末》2018.8.2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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