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孝忠
一座交通工具乏味的城市,城市面貌也自然显得单调一点,交通工具除了实际的运载功能外,还为旅人提供另一个观看城市景观的角度。香港的天星小轮、伦敦的红色双层巴士、曼谷的嘟嘟车(tuk tuk),这些交通工具已经成了城市的胎记,抽掉它们,城市也自然少了一个面像。在现今讲求速度和效率的时代,我们有了更便利和准时的地铁,加上如八爪鱼触须一样的高速公路网络,过时的交通工具显得笨重,其可替代性也变得更为显著,然而如果它们还在那里,就提供了另一种选择,另一种阅读风景的可能。
如果不趕时间,我们就有所选择。慢吞吞的交通工具,正如电影中的慢动作效果,窗边风景缓缓流经眼底,细节也因此更为丰富。慢是新速度,腾出了更多的空间给旅行的回忆。至今难忘10年前一趟由苏州旅行至杭州的13小时船程。游江南,再慢也要搭船,然而随着陆路交通的发达,旅人们早把这些行旅方式留在中国古诗的世界里了。
亚洲的精彩在于多元,其多元不只反映在宗教、文化及历史这些恢宏的叙事上,连交通工具也呈现出百花齐放的局面,单是三轮车就有不同“版本”。新加坡三轮车车斗在车夫左边,在小印度的一些地方,还被极少数当地人当成交通工具来使用;越南会安的三轮车车斗却在司机前面,为乘客提供最佳视野;缅甸三轮车的结构在所有三轮车中最为突出,当地人称为“Saiq Ka”,来自英文的“side car”,造型脱胎自20世纪30年代英国统治者的军用摩托车,车斗不设遮篷,而且是两人背对背坐着,像坐翘翘板。有本精美的画册“Chasing Rickshaw”,就用精彩的图文记录了亚洲12座城市中造型各异的三轮车。
菲律宾是一个交通工具之国。在吕宋岛北部的维干(Vigan)小镇还保留着马车,除了供游客玩赏之外,也是当地人重要的交通工具,马蹄和鹅卵石街道碰撞出嗒嗒的岁月交响曲。菲律宾是亚洲的爱琴海,如果不搭飞机,岛与岛之间的旅行就只能依靠渡轮。菲律宾人真是能歌善舞,不放过任何一个公开表演的机会,在候船室总有乐队演出,一些渡轮还设有卡拉ok,满足歌者的表演欲,也为害羞的搭客提供短暂的娱乐。
菲国最具代表性的交通工具是吉普尼(jeepney),在各大城镇都可以见到壮观的吉普尼车队,为城市制造了很多污染和交通问题。虽然搞清楚路线对外人来说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但我还是半走半跑地跳上一辆吉普尼,车上十分拥挤,但菲国人见有人上车,还是会主动挤出一个位子来,这样我们坐得更为靠近了。
吉普尼改造自美军留下来的吉普车,加长了后座就能同时挤下20人,挤不上车就爬上车顶。不少司机还在车前安置一匹“骏马”,如劳斯莱斯的小飞人一样,象征了吉普尼的马力。司机把车身当成画布,内容多是宗教性题材,比如玛丽亚的肖像等,反映出宗教在菲国人民心中的地位,也有不少色彩纷呈的街头涂鸦,可见这个民族也同时膜拜快餐和可乐。菲律宾先后经历了西班牙和美国的殖民,难怪有人戏谑菲律宾的历史为“300年住在修道院里,50年则住在好莱坞”。这些历史的影响也微妙地浓缩在吉普车的装饰画上。
亚洲色彩鲜艳的交通工具往往是西方游客的第一场文化震荡。曼谷的嘟嘟车、泰国南部的长尾船,还有印度俗丽的巴士,都轻易让人留下深刻印象,其中巴基斯坦的货车肯定“色”压群芳。记忆中巴基斯坦的大街小巷,是那永远忘不了的一辆辆飞奔而过的货车。货车上的每一寸都画上图案,填上色彩,也多是宗教性的题材。镜子、减震器,车尾挂满了彩带、铃铛,行驶时就像在唱一首叮叮当当的歌。车身还装上会闪耀的缤纷彩灯,夜里就像棵会跑动的圣诞树。车子越亮丽,司机的自信指数越高。司机看见旅客路过,总会兴奋地喊叫,然后在车子前骄傲地摆动,任你拍照。
据说,这些货车上下内外过分华丽的图案和装饰,可追溯到过去商旅队使用的骆驼和驴子。这些几百年前的交通工具也被商人布置得五彩缤纷,身上也挂了很多铃铛饰物,它们为寂寞而险峻的路程增添一些色彩和声音,现在由骆驼换成汽车,华丽依旧。
回头看看自己生活的城市,所谓发达地区的交通工具不会贴上真主阿拉的头像也不会有耶稣的教诲,它更多的是拜物教的甜美诱惑,侵占搭客的五官。这些交通工具上每一寸的空间都能被出售,也因此不能浪费,你看的、听的、摸的,都是广告广告广告,都在用甜言蜜语向我们预示一个更美好的世界,那或许就是我们的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