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中国存活最久的艾滋病人”

2018-05-14 17:50
新传奇 2018年8期
关键词:遗像艾滋病病房

57岁的孟林曾经顶着同性恋、艾滋病的名声,“像鬼一样活着”;也曾被媒体称为“中国存活最久的艾滋病病人”,他见证了这一疾病在中国的防治史,又在时代大潮的裹挟中成为这一领域的“明星病人”。

为自己准备遗像

1995年底,孟林病发。脱发、消瘦、皮疹、腹泻、发烧、全身淋巴肿大……他偷偷跑去检测——艾滋病阳性,CD4(人体的一种免疫细胞,正常成人的CD4细胞在每立方毫米500个到1600个)只有26个,免疫系统严重受损。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流氓罪”尚未取消,同性恋会被警察抓进局子,艾滋病作为经由性和血液传播的疾病,被看作“资产阶级腐朽生活方式产物”,和淫乱、肮脏、见不得人等词汇紧密联系在一起。就连孟林自己也觉得,同性恋是见不得人的,艾滋病是罪有应得。

1996年3月18日,佑安医院感染科首开五间艾滋病病房,孟林是第一批的第一个。

病房在医院西南角,紧挨着太平间,原本是废弃的麻风病病房,医院临时叫人清扫打理,将孟林们安置其中。房间简陋,每个病房不过五六平米,除了氧气瓶什么设备都没有。

戴着口罩,不愿意见人,每天躺在病床上,是医生们对孟林的最初印象。

和孟林同一批住院的有四个病人,一位吸毒感染艾滋病的重庆人,一位舞蹈家,一位日语翻译,还有一位援非工作者。在那时,艾滋病意味着绝症和死亡,孟林和病友们约定:谁走在前面,互相送一下,不要走得太没有尊严。

1996年,20世纪最重要的发明之一“鸡尾酒疗法”面世,佑安医院艾滋病病房主任徐莲芝询问五位病人,是否愿意一年花20万,尝试药物是否有效。在当时,月收入三四百已然算是高薪,只有做生意的孟林能拿出20万的巨额药费。

早期的抗艾滋病药物副作用极大,孟林恶心、目眩、头痛到撞墙,但他至少活了下来。

同时住院的五位病人中,有两位因为无力承担药费陆续去世,一位无法承受心理压力和病痛自杀,只有孟林和另一位病情较轻的艾滋病毒携带者得以存活至今。到现在,他每天早晚十点钟准时服药,让他的CD4维持在800左右,和正常人无异。

孟林曾为自己准备了遗像,照片拍摄于2003年,那时,已经服用7年抗艾滋病药物的孟林耐药了,买不到更高一级的救命药,他以为自己就要“熬不过去这道坎”,于是去王府井的中国照相馆,拍下了遗像。

没想到,他又安然无事地活过了15年。15年里,他搬了好几次家,扔了不少老物件,但遗像始终留着。

“明星病人”

孟林成为“明星”,是2000年初的事情,那几年,中国的艾滋病防治工作正在拉开帷幕。

2003年,全球基金(为应对世界性的艾滋病、结核病和疟疾而设立的一个筹资机制)进入中国;同一年,时任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在地坛医院与三个艾滋病病人谈话并握手,时任副总理吴仪视察河南艾滋病高发村;2004年开始,中国的艾滋病人获得了免费药品。

当时,艾滋病病人最大程度参与到艾滋病防治中,是国际组织很重要的理念。他们需要为病人们树立一个偶像,一个吉祥物,让疾病与公众情感产生有效连接。

孟林恰恰符合人们对“艾滋明星”的想象。最重要的是,他是一个活了10多年的艾滋病感染者,是中国第一批吃到抗病毒药物的人。无论是国际组织,还是政府,他都是一个极有价值的存在,孟林最终朝聚光灯迈出了步子。

2004年后,孟林成立了自己的公益组织“爱之方舟”,办公室就设在佑安医院。他的工作之一,是“通过调查研究,开展政策倡导,促进政策完善。”在关注艾滋病患者手术难的话题时,孟林和伙伴们走访二十余个省搜集样本,起草《中国艾滋病病毒感染者/患者治疗与生存状况定性调查报告》;借助新媒体发声,反对医疗行业内对艾滋病患者的歧视。

另一项工作是“网络化,让更多人建立联系”,孟林创建论坛、公众号,也组织大家线下沟通、聚会。和学界建立联系,获得学术支持;和媒体沟通,借助平台发声;和国内官方、国际组织博弈,促进政策落实完善……佑安医院的医生张可说:“孟林的语言能力很强,有一定的组织能力和领导才能。作为民间组织,既要在社会上生存,还要面临很多压力,这样情况下既要把工作做好,还要让大家认可,是非常难以平衡的事情。”

“老了,累了,想歇了”

从去年三四月份起,他就开始“学习退休”了,有意与艾滋病圈疏远,寻找另一种生活方式。

在早期的新闻报道里,孟林所遭遇的悲情、凄苦被放大无数倍,后来他站出来做公益,又为媒体提供了励志、正能量、大爱无疆的故事。“他不喜欢这个样子。”朋友王言说。

如今,孟林从公益工作中渐渐退出,他坦言“借助媒体为艾滋病患者发声”的诉求降低后,从个人角度而言,他不想再被采访、被关注,“不愿意那么认真地面对过去了”。

他谢绝见网友,因为“承受能力有限”、“从心底厌倦艾滋病的话题”;给微博私信设置了自动回复:谢谢留言!坦率讲,我早已厌倦重复了无数遍的各类问题,不想看,更不想回复。或许你觉得我很冷漠,但也恳请看到我的无奈和不堪!如果,你确实需要咨询、交流或闲聊,那就先发200红包过来,给你自己一份尊严,还我一份补偿。谢谢!

有人骂他贪财,他不回应。事实上,孟林在经济上并不为难,收费只是一道门槛,帮他挡住一些与艾滋相关的讯息。

有人质问他情怀都去哪里了,他也不回应。

“确实像堂吉诃德一样拿着长矛战斗过,但是现在我不愿意了。老了,累了,想歇了。”孟林说。

佑安医院医生张可说:“(孟林的)身体状况单纯从艾滋病来看病毒比较稳定,但是长期累积的毒副作用还是很麻煩的,吃了二十多年的药,对肝脏肾脏、心脑血管的伤害不可小视。”

和许多上了年纪的艾滋病人一样,孟林离开家庭、没有子女。最近,在一起六七年的同性爱人,迫于家庭压力将要离开北京,回南方老家。和朋友聊起退休生活,他嘴上说着一切都好,事实上,还在“学习怎么生活”。

就在几天前,他接到一通来自海南的电话,对方解释半天,孟林才想起是一个几年没联系的艾滋病患者。

“有什么事吗?”孟林问。

电话那头笑了:“没事,想起你了,打电话问问。”

孟林心里清楚:“他是想看看我还活着吗。看我,就是看他们自己的未来。”

(《新京报》2018.2.6王双兴/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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