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好好
我们不曾真的躺在过谁的怀抱里
铁锤和小小榔头,轻轻敲打出
月亮
它弯弯细细的崭新——
一个痛苦的人,亘古在眼前
——那猛烈擦过我们面庞的
雪的密集尖角,在少小时候
皴红——长大,骨骼如珊瑚峥嵘。
可是你我柔软的心呢?
荒野的东面郑重的双虹呢?
原初的泪水和笑靥不能丢!
我们所养育出的风华
少年时候无数场大风——皴红
灵魂里有野心——它好奇而甜美。
野草地上升起一轮渐圆的大月亮
野草地里钻出等待我的猫儿
亘古总难言,野草狂热的根脉——
我们不曾真的躺在过谁的怀抱里
安稳于一个灵魂的摇篮
这么多年过去了,开始热爱衰老的眼眸
它们微皱,它们两两相望。
最后,回到嘎嘎吱吱的雪床——故乡!
我们挽住的手,童年的手。吃惊的果子。
采蘑菇的男人渐渐回来
后来我想,当时你去了哪里?把我留下
——人世偌大,我每一次的回头张望。
在峡谷云端的宫殿——恰西大草原
而我们其实步入的是深渊的利刃
却面不改色说——草原到了!
途中遇见果然的马匹和羊群,黄昏和狗
先秦时代塞种人在这里牧羊,他们一直很美。
三千年后,我们在途中小憩
从很遥远的地方来,去更遥遠的地方
多么浮华!
我们并排坐下,你点燃香烟,黄昏荡漾温度
夕阳连翻三个滚,决定不掉下去,我,举止
曾希望做好每一次的登场,如塞种人的公主
这峡谷温柔如婴儿的小摇床
花毡,清茶,馕,马奶酒,土豆胡萝卜乱炖
——不杀伐的午餐,我静静吃下细碎粮食——
你一直在我左侧——我在兵荒马乱中遇见你
却几乎失你于你——十年前的风雪,旅人和归人
似曾相识的燕子的旋转和啼叫——十年后的重逢
欢喜的细碎眼泪,当大风摧折当大雪埋至我的腰。
你一直在我左侧——我们心底里的注视
多希望如塞种人的公主——质朴,尊贵
你常常说我的笑声——它们听起来多么愉快——
简直就像——从未经历过杀伐的少女
少女的笑声——塞种人少女,她挑兮达兮
在利刃所指的苍穹下,远眺并当然地等候
——当时你去了哪里?我从一场大梦中恍惚回神
注视清茶并等待你,纷披清朗的人生缓坡——恰西!
采蘑菇的男人渐渐回来,带来黑色的土和白色的蘑菇。
它紫色的花朵,若炊烟的安详
可我既不想消费,也不愿买单
更不愿被消费,被买单
如何呵哄一颗受惊的心?
它感到空空,注入的水泥而后的钢筋
刺穿厮摩的真相,那被称呼为爱的劳什子!
也许它只是窗外呼呼吹过的十二个月的风!
我们都太寂寞了,多年前遇见过荨麻
为它紫色花朵,若炊烟安详,
升起淡淡的愀然,总会被荨麻苦涩的唇吻一下
似乎这才是爱情的真相,火烧火燎
没有用处,辗转一夜,清晨的倦色
多么好的山谷里的伫立,最后的斯人!
谁还要继续下赌注,轮盘在转
我的筹码因为精明,所以还有那么多
我既不消费,也不买单,但心脏受惊
又踱到窗前,点数一下星辰,轻抚一枚戒指
这已然的胜利,挑兮达兮,就算是出于虚荣。
可我的眼泪呢?花好月圆的可疑
上帝确是如此设置——月满则亏
那只猫用十年辨识我,最后才蜷然于我
或许我得用半个世纪闻嗅你,翻检你
如洗好的衣服,所有的口袋对着太阳
这才警觉地坐下来对酌,赠你以眼泪。
你是我的爱人,歌者,朗读者,镜子
你充实我的心脏,撤去水泥和钢筋
用荨麻的紫色花瓣,如丝的鲜嫩和可靠
填塞命运——惊恐被赶出去,东方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