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艺
中国绘画历史悠久。宋代是中国绘画的顶峰时期,涌现出大批书画名家,艺术品市场也十分繁荣。尤其到了南宋,地处江南的浙江杭州,随着经济的持续发展,书画收藏市场进一步繁盛。当时的“杭城茶肆亦如之,插四时花,挂名人画,装点店面”。水路的四通八达,又为书画在不同地区的流通交易提供了一些便利。
书画作为一种商品,它的流通为士大夫们提供了大量可供赏玩的对象,从而参与到收藏领域,由此出现许多文人鉴藏家,他们之间相互交游,诗画酬唱,引领了这一时期的鉴藏风尚。而周密就是其中较为知名的一位。他曾在《弁阳老人自铭》中说:“家藏法书名画颇多,皆藏尝录为谱。”可见其书画收藏的规模不小。
家庭熏陶喜收藏
南宋时期的周密出身于书香收藏世家,其父周晋就酷爱古玩收藏,以至于变卖家中田产来购买心爱之物。其在《齐东野语》中记载:“吾家王世积累,先惠子尤酷嗜,至薦负郭之田,供笔札之用。冥搜板讨,不悼劳费,凡有书四万二千余卷,及王代切来金石之刻一千五百余种,度置书种、志雅二堂,日事枚韓,居然篇金之富。”可见祖辈们还在家中建盖书种堂、志雅堂来置放藏品,收藏最多时有书四万余卷,金石一千五百余种。同时其父还收藏有张先的《十咏图》:先世旧藏吴兴张氏十咏图一卷,乃张子野图其父维平生诗,有十首也。”周密能在画面中找到喜欢的生活方式,以及对这种文人雅集的追求。他在《癸辛杂识》中说:吴兴向氏,后族也。其家互世好古,多收法书、若画、古物,盖当时诸公贵人好尚者绝少,而向氏力事有余,故尤物多归之。其一若去應者,所蓄石刻数千,后多归之吾家。此外,他家里还藏有大量金石器物,大多数是购买而来的,如“鼎 ,元张称孙家物,杭之常卖驵售之。”
这种氛围无疑会影响到年幼的周密,他曾自言道:自幼朗悟笃学,慕尚高远。故家多书,心惟手抄,至老不废。周密自小就接触到了家中的收藏,这不仅培养了他浓厚的兴趣,也提高了他鉴别古物的能力。
在周密年轻时,就观赏了诸多优秀的书画作品。他也学习绘画,夏文彦言其“善画梅竹兰石,赋诗其上”。因此他的收藏不仅是兴趣使然,同时也是为了学习研究之用。周密為此大力寻找古代书画名迹,颇具规模。据已知所记录的周密收藏品有崔白《鹅》、董源《山居图》、宋迪《秋山对月图》、赵孟頫《鹊华秋色图》、高克恭《竹石图》、王献《保姆帖》、钟繇《贺捷表》、宋徽宗《于王国城书所写御书》、贾似道所造祭器、薛尚功钟鼎款识册等。
自宋代以来,古器物也是文人收藏清玩的重要对象之一。除了书画和碑帖外,从上面还可看出周密热衷于收藏这些古代器物。
那么他的这些收藏品最后的处境又是怎么样的呢?周密一生波折不断,早年的收藏也随着变故逐渐流失。他在《齐东野语》中说:余小子遭时多故,不善保藏,善和之书,一旦揖地。因考今昔,有感斯文,为之流涕。又自道:今百不一存,而嗜古之癖故。
1277年,周密家乡湖州为元兵所破,家园毁于兵火之中。周密不得不携带家眷迁至杭州,依靠姻亲杨伯疆的后人杨大受而居。然而祸不单行,至元二十九年,周密暂居杭州的家园又为大火所毁。这接二连三的变故不仅使得周密多年的积蓄挥之殆尽,也带走了他多年收集而来的诸多藏品。戴表元言周密“盛年藏书万卷”,相对的也就是晚年家藏凋零。而公谨之子孙,今尽弃其所藏。周密去世后,所有藏品归于他的后代收藏,然而周密子孙却逐渐将这些藏品散失殆尽。
鉴藏交游结深情
元初周密隐居杭州,与当时生活在杭州地区的南宋遗民、元代官员、文人鉴藏家、书画家、僧道等人都有密切的往来。正如周密所言:“与一时矣辈额颁盛际者余二十年”。杭州是鉴藏风气很浓厚的府地,周密将湖州、嘉兴等地的诸多人物聚集起来。他们经常在一起谈书论画,形成了一个颇有影响力的江南鉴藏圈。在这个圈子中,大家对于书画收藏都有相当的喜好,经常组织各类雅集,一起吟诗作画,相互题跋,在收藏史上留下了一段段佳话。
赵孟頫除了在北方为官,大部分时间都在家乡吴兴以及杭州两地活动。他与周密相识当于入元之前。两人虽相差二十多岁,但是年龄并没有成为二人之间的隔阂,两人知己相待。除了共同的收藏爱好之外,其中很重要原因就是他无时不想念故里,能像周密这样归隐西湖畔边,终日与书画相伴。他在诗中写道:“化鱼担故渊,槛兽念旧数。官曹困苍束,化入常尽酉。简书督期会,何用传不朽。十年从世故,尘土满衣袖。归来忽相见,忘此离别久。缅想德翁隐,坐羡沮溺藕。新诗使我和,瞑里忘己丑。平生知我者,颇亦似公否?山林期晚岁,鸡泰共尊酒。却笑桓公言,凄然汉南柳。”可见他在大都的生活并不顺畅,也表达愿归故乡之情。对周密以“德翁”相称,可看出他对其尊敬。
赵孟頫与周密之间经常往来唱和,在赵氏文集中有《次韵周公谨见赠》一诗:日暮空街生白烟,知来贏马不胜鞭。明朝又逐鸡声起,狐负日高花影眠。互年设仕尚书郎,梦寐无时不故乡。输与钱唐周老子,浩然斋里坐焚香。元贞元年(1295),赵孟頫因故罢官回归故里。在罢官之前,他曾在山东任职多年。因知周密祖籍齐鲁,却从未涉足家乡,特为他创作了《鹊华秋色图》以慰其思乡之情。在题款中赵氏道:公谨父齐人也。余通守齐州,罢官来担,为公磋说齐之山川,独华不注最知义,见于左氏,而其状又峻峭特立,有足奇者。及为作此图,其东则鹤山也,命之曰鸿华秋色云。赵氏这次归来不仅带来了这幅《鹊华秋色图》,还迫不及待地向周密展示在大都时所收藏的书画古物。在周密的著作《云烟过眼录》中“赵子昂乙未自燕回出所收书画故物”就是记录这次所见的目录。其中书帖四件,古画十幅,还有古玩、器物若干。
直至周密去世,赵孟頫与其一直保持着亲密的友人关系。期间还观赏过周密家中世代收藏的《十咏图》,并在图上题跋。大德二年(1298),也就是周密去世这一年,他和周密、鲜于枢、高克恭等人仍有书画鉴藏的雅集活动。
高克恭与周密也十分要好。他们的交往大约始于至元二十八年(1291)。此时,高克恭赴杭州出任江淮行省左右司郎中,而此时周密也早已迁杭。对于四十余岁的高克恭来说,六十岁的周密是杭州文化圈德高望重的前辈。周密在笔记中曾多次记载了观赏高克恭藏品的事件,二人关于书画收藏有频繁的往来。元朝的少数民族官员似乎与南宋遗民的身份格格不入。然而周密对于这个异族人并没有民族感情上的芥蒂,也没有因为高克恭的政治上的身份而产生排异心理。两人因书画而结为志同道合的好友。高克恭也为周密带来了诸多异域见闻:德用有阁立本画《西旅贡师子图》,甚佳。师子黑色,类熊而猴貌,欠尾,殊与今时所画狮子不同,庆教云:“正与近日所贯者同,特无此大耳者,亦有白色者。”
大德元年(1297),高克恭为仇远绘制了一幅《山村隐居图》,图上就有周密的题诗。后人谈到此事说:右高文简公画,赵文壤巧识,仇山村、周草窗诗,皆绝无而仅有者。可见他们之间互有往来唱和。宋嫌评价他们为“皆绝无而仅有者”,表达了对这些先辈们的敬仰之情,也对他们之间的往来表示钦羡。周密曾收藏了高克恭为其所画的《竹石图》。高克恭在画上题识道:草窗出聲纸一橋,就破观,淀僧笔,磨臭胶墨,命写竹。赖有红酒一博,少助浩然正气,故有此若子不可转之妙态。高克恭的作品中一向甚少题识,这几乎是一个例外。
和周密交往的人很多,赵孟坚作为周密的同乡,又同有书画之好,自然结为知己。周密非常钦仰赵孟坚的对于书画的热忱。在周密的诗作中有诸多为其作品所题的诗词。在赵孟坚存世的《水仙图》上仍然能看到周密为其题写的《赋子固凌波图》。二人经常在一起鉴赏书画,周密在《齐东野语》中就记载了自己青年时与赵孟坚一起游湖欣赏书画的事件:庚申岁,客擎下,会富蒲节,余偕一时好事者邀子固,各携所藏,买舟湖上,相与评赏。此时的周密年仅28岁,与61岁的赵孟坚也属忘年之交。从上文可看出二人相交于南宋灭亡之前。赵孟坚洒脱的人格折射到了书画创作中,也折射到他的生活中,为此赢得了时人广泛的赞誉。作为鉴藏界与书画界的前辈,周密从赵孟坚身上也学到颇多。
然当时鉴藏圈颇为活跃的人物当属鲜于枢。他在至元二十一年(1284)任浙东都省史掾,居于杭州。鲜于枢与周密的相交大约在此时。至元二十四年他因与上级发生争执,被罢免官职。他晚年居于“困学斋”,不问世事,终日与书画金石为乐。晚年的鲜于枢一直活跃于杭州的鉴藏圈中。周密晚年经常来往的人当中,就有鲜于枢的身影。两人经常互往:周密题于颜真卿《祭侄文稿》,欣赏对方的藏品。《云烟过眼录》所列鲜于枢的藏品不下几十余件。鲜于枢的《困学斋杂录》也记录了周密收藏的两件古董器物。同时,鲜于枢的重要藏品之一颜真卿的《祭侄文稿》就有周密的观款。周密家藏的《十咏图》上也有鲜于枢的題跋。
当然,还有上文中提到的仇远也是周密鉴藏圈中不可或缺的人物,他与周密同为西湖吟社的重要成员,有频繁的诗词唱和,大德五年(1301),元政府起用仇远为镇江路学政。大德八年,改迁澡阳州学教授。在前文所说的赵孟坚《水仙图》上,有仇远的题跋。高克恭的《山村隐居图》上,有周密与仇远二人的题诗。仇远也参加了周密于杨氏池堂的雅集聚会,可见他们的交往是十分频繁的。
书画鉴赏多途径
周密的交游方式可归纳为来观、走访、借观、雅集、游船中的欣赏这五种形式。
走访与来观相对,就是到藏家家中欣赏书画。周密关于自己书画交游活动的记载:
壬辰九月……,因谒费万户……癸巳二月十二,至张受益古斋观山水……
五月二日,访徐子方,出王册马水墨《烟泣叠峰图》……
关于来观的记载:
壬辰腊月朔,杨叔大右军巧克本五轴见惠……
癸巳八月十四日早,徐子方乔仲山求售智永真草《千文》来观……
癸巳二月二十九,杨金善携孙太古上真一轴来观……
周密频繁地出访于各个藏家家中,观看其家藏书画。袁枚因此评价他说道:“晚岁以鉴赏游诸公间。”从记录来看,此时与周密来往较多的是王子庆、张受益、郭祐之、王英孙、司德用、徐谈、鲜于枢等人。王子庆、王英孙是江南古人;张受益、徐谈等人则在此地任职;鲜于枢此时罢官隐居“困学斋”,只与书画为乐,不问世事,他们都生活在杭州地区,故往来相对频繁。
鉴赏书画的方式多种多样,将别人的藏品借来观赏也是一种书画的交流方式。如“继而拉之乔仲山运副,闻将转之显官云……余因周氏借观之”。
借到屠存博书……姚子敬处有《耻堂易肤说》,又有《增损杜佑通典》,甚佳,其家只有一本恐难借出。
周密并没有直接的关于借出别人书画的记录,但是从他的笔记中可看出他经常借阅别人收藏的古器或是书籍。但是借出藏品要担当一定的风险,有时也会遇到借出后不再归还的情况。周密就多次提到他家中收藏的“火窺布”就被赵孟坚借去不还。因此,倘若不是两位藏家之间的关系极其亲密,应该是不太愿意出借。周密非常喜欢姚子敬家藏的书籍《增损杜佑通典》,本想借来阅读但却因为只有一本而担心别人不肯外借。
元代的雅集非常兴盛,而杭州文人圈中的雅集更为自由活跃。在雅集上不仅可以观赏到名迹,还可以现场让画家作画赠送收藏,可谓一举二得。对于周密来说,这类活动是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一生热衷于参加各类聚会活动,凡宴饮酬唱的场合都能看到周密的身影。
1286年,距离南宋灭亡已经有十年了。这年春天,周密仿兰亭故事,邀请当时的一众名流如戴表元、徐天佑、王巧孙、仇远、屠约、毕良史等共十四人齐聚一堂,在周密的宅邸中共襄盛会。戴表元记载道:丙戌之春,山阴徐天佑斯万、王巧孙圣舆、鲜戴表元师初、台陈方申夫、番洪师中中行皆客于杭。……杭人之有文者,仇远和也白巧廷玉、屠约存博、张换仲实、孙晋康侯、曹良史之才、朱菜文芳日从之游……既又复于初,公巧大出所蓄古器物享客为好。或膝琴而弦,或手矢而壶,或目图与书而口歌又呼。醉醒庄谐,辨哗竞狎,各不知人世之有盛表今古,而穷达壮老之历乎其身也。
周密的居所引外来河流之水,以为池塘,溪流迂回穿梭而过,树木苍天,有着自然山水的风景。在这幽美的环境中,大家诗文相交,本是人生乐事,但这次集会却有一个小插曲。当天早晨,雷雨大作,路上积水难行。答应来的客人却未能如约全部到齐,这不禁令周密有稍许遗憾。在紧临着池塘的房间中,周密将自己所收藏的古器物向客人们展示,与大家一同欣赏。他们或弹琴,或投壶,或欣赏书画,其乐融融,忘却了世间的烦恼。
这样的聚会不止一次,大德二年,杭州鉴藏圈的藏家们又举行了一次以赏书画为主的雅集活动:大德二年二月二十三日,霍贫清臣、周密公谨、郭天锡祐之、张伯浮师道、廉希贡端甫、马熙德昌、乔贵成仲山、杨青堂子构、李衍仲宾、王芝子庆、赵孟頫子昂、邓文原善之,集鲜于伯几池上,祐之出右军《思想帖》真迹,有龙跳天门,虎卧凤阙之势,观者无不咨嗟,叹赏神物之难遇也。
大德二年为1298年,也就是周密去世的这一年。二月二十三日,周密与当时著名的收藏家齐聚鲜于枢家中,观赏郭祐之带来的《思想帖》。清代胡敬在《西清割记》中收录了赵孟頫于郭忠恕《雪霁江行图》上的题跋:右郭忠恕雪霁江行图……大德二年二月廿五日,同霍清晨、周公建、乔贵成诸子获观于鲜于伯機池上。从这段文献来看,《雪霁江行图》也是当时观赏的藏品之一。这种书画雅集活动在元初的杭州中非常兴盛。周密作为杭州文化圈中的核心人物,自然经常参加这种雅集。因此可以说雅集是周密与他人进行书画交游的重要方式之一。
另外,藏家携带藏品随船只行驶,可以边欣赏周边美景,边鉴赏书画。生活在江浙地区的藏家对于这种欣赏书画的方式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杭州及其周围地区河流、湖泊较多,水利事业发达。坐船游览是杭州人民普遍喜爱的休闲娱乐的生活方式。对于当时的文人来说,送更是一种寄发情感、吟诵自然的绝佳选择。周密也很喜欢坐船,在他的诗文中可多次看到乘船拜访友人的记录:
七月既望,余携同志,放舟邀凉于五汇之交。
辛未首夏。书旅载客游苏湾。
从这些记载中我们可看出,周密经常乘船出行。有时是远程去周逸的地区,有时只是泛舟游玩。戴表元说道:“(周密)遇好风佳时,载酒散,浮扁舟,穷旦夕赋咏于其间”。此时若在船舱内携带着自己喜爱的书画作品,与友人一同品鉴,岂不快哉。当时的藏家很多都拥有自己的船只。周密的好友赵子固就喜欢携带书画,泛舟湖上,甚至已经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子固)东西薄游,必挟所有自随。一舟横陈,仅留一席为偃息之地,随意左右取之,抚摩吟讽,至忘襄食。赵子固喜欢坐船出行,每次必定在船中放满了书画,仅为自己留一席歇息之地,便于随时观赏书画。周密接着记述他的这位好友携带新买的书帖坐船归来的一次情景:异时,萧千若之侄滚,得白石旧藏五字不损本被叙,后归之俞寿翁家。子固复从寿翁善价得之,喜甚,乘舟夜泛而担。至霉之昇击,风作舟覆,幸值支港,行李衣衾,皆绘溺无余。子固方被湿衣立浅水中,手持《模帖》示人曰:“《当亭》在此,余不足介意也。”因题八言于卷首表:“性命可轻,至宝是保。盖其酷嗜雅尚,出于天性如此。”这就是“落水兰亭”的来历。
1260年富蒲节,也就是端午这一天,时年仅28岁的周密是这次活动的发起人,他和当时一些收藏家邀请己经61岁的赵子固带着自己的藏品,泛舟湖上,鉴赏书画。从“余偕一时好事者”一句可看出,作为藏家欣赏书画用的船,是相对较大的。不仅要能够载一众藏家,还要有足够空间放置藏品及展示作品。
处处留心练硬功
周密的鉴藏印章以反映自己的姓名和籍贯为主,周密作为元初重要的鉴藏家,寓目了诸多的书画作品。他自然会在书画作品上钤盖上自己的印记。他的鉴藏印章有:嘉遥贞吉、周公谨父、周公子孙、公望父、周密、隐居放言等印章。
藏印的兴盛是文化昌荣的一种表现,也是私人书画收藏发展的一种结果。周密鉴定书画时就非常注意私人藏印的使用。在他的记述里,有不少关于作品上藏家钤印的记录:李建中古书《风后庙碑》一卷,甚佳,乃王琳马物,上有数印,甚佳。王化,本字晋卿,今印文乃用此“进”字,此二字必通用故也。又一印文曰“晋卿珍玩”,乃作字,此样式,前所未见也。可见印章在书画鉴赏中有着重要的辨识作用。
除了私人鉴藏,另一种就是通过皇家印章来辨别。元初杭州的书画市场上,散落着很多来自宣和御府、绍兴御府、金国内府这些昔日宫廷的藏品:“乙丑六月二十一日,同鲜于伯几访乔仲山运判观画……大抵皆宣和卿府之。物,有宣宗抑题,及‘宣和、大观印及‘春思东阁大印,其后入大金章宗朝,或剪去旧印,用明昌印:‘明昌抑府‘明昌中秘‘明昌珍祝及‘明昌御览大印。”一件作品的历史身份除了私人印章可证明,更具权威性的是皇家收藏的印证。周密观看乔伸山的这几件收藏,不仅有宋徽宗的御题,还有皇帝的若干印玺钤印于上,这说明这些藏品曾受到了宋徽宗的青睐。
周密寓目的书画作品中,有不少就曾是皇帝的收藏品。周密曾见过多件宋高宗的收藏品,他对这些画迹手卷及墨迹用印情况总结道:高宗朝手卷面,前上用乾坤卦印,其下用“希世藏”印、“绍兴”印。通过上述文献可发现,周密将所见书画中所表现的宋高宗用印情况总结成了一定的规律,帮助自己辨别真伪优劣。另外,收藏在皇宫内府的藏品除了皇帝的鉴藏印,还会钤盖着朝廷专用的印章。
宫廷收藏的书画有一定的装裱形制,凡是收录到宫廷中的藏品会重新揭裱。它和印章一样,有一定的规律性。因此,一件作品的真伪往往也可通过观察它是否符合这种特定的形制来推断。
周密曾经进入南宋秘阁赏过宫廷的藏画,对藏画的装裱也有细致的观察。并将这次所见书画的装裱形制详细地记录下来,写成《绍兴御府书画式》一文,收录在《齐东野语》一书中。从周密的记述中可看出,南宋宫廷书画的装裱有严格的要求。不但书帖、绘画的装裱不一样,不同时代、不同等级、不同人物的作品也有不同的装裱形制来对应。
周密在平日的鉴定中,非常留意书画的装裱样式:“余尝在伯几家见《书谱》,宣和卿题,用皂綾旅首,檀香贴杆,白玛趨替顶轴,高丽纸踞卷,黄夹罗爱,檀香小牌,皆当时物也。”他曾在鲜于枢家中见到这件孙过庭的《书谱》,通过装裱来判断它曾为宣和御府所藏过。周密在这里记录它的装裱形制,可视为一种宣和时期同等级书帖的装裱标准。
又“徽宗朝墨迹,用双龙印缝,粉青销,狭签头,用泥金题。”可见周密在鉴定书画的过程中已经将装裱形式作为他鉴定真伪的重要依据。
对于书画来说,虽然有人临摹的足可以假乱真,但是起承转折之处,不可能尽善尽美。因此对于笔画细节的分辨,是辨别真伪的有效手段。周密言道:《绛帖》第九卷《大书令》一卷第四行内“面”字右边转笔正在石破处,隐然可见。今本乃无右边转笔,全不成字,“面”字下一行与第五行第七字亦不同。又第七行第一字,旧本行书“正”字,今本乃草书“妒”字,笔法且俗,以此推之,今之所见,多非旧本。《绛帖》是北宋潘师旦摹刻的法帖,因刻于绛州,故名。从上段材料可看出,周密不止一次见过《绛帖》。在通过比较不同时间看到的拓本,他发现其中的摹刻痕迹、字体,甚至内容都稍有不同,周密得出现在所见的《绛帖》大多不是以前旧本的结论。
此外基于历史常识的判定,也是周密书画鉴定的方法之一。对于疑惑他并没有依靠别人的结论,也没有搁置不理,而是通过历史常识的论证得出自己的观点:司德用有山水一悟,甚古,上有五小字看“后凉徐麟笔”。《画史》中未问其蓋。然余观之,居凉者,呂光之号,盖因前有张轨亦称凉,故切光为后凉看,当时未必自称后凉也,如前后汉、前后唐之类。今乃于当时自题为后凉,殊可疑舌。
周密在鲜于枢家见到了一幅司德用所藏的山水。画上的题款为“后凉徐麟笔”。虽然画风颇有古意,但是周密先是疑惑未曾听过徐麟的名号,再通过对“后凉”国号的分析,便对这件作品的真实性产生了怀疑。周密的笔记中这样对书画怀疑还有很多例子,周密大多都通过自己的学识和阅历给予了合理的解答。
然而对于收藏理念而言,周密喜“奇”。在周密的记录中,我们可看出他偏爱对“奇”的收藏。周密晚年经济匮乏,远不及幼时家中的经济状况。周密有次看到一幅十分喜好的奇画,当时虽然喜欢这件作品,但因不及酬价,不得已与之失之交臂。他多次对作品评价为“奇”“奇甚”“奇绝”“真奇物”,可看出“奇”是周密评判作品是否值得收藏的重要标准。除了书画,在周密关于野史笔记的撰述中也反映出他对“奇”的追求。他在《癸辛杂识序》中说道:坡翁喜客谈,其不能者,强之说鬼,或辞无有,则曰:姑妾言之。闻着绝倒。洪景卢志夷竖,贪多务得,不免妾诞,此皆好奇之过也。
周密说:又宣和末面人,赵林所作《豫章逢故人》双檐,凡四大船,一小船,远见豫章城郭,虽甚精,然不过院画耳。对于赵林的《豫章逢故人》这两幅绘画,周密给予的评价是“甚精”,之后他却又言“不过院画耳”。在周密的眼中,虽然这件作品有可取之处,但却由于是院画则不值一提。由此可见,周密对于院画风格,是不太欣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