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世界文明史看稷下学宫

王志民

2300年前，在齐国故都临淄创办的稷下学宫，是中国历史上创办最早、规模最大、存在时间最长（150余年）的国办大学堂。它与几乎同时出现在欧洲希腊的柏拉图学院，是世界上最早的集高等教育与学术研究为一体的思想学术文化中心，分别在世界的东西方以相似的方式展现出人类早期文明的智慧之光。希腊文明中，最负盛名的“希臘三哲”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都与希腊学院紧密联系在一起，而中华文明中，最辉煌的诸子百家争鸣的学术中心则在稷下学宫。郭沫若说：“这稷下之学的设置，在中国文化史上实在是有划时代意义的。”

从比较的角度看，稷下学宫与柏拉图学院各具特色，共同创造了世界文明史上的辉煌。前者是齐国统治者为广揽人才而创办，具有浓厚的为国家政治服务的色彩；后者为柏拉图传播思想和科学知识而设，具有鲜明的科学理念。前者汇聚了多家学派，相互辩说、思想交锋，形成了百家争鸣、学术创新的局面；后者传承苏格拉底、柏拉图学说，探求哲学真髓，追求科学发现，培育独立思考精神。前者为中国在秦汉时代的大统一，奠定了政治、思想上的理论基础，对其后中国的政治、思想文化影响甚大；后者为西方大学的人文、科学教育奠基，对后代西方的教育、哲学、自然科学发展影响深远。稷下学宫与希腊学院极大地影响了东西方不同学术思想与文化传统的形成，共同为构筑丰富多元的世界文明作出了贡献。

将稷下学宫放在中国教育史上看，也是空前的壮举。此前，夏、商、周三代，早有“官学”的设置，称为“庠序”，但就其内部活动看，实际是集贵族养老与教子弟习射、习礼以及道德、教育的场所，与后来所说的大学在内涵、规模、层次等方面都有很大差异。春秋以后，礼崩乐坏，孔子首办私学，打破了“学在官府”的传统。战国时代，七大国争雄，虽人才争夺空前激烈，但由于战争频繁，并没有哪一国像齐这样兴办大学来招揽、培养人才的。齐国大办稷下学宫，的确是一个空前的创举。

与早于稷下学宫一百余年孔子大办私学一样，稷下学宫也有伟大而超凡的意义。孔子为一人之教，传一人学说；稷下为众多大师之教，传百家学派之学。这就向真正意义上的“大学”形态迈近有了质的跨越。到战国时代，私学教育虽仍然存在，但散落、游移，难成规模。稷下学宫的创办，实现了私学教育的转型发展：由散碎的私学形成为私学教育联盟性质的高等教育联合体。稷下学宫还为各学派师生提供了相互学习、辩论、交流的条件，这就大大破除了各派私学封闭传授的禁锢，思想解放，学术争鸣，融合发展，竞争创新，这是后世大学的圭皋。

从中国文化史的角度看，稷下学宫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研究院。稷下学宫的主要活动方式有期会、讲说、议论、研讨、诘难、争辩，这有利于学术的探究、深化和创新。稷下学宫为后世遗留下大量的学术著作，除《孟子》《荀子》这两位著名稷下先生的著述之外，《汉书·艺文志》著录了汉人所见的稷下先生个人专著即有几十余种，二百五十余篇之多。《管子》研究学者经长期研究、考证认为，《管子》一书实际是管仲的言行、思想和稷下学者论文集的汇编。

从政治的角度看，稷下学宫又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政治参议院。齐宣王时，曾一次封76名稷下学者为“上大夫”，这就将稷下先生与齐国政治紧密结合在一起。历史记载“稷下先生喜议政事”，说明他们也是一些热衷政治，凭借专业知识、学术声望出没于政治风浪间的弄潮儿。两相结合，就使稷下学宫成为中外政治制度史上也许是最早的颇具特色的政治参议机构。从文献中我们发现稷下先生主要承担三种政治身份：谋士：宣传主张，议政建言；谏臣：匡正时弊，直言进谏；外交家：排难解纷，出使外国。在两千多年以前，稷下学宫能将这三重功能有机和谐地统于一体，这在迄今中国文化史上是空前绝后的，在世界文化史上也是罕见的。

稷下学宫留给中国和世界最珍贵的文化遗产，还在于它所展现的平等、独立、自由、创新的学术精神。

学术自由是人类文明发展的思想根基和精神源泉，是稷下学宫和柏拉图学院以不同方式共同呈现给人类最珍贵的精神文化遗产。自由的基础是平等，没有平等就没有自由。柏拉图学院中所表现的学术平等主要体现在“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的追求，从而在学院中形成独立思考、学术自由的传统精神。而稷下学宫所体现的学术自由，主要展现为统治者与学者之间的学术平等和自由的理念。这一点更难能可贵，史所难寻。他们可以对齐统治者独立自由地发表政治见解甚至提出批判反对意见，而齐统治者则采取从善如流，平等相待的态度，这就是一种更为珍贵堪称典范的平等精神了。

稷下的学术自由大致表现在三个方面：敬重学者，礼贤下士。政治上，齐国君主不以权力干涉学术，不以好恶而行褒贬。其次，各派平等，多家并存。从文献记载看，儒、法、道、阴阳及农家、名家、兵家，大致当时重要的学术流派都曾在稷下学宫先后存在发展。由于思想解放，地位平等，学术活跃，各派学者都能在稷下立足、讲学、争鸣。在争鸣中融合，在融合中发展，最终实现共荣。再次，开放办学、来去自由。稷下尊重学者的独立自主精神，在管理上采取机构开放、来去自由的政策。来者，热情接待，精心安置；走者，以礼相送，馈赠重金；去后再来，仍然欢迎。游学是其主要形式：一是学生可以自由来稷下寻师求学；二是先生可以自由在稷下招生讲学，这给予了师、生两个方面的充分自由。游学方式的施行，让各国学者纷至沓来，使他们增加了交流，开阔了视野，扩大了见闻，打破私学界限，学无常师，思想活跃，兼容并包，促进了人才的培养和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