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金龙 许秋伊
当圣诞节的灯光在大街小巷上闪耀,又有谁记得春节红彤彤的纸灯笼?当人们因为异域的神而欢欣鼓舞,又有多少人记得门神的身影?在文化交融的今天,《小门神》用最现代化的形式讲述中国故事,用现代的故事包装传统文化。虽然尚有疏漏,但是《小门神》的出世依然是传统文化动画化的一次突破。那古老的小镇、细密的雨滴、河边响起来的鞭炮、放飞的孔明灯,每次出现都把我们带入回忆的漩涡之中,让我们想起曾经的林林总总。
《小门神》是2016年由追光动画所制作的动画电影,该电影讲述了门神兄弟因为神界的下岗危机而选择来到人间的南浔古镇,在那里他们遇到了一对单亲母女,并在遇到之后发生了一系列的故事。在这部电影之中,为了实现电影场景和观众回忆的衔接,《小门神》精心选取了“门神”这一常用的文化符号作为自己的灵感来源。早在汉代,王充《论衡·订鬼》引《山海经》:“沧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间东北日鬼门,万鬼所出入也。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荼,一曰郁垒,主阅领万鬼。恶害之鬼,执以苇索而以食虎。于是黄帝乃作礼,以时驱之,立大桃人,门户画神荼、郁垒与虎,悬苇索以御凶魅。”在《荆楚岁时记》里,梁宗懔也记载了与门神文化有关的民俗,每当正月初一的时候,荆楚地区百姓都会“造桃板著户,谓之仙木”。在此基础上,电影将五种颜色作为自己的常用色调,在场景渲染方面就具有了中国传统色彩。如在神荼和郁垒去天庭再就业的时候,他们看到宫墙是赤色的;在他们去参加所谓再就业的会议的时候,幌子是鲜艳的明黄色;当郁垒去解开封印的时候,他来到了一片雪地,在雪地里生长着一枝梅花,这个场景将白色和赤色融合起来,又暗合了中国特有的“踏雪寻梅”的典故;郁垒将怪兽年释放出来的时候,整个场景的设计以黑色为主,通过黑色渲染出“年”作为怪兽邪恶的一面。与此同时,《小门神》也使用了大量具有中国特色的文化符号的叠加。如电影中的天宫,该建筑不仅采取了中国传统的宫殿设计,还有一条鲸鱼在天空之上浮动。这条鲸鱼来源于庄子的《逍遥游》“北溟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还有南浔古镇上的小桥流水、影片开篇时的皮影戏、火红的灯笼、美味的馄饨、热闹的灯节等。这些中国特色的文化符号互相叠加,又与传统的色彩相互融合,为《小门神》这部电影构建了富有中国神韵的叙事情境。对于看惯了西方动画的观众具有极强的吸引力。
值得称赞的是,导演并没有只注重画面而忽略故事,避免将《小门神》拖入到傳统文化知识大荟萃的俗套中,而是用现代思维,为门神文化注入了全新的内涵。在剧本创作中,《小门神》延长了传说的篇幅,增添了传说的情节,将原本只有几句话的故事变成了可以承载107分钟剧本的文本。该文本保留了门神传说的基本内容,增添了门神下岗、门神再就业,并将这三个情节联系在一起,形成了故事的叙事主线。神荼和郁垒从画上的神仙变成了也会为了下岗而再次发愁的神,他们希望得到可以再就业的机会,却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小门神》创造性地将现代人所面临的下岗一事引入到了神仙的生活之中,淡化了神仙至高无上的普遍印象,并因此展开了戏剧矛盾。除此之外,《小门神》还为这个传说增添了一些支线,如南浔古镇上一家馄饨店在传统和现代之间的挣扎。这条支线与神仙的再就业主线有着相合之处,为这个文本增添了更多的趣味。
在人物创作上,导演也摆脱了传统门神形象,采用3D动画的表现形式再次创作了门神。《小门神》里的人物形象相较于以往的故事更加丰满。在传说故事中,实际上缺乏关于郁垒、神荼这两人在性格上的记载。特别是唐代以后,门神由神荼、郁垒变成了秦叔宝和尉迟恭,对于门神性格的描写则带有这两员猛将在现实生活中所表现出来的性格特点。《小门神》在此基础上,将作品中的门神人物加入了现代想象。郁垒被刻画成了一个希望在当前实现自身价值的年轻人,神荼则被描写成了一个身材圆滚滚,喜欢安逸的中年人。神荼和郁垒在接受自己被下岗的现实之后,又在神仙再就业大会上遭到了失败。目睹土地爷被剥去神袍的他们不想面对自己失去功用而被人类所抛弃的结局。最终,郁垒选择在人间解放出怪兽,希望通过怪兽的影响让人间继续保持对于神仙的信赖。在最后关头,神荼和郁垒及时醒悟过来,一起制服了怪兽,保护了人世间的和平。在这一步又一步的情节发展之中,展现了古老的神仙在现代形势下渴望实现自我价值的过程。
更值得注意的是,《小门神》借助这一形式,在思想内涵上实现了自己的创新,创造性地提出了“神仙下岗”这一理念。这一理念对于中国传统的神仙思想做出了挑战。在传统故事中,往往故事以他们最终成为了神仙作为结尾。而《小门神》将凡人成仙的过程比喻为神仙上岗,而将现代人所经历过的下岗潮引入到了神仙的概念之中,消解了神仙与观众之间的身份距离,并在故事的改写过程中,强化了门神故事中的个人主义。在整个改写的过程中,传统故事中的门神守护家园的过程被淡化,而门神的自我意识成为了故事发展的主线。无论是他们失业也好,再就业也罢,本质上都是对于自我价值的渴望与追求。郁垒放出了怪物,击败了心魔,但是最终击败了它。这一情节表达了神对于自我价值的挖掘和实现。而自我的实现与表达,是我们每个人都要面对的重大问题。什么才是自我,如何表达自我,如何在这个纷繁复杂的社会中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故事中的人已经交出了自己的答案,而故事外的我们呢?
《小门神》并不是一部只给小孩子看的作品,它的内核是成人的。电影将门神的自我价值追求放置在传统和现代交织的背景下。此时,传统思想被不断的冲击消失,现代思想又尚未稳定。门神希望能回到过去,又不得不面对现代,在传统和现代之间挣扎着寻找出路。在电影之中,对于传统的隐喻变成了神仙失业之前的仙界,南浔古镇上的馄饨店以及快要消失的皮影戏,而对于现代的隐喻变成了神仙的再就业,以及馄饨店旁的新式米粉店。整部电影在这种二元对立中不断向前发展。创作者试图通过在二元对立中发掘矛盾,寻找解决办法。但是在电影中的表述则略为浅薄。新式米粉店和旧式馄饨店是否一定要对立?新的思潮是否一定就是负面的?在电影中,创作者将新的东西直接打上了负面标签,在思想的深度上略有不足,也启发着电影行业的从事者,在故事的编写过程中,粗暴的划分会让故事陷入浅薄的泥沼。对于电影,讲好一个故事始终是从业者需要面对的大问题,而观众也需要能讲好一个故事的好电影。
中国动画,诞生于20世纪20年代,一路走来,筚路蓝缕。它经历过《铁扇公主》《哪吒闹海》的辉煌,也有过20世纪90年代后期商业化动画大举进入、国产动画步履维艰的时刻。《小门神》这部动画电影虽然有所不足,但是依然是传统文化动画化的一个突破。相较于已经成型的西游故事,创作者在传统的文化符号上发掘出了新内容,将短篇的传说、古籍上寥寥数语的记录,扩写成一部电影。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小门神》无论是对动画创作者还是对于中国动画发展史,都是可圈可点的新的亮点,开创了一条新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