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千里江山 说青绿山水

2018-05-14 14:22常保立
中国艺术时空 2018年1期

常保立

【内容提要】沈重宣扬,以拔真山之力作卷上河山的中国青绿山水画在丹青史上是一个长以玄显幻化无约,如期衍进的动态过程,由先秦迤两汉当出自以,萌之魏晋,发于隋唐,盛在两宋,明清以降,渐次式微。以长在河边以山水中人,行中山水遇上墨赋之水墨,长此,知山水缤纷肆野原也丹青,予年少以殿试举大内,尝宫中行走于文华武英之间。彼慈宁宫后之积年竞日,澄怀点墨,今抚案继长以左图右史,力邀真赏,聿手楷若有所得,复以大略之辑述,同襄惟共论之以成共举,如是为说。

【关键词】度化人伦 点斡筋骨 青绿山水

纪纲以手卷,化度之水陆。善能人物故实之后广施庙堂于铺壁的山纹水迹,必予下接凡木而能得生。文采自然按水境,源初是最不形不质的源以烟云流笔,运幻变转理山形,势来骤起如飞如动的因势起而风行。剡溪试取峰峦劲,凝空次想第几重,渐明渐显果见霞起晕淡而来,移模潜适筋锋得宜且歌且赋洗发练素之中。沈重宣扬,以拔真山之力作卷上河山的中国青绿山水画在丹青史上是一个长以玄显幻化无约,如期衍进的动态过程,由先秦迤两汉当出自以,萌之魏晋,发于隋唐,盛在两宋,明清以降,渐次式微。以长在河边以山水中人,行中山水遇上墨赋之水墨,长此,知山水缤纷肆野原也丹青,予年少以殿试举大内,尝宫中行走于文华武英之间。彼慈宁宫后之积年竟日,澄怀点墨,今抚案继长以左图右史,力邀真赏,聿手楷若有所得,复以大略之辑述,同襄惟共论之以成共举,如是为说。

度化人伦

古代丹青图绘与我们今天的工笔重彩迥然不同。时彼并无专业画家,农耕社会科举以孝廉茂才拔筹取仕于农的朝廷命臣,通才通识为栋梁担纲于历朝江山社稷,文武之道张驰于策论家国,提笔上疏自然著为生民,公退之余,赋文以书画。图绘乃时士夫毫端末技之小道,大唐贞观宰相阎立本曾耻于人呼画师。两宋画院特设之丹青手,像王希孟一样在皇家画院里的待诏祗候,虽薪俸微薄亦不靠卖画维生,全身心的投入绘事,则是一辈子只干一件事的古人担当于家国天下之常态。

“展左图卷右史”的图典功用本在纪纲人伦。今日之画不同于古往有担当的图,时以积画成图之笔画,有筋骨的叫“用笔”,与法书于文赋同期同功。惟设青绿山水每从于释道神仙一心供养,能知至尊、天龙、天女、神将、护法天衣飞扬入凡间满壁风动,感风化同当呈纹以纪典。以这样的担纲之笔,浅斫深赋贴广泛落驻于庙堂,长此,复入挂幛,士潜风移行于众,曲成以教化之功。觀风似面,如对至尊,越往也随日月虽已千年,望是图后学真赏者每以自己的尊前醒悟认知,于精神之中精神觅。

巅峰连罔,此起彼伏。丹青世以世风中,明修功用递减,暗渡之能悉增,如是两宋青绿、水墨山水、人物、花鸟绘画卷轴中以另一形式渐凸显现的“用笔”悄声渐进,劲密中以曲得其情,入素本以补铺壁式微图绘之厚。丰富中,最基本的语言“笔墨”因投下之力量漾出了上激的神采,随之现出并且开始讲究起来了。

点斡筋骨

古代青绿山水,一般都是绘在真丝生绢上。唐绢相对粗松,经纬交织的井格间隙较大,落墨赋色得煮槌砑粉铺装以适应,是为熟练之绢。因此唐代绘画落墨钩勒后多用重彩“点斡”之法,以一管毛颖两笔之间点色回撅斡旋,石青、石绿、朱砂等大色颗粒适柔毫饱蘸,第其色阶,捻入正好托进绢底的经纬井格因水赋使之沉入,俟干,嵌粉互熠上扬为宝光。原本山中宝石,还以重山之宝,真材实料朴对实,问千年经世,以上大色下托粉互为反衬之中,使我们今天看唐画虽很旧却依旧原色自然,特别古朴沉厚。

降五代至宋世,绢织的越来越密,唐法点斡逐渐代之以宋式点染之法。这不同于我们今天工笔画的开染,它基于绢丝经纬密度的不同而用不同的笔法,这时矿物质的颜料须研得更细才能人素,水分必须加大,运水赋色回撅中把颜料送入并充满每一个交织井格,藉经纬而宝光四溢,跟我们看到的当代画家用笔来回涂抹不是一回事。至此,知丹青幻法时进中每于起赋,撑起青绿重彩之点染通透是根据重色下的皴法不同变化而随之变化的,功衍交替,上墨色罩下的“斧劈”、“荷叶”等这些山水筋骨皴法开始出现。

宣和年广设内府画院,历代帝王善丹青者,至徽宗可谓尽意。承平之盛,格物之精,度万机之余,得丹青旷翰千万,当时以画学,诸生试艺如取仕程呈文等高下,为进身之阶。故一时技艺,各臻其妙。历九百年风雨宋元明清,世传渐稀,惟见《石渠宝笈》录之乾隆皇帝睿赏两宋青绿御题跋于金碧之上。

今试以隋展子虔《游春图》、宋王希孟《千里江山图》展卷,内功真力与外练筋骨之阴阳相较列观次第。

且说“阳画法”,凸峰波,空中打势,虚出虚入,捻中暗过,其中凸,须拔起,高难矣。模糊,文化,可及者,及悟。

再论“阴画法”,网巾水,次第层连,实出实入,才结又起,见中凹,好操作,可接入。明确,文明,谁都可,可学。

斯善巧方便,临玉树峰观纵览,以借地设局,之万水拱以千山,为真丝通透,些丝丝之习习,舟一叶之巾网,正所谓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历九百年风雨春秋,我们今天看《千里江山图》,开卷见有部分青绿剥落,依然能够感觉到有宋人间各色下面覆盖的士人“筋骨”。这些笔画劲道的脉络中钩,皴法峰攒直上向青天,一如建筑骨架,是它们撑起了皇皇宫殿之巨制,时世造英雄:人也!像这样筋骨格力色赋重彩之大色青绿山水,后世再难见到。

相向交互,宋代绘画致密致紧的点画发展到了极致,极致的另一面开始发展。以宋入元,自赵孟頫开始,往也汉唐寻以根本后,以其积世阅事之真宰上溯,疏通了古往今来,概括提出了“用笔千古不易”这一史上名言,终其集大成者为一代宗师。师受影响,弟旗下之黄公望、吴镇、王蒙、倪瓒等,在所处两宋锋取至紧极其之间开始了以脉络次第的解索皴法,在不失筋骨的山水点画中使笔法变得松而不懈,同时,以重彩沉下施绘之法也开始幻化为水墨渲淡飞扬。青绿山水就此没落。到了明代的吴派仇英及浙派嗣后的宫廷画家们,覆表面仅以色相似青绿而无山水实质却失筋骨,如果把色彩抽掉之后则什么都没有了,而大色炳然,堂而皇之的《千里江山图》即便去除色赋,山石廓内的筋骨皴法气聚骤然仍足以力透。

青绿山水

古人为什么选择青绿为山水,这得感悟中国山水的南北物侯了。四季常绿的南方,些许更替并不明显,四季分明之北地,东风吹著一夜春山,这种青绿,是画者于自然惟恍取象中藉笔墨于书房之南窗再忆。需要指出的是,古人惚兮于思维浪漫取象中经常带着理想的形象美幻,绿和青在古代往往包罗万象:所指灰色的马,叫青马;蓝天,叫青天;姑娘的黑发,叫青丝。“春来江水绿如蓝”,到底是绿还是蓝呢?“绘事后素”,以质朴人取洁白丝绢,天经地义就落上了亘古不变本产自大山之中的孔雀石绿和蓝色空青。古人迁想中的妙得,必带来嗣后之细品,品中物象,“好像”于是成为国人每意犹时之未尽,余也,象中“韵味”由此而产生。

滔其峦,动风冲日,茂朴华风,色安能不重,正适水以风清。

润其菰,晓夜平津,根脉系土,水只有流清,斯显山之以重。

天青本质,水润菁华,以空清水色,竟素上下,色不碍墨,墨不碍色。气质俱盛而品自高华,中国的青绿山水向以阳画法以一生万中龙脉相承。

青金相呼,金之亦显,佛头青正对用大库赤金,金之显赫无比辉煌皆因空青蓝的发紫大青料正充足,才是所以,是以金称之为金。以最好的珠宝顶上朱砂、红珊瑚、珍珠粉、青金石、绿松石研色上真丝图成,就是为了传世,宜以子孙永宝。

真丝熠熠,质密耀光,惟综合经纬之纬穿经过,卷咫尺江山千里,近碧水以远青天,成通篇为高头大卷。黄天后土,厚古中传,非广褒上下之以土黄不可移。屏风从往而渐置,正以两面通透运此卷,俯贯以色粉反衬背托,无际之石黄水沉中线浩渺,赋染之以下为上可也隐约。大观以宋宣和之山水,绵延无尽望尽头,中天自若,极尽空青风散去,惟远水天一色。廊桥屋宇、驿肆楼船,向以中点尺界,覆之峰皴藉青绿,蓄真力以传,以史贯两宋真力力邀真赏共游是卷,世居华夏吾中原人岂能忘吾厚土之蒙养。

青绿大色,逝去千年。是图之最,最是笼罩着真丝内里的金碧辉煌,希世代宝也正在于此。望宝光,观神采,眼前青绿,能注人以身心的正是《千里江山图》。我先人亘古劳作认知中,中国人思想意识里永远有个挥之不去的情结,那就是世事思维相向而计白当黑,质文前后两相高深时,前有颜色,后必有托色。隋唐时代的丹青太史有赋于背托,是因绢粗而为正面点斡捻色入丝经纬而古厚,时宋代宫织院绢则在无比质密中被宋人采用了另一种更为发展了的赋色“沉浮升降互穿法”而成就今人望之匪夷而不及的经世丹青重彩。

古人比我们聪慧,知道问题在根在朴,认知了自然属性后必从属于自然规律而得实,从中得出的经验必极尽天度自全而顺势之行,以笔墨宜以子孙。

“人大于山,水不容泛。”如果说隋展子虔的《游春图》中,士人还浸在山里游兴以己所认知目识心记所以成图,几乎熟读今美术史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绕在了这一古记载而未能得解的话,北宋末年《千里江山图》中的王希孟人在书房,心则是越野舟渡人凭几南窗下,轻车熟路驭熟驾轻沉浸于自我峰皴点染之中的无驾之驾了。北宋,自暗过的笔墨服从了明修的度化内容,到明过的用筆掩去了暗渡的笔墨内容,风行草偃,少年史上待诏早已拽着其后又九百年之真赏,泛波从容于风纹向日的网巾水了。任何事物的发展都有一个衍化过程,早期能见到的“凸式”网巾水也只有隋代展子虔这幅《游春图》了,其鳞波层次行笔具为“空中打势”之“虚出虚入法”,提锋拔斡中凸捻颖笔力暗过屏气时极尽腰股之能力,虽端坐举毫,断不敢有半丝闪失,势头扑面之后,实看则全是篆法力拔引就若即之风乘连网波纹。这种两头不见,笔与笔之间似不连却伏起,无连又连,首尾惟中凸起的高古画法,后世也只有五代周文矩在《重屏会棋图》力拔中钩时有所隐现。高妙无比的用笔一旦登峰造极,为众所惊呼叹赞又不可解而阙疑之未能传时,必急转而下,年越数往至北宋徽宗时,已经衍化为完全另一种相反的状态了。原来的网巾水是凸峰波画篆以缓行的圆笔,今已变为下笔先顿住,然后快行笔,待峰起上提拐弯处不再是捻转毫颖的力拔暗过,而是顺势迅疾的折笔直下呈“凹式”,网之所以,网锁连环,收笔不能中.顺之所昌,又激起了下一波,劲力表以,如此连天绿碧的无尽若网似巾之水,快笔快活顺畅又易明了,操作得宜十分顺手。篆笔暗渡改折笔明过,道中人自能析道中之事,明眼人皆能看出,除了朴实退矣古风渐远,此等作法亦和宋宫绢密织不无干系。唐绢粗松聿毫水赋捻斡撅进重色十分相宜,从现存的唐阎立本《步辇图》和唐周昉《纨扇仕女图》来看,迤宋时徽宗宫绢质密细织日紧中,大颗粒重彩颜料已无泄色于真丝经纬交织井格的可能,于是出现了明里石色当水色之用,暗中以“色粉背托法”借真丝透明之地以点色赋染于水波石皴中钩之后,因预先托好相应的色粉于反面,绢的正面以石色水沉漫入井格渗入丝间槌砑后的胡粉之间,以石色重彩裹着颗粒色粉显厚中,在水赋粉轻上浮和石色大青大绿的重料顺水沉入时相交相穿,互溶互渗中而完成升降沉浮,璀灿互熠生成宝光。在“绢细石色水厚法”中以能见绢丝对比而显出了不同于隋唐时的“绢粗石色料厚法”。唐人粗绢的内里朴作变成了宋式细绢的外表纷华,有宋织造,宫中市井无不料细工精,社会整体经济繁荣,织造中的宫绢亦是如。因材质而画工精细中亦能看出宋宫廷画院以极尽工巧为能事。时势所趋人心,所向时风如尚,至此,当属必然。明风何须暗渡,在这种情况下,日丽风和鳞波千里明过之网巾水中,丹青烁大色金碧闪重彩的《千里江山图》生就了。

《千里江山图》绢本反面之中线广施以石黄粉土,透出是卷正面水天一色之中的山脉绵期以无限蒙远,咫尺千里其后面功夫透过真丝端前隐现,朦胧不即不离即谓为有,无过不及正在正负两面绢底上下双夹之中。何时渐行而来何以为渐进,宋人之手卷正是以画工从筋头笔铺中钩壁画,藉土子为色托全之,再移以绢本墨色上出来也,何况有的古丹青手画前在已经槌砑过的纸绢上再次敷撒蛤粉,有的在上大色之前广施用以相应的色土子。可以说凡是特别显厚的重彩石色必须先施以背托粉底色,凡是观之色亮方解的必施用蛤粉在其下为填料,藉此以致真丝其上硃砂大青大绿颗粒互熠大闪其烁,是以,宝光大色由淳而厚放出玉质般的内里光芒。

种种人用种种法,种种法对种种绢,吾宫中长拓官四十年以官拓有绪传来古画法材质,尝见古画中古画手亦多有种种经验和古往对接能通。时往之长,看宋画真笔墨,真抓绢之深入绢素,若古松柏盘根咬定青山不放似生成长就一般,真乌黑光亮,以绢素丝之入扣入笔多深,墨彩多高。

《千里江山图》中的士夫、仕女、渔樵、妪叟之灵动人物则使用了中钩劲收后扣线重彩嵌粉法,即:钩线后,以重水点入重粉色致凸起,候干,水渍之故,似凹亦凸,成矣。灵动的点景人物一旦嵌入放眼大青大绿的山水间,必使本素以行中山水之人中之真赏,立能知画中山水溪谷间事,而得以画中游,神取相互十分生动,“马啄尖而腹细”,吃草时的马通常是上吻部低首勾取青草梢儿,因系直消化只能吃细料草的马,不同于反刍的牛,收腰腹细时,才能更精准的驭气探取以果腹。和这一样的是,重彩青绿画界尺舟桥楼肆提锋中,必似写大字一样的收气力聚发功,从而细不失劲的写出细笔以劲拔。就是这么回事,先贤的这句话没有白说。至于今人谓之施界尺于界画的应用,是后世明清院画的功力不逮而不得已的做法。梁柱斗拱下,北宋朴厚的竖木直棂窗还未衍变成南宋精致的田字格,宋时楼台殿阁大幅的应用界尺,而小幅则凭用手动拔气聚力的方法绷住劲儿以中锋重墨一蹴而就,更见士夫手卷担纲内功。积年竟日,工笔仍似大写一般淋漓尽致的千里江山过程中,细观是图,我们从中不难发现的“界”乃舟桥屋宇营造成图界定之意,而非一定是直长的木头界尺。以定力充满,至相由心生,正是人之本质致手动于锋颖弹力上下,会神尤以致使聚精,有若我们由心怦动在场,蹙眉直目助观紧盯其细若游丝般构成中的运势针锋,而不得不为少年王希孟捏着一把汗。

自称道君的徽宗皇帝,在位多年中不计民力,极尽征搜刮取,为艮岳万岁山,尝以花石纲设造作应奉两局。视丹青为生命等皇权的崇宁大观政和宣和年间,上好,更是举国广征四夷豪进以宝石图绘炳史册之以纲纪。红珊瑚、绿松石、青金石细目后再附以黑石脂、白垩粉于真丝通透上青红皂白,且形且色自是形形色色奔放分明,原其笔墨筋骨中皴就势生于原绢上,旋舞色赋彩于势起丰腴之后,猛料广施缤纷以不可挡中势必能引真当真以就范,纷缤中正以寻根文化自信之今人不由纷之抬脚掉进放眼丘壑连天,水碧如蓝满目青绿的大世界。

白垩粉漫铺石黄中见黄土,岩以火成的土朱代赭笼套在水墨攒中的峰皴筋骨之上。

当中空蓝湛的梅花片幻睛化暖,穹以佛青天色朗朗太也无极;当点翠欲滴的狮头绿遥衍肆野,风行草偃绿浸阡陌旋之漫舞;你还记得那原以彩云之南匠斫声声的滇青工坊和落日古道驼以孔雀松绿的西来马帮吗?

势来不可挡,势去不可遏,族群取象每在阙疑向心,幌然就势中势必人往也从众,自古凝聚隽永的中原意识竟致祖先宜以的子孙潮水般涌向昔日皇宫大内。

画愈暗而丹青自明,这是文化与文明质文交互互为作用下的涌后和前推。观原色真丝的半透,烟波浩渺中,水色浪以复后浪,山也般扑天排众山,天空更加遥远。朦胧似明中,青绿挺身凸己以身自许的给了卷青绿以千年的后人,移真山探宝石作是图再卷真山,则予后学真赏似每在青绿真山。耀眼于先人以色貌色,烁闪中秒然可见先人大智慧,以是卷抚案初观一望,金碧恍若画中仍似先人之恍然,待诏似忧就忧患以图作担当。时彼隋唐粗缣,至两宋大观宣和王希孟时内府宫绢早已纤丝细密,大色无法嵌入丝扣,在青料大绿石色不可反复敷染的情况下,以厚料层次第及水赋,谓之三矾九染,因而,下面的皴法之筋骨不现。今观能感代赭隐现中皴的山根力量来自国人取象惟圆意识中的圆满推衍,当身心和着眼前皴法渐变的笔墨力注峰萦直上时,使我们在看不到的,被重色遮隐苍郁掩映的那部分似有笔画里,仍感觉到先人的手下功夫中,是他们厚实的劲质在信以江山的结实,青绿大色以崇山峻岭之骏爽。

古之待诏之于上徵,源于乡土次第的科举。宋代徽宗皇帝是历史上唯一一个以科举考试取画学生以艺学、祗候、待诏图典丹青次第为继,彼上好则众待诏画画人必拥上山呼,济万众于共此,辑出了徽宗皇帝的“天下一人”,难以想象的繁荣重彩,院画宫廷蕴往古籍一时,从而有了宋王希孟的大青绿《千里江山图》。

人们常说王希孟是少年天才,正是宋代皇家画院制度造就其人,时世所以,即便不出王希孟,还会有李希孟、张希孟出来,没有《千里江山图》也一定还会以其他形式显现。以其少年未及弱冠,竟一画此起也彼伏,纵江山千里,汲万户千家,越九百年风雨,玄显中点幻法化出谁能知多少,山高水长,山之凸多高,谷之凹多深。“山不待空青而翠,风不待五色而粹”,是中华族群集约文化的智慧,以万万之众唤百万江山,约在了一个名叫“王希孟”的青年人身上,重彩点青绿,约出了壮阔不朽的《千里江山图》卷。至于是否真是王希孟本人画的,还是拽彼王希孟于此之王希孟,历史上这样的真伪,不是蔡京的两句题跋就一定能肯定的,且那时候图绘为度化普遍的功用,以如此烟波浩渺之《千里江山图》,辉煌巨制,秉前承后,不署名中自是以担当为要。不同于“左图右史”时那种太史纪纲的是,彼时江山社稷,已不单是成教化助人伦的水陆庙堂于广众的度化。“含毫命素,动必依真”,自发展了的笔墨劲密逐渐凸显为筋骨成图,当叫作“千古不易”的“用笔”出现后,须后人身以维系同样的士夫情怀担当,蕴藉见密以密解密悟解先贤之点画,无论一块石绿,还是一线皴法,“用笔”被提到了至高无上,广系承前启后的传世日程上了。先人的认真和后人的当真,如此彼今对接之中,是以传承,舍此别无他法中,知此唯一,“不传之妙”的妙处所在正是彼我对接之间承传所凭藉,古人谓之的“真力”二字。

手卷书房不似水陆庙堂,丹青纪典成劝诫助升沉,舒卷腾挪,是本为顯贵私密以观瞧之功用在一定的尺幅内移步唤景于灯下几上得真趣,抚量连环着似无旁若,惟画中一人游,从三国两晋南北朝隋唐两宋渐近鼎盛。观千里江山开全卷示展,悉数今非昔日,以内府皇家密藏之物全展卷本,更为广泛举目同观共度于大厅广众。

族群的生存繁衍和发展离不开鉴赏,中国历史上本以高下中求进步的书画鉴赏也一样,和丹青同期同功一直互为互生。与其不停的众趋一时,无实际意义以外来方法考正逻辑中国丹青史本来无有的“真假”,不如老老实实细读我先人集约精粹之图史经典,是以怎样的笔墨箴言力透人心,化点画为钩皴告诫宜以我们子孙的。矇中旦以若有所悟,是历史前进必有得进三退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蓄以承传我炎黄族群文化之共举,使每一个先人和后人都在动态其中,你就会觉出古人赋文图绘时为什么连自己名字也不署。这时,你说是谁画的还重要吗。

纵观我史上文学图绘莫不以蓄势内化“以减为增”而成,惟《千里江山图》以加法成就。以减为增,是因为加过,故洗练集约为“简约”,士人以练就为老练亦多如此,是图王希孟正置年少往高处时,以今见其以加法之劳成如此千古大青绿,必知其日后能减法举丹青率土图成更大之功。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归来成自家山水的古人以积步以千年,才能千年后以我们今之览纵家国万里,妙观《千里江山图》,人在江山每叹知路遥何止万里,绪写真传今人也只能步以脚下之路,亦步亦景的读书、走路、思考之,原来这万里路是走出来,想嘹望之能以遥想,走路还须一步一步。

气沉下去了,声音挤上来了,引吭才能高歌,书法以用笔千古不易中易有自如出入之一画,入力才可谓拔气,气拔上来,脚底下可正抓着的土地结实着呢。

立定惊骇,满目青翠,像猛然投进水里的一块石头,“咚”的一声,飞溅起来的浪花确在心中高滔胸次又上下涤荡了多少回,波及的涟漪还在一圈儿一圈儿的渐缓渐远,望头绿对天青的愣神中,定睛又驻落在那空青峭拔的土黄赤赭丘壑之上。

千年往以,年来至今,百观不厌,亦观亦新,能以苟日,日日中,又日新。

三百年前有夫子说法,竞与予世托丹青出之探究如出一辙,彼我于世典出之照应方知不谬,惟有读书能以思维中出入而思想。予尝谓:展子虔、董源、王希孟、米友仁、钱选、石涛为古法凸阳画山峰识高者。山者:凸也,图画中何尝不是阳之一画生发也,凸也出之为神。士人当一笔于尺素,前后两山出时,是以聿毫无论紧漫生熟有渍为笔者,阴阳两赋,一画二山。看结起知所现出入神采,“形神兼备”正为人所执两用中矣。

魏晋以降,名迹在人间者,大青绿千年惟见《千里江山图》。时以“天付劲毫,幼抱神奥”的王希孟,乱世中原中正置北宋末年金兵袭扰汲汲屡犯,未及弱冠的他有可能走过那么多的大山大水吗?在交通极其不便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彼往岁月里,也只有西蜀以西的青海从塔尔寺西去贵德黄河上游人迹罕至的千里赤地,能有此种一毛不拔皴中筋脉见大青大绿的高山峻岭,等待着少年王希孟的到来。

人未至而画至,千年之后《千里江山图》确真真的历经两宋元明从大清《石渠宝笈》内府大库中走出,亮在皇家午朝门之上,令全国后世子孙感慨啧啧中,有谁知道少未能走向万水千山的王希孟是怎样的以神清太虚逊奥笔,天造地设般的墨色落驻方圆,著成我九州皇皇巨典而彪炳青史。其以时日仅十数年,再大天才也很难想象未及弱冠其有多大的人生积淀。可历史就是这样不可思议,当种种巧合集于一时之功,最终使得千载以传的《千里江山图》驻世千年无人不晓,而大名鼎鼎画后面的王希孟则没有几个人关心了。少年天度知彼我,英雄自古少年成,自古之中华族群文化之特性:集约,即:图典以人伦教化为要中,谁画的不重要,画得好才重要。当知我史上中华熣灿之丹青苟非今巧之造型肌理构成所能及,玄也不玄,是少年更须努力尤加用功。早期图绘文赋均不署名,我中华文明之不灭正在于文化是大家的事情,认真与当真,是先人留下的经典原作力邀后来之真赏,彼我之间,只要朔以源初根本,就一定是在承传。“美大业”的功用变了,以笔墨形式图典中自有制典嗣其后的各种人仍乐于看观,情至之述祖,各种人离不开祖制图典。

用笔千古不易,故形式变,度化功用不变,衍幻中,度化以用笔成图的笔墨筋骨日益凸显出来,渐变以逐渐适应,惟适应各种人才叫经典,经验经过检验提出则正是具有普便意义的典型。人之随遇而安,千年的度化作用还在潜移默化着。全民关注《千里江山图》,是根儿上的事儿,根上的一定是文化上的,一定是大众都须要的。祖系中原,脉络以传,以方块字走天下的中人后裔看这样的画不须要太多的专业技术分析,因此也就不必是专业人士一定才所谓能看懂。时事所以,再寻度化人伦之根本,“辄问什么故事”的人们情结心向,精神之觅,先人以笔墨传神的青山绿水中必引后人每在聚精会神,以神取神照样可以迁想以家国时事,织耕届安,从者甚众,路人皆知,太平之渴望,自是大众画。士人以真力对接古往之外,仍有未能读书而能的农人,真情代以之赴继,亦能看懂。筋骨力道的一画,体现着画作士人的人格筋骨,有筋骨的人看有筋骨的入画的画一眼就能感觉出来,所谓笔画就是人,就是人与人之间,真品与真赏之间。这里面没有什么懂不懂,情怀之人中,而非专业技术分析之懂。在不太考虑是怎么画的,不管多远能跑来,急于又耐着性子静候,根源以化,血脉从真,大众还是离不开文化的根。可化的一定是挥之不去的但又说不出来,似在不必说清时,已经就人在其间了。好的图画为什么是经典,就因为其本质为道法万总归一符合各种人,而各种人又离不开道,以色貌色以色度色中,以自己色去色度,经典笔墨中的道尽在。图典中道,道典图中,骨子里的国人代以承传渐进的集约族群意识,似散骤聚,聚之齐力,图典度化之要正在于此。古之历朝所倡,成教化,以孝为教度人伦,以导为引文,人之所以为的所为,左图右史纪纲之另一面的,先人尽以典中笔墨呈现给予我们,“真力弥漫,灵气往来”,真力对接中,知我中华家国之担当,能否接得住,就看吾辈自己的了。

观画在山,人们终于见到了真山的那种喜悦,自是满目青翠,鳞波网水,船家唱和,似闻往来,象也就自然由心生起,眼睛都忙不过来了,心扑入,人早已在其间。骤然往古,人之怪也不怪,在也生存是第一须要中,获取后精神自是最重要,质朴为人以精神之觅,之所以为人,“仁者爱山,智者乐水”,人又有各自不同的认知。庙堂普渡生民文化余绪还在延续着。

予尝至云贵人山行路,偶见有巨石上方的石绿依附着赭石,通透的代色赭石罩在了披麻皴法之上,皴法上又笼罩着赭石,赭石上又漾出所嵌之石绿,难以想象的是,宋代画家从来不在绢的正面赋染赭石,而是以一种借真丝半透的特性在反面敷用。面壁图空,不由沿想起那隐端宋元之际山水中的赵孟頫和之前的赵伯氏兄弟,第及更远,每惊叹,如此这般青绿,他们是怎么规模出来的。

彼我楼谈肆晤其間,早已把王希孟忘到脑后边儿了。

从展子虔《游春图》到王希孟《千里江山图》,今人再观,千年青绿往古兀然可视,物记传下似乎不多,可这正给了人们以可能的极至迁想。攻其一点,旁及其余,文化源流的初雨在小溪淌水之前夜就漾濛濛淅沥了,分支汇总出山口,若滔之东去,俟平原极地阔无边际,决此势必一泻千里。浩也无垠,江山揽胜,茫茫似海,偶现柱石,则能见激石波回撅再叙浪卷重来更上一层。铺毫力筑正是欲放未放之放锋时分,漫无头绪看似无传中,遂了董其昌之“古人不传之妙”,君不见车船店脚,巷尾街头,群攒众目,远近皆相呼:故宫午朝门上近日大展《千里江山图》。

知岁月一去无返,任江山无往不复,我华夏亘古文化,万载文明约彼北宋少年王希孟以千里江山于史上真丝高头大卷,今上观仅仅是只有赭石、土黄、青绿吗?天青初绿未发的千里江山最原初的色彩是什么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