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彦妮
43岁,一个女演员尽可发光的年纪。她说她现在的追求是演活每一个角色。她想要把所有人生的经历、想法、情感都放进每一个角色里,让她们无限发光。
“穿那个游泳衣在台上走来走去好看吗?”
“女人,还是要爱自己。”
在8月底举办的《延禧攻略》庆功宴上,一派盛大的欢腾场面里,佘诗曼从始至终一直悠然又高昂地笑着。轮到她发言,她用自己带有明显香港音调的普通话,淡淡地但是重重地说出了以上那一句。
语罢,眼角闪过一丝倔强,让人不由得又回想起剧中她饰演的继后辉发那拉·淑慎在朝堂之上当着众人挥刀断发,斩断了自己与丈夫乾隆皇帝的情义,将全剧末尾处的高潮推到顶点。
在这样一出最初不被看好最终创造了超过100亿点击量的剧集里,余诗曼亦用自己的实力重回事业高峰。这时,距离她结束与老东家TVB香港本部的合约转而向内地发展,已经过去了七年。这位在香港演艺历史上无法被忽略、数度拿下万千星辉颁奖典礼最佳女主角的女演员,在45岁这一年,用她沉稳的演技和多变的个性,让我们看到一个女人的坚韧和乐观原可以创造如此之多的精彩。
清晨9点,出现在我们拍摄现场的佘诗曼清爽利落,早晨许是多睡了一会儿,洗过的头发没有吹干,在脑后扎成一个小球球便来了。大家都惊叹她的瘦与发光的好皮肤。我们以她在《延禧攻略》庆功宴上那一句发言开始谈话,她以此身观看娴妃,“她经历了很多,又看透了其他妃子们的一生,重新看自己,能得到的体悟只能是这个,如果不爱自己,就无法活得开心。”
女人,要怎么样好好爱自己,才算是爱对了?
“起码是每天做自己喜欢的事,活得精彩。”
佘诗曼自认演员这份职业“自由是自由的,但是被动”。
这条路,不是她自己选的。“做演员不是我自己决定的,我只是决定了去参加选美,其实(选美)也不是我自己决定,是我妈叫我去的。”22岁那一年,在瑞士读了三年酒店管理返港后决定找工作的余诗曼,有一天和母亲坐在一起念及未来前程,忽然电视上响起香港小姐的音乐来,“对啊,就这么巧啊!”当时已经赋闲在家三个月的她就这么被母亲推到了那扇门前。妈妈说你去试试看啊?她撇嘴说不去。“穿那个游泳衣在台上走来走去好看吗?”妈妈大惊:“现在什么年代了!”说服不了佘诗曼,妈妈就托她的同学偷偷帮她填了报名表,没想到她一去就入围,结果就一路拿到季军。
故事于是就顺理成章地继续下去了。佘诗曼忽然间发现“港姐”身份原来可以帮助社会分担不少责任,“去马兰西亚探访生病的孤儿,去另外一些贫穷的国家为不幸的人做一些呼吁和筹款的举动,慢慢就觉得可以帮助别人,原来也很有意义。”那时候她形容自己脑袋里对未来职业的规划“完全是一团糯米”,但可以对别人的生活起到一定的积极作用,也还不错啊……直到TVB金牌监制李添胜一通电话给她,要她去试镜《雪山飞狐》,她当时被问“要不要来试一下”,想都没想就答:“想啊!”
是男一号陈锦鴻亲自来试镜,和佘诗曼一起的还有三个女孩,古装戏,“服装和化妆都弄好,还搭了一个景在下雪,三台机器在那里拍……”她记得自己那时候又兴奋又有点害怕,“太认真了吧,这个团队。”去之前她其实在家里反复演练过要试镜的这一段戏了,还专门找来一个同学帮她搭戏演“胡大哥”,到现场见到比自己还要细致的摄制组,更添了她势在必得的决心。
那次试镜,佘诗曼“中”了,也许是要到很多年之后她才会找到自己可以成功地推开这扇门的某种必然——那是因为她本性里的认真、要强和决心。
“没有时间去放弃”
“拿到了我第一个角色。那就惨了,开始!”佘诗曼话锋一转,笑得好像一杯烈酒。
在《雪山飞狐》的日子并不好捱,因为没有任何拍戏的经验,所有东西都要在现场学习,那时候的香港影视界工作节奏又极快,工作人员因为演员不够专业而把他们训哭的事情也是常有。
“幸好陈锦鸿是演艺学院出身,又很乐意教我。”佘诗曼记得最深切的就是陈锦鸿告诉她,表演的时候就把剧本、对白什么都抛开,“就很自由地去把那场戏演出来,不要记住什么站位、走位,不要顾着左边脸漂亮还是右边脸漂亮,反正所有东西要放下,就豁出去投入那个角色……”
道理是这样的,只是那时候的佘诗曼懂得,却做不到。“为什么总是要我演哭哭啼啼的角色?我本身不是一个爱哭的人,要我说哭就哭,真的非常难。他们其他人怎么做到那么容易就哭出来呢?我知道要投入角色才可以发挥出来,只是知道而已……”
她也是在那个时候才更加了解了自己的性格,“原来我那么要强的,如果做不好,会觉得很丢脸,很怪自己。”
当然,最后,那个戏里要求的眼泪她都流出来了。怎么做到的?眼泪哪里来?
“哪里来啊?被骂出来的喔!被导演叫去说,佘诗曼你过来过来,看—下回放。看的时候发现自己演得那么差,自己那时候都很难受,然后就想哭了,导演一看我眼圈红了,就说,马上来!把她抓进去。他们把我拉进去那个片场里面,好,Action!然后,我就哭喽,因为当时确实想哭嘛!”
那段故事现在讲起来好像笑谈,只是身在其中的她知道是有多苦。
苦,她也没想过放弃。因为“没有时间放弃”。
因为有合约在身,只能一场一场、一天一天、一部一部地拍。签约做演员最初两年,佘诗曼一天假期也没有。常常这边收了工,回家卸妆、洗澡,睡三四个小时又去开工了。“有时候回家途中也会想,不如拍完这一部就算了,可能我就不适合当演员了,总是做不好。洗完澡了,睡觉,醒了又继续去做了。”她说,是命运把她一直往前推。
“放弃的念头只是一闪就过,我想我大概不是一个很容易放弃的人。”那时候她的目标很简单,希望有一天上街的时候,有人可以叫出她角色的名字。后来,这个愿望因为《十月初五的月光》实现了。在香港、澳门,路人认出她,喊她戏里的名字“祝君好”,还把一盒一盒蛋卷酥塞到她手里。“哇,我超开心的!我终于做成功了!”
祝君好不再是那种动不动就流眼泪的女孩子了,她开朗、活泼、乐观,和佘诗曼的本性很相似,“就可以每天开开心心地,蹦蹦跳地在片场,好像有一点本色的演出,拍得那么自由、自然,就从那个时候开始,觉得拍戏挺好玩。”
2000年,《十月初五的月光》让佘诗曼第一次拿到万千星辉颁奖典礼大奖,之后连续四年她凭借当年新作蝉联这一奖项,2004年《金枝欲孽》再攀高峰,所有的掌声和褒赞一起涌向她。一直到2009年《宫心计》,她的势头几乎无人能敌。但就是这个时候,她迷惘了。
“拿了那些奖,当天晚上开心,带回家就觉得,那我之后有什么目标呢?我还可以怎么样呢?拿第二次吗?”她不愿人生自此之后只是一个拍戏的机器,“我怕我自己没有人生目标,这是一件挺痛苦的事,就好像活着没什么意义。”两年之后,TVB期满,佘诗曼决定离开,出去自己闯一闯。
一直长在温室里的花朵,要离开曾经熟悉的、安全的环境,“后面会发生什么,我完全不知道。”
“没有一个人的人生是很舒服的”
佘诗曼身上有一种力道,你会觉得她是“强”的,因为她有能力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即使是身处在这样一个其实没有什么太多“自由”可言的行当里。她不停留,说变就变,要走便走。也不回头,也不后悔。
其实离开香港独自到内地闯荡,不是一个那么容易做下的决定。那意味着你曾经的辉煌即刻归零,所有的积累都要放弃掉?
“是的,是的!以前在公司所有人都捧着你的,最好的戏都给你。什么都是最好的,但是出来之后没有了,全部没有了。”佘詩曼名声在外,其实情况远没有那么糟,后来在内地接了两部电视剧,也都是女一号,只是不会像过去那般被宠着,“但是不能退回去了,也没有想过退回去,那就面对啊!”
她是很典型的那种香港女生,独立,务实,有韧劲。
“失宠了怎么办?要更加努力,不停地去找出口。”“出走”两年之后,TVB决定拓展业务,建立了植根于内地的TVBC,佘诗曼回到“新的老东家”,寻求更多新鲜感。—直以来她并非对香港的合作者没有了兴趣,她只是担心一直和同样一批演员合作,观众会对他们失去新鲜感。运气不错,回到熟悉的伙伴们身边,接到了《使徒行者》和《冲上云霄》,“原来那个感觉又回来了。”
她花了很久的时间考虑怎么饰演《使徒行者》里的丁小嘉,“因为那是我回去的第一部戏,我要把那个角色演得很灵活,我想她有一百倍的生命力在里面。”她再次回到最初试镜《雪山飞狐》之前的状态,自己在家里演给自己看,一遍遍尝试方式和分寸,那段时间她脑子里一直在转的就是这件事,哪怕和朋友出去吃饭,也会不停观察身边路人的言行,“我都会把他们好像照相机一样拍下来,在我的脑袋里面存下来,希望有一天可以用得着。”
后来佘诗曼回想这一路,其实从来也不算是多么有表演天赋的人,小时候也几乎没有这方面的熏陶和兴趣,念中学时一次也没有参加过话剧社、朗诵社,反之,她选的都是游泳、跳远这样“一点都不安静、动来动去”的社团。所以后来能够做到这份职业,得到一些认可,其实都是慢慢培养出来的,“是自己对自己的要求”。
这份“要求”,最终帮她体验到了自己对表演的真爱——在2001年拍摄《酒是故乡醇》的时候,那是她第一遭参与全实景拍摄,之前都是在棚里,知道可以在实景里演戏,佘诗曼主动请缨出演,多辛苦也不怕。
第一天去到拍摄场地,有山有水,她和就住在那里的纤夫聊天,跟他学拉船,听他讲自己从小长大的故事,甚至和他一起吃早饭,体验他的生活,“这样拍戏太有意思了!”
“摸的那个草是真的,水是真,我拉那个绳、那个船全是真的,它们有生命。那个船很重啊,可以站十几个人的。一个人拉,很辛苦的!所以你才会看见你手的肌肉在绷紧,那个不是假的。”佘诗曼攥紧拳头越说越激动。
多好啊,你看到一个人在自己爱的事情里投入,投入了这么多年,依旧那么有劲儿。
“没有一个人的人生是很舒服的,这样演戏才好玩,这样的人生才好玩。如果说是一条平线,这个人生我不爱了。”
佘诗曼说,如果没有做演员,现在也许也会和朋友一样,是几个孩子的妈妈了吧,也或许会去追求自己小时候的梦想,做个幼稚园校长,体会那种一进校门很多很多孩子涌上来的幸福感。但无论哪一种,她都知道她的人生不会一成不变,不会无趣。女孩子,有好看的容颜自然很好,会有很多优惠和机会,但是漂亮不长久,好像一个娃娃,很完美,看久了也会腻,所以心里面还是要有一些东西。
怎么可以做一个让人一直不腻的人呢?
“变喽,不停地变。可能造型上变啊,去的地方变—下,住的地方变—下,变!”她的法门,原来这里。
她说,她会变到老,也会演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