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的声音
最近,一篇名为《别了,人类,我是白鱀豚》的网文引发网友广泛转发,数千万人都在惋惜白鱀豚就此灭绝。对此,中国科学院水生生物研究所副所长王丁博士站出来发声:“这个消息是不准确的。IUCN并没有宣布白鱀豚灭绝,目前的濒危等级仍然是‘极度濒危(可能灭绝)。”
白鱀豚在大多数年轻人心目中很是陌生,没有多少人知道它曾是“长江女神”,在长江里生活了2500万年,历史比人类长得多。10年前,白鱀豚被宣布“功能性灭绝”,从此它就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对于这段历史,笔者采访了中国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绿色发展基金会秘书刘婷,请她讲述了她和白鱀豚的故事。
乘船览胜,邂逅“长江女神”
1997年,我14岁,正在洛阳读初二。那年暑假,为了奖励我考试进入年级前十名,爸爸决定带我来一次暑假半月游。目的地除了北京、上海两个一线大城市之外,爸爸还决定带我去武汉看看,因为那是他年轻时读大学呆过四年的“第二故乡”,顺便还带我乘坐轮。
在武汉,竟意外遇上了“长江女神”白鱀豚。
那天傍晚,爸爸带我乘坐客轮游览长江。傍晚时分,因为想欣赏江上生明月的美景,爸爸背上相机,拉着我,来到轮船甲板上。微凉的江风,轻轻地吹拂着我们,深吸一口气,闻得到腥咸味浪花的气息……我不禁拿出口风琴吹起了儿歌。
这时,突然一只庞大的鱼从江里一跃而起,紧接着又重重地落进水面。高高溅起的浪花,像细密的雨水,溅到江面上。我惊愕地看着大鱼卷起的那一层层浪花,害怕地问爸爸:“那是什么鱼啊?这么大,别是鲨鱼吧?那多可怕!”
爸爸显然也有些吃惊,他下意识地把我搂进怀里,安慰道:“别怕,有爸爸在呢。”我战战兢兢地盯着江面,过了两三分钟,江面宁静如初,我有些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爸爸说:“再吹一下你刚才吹的那首儿歌。”我点点头,又吹了一遍。
刚吹完最后一个音符,眼前又出现那条大鱼跃出江面的奇迹。感觉它离我是那样的近,近到可以清晰地看见它浑身苍白色,长着巨大的脑袋以及又尖又长的嘴……我害怕地扑进爸爸怀里。
“我的老天,‘长江女神现影了……”身后,有人尖叫,引得附近在甲板上欣赏江景的游客纷纷向我们这边涌来。一位大胡子叔叔捧着一个照相机疯了一样地从人群中挤进来,紧靠着船栏,前倾着身体想抓拍下大鱼出水的壮观画面。可惜,几乎就是一道闪电的时间,大鱼又落进江里,只留下一串串四处飞溅的水花。
“大胡子”失望地掏出一只手绢,心疼地擦拭着被水花溅湿了的相机镜头,边擦边喃喃地自言自语:“我等了近一年,终于等到它露面了,却又没及时抓拍到一张满意的照片。”
爸爸忍不住問:“您说的‘长江女神是指白鱀豚吗?”
“大胡子”闻声转过头来,看了看爸爸,说:“对,是它,濒临灭绝的珍稀水生哺乳动物。你怎么知道?”
“我集邮,1980年12月收集过当时刚上市的白鱀豚邮票,记得当时的价格是60分和8分,后来听说这枚邮票价格一路飙升。今天还是头一次见到实物呢。”爸爸说。
“白鱀豚?是不是鲨鱼的一种呢?会吃人吗?”一想起刚才从江里冲出来的庞然大物,我不寒而栗地想起童话书里提到的可怕的大鲨鱼。
“不,白鱀豚不是鲨鱼,她的性格比鲨鱼温和,相貌也比鲨鱼好看,嘴角的线条轻微上扬,就像娴静女子微笑时表情,所以才有‘长江女神一说。去年有人乘坐这条轮船在这片长江水域里发现了白鱀豚的影子,可惜没入江里的速度太快了,那人没抓拍住,我在这一片守了近一年,今天终于看见了,很可惜,我也没能拍下来。”
我听了,也挺为“大胡子”遗憾的。突然想起,白鱀豚先后两次跃出江面,都在我用口琴吹奏“星星曲”后。我下意识地拿起口琴,准备再次吹起,爸爸却突然伸过手来,拉起我跟“大胡子”打了个招呼,匆匆地回了船舱。
路上,爸爸低声告诉我:“不了解他是什么人,万一是坏人呢?或者就算是好人,拍了照片发出去,引来居心不良的人来这猎杀白鱀豚,那岂不是害了它?”
我点点头,听话地放下了口琴。
感情加深,故地寻找白白鱀豚
1998年7月,我初三毕业后考上了洛阳市三中。虽然不是我们这里最优秀的高中,但在市区也算是挺不错的重点高中了,爸妈都很高兴,问我这个暑假想去哪里玩?我不假思索地说:“武汉。”爸爸打趣道:“是不是想去看看那位‘老朋友。”
我点点头。一年不见,亲爱的“女神”可曾安静?
那一年,7月16日,我和爸爸再次来到武汉,但是很不巧,一连几天,都是阴天。接二连三的雨水,给出行带来了诸多不便,江上航运也暂时停止了。
为了圆我看白鱀豚的梦想,1998年7月18日,爸爸带我来到武汉中国科学院水生生物研究所,在这里,我看到了由人工饲养的白鱀豚“淇淇”。这条白鱀豚和我去年在江里看见过的“长江女神”一模一样,但听馆里的工作人员介绍,“淇淇”从1980年被人工捕获后,就一直生活在这个人工饲养区,显然我们头一年在长江武汉段看见的是另一头白鱀豚。工作人员还告诉我们,他们也很想给淇淇找个同类伙伴,但是由于现代人们围湖造田、修坝阻碍了鱼类江湖间洄游,白鱀豚的食物链被切断,加上轮船排放垃圾、废油等对长江水质的污染,让白鱀豚的免疫和生殖系统受到破坏,加上有些怀着发财梦的渔贩想捕杀这种珍稀水生动物而不惜血本地动用鱼雷、滚钩、迷魂阵等方式,所以他们已很难为淇淇找到一个同类伙伴……
我听了,心里很为淇淇高兴,起码在这里,它是安全的,可以养尊处优地安享晚年,不必担心不良渔贩的追捕。但爸爸却不这么想,他说,长江才是白鱀豚真正的家,就像一个人,如果被关在笼子里成了观赏“动物”,没有同类,没有亲情、没有爱情,孤独终老,这样的生活肯定也不是淇淇想要的生活。人类啊,要是真想给淇淇找个伙伴,还是应该先从保护生态环境做起……是啊,我想起之前在长江中看到的白鱀豚,尽管它随时会有被人追杀的悲惨命运,但起码,它能生活在自己的家里,只要环境不被破坏,它就会有同类相伴,有亲情和爱情的甜蜜,这样才会有真正的快乐。
本以为雨后很快就会出现晴天,不料,三天后,雨不仅没停,武汉还出现了百年难遇的大暴雨。这样一来,坐轮船游览长江探望“老朋友”的计划只好搁浅了。
一个月后,我到市三中报到,高中的学业比初三还紧张,寒暑假都被大量的作业和培优班占据,连看电视都成了奢望。唯一被许可的消遣就是听广播新闻,连这也分明带着明显的“赶考”痕迹,因为高考会考时事政治。
每次写作业写到深夜,妈妈推开我卧室的门,蹑手蹑脚地送上一杯牛奶几块点心,又轻轻地带好房门,让我安静学习,我总会联想到那个在水生馆里养尊处优地被照顾着的白鱀豚淇淇,高中生的生活,也挺像被关在笼子里的白鱀豚,除了学习,还是学习,早已失去了心灵的自由。我只盼着早点考上大学,能重回武汉,再在长江上吹起心爱的口琴,会一会那个可爱的长江女神。
致力环保,期盼重见“女神”英姿
终于挨过了高考的洗礼。2001年8月,我入愿以偿,被第一志愿中国地质大学环境工程专业录取。这个志愿,是我和爸爸两个人经过深思熟虑后决定的。因为亲眼目睹被关在水池里的淇淇那孤单的身影,我很想学些与环境有关的知识,为保护地球生态和平,实现人与动物、植物的和谐栖居。
2002年10月,学校临时开办了一堂海洋生态环境研究与保护的讲座,巧的是,特邀来生态专家王老师就是武汉市白鱀豚保护基金会的会员,一位资深的爱心人士。那天上课,他给我们讲了很多与白鱀豚有关的新闻故事。
1974年春节前夕,航运部门爆破清现航道,造成两对白鱀豚丧生,在两个雌豚腹中,各发现一个胎儿;1987年,中科院水生生物研究所接到报警后,在长江边上见到一条死亡已多时的白鱀豚的尸体,整个身体被滚钩扎破103处;1984年,长江湖北嘉鱼江段,一头体长15米的白鱀豚被人工电死;1986年,白鱀豚馆将从长江新捕获的一只患病的白鱀豚珍珍送给淇淇当伴侣,但没养多长时间,珍珍就病亡,死后解剖才找到原因,原来因为长江被丢进很多人工垃圾,因缺少食物饥不择食的珍珍被捕获送至水生馆之前,吞服过大量的石头和玻璃片,甚至还有锈铁片70克……
而所有这一切,都与人类持续升温的航运、非法渔业、水电工程和水污染的加速进行有关,现代文明在带给人类便利和财富的同时,却在自觉或不自觉地破坏着白鱀豚的家园,2002年7月14日,随着第一只中国人工喂养的白鱀豚淇淇宣告死亡,白鱀豚馆里再也见不到长江女神灵动的身影。
“我不知道,长江还能经得起多少折腾,如果就这么任生态环境继续被破坏下去,白鱀豚这种2500万年前已有的生态物种将被灭绝。白鱀豚正在以自身的死亡警告人类要保护环境,如果这种警告不起作用,最终受害的将是人类自己。因为我们有些国人,正在做破壞人类自己家园的蠢事,却浑然不知……”王老师的话,在偌大的教室里回响,在我心里掀起一层层感慨的涟漪。
我不知道,白鱀豚是否像新闻中说的那样,随着淇淇的死亡,中国的江河里再也不会看见“长江女神”翻腾跳跃的影子,但愿不是那么残酷,14岁那年初见白鱀豚的情景仍历历在目,它是那么的机灵,听到人的叫喊声,就会一个翻滚,潜回水下,不见踪影,5年不见,但愿它仍在自己长江家园里安详地生活。
可是,现实就是这么无情。面对我充满希望的提问,“老师,那么您说现在长江里是否还有白鱀豚?”王老师沉痛地回复:“虽然没有确凿证据可以证明白鱀豚已灭绝,但目前种种迹象都表明,白鱀豚已步袋狼、北美旅鸽、斑驴和西非黑犀牛的后尘,是又一个被人类逼上绝境的物种。如果再不加以重视,随着越来越多生物的消失,这个世界将会变得寂静一片,那就是地球的终结。”
我的心,像被什么狠狠揪了把似的,格外地痛。同时,我也感到自己肩上担子的分量,以后一定要以自己的专业知识,为保护生态环境不被继续毁坏而作出自己应有的贡献,或许,白鱀豚的数量真的已近乎灭绝,但万一真有两三对雌雄白鱀豚在不易被人类发现的长江江底顽强地生活着,那也不是没有一点点的可能。这么一想,我的心里,就像漫天的黑夜,忽地映进了点点星光……
岁月如梭,一晃,15年的光阴从指间流逝。如今,我也是中国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绿色发展基金会中的一名资深会员。2016年3月,我在网吧论坛找到一个线索,两位渔民在安徽省芜湖市鸠江区白茆镇黑沙洲一带看到了疑似白鱀豚的生物。我兴奋地通过版主联系上了那两位渔民,又请来两位白鱀豚保护基金会的专家一起赶了过去。
那天下午,我们一行五人坐上租来的船到了黑沙洲,行至长江下游地段,我们都听到了白鱀豚的哨叫声,我们马上停下船来四处张望,却没有发现白鱀豚的踪迹。性急中,我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口琴,像14岁那年初见白鱀豚一样吹起了儿歌,“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突然,水面上出现了一层层水花,身边老专家周老师说,这种水花不是江豚出水所激起的,倒像他师傅曾说的长江女神白鱀豚出水的迹象……大家紧张地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奇迹的发生。
这时,距离我们约一百米的水面上出现一个白色的圆点,紧接着,圆点越来越大,一个像极了儿时印象中长江女神的流线形大鱼浮现在江面上,可是,几乎就是一秒的时候,又沉了下去,此时,水花朝四方散落的……
太熟悉了,我停止口琴,兴奋地喊起来:“白鱀豚……”两位渔民也说,上次他俩见到的就是这样的生物,专家周老师说因为出现的时间太短,拍下的图片还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肯定就是“长江女神”,但是根据他多年的经验,有百分之七十五到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白鱀豚。
这个发现令我们格外振奋。我知道,这么多年来,我和先我之前已在呼吁保护环境,保护长江水质、限制长江渔业的热心网友们的努力已看到了一点点效果。或许,那头白鱀豚正是我14岁那年就见到的“长江女神”,若非如此,怎么会有听到一首音乐便浮现出江面的巧合?为了证明眼前的动物正是我们千寻万找的白鱀豚,我们仍需要付出大量的努力。
在众多和我一样关心白鱀豚命运的热心人的努力下,中国农业部开始行动了!2017年11月10日,随着一声长长的汽笛,停靠在武汉渔政码头的两艘科考船,迎着凛冽的江风起航,向着长江上游的方向驶去……虽然我无缘亲自参加这次大规模的搜寻行动,但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总有那么一天,“长江女神”会重新跃入我的视线!
编辑郑佳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