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炜作品中的徐福考略

2018-05-14 14:57赵月斌
关东学刊 2018年3期
关键词:徐福张炜

赵月斌

[摘要]秦代方士徐福是一个行迹渺茫异乎寻常的人物。通过两千多年的传布,“徐福”已不单是一静态的历史人物,还是一个活着的文学形象。逮至当代,尽管也有作家涉及徐福东渡的题材,但是只有在张炜笔下,徐福才成了典型的文学人物。张炜显然有着浓厚的“徐福情结”,对他而言,徐福既是难有端绪的研究对象,又是未可穷尽的写作资源。在《东巡》《海客谈瀛洲》《造船》《射鱼》等作品中,张炜通过对史实和传说的研究与重构,盘活了有限的地方性文化遗产,使之具备了思接千载视通万里的宏大气场,更使其化作充满艺术魅力的文学镜像,让我们在辽阔的历史陈迹中,看到了“齐人”、“莱夷人”的苍茫背影。

[关键词]张炜;徐福;徐福东渡;隐含形象

徐福,又作徐市。关于这位秦代方士,最早的记载出自《史记》。《秦始皇本纪》写到,齐人徐市奉始皇之命,带领童男女数千人,人海求仙,结果不知所终。《淮南衡山列传》则说,秦始皇“使徐福入海求神异物……遣振男女三千人,资之五谷种种百工而行。徐福得平原广泽,止王不來。”后来,在笔记小说《十洲记》和《太平广记》中,又说“徐福,字君房”,曾奉秦始皇之命去东海寻找不死之草“养神芝”,“寻祖洲不返,后不知所之”。这些记载和民间传说大体相似,总之都是说秦代的大忽悠徐福,骗过了不可一世的始皇帝,带着三千童男童女溜之大吉,跑到不知什么爪哇国自立为王去了。

徐福这样一个行迹渺茫异乎寻常的人物,即便出于正史,大概也免不了玄虚之辞,在民间传说中,更是不断地被敷衍穿凿,播散流布。自秦迄今两千多年,中国沿海出现了多处徐福故里,有多部徐氏家谱、族谱,言之凿凿地记载了徐福的家世渊源。从朝鲜半岛到中国的舟山群岛、日本列岛,则出现了很多徐福登岸处、徐福墓。尤其是在日本,许多地名都与徐福东渡有关,其登陆纪念地竟有二十八处。不少日本人认为他们的祖先就是当年随徐福东渡的秦人——担任过首相的羽田孜(1935-2017),就曾于2002年到江苏的徐福村认祖归宗。事实上,自司马迁以后,班固的《汉书》、陈寿的《三国志》、范哗的《后汉书》等史书都记有徐福人海求仙之事,但皆未出《史记》窠臼,所叙徐福到过的蓬莱、方丈、瀛洲、祖州、夷洲、擅洲等地,均无可确证。直至隋唐时期,因日本九州一带文物制度颇见中国秦朝遗风,有人猜测此地便是徐福至而不还的“夷洲”。之后,经过历代史家、文人的反复叙写,徐福东渡求仙到达日本的说法遂被广泛接受。五代时期后唐僧人义楚听取日本和尚宽辅讲述的徐福传说,即在《义楚六帖·城廓·日本》中记曰:“日本国亦名倭国,东海中。秦时,徐福将五百童男、五百童女,止此国也。……徐福止此,谓蓬莱,至今子孙皆曰秦氏。”明人薛俊蓍的《日本考略·沿革考》说得更为肯定:“先秦时,遣方士徐福将童男女数千人人海求仙,不得,惧诛止夷、澶二洲,号秦王国,属倭奴。故中国总呼曰‘徐倭”。《史记》所说的“平原广泽”——传说中的“三神山”——就这样几乎和日本列岛完全等同起来。与之相应,徐福的故事也成为引入遐思的文学题材,李白、皮日休、欧阳修、李舫、吴莱、朱元璋、宋濂、黄遵宪、薛福成等都曾留下相关诗文。延至近现代,徐福其人以及东渡之事成为备受关注的研究课题,徐福文化成为中日韩乃至东北亚地区一种不可轻觑的文化现象。

通过两千多年的传布,“徐福”已不单是一静态的历史人物,还是一个活着的文学形象,他在海内海外、民间庙堂的多种语境中被言说、被塑造,徐福的故事愈发扑朔迷离而意味深长。但是纵观历代传说、诗文,徐福要么被视为神神道道的诡诈之徒,要么作为超凡人圣的象征,基本停留在空泛的吟咏感发、借题发挥的层面上,相关的作品不过是零零散散地浅尝辄止而已。比如,郭沫若创作的历史剧《高渐离》中出现的徐福,在赵高眼里就是“假聋子,真骗子”,无异于跳梁小丑。逮至当代,尽管也有作家涉及徐福东渡的题材,但是只有在张炜笔下,徐福才成了典型的文学人物,关于他的故事方才蔚为大观,成为一座内蕴广博的文学矿脉。

《史记》说,方士徐福乃“齐人”也。山东龙口市徐福镇,原名“徐乡城”——元代方志《齐乘·古迹卷》称其“以徐福求仙为名”——此地即徐福故里。齐东海滨自古便是仙道盛行之地,奇人徐福生在这里,说来不算稀奇。张炜生于龙口海边,很多关于徐福的古迹传说,都曾亲见亲闻,对此,他素来引以为荣,且格外重视它们的价值。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完成长篇小说《古船》之后,张炜重返故乡龙口挂职,长期旅居胶东,开始留意搜集研究民间历史资料。大概就是这一时期,徐福重新进入他的视野,触发了他的探究兴趣,从此结下了不解之缘。张炜说过:“在中国,我总觉得从古到今,很少有谁能像这个人物一样值得寻味。他就是秦代的徐市。”张炜显然有着浓厚的“徐福情结”,一直以来,他投入极大热情,关注、推动徐福研究,并且身体力行参与大量实际工作,为徐福文化拓出了新天地。1989年,山东省徐福文化研究会在龙口成立,张炜担任副会长。1993年,担任中国国际徐福文化交流协会副会长,2011年任会长。这些年,他频繁参加关于徐福文化的国际交流活动,多次赴日韩考察,搜集素材、资料,先后主持编纂出版了五卷本《徐福文化集成》(山东友谊出版社,1996年)、徐福研究工具书《徐福辞典》(中华书局,2015年),为研究徐福做足了功课,围绕徐福东渡创作发表了大量文学作品。对他而言,徐福既是难有端绪的研究对象,又是未可穷尽的写作资源。通过对史实和传说的研究与重构,张炜盘活了有限的地方性文化遗产,使之具备了思接千载视通万里的宏大气场,更使其化作充满艺术魅力的文学镜像,让我们在辽阔的历史陈迹中,看到了“齐人”“莱夷人”的苍茫背影。

那么,张炜的“徐福情结”肇始于何?其实早在《古船》中,这位胶东老乡就已悄悄出场,只是不太引入注意罢了。那个疯疯颠颠的隋不召,成天开口闭口郑和大叔、《海道针经》,他身上就很有一些徐福遗风。在小说中,喝醉酒的隋不召胡话连篇,大谈公元前485年齐国和吴国的海上大战,范蠡、邹衍、秦始皇和洼狸镇的跋四现身于同一时空,徐福之名就是经由他之口一闪而过:“……化霜以后没几年秦始皇就来了,镇东老徐家的徐福来了邪劲,非拉我去见秦始皇不可。”实际上,徐福镇东村村南确有一处“徐乡故城遗址”,遗址东一公里有徐家庄,村里徐姓村民自称徐福后裔。可见隋不召的醉话并非信口开河,所谓“镇东老徐家的徐福”实在是有据可循的。上世纪六十年代,这里出土了上百件秦汉文物。八十年代初,又在故城北端的土丘上发现了干山遗址,发掘了十余座汉墓,出土了一批青铜器和彩绘陶器等。张炜早年便曾留意考察过这些古迹遗址,《古船》的开篇出现的一座高大的土堆——“东莱子故城”遗址——显然脱胎于他的实地考察。由此大可推证,张炜和徐福夙有渊源,他对徐福的“家底儿”早已谙熟于心。让我们再留意《古船》,其实第一章即已点明:“秦始皇二十八年先到鲁南邹峰山,再到泰山,最后来到洼狸,修船固锚,访蓬莱、方丈、瀛洲三神山。”虽然“老徐家的徐福”隐而未出,像是不经意的虚晃一枪,却为张炜的徐福研究、徐福叙事埋下了伏笔。

《古船》问世十年后,张炜出版小说集《东巡》(公元前219一前210)(列为《徐福文化集成》第四卷),收入《瀛洲思絮录》《东巡》《孤竹与纪》《古歌记寻》《射鱼》《造船》等六部篇幅不等的中短篇小说。秦始皇统一六国后,为了“示疆威,服海内”,先后多次巡狩天下,其中三次向东到达山东沿海一带。这部小说集主要就是在史实和传说的基础上重构了秦始皇东巡、徐福东渡的故事,当然,其中一个重要角色便是齐人徐福。张炜在该书《后记》中说,《东巡》是一部“关于徐福的书”,是他七年来参与徐福研究会工作的结果之一。从写作时间上看,最早写于1989年12月的短篇小说《造船》,徐福尚未出现,其后是写于1990年3月的短篇小说《射鱼》,标志着徐福的正式出场。史书有载:徐福人海求仙未果,谎称遇大鲛鱼挡道。秦始皇遂寻巨鱼而射杀之。《射鱼》大体铺陈敷衍此事,其中徐福的似显滑稽,传言中这个方士如同怪物,竟然是“学问听得,药丸吃得,就是样子见不得——见了恶心。”这里的徐福也只是一个形象欠佳的丑角,作为秦始皇的陪衬,插科打浑而已。《造船》和《射鱼》立足于史实,叙事多少有些拘谨,应是张炜介入历史题材的试笔之作。

1992年9月,张炜为徐福研究会编订的《徐福传说》(香港亚洲通讯出版社)作序,表达了他对民间文学、民间精神的看重,阐发了他的“徐福观”:

一块土地的神秘性往往是令人吃惊的。谁也想不到在改革开放的今天,龙口人仍然可以从几千年前出现的一个杰出人物身上、从关于他的数不清的传奇故事吸取精神营养。这个人就是古代徐乡的方士徐市。由于他的名字与秦始皇东巡的事迹交织在一起,也由于他率领浩浩荡荡的船队东渡日本的壮举,在教科书和典籍中,尤其是在人民的心灵中,早已经化为了不朽。

关于徐市的传说很多,它是历代人民在史实的依据下创造出来的,是祖国民间文学宝库中闪闪发光的珠玑。……

它不是信史,但它却以无比丰富的民间精神包容了信史。它支持了学术,也走进了学术。它既有自己史的填密性,又有飞扬的浪漫精神。

张炜认为,这本传说集是“可贵的开拓”,“它迈出的第一步就不同凡响”,并宣称:“一项富有远见、具备超常意义的事业开始了。”现在看来,这也表明他已开始了重构徐福的文学探险,其时创作的《东巡》(写于1992年)、《瀛洲思絮录》(写于1992年8月—1996年6月),便具备了一种“飞扬的浪漫精神”。

还是在《东巡·后记》中,张炜阐释了科研与艺术(研究与创作)的关系:

徐福研究牵涉的领域极多,但翔实有据的文字资料却比较匮乏。这似乎有利于创作而较不利于科研。实际上,真正意义上的创作将因此变得更为小心翼翼。

想象的放纵、推演的失度,都将给这样一部艺术品带来损伤,破坏其应有的矜持美和庄重美。她之浪漫、诗意,都必须发生在严整的基抵之上。

……我既必须严格地尊重已有的科研成果,又必须依据和遵循艺术的特有规律。它们二者是依存、互助、弥补与升华的关系。

科研需要小心地求证假设;而艺术却不能无端地给予假设。艺术如果不能使科研煥发出庄严的诗意,那么艺术也将是虚妄的吃语。张炜不满足于史实资料的匮乏,也不满足于无根无凭的“戏说”,希望科研和艺术能够相得益彰,所以他的徐福故事必然要打通虚实之隔,在真假之间、有无之间找到一条恰适的言说之道。这种关于学术研究和艺术实践的思辨也是张炜的一种自我试炼,通过这种反复的试炼,足可见一个作家的文学抱负和艺术自觉。从《东巡》和《瀛洲思絮录》就能看到,张炜完全打破了题材的羁绊,让两千多年前的古人重新活在了文字中,原本面目模糊的徐福和秦始皇变得眉宇清晰、神色鲜明起来。

《东巡》大约十万字,相当于一部小长篇,实际是对《造船》《射鱼》两个速写式短篇的扩展。小说里的“大王”建立了伟业,平定了六国,筑起了长城,海内归一,甚至可以号令万物,咳嗽一声便会山河变色,大地摇撼。他至高无上,不可一世,却害怕终有一死,所以命徐福去寻长生不老药,企图以此战胜“时光”,可终究还是命丧东巡之途。这部小说多用口语,显得生动而谐谑,情节多有荒诞夸张。张炜似乎有意以轻逸诙诡的姿态,为晦明莫辨的历史平添不少意趣。《瀛洲思絮录》的篇幅和《东巡》差不多,所谓“思絮录”就是徐福以第一人称讲述“我”的瀛洲故事——徐福人海求仙,究竟去向何处,结果如何?史书和传说皆语焉不详,即便称其最终登陆日本,也只是点到为止。至于徐福和他的随众后来怎么样,过上了什么样的生活,从来都是一桩悬案。就像公主嫁给了王子,从此过上了幸福的日子,似乎徐福只要一走了之就万事大吉,这个传奇故事就可以圆满结束了。可是张炜并不满足于这种偷懒的故事套路,而是在《史记》和传说结束的地方开始小说——他化身为徐福,用繁茂的思絮构建了一个乌托邦式的“瀛洲”胜境。张炜完全颠覆了徐福的“方士”形象,把他塑造成了带领人们去往自由净土的东方摩西。

由此可见,张炜并没有拘泥于史实、定论,并没有机械把古人还原为古人,他给秦始皇、徐福涂上了不可调和的悖论色彩,更为小说文本注人了觉者之思和现世之问。

《东巡》单行本另外还收入了《孤竹与纪》《古歌记寻》——实际是从长篇小说《人的杂志》(写于1991年)和《柏慧》(写于1994年)节选的片断。之所以收入《东巡》,当然还是因为都跟徐福有关,只是它们不像其他几篇纯属“历史小说”,而是在现实叙事中对应加入了相关的历史。小说叙述人(宁伽)和作者一样迷恋古迹遗址、民间传说,他像考古家又像侦探家,总在孜孜矻矻地寻找线索证据,以求破解“先人的来历和血脉”。

“藏徐镇成为我命中的一个滞留地,有关它的谜语也许足够我花上一生才能破解。它长久地吸引着我,我一次次放弃了手边的事情而走向了它。”《孤竹与纪》中的“藏徐镇”显然得名于徐福,作者的“徐福情结”于此表露无遗。“我”不止一次长途跋涉到乾山遗址、士乡城遗址等一处处古城遗址,还搞来数不清的古籍、资料,“破译一个接一个的谜语”——“令我坚信不疑的是,我属于东莱,属于居住在登州海角的莱夷族。”

莱夷人到底是一支怎样奇怪的民族,他们来自何方、又走向何方?他们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哪个角落?

莱夷族后代的故事并没有完结。从远古到今天,这个故事长得没有尽头……

我不知莱夷族的人如今都生活在什么地方?他们的命运?他们的行踪?他们只像闪电一样在这座城市里划出一道命运的光亮,随即消失了……更多的却是隐没在那些平凡的故事中。

仍然留在故地上的莱夷人今在何方?他们过着怎样的日子?岁月赠给他们的又是什么?

如今的莱夷人在这个世界上广为分布,像天上的星斗撒遍了夜空。

张炜和小说里的宁伽一样是以莱夷人自居的,所以对这一族群来历去向的探寻实质也是对自我存在的深层追问。我们会看到,这个常怀旷古之忧思的“我”不仅沉迷于稽古揆今,还展开想象,重建了一部民族变迁谱系史。同样的,《古歌记寻》中的“我”干脆就是一个热衷于收罗民间故事和民谣古歌的人。“这儿的民间传说中,关于秦始皇东巡、召见徐市的故事很多,几乎每个村庄的老人都能说出一串。而且这里徐姓村落非常之多,有七十多处。”“有人多次从徐姓村落里发现一份所谓的徐市家谱。”“我相信《史记》上记载的那个‘齐人徐市(福)就是东莱夷族的后人,是留在祖居地的一线血脉。”一些关于秦王东巡和徐福东渡的古歌、民谣更是令人惊喜——“它刻在了人民心头,这就可以大致不朽。”所以在这部小说中,作者充当了“古歌”的收集整理者,并借此拼贴连缀出一部波澜壮阔的传奇史诗。

《东巡》如同一部义理、考据和辞章相映生辉的“徐福一莱夷传”,既不失“科研”之严谨,又焕发着“庄严的诗意”,可以说达到了张炜的艺术诉求,他对徐福的追寻似可告一段落。然而正像我们看到的,张炜围绕徐福的研究、创作从未止步。除了小说集《东巡》以及《人的杂志》《柏慧》《刺猬歌》等长篇小说,他还在《回眸三叶》《徐福在日本》《莱山之夜》《芳心似火》《午夜来獾》《伟大的航海家徐福》等散文随笔和演讲中不厌其烦地写徐福、说徐福。如此仍不过瘾,后来出版的《你在高原》(作家出版社,2010年),关于徐福、莱夷人的情节线索干脆就贯穿始终,几乎成了这部大河小说内在的精神引擎。尤其是列为第三部的《海客谈瀛洲》,便多头并进,古今杂揉,既有现代时空中徐福故乡官方和民间争相炒作“徐福文化”,各色人等闹得沉渣泛起、丑态百出;又有两千多年前秦始皇东巡、徐福东渡的故事;另外,还在小说的主体叙事文本中插入了“得一词条”“自传片断”这样的副文本。由此虽显头绪纷繁,却并不散乱,反而让这部作品致广大而尽精微,在众声喧哗之中发出了碰撞与疼痛之声。因此可以说《海客谈瀛洲》是张炜向徐福致敬的集大成之作。

值得注意的是,《海客谈瀛洲》中关于秦始皇、徐福的内容,其实就是前面提到的名为《东巡》的小长篇,张炜将其分为十节,作为现实故事并置的平行文本。对照《东巡》原文,会发现并非原封未动一仍其旧,而是经过了大篇幅的增删、改写和重写。由此也可看到张炜对这一题材的长期积累和反复酝酿。正如张炜所说,他也像小说里痴迷于编纂《徐福词典》的王如一那样,为了研究徐福、搜集资料,“不得不做大量的工作,看的资料成山成岭,考察的地方多而又多。有许多时间里我们是和徐福老先生生活在一起的,甚至自以为对他熟悉得不得了,對他与之周旋的那个千古一帝秦始皇也熟悉得不得了。”正是由于这种“熟悉”,他才能够把每一“词条”、每一典故、每一细节烂熟于心,才能够在写作时信手拈来,把徐福写成了他的隐含主角。

《你在高原》之后,张炜又陆续推出了《独药师》《艾约堡秘史》两部长篇,以及《海边妖怪小记》《寻找鱼王》等儿童小说。这些作品并未直写徐福,但是从炮制长生丹丸的“独药师”身上,从艾约堡主人淳于宝册身上,从隐身于大山的老“鱼王”身上,多少还是能够看到徐福老先生的影子,他们不安分、不合群儿,多少都有点儿自成一统、独行其道的徐福气质,甚至他们的生活环境(无论藏身地还是居住地)都显得遗世独立,总之这些人物绝不会淹没在流弊之中,即便不像徐福那样人海求仙,至少也会和尘俗保持一定的距离。张炜就这样葆养着徐福的精神余绪,并将其撒播于千万文字之中。

我们知道,张炜几乎所有的作品都是以他的故乡龙口——登州海角——为背景的。张炜说过,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在为自己的出生地争取尊严。他为故乡写作的同时也是意味着为徐福的故乡写作,所以,他的作品就不仅拥有一个地理意义上的故乡,还拥有一个历史和精神意义上的故乡,因此,虽然他写的只是一个小地方,却让这个小地方具备了无限广阔的时空,让徐福的船队穿越重重迷雾,连接了星辰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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