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科技的迅猛发展,书信逐渐成为历史。但我们不能忘记,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知识青年上山下乡”那场特殊的运动中,书信曾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它是人们精神的寄托,是人们心灵的安慰,甚至是人们生存的希望。怀念那些旧书信,怀念那段有信的日子,怀念写信读信时的幸福……
【无尽期待】
逝去的书信
在许多年中,我们依赖书信维持生存。书信是我们寂寞的日子里稀少的欢乐和光明。信中的每一个字都被我们贪婪地嚼碎,小心地咽下,然后一字不漏地“输入”记忆珍藏。收信、读信和回信,常须避开周围警犬般的耳目,使得书信的来去变得隐秘而鬼祟。小小的信封承载了最大的私人空间,是充满敌意的生活中唯一的温暖和慰藉,支撑我们度过苦涩难耐的时光。
那个冬天的小兴安岭,大雪封山,进山伐木的连队和农场断了联系,一连两个月,信件完全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帐篷门口的雪地被盼信的人们踩得梆硬,林中只有飞舞的雪花,却没有哪怕一只信封的踪影,寂静和寂寞让人透不过气来。每个人都狂躁不安,快被逼得发疯了。暴风雪的夜晚,我们在微弱的烛光下疯狂地写信,写给我们想的起来的任何人。一只只用米粒黏的厚信封,在炕席下被压成薄片,一只只薄片积成了厚厚一摞,硌得人腰疼。我们共同守望着冰雪,却没有邮递员来把那些信接走……
很多日子以后,天终于晴了,山沟里突然响起了拖拉机的轰鸣。我们的欢呼声震落了树上的积雪,满满的车厢卸下了我们需要的食品和杂物,还有几只沉重的麻袋——快被撑破的麻袋在几分钟内被无数双手迅速撕开,无数只沉甸甸的信封如泉水“哗”地涌出来,散落在雪地上,然后被一抢而空。我抢到了属于自己的那几封信,信上的邮票已被雪花洇湿。那是一个突如其来的节日,所有的人都得到了同一份礼物。整整一个夜晚,帐篷里鸦雀无声,人人都在马灯下安静地读信,只听得见纸页的翻动声和姑娘们喜极的啜泣。我枕着父母和友人的来信,在心里一遍遍背诵着信上的每一句话。如今想起来,信上讲的其实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在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信中的每一个标点符号都使我兴奋不已。我倾听炉膛中燃烧的木柈(bàn)在欢快地歌唱,伴着山林里低低的风声,夜色从眼前的信纸上一行行挪移,终是无法入睡。早起的值日生已开始担水扫地,帐篷顶上烟囱的缝隙处渐渐由灰而蓝最后变成金黄,天完全亮了,而我还睁大着眼睛。
那是等待书信的有关记忆中,最完整的一次。
假如那些信再不来,我们还能在森林里坚持下去吗?
小小的信封、薄薄的信纸,你真有那么大的魔力啊。
到了盼望情书的年龄,书信就成了生命以及爱人的一部分。
我们会像蜜蜂一样辛勤地在收发室门口徘徊,像警觉的兔子般时刻聆听着邮递员的脚步声。我一次次穿过黑暗的楼道,一日数次爬过几十级楼梯去开信箱。明明上午信已来过,下午还是忍不住再去一次。我的手颤抖地伸进满是灰尘的铁皮邮箱,把空空的邮箱搜索了再搜索。只要指尖触到了一点纸角,未等把信封从邮箱里拽出来,漆黑的楼道已是阳光灿烂。
…………
如今,我们已不再等待书信,若是有送报的邮差捎来几封书信,倒会让你觉得稀奇,拆开看,信封里除了会议通知,便是合同公文。我们想要同另一个人私下说的话,莫非都已用电话和E-mail说完?书信时代终结后,我不知道自己还能盼望什么。偶尔我会疯狂地用笔写信,也仅仅是为了寄托对书信的怀念而已。
(作者张抗抗,选自《回忆找到我》,有删改)
心湖涟漪
全文结构完整严谨。开篇总述书信在那个特殊年代的特殊作用,接着,在主体部分回忆了当时青年们对书信的渴盼及对亲友的思念,书信到来时青年们的欢呼、撕抢、静读和激动,以及“我”对信箱的痴痴搜索;最后再次强调书信的价值所在,表述人们对书信的痴心。在交代怀念书信时代的写作目的后,再自然地收束全文,留给读者回味的空间。
【深情回忆】
邮 筒
它始终站在那里,不理会时代,时代也不理会它,两者各不相扰。见到街边的邮筒,我,心里安稳。我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心噗地落进它应该待着的小洞里。圆墩墩的邮筒,穿着几十年没换的绿色雨衣,它的形状、位置、颜色几十年都没变。
几十年里,街道扒了又修,楼房扒了又盖,人心翻了多少次个儿,潮流逼迫人们往前走,用手机、服饰、网络语言绑架人们,让他们承认落伍的羞耻。唯有邮筒不理会这些。它还是铁铸的圆筒,戴着圆圆的浅檐帽,在街头咧嘴笑。
如实说,旧东西大多禁不住时光的淘洗,那些粗陋的路灯、残破的马路围栏,由于跟新城市的格调不符而屢屡遭到淘汰。但邮筒似乎没有被淘汰的恐惧,它站在邮局门口或十字路口,个头高矮适中,什么人都可以把信件塞进它嘴里。它把信吃进肚子后,过些天,会有另一个人收到这封信件。
旧的东西不一定落伍,它们天生可与时光——如果不叫抗衡,也可称并驾齐驱。好多东西沉没于时光的海里,而后浮出海面,人没法小瞧它们。它们身上载着不可磨灭的另一个完整的时代。它们属于时尚,又高于时尚。邮筒乃公器,它不招摇也不过时。最妙的,是它不承担太多的工作,却没被淘汰。比之于人,真是极好的人生。
如今,写信的人少了,写字的人少了。卖水果蔬菜的小贩会在纸壳上写几个字——不甜不要钱,3元一斤。书法家写一点儿大字,学生们被迫在作业本上写字,其余的人基本上不写字了。但字并没取消,而变成了另一种方式。写信则变成了典雅之事,手写信笺,封好后寄出去——或有,但这样的人不多了。然而,这都不妨碍邮筒立于街头,它和街树、路灯一起组成了安逸的风景。
邮筒的肚子里当年放过多少甜蜜、悲伤、紧急的词语,谁也不知道。这些词语又叫书信。在无网络的时代,写信是经典的书写方式。端坐桌前,构思,落笔成文。一封信即一篇文。边写边斟酌文采、语气,还要端一点儿书法的架子,以求把字写好,至少容易辨识——没有人会把医生处方的字体寄给对方,此为大不敬。
我不知邮筒的肚子哆嗦过没有,有没有火烧的感觉,冰镇的感受?那些情书投到邮筒里,信上不知带有怎样的热情?写信人遇到踌躇的事,把信纸写了揉,揉了写,写好后跑到大街上塞进邮筒里;你看往邮筒里投信的人,把信塞进去,会在邮筒边站立片刻,没人知道他为什么站立那么一小会儿。这时,一件东西离开他,要到其他地方。这东西是密密麻麻的字,是一堆心里话;心的一部分进了邮筒,寄信的人要犹豫一下,愣一下,然后走开。其实,人这一辈子,正像拿一把刀将自己像削竹片那样一片一片削下,放在各处,而邮筒只是一个象征。
(作者鲍尔吉·原野,选自《今晚报》2016年1月18日,有删改)
心湖涟漪
虽然书信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但作者通过描写邮筒带给人们的种种情感寄托,怀念了那个慢时代的美好,引发读者的共鸣。在作者笔下,邮筒不再是冷冰冰的铁盒子,而是能说能笑有思想的超然于世外的胖子,形象可感可亲。作者在着力塑造邮筒的形象时,还通过时代的变迁、景物的变化、写信人的表现等加以烘托,使其超然的形象更为凸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