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业成
有一次坐公交车,忽然发现从前的一位领导也乘公交车,没有座位,站着。我立刻起身喊着让座,全车的人都听到了,目光都往这边扫,可他偏听不到,偏不转头。我尴尬地坐下。他是我原单位的一位副职,退休才一两年,从前有专车,现在没了。我忽然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我应当装作没看见,他不想在公交车上遇见他从前的下级。后来多次在公交车上遇到他,我都自觉回避,我自以为这是理解人、尊重人,是一种世故。
世故是处世的经验。我们说一个人世故,人们的印象不是褒而是贬,因为世故还有一层解释叫“圆滑”,人们往往把世故与圆滑等同一起了。其实世故是一门学问,是对世事人情透彻的了解和理解,与我们的生活密不可分,人要参与社会,世故就是一门必需了解的学问。
我们平时说一个人非常世故,都不认为是好话,会对这个人产生预防和厌弃心态,这是没有把世故当作一门学问,而是当成了一种品质。世故是一门必需的学问,它是对世事人情的了解和掌握,正如一个人一生必须要学会走路,这樣才能自立,一个人也需要懂得世故,这样才能在社会上行走,要不然,到处是岔道,到处要碰壁,这就是世故这门学问对人的益处。父母教孩子懂事,这个“懂事”就是怎样让人安全放心地融入社会,什么人不能交,什么事不能做,什么东西不能碰,什么场合注意什么,甚至什么话不能随便说,这些都叫“懂事”,这个“事”就是世故。世故是整个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共同规则,人在这个规则中尊重别人,又得到别人的尊重,看起来好像是很多规矩,其实像鱼游于水而忘于水。世故听起来别扭,实则是人与人相处的规则分寸。这个学问就是形成于人们的自觉认同的行为中。比如,单从世故的角度讲,人们最厌恶的事也许不是杀人放火,而是发人隐私,了解世故这门学问的人,不去做这种傻事。人们或许可以原谅和忘掉某个人的某一过失,但有些错事会让人怀恨一生。世故就是对世态人心的透彻了解,这需要用心地观察和发现。在群居社会里,人与人、事与事之间的学问很大,这些学问都可以用“世故”二字来概括。世故是一个人立足社会,群居社会,活动于社会必要的学问。
孔子被鲁迅称之为“世故老人”,这有《论语》可佐证。对于世事人情,孔子了解得细致入微,但这并没有影响孔子的纯真。鲁迅也世故,但这并不影响鲁迅的赤子之心。鲁迅的世故,表现在洞悉社会深谙世事,诸多伪装和伎俩都瞒不过他,能见微知著,一叶知秋,看事物举一反三。郑板桥“难得糊涂”,这是世故真学问,不是圆滑,而是大悟,是生活艺术。《菜根谭》里讲“路窄处,留一步与人走”,也是世故真学问。教人懂得世故的人和教人了解世故的书,我以为都没有坏意。孔子是在教人为人处事的言语行为准则,有非常明确的是非,鲁迅的世故,是把社会和人世看透,然后发的是善心,启示人们哪里有荆棘,哪里有陷阱。《增广贤文》是一部民间格言(一位秀才在狱中整理而成),可称一部“世故大全”,却被列入蒙学读物,这是因为它是一本说真话、对人有益的书。我有时觉得哲学非常纯真,有时候又觉得哲学像老狐狸,我喜欢那些看事物有穿透力的老狐狸。世故是真学问,人们需要了解和掌握这门学问。
孔子、鲁迅、郑板桥都给人有益的启示,他们皆不乏赤子之心。说真话是我师,世故是一门学问,说假话是吾敌,世故是处世工具。关心人,爱护人,窥世醒世。圆滑只能算小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