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小禅
越来越喜欢闲了。
心的闲,比身的闲更让人艳羡。素心已闲,安静享受着时光赠予的沧桑与淡定。
不用力了。朋友说起前世界乒乓球冠军张怡宁,在北京队时并不出色——发球不是长项,攻击不是长项,防守不是长项……一个没有任何长项的队员入选了国家队,却打败了身怀绝技的前世界冠军们。没有长项就到处是长项,因为用力均匀,因为不过分强调此或彼。
那发得又低又平又旋转的球最难接,看似大弧度大力度的球,虽然满场叫好,实则表演成分大。世界冠亚军的乒乓球绝战,看着并不激烈、短平快的小球,实则暗含杀机。闲负手,实则是满弓满调。
京剧中余叔岩唱得极有弹力,并没有过分渲染或技巧十足,亦没有任何缺陷,但欣赏者甚众,只因为它俱是“闲负手”,无招胜有招。
书法家说到王羲之,都言难以企及,只因太过完美,看似简单的东西,实则最难。有人拿颜真卿与王羲之相比,颜的笔锋处处外露,气势凛人,而王羲之低调华美。有人说,临颜之帖,三年可成,看不出真伪;临王羲之,一生难以像其态。
人生亦是一样的。太过用力,一招一式露出锋芒,必败无疑。也并不是一定要处世圆滑,欢喜心常在,处处闲负手。
这样的人生,有真味与真意。
少年醉酒拼狂歌,上了些许岁数,当然要一针一线过日子。懂得柴米之欢、鱼水之情,亦懂得生活似流水,长愿向东流……一朝一暮,都收拾得欢心与平静,绿窗寂静,唱唱戏,喝喝茶。不要多了,三两知己,哭的时候有肩膀,笑的时候很动情,此样人生,已是别样。
看好友刘京闻书法作品,常常有这种意味。
他是闲负手,永欢喜。长相亦近佛缘,圆润而达透。人到中年的喜气安静而从容。书法早有了气象,那一招一势都尽显平静真味,一点也不怪戾,一点也不放纵——但看上去,却又有着极度逼仄的华丽与淡定。
这是难的,表面上不动声色,实则早就动了声色。
看他写的一则小文,尤为动容:“今不能寐,本想写些东西,泥金纸虽贵并不适,非纸不适,实力未及,倒感觉四毛钱宣纸更加方便些。”
那“四毛钱宣纸”五字用得极让人心生欢喜。
这样平实的真意,是我极欣赏的人生态度。大画家韩羽亦是。一字一句地说:“我真是怕死,一想死就无聊。”他的砚台是20世纪50年代花两毛钱买的,使用至今。他写出的都是传世名作,却始终用着两毛钱砚台。此样人生,早就达透而空灵,那老棉裤与老棉袄穿着,全是踏实与肯定。
还有裴艳玲先生。
一路唱下来,60年伶人岁月,几多悲欢?却仍然英气逼人——一头短发,中式对襟长袍,台上一站,眼睛里有笑意。她自己活成了自己的神。
摘自《我只向美好的事物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