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恒
(河南大学 产业经济与农村发展研究所,河南 开封 475004)
世界上星罗棋布地分布着无数个城市,它们形成的原因各不相同,但发展到现在都具备了较完善的功能,并且在空间上形成了一定的结构,成为区域发展的核心。城市是与乡村相对应的,城市具有非常复杂的内涵,从人类发展的历史来看,城市的出现意味着文明的进步。对传统社会而言,社会整体变迁意义上的进步莫过于城市社会取代农业社会[1]。但城市社会对农业社会的取代显然不仅是农民向城市的迁移,而是包括了社会结构、产业升级、人口集中、制度结构、文化理念以及聚落景观的转变,特别是在经济社会发展过程中,城市承担着更为重要的任务,按照配第-克拉克定律,产业结构高级化有其内在规律。由于农业社会以第一产业为主,而第二、三产业主要以城市为其载体,产业结构高级化的进程是与城市化进程相伴的。后进国家的发展和追赶过程往往以大规模的工业化为手段,推进工业化以实现经济社会转型和推进城市化是一致的。
这样看来,城市本应是作为经济社会发展的结果出现的,但正是基于城市的上述功能,大多数的发展中国家将城市化作为转型发展的手段,通过城市化战略来推动经济发展和社会转型。在这一过程中,不同区域根据其区位或资源建设城市,如依托海、河、湖建设港口城市,比较典型的有上海市、天津市、武汉市等;也有依托地形地势和位置来建设城市的,如兰州市、郑州市等;更多的则是依托资源来建设城市,如攀枝花市、鞍山市等。当城市在其建设和发展中对当地要素禀赋具有较强的依赖时,会形成基于其上的产业结构,这对城市的发展也会带来一些影响:一种影响是它会强化城市的功能,提供城市的物质基础;另一种影响与之对应,当城市过于依赖某一结构时会由于资源的兴衰而兴衰,如鞍山市这些过度依赖资源的城市在资源枯竭时也就失去了发展的依托,随产业衰落而衰落。
与此同时,我们也注意到了另外一些重要的现象,从全国层面来看,城市的分布和产业的分布虽然受区域要素禀赋的影响,但城市分布和产业分布也表现出一些典型的规律,在人口密集地区城市也较密集,人口稀疏地区城市也较稀疏,这表明城市最终仍然与人口密切相关。而从产业分布来观察,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的地区专业化和产业集聚也在逐渐提高,产业向沿海地区集聚明显,产业和人口的共同集聚实际上也是禀赋与产业分布的空间表达,但如果深入产业内部,产业的集聚与区域要素禀赋对城市发展的作用存在更为复杂的关系,现代产业向大城市不断集中,传统产业则向边远地区转移,即使是依托资源而崛起的城市,从产业分布的时序性差异来看也存在诸多复杂的运行机理。为对上述现象进行具体描述,并刻画这些因素之间的关系,本文从如下三个方面展开:一是对我国产业空间分布的专业化和多样化进行描述,并研究其时序性变化情况;二是对不同区域的要素禀赋结构进行研究;三是研究上述二者共同作用下的城市化发展格局。
从决定人类活动的自然条件来看,地理决定论无疑是从要素禀赋来讨论经济活动的最早理论,地理决定论概念的形成过程可追溯至德国地理学家在写作《古意大利》时的考察[2],并在随后的不同学科的研究中在不同角度涉及,如马尔萨斯关于人口与环境关系的描述也体现了人口发展受环境约束的观点。Diamond认为地理因素对经济具有至关重要的影响,地理位置、气候、生态等差异,港口、土地的富饶程度等均是影响经济绩效的内生变量,不但对经济活动带来影响,而且会形成累积循环,决定一国在世界经济中的格局。并从地理因素角度分析了为什么欧亚大陆比非洲大陆更富裕的原因[3]。在传统经济体系下,农业是经济活动的主体,农业生产受自然环境约束较大,地理决定论有其合理的方面。如果扩展地理因素所包括的范围,则自然资源和区位因素在经济活动的作用至今仍然具有重要影响,一般而言,人们倾向于认为丰裕的资源对经济发展具有促进作用,这在美国、加拿大等国具有明显体现。但观察世界经济中不同类型的国家却发现,一些资源贫乏的国家如日本、瑞士等在经济上取得了骄人的成绩,而另外也有一些资源丰裕的国家却陷入贫穷。这导致一些人对资源作为经济发展充分条件提出了怀疑,一些学者甚至使用资源诅咒这一概念来描述这一现象,将资源丰裕作为经济的一种制约而非优势来看待,从而引发了学术界的讨论和争论。实际上,经济发展依赖的要素具有综合性和复杂性,自然资源只是其中的一类,而且其作用还受其他因素的影响。
从生产的角度来看,劳动和资本是最重要的两大要素,这从广为使用的柯布-道格拉斯生产函数的结构即可理解,在柯布-道格拉斯生产函数中,劳动和资本被重点强调,并描述了二者确定的函数关系,而其他因素的作用都被归于一个未被数学定义的系数。如果把一个国家看作是一个不动的点,则建立在劳动与资本两大要素禀赋基础上的H-O模型也是对要素禀赋给予足够重视并作为理论研究的核心解释,该理论认为,当两个国家要素禀赋不同时,则相当丰裕的要素在市场供求机制作用下其价格就会相对便宜,且密集使用其作为投入的产品的价格也会相对较低从而具有竞争力,这会使其在国际贸易中获利,而这一丰裕要素的所有者也会因此而获得更高的收入。可见,H-O模型虽然是解释两国贸易起因的理论,但同时也解释了要素禀赋和产业分布之间的逻辑关系。
除劳动和资本外,人们越来越发现有很多不能被忽视的要素,包括人力资本、技术、制度等,这些被视为外生给定的因素都需要给予重新审视,在索罗模型中,人力资本还是外生变量,但内生增长理论已经给予其强烈的强调,如Aghion and Howitt认为人力资本是影响经济增长的两大方式中的一种,当人力资本具有不同的积累率时,会影响到经济增长率[4]。但人力资本的界定不如物质资本那么简单,存在一些计量和概念的辨析问题。在Lucas那里,人力资本的形成主要来源于教育,教育投资越多就意味着越高的经济增长,教育投资低的地方其经济增长实绩就差[5]。但对于教育投资的研究也存在诸多问题,因为政府对教育的投资是确定的,但家族对教育的投资是无法准确计量的,一些文献试图区别政府教育投资和非政府教育投资来分析均衡条件下教育投入与增长的关系[6],但更多的文献只关注政府的作用。更多的研究则深入教育内部进行分类,如郭庆旺和贾俊雪构建了一个包含基础教育和高等教育的两阶段人力资本积累模型,考察了公共教育支出规模、结构和高等教育可获取性对不同教育背景的家庭的人力资本投资行为、熟练和非熟练劳动力的相对供给和相对效率的影响[7]。郭志仪和逯进的研究也表明各省区人力资本的产出弹性和贡献率较高,而且人力资本的溢出效应较为明显[8]。
人们对技术的作用很早就有较充分的认识,但技术进步进入经济模型也经历了一个复杂过程,和对人力资本问题的研究相似,在新增长理论出现之前,人们把技术视为外生,直到内生增长理论的两部门模型才把技术纳入系统来研究。和人力资本不同的是,技术和知识的传播与溢出具有跨区域作用的特征,一国的技术进步和知识积累不但对本国本地区增长起作用,对其他区域的增长也起作用,关键是人们还没有弄清楚哪些技术在跨区域传播时比较突出,而又有哪些技术必须近距离才能溢出[9]64。
近来的研究开始向制度对经济作用的方向偏移,诺斯的著名研究不但重新定义了制度,而且给出了制度研究的基本框架和方法[10],较早的学者注重从历史事件和案例对制度变迁进行描述性论述,并讨论制度对经济绩效的关系,随着研究的进展,人们开始利用大量数据,运用计量方法来对二者的关系进行准确分析[11],但数据支持的前提是对指标的严格限定,制度作为一种博弈规则,如产权制度、民主宪法和体制等进行度量存在诸多困难,一些学者采用政治稳定性、腐败和法律仲裁执行情况等来作为产权制度的替代变量,也得到了一些较确定的结论,如Acemoglu and Johnson对产权安全的研究等[12]。在国家间的比较分析中,对民主宪法、专制体制的研究较多,如总统制、议会制的差别,立法者产生的办法等,一些文献通过对大截面数据的研究发现了政体类型和选举规则对政策的作用是显著的[13]。但在一国内部,由于面临的国家政体是一致的,民主宪法和专制体制也是一致的,对制度的研究更多的是市场化的深入程度、法律执行层面的问题。
上述研究列举了要素对经济增长的作用,以及文献对相关问题的处理方法,但要素禀赋对区域发展的作用是多方面的,包括对城市发展和城镇体系演化的作用,要素禀赋决定地区产业结构的优势发挥,而产业结构及产业空间分布又反映了城镇化的性质和结构,本文力图对这一主题进行分析,以讨论它们之间的关系并解释我国城镇化区域差异。
地区专业是对产业空间分布的一种最重要的度量方法,它试图解释产业空间分布中广泛存在的现象,一些产业在一些地区集聚,而另外的产业在另外的地区集聚。这种产业空间分布在传统的竞争理论上是很难解释的,因为传统建模的需要没有把收益递增包含在内,但随着新经济地理学的发展,不完全竞争理论、规模经济及企业产品竞争力差异等理论和模型的不断完善,对地区专业化的解释越来越全面,同时也出现了大量的实证研究的文献,如克鲁格曼(Krugman)用区位基尼系数研究了美国产业空间分布情况[14],Amiti则检验欧盟国家在1968年到1990年间的工业是否更为集中[15]。地区专业化的计算有多种方法,包括产业结构差异系数、地区化专业指数、行业分工指数、地区基尼系数等,每个指数在其度量中均有其差别化的指向,也存在不同程度的不足[16]。从本文研究的出发点而言,要讨论城市化经济的性质及其结果,则应更注重集聚而非分工的作用,本部分主要讨论两个指标,一个是地区经济密度,即各城市建成区的平均工业增加值来观察各城市的经济密度差异及其变化情况,另一个是工业地区区位熵,以考察地区专业化情况。
2015年,我国城市化水平为56.1%,城镇常住人口为77116万人,比上年末增加2200万人,而二十年前的1996年我国城市化水平仅为30.48%,城市化进展迅速。从城市经济发展来看,2014年城市市辖区生产总值为396268.19亿元,人均92255.8元,而1995年则分别为31203.71亿元和6530元,分别增长了12.7倍和14.12倍。随着城市化的进程,各城市的建成区面积也有不同程度的扩张,如果从经济密度的角度来看,情况会有不同,2004年我国地级以上城市286个,建成区面积为30406平方公里,每平方公里产出25044万元;到2014年地级以上城市为292个,建成区面积为49772平方公里,每平方公里产出达到79616万元,是十年前的3.18倍。
但如果观察单个城市的发展变化情况,又有较复杂的局面。过去十年,是我国城镇化快速发展时期,随着城市建设的推进,多数城市的建成区面积均有了大幅度的增长,总体来看,城镇建成区面积在十年间增长了64.88%,一些城市如鄂尔多斯市、揭阳市等增长在3.9倍、3.4倍的水平,也有一些城市如双鸭山市建成区面积反而减少了。以深圳市为例,作为我国开放发展的前沿城市,其建成区在2004年至2014年的十年间增长了61%,与全国总体城市发展情况持平,但从经济密度来看,其每平方公里国民生产总值从2004年的62119万元增长到2014年的179795万元,增长了1.89倍,高于全国城市总体的1.62倍的涨幅。值得注意的是,北京和上海两大特大城市的涨幅分别为3.3和2.1倍,虽然其经济密度的绝对数值远低于深圳这样的开放前沿城市,但其增长速度远高于中小城市。
为了更全面地理解城市经济密度的结构和性质,我们研究了2004年至2014年十年间284个*选取2004年至2014年十年间连续存续的地级以上城市,并剔除数据不全的西藏以及青海和新疆的地级市。地级以上城市的城市经济密度的详细情况,发现了如下特征。
1.省会城市经济密度总体上高于地级城市。在具有有效数据的284个城市中,涉及省会城市30个,总体上看,省会城市的经济密度高于地级城市。2004年284个城市平均经济密度为48386万元/平方公里,高于平均经济密度的城市为112个,占全部城市的39.4%,但高于平均经济密度的省会城市为23个,占全部省会城市的76.7%。在省会城市中,经济密度最高的是上海市,为94382万元/平方公里,最低的为银川市,仅有14654万元/平方公里,前者是后者的6.44倍。2014年,284个城市的平均经济密度为75026万元/平方公里,高于平均经济密度的城市为108个,占全部城市的38%,与2004年相比略有下降。其中,高于平均经济密度的省会城市为22个,占比为73.33%,与2004年基本持平。从增长幅度来看,2004年到2014年十年间城市经济密度平均增长184%,有198个城市低于平均增速,20个省会城市低于平均增速。而建成区在2004年到2014年间平均增长了75%,其中有139个城市低于平均增速,15个省会城市低于平均增速。可见,省会城市经济密度总体上显著高于地级城市,但其增速的优势并不明显。
2.东部城市经济密度总体上高于中西部地区。城市经济密度的地区差异也非常明显,东部地区总体上显著高于中西部地区。观察30个省会城市,2004年的7个和2014年的8个经济密度低于平均值的省会城市均为中西部地区,省会城市经济密度与其所在地区经济发展水平呈高度相关,基本上呈东、中、西依次递减趋势(图1)。但各城市经济密度的增幅在地区之间的差异并不明显,处于西部地区的西宁、银川、成都、呼和浩特等城市增幅均在200%以上,同时北京、天津、南京这些东部省会城市增幅也在200%以上。但上海、武汉这些特大城市的增幅却排名居末(图2)。
图1 30个省会城市经济密度比较
数据来源:据《中国城市年鉴》2005年、2015年相关数据计算。
图2 30个省会城市经济密度和建成区增长比较
数据来源:据《中国城市年鉴》2005年、2015年相关数据计算。
对城市的地区专业化度量有多种方法,但观察我国城市化进程和经济转型的主要层面会发现,制造业的发展已经成为促进一个地区转型发展的主要力量,制造业的结构和性质也决定了一个地区经济发展的结构和性质。基于此,本文以制造业区位熵来度量城市专业化程度。其结构如下:
(1)
其中:
一般认为,当区位熵大于1时表明地区存在生产的专业化,反之不存在专业化。
分别计算2004年和2014年284个地级及以上城市的制造业区位熵,有如下发现。
1.地级城市的制造业区位熵高于省会城市。2004年制造业区位熵大于1的城市一共有112个,占比为39.4%,其中存在制造业专业化的省会城市为10个,占全部省会城市的三分之一,而地级城市具有专业化的比例则为40%。到2014年,制造业区位熵大于1的城市仍然为112个,但省会城市制造业区位熵大于1的城市增加到11个。但30个省会城市区位熵的平均值则从2004年的0.87下降到2014年的0.82。
2.城市制造业专业化程度总体上呈下降趋势。观察城市制造业区位熵在十年间的变动趋势,总体上专业化程度存在下降趋势,284个地级以上城市中162个城市的制造业区位熵是下降的,占比为57%,其中省会城市下降更多,在观察的30个省会城市中仅有杭州市、南京市等8个城市的专业化程度在上升,其余22个城市均存在不同程度的下降趋势(图3)。
图3 2004—2014年间30个省会城市
究竟是什么因素决定了现代产业的空间分布,这在理论上虽然引起诸多争论,但要素禀赋结构作为影响产业的基本因素得到了一致的认可。从古典经济学开始,人们就发现了投入对产出的决定作用,而投入的主要要素是劳动和资本,这从柯布-道格拉斯生产函数的结构上就可以得到较为清晰的体现,此后的研究基本上都是在CD函数的基础上扩展得来的。从国际经济理论来看,对要素禀赋结构的强调更为突出,国际贸易的绝对优势理论和比较优势理论均强调了劳动生产率的国际差异,以及这一差异带来的交换利益。到要素禀赋理论开始已经从要素禀赋结构来探讨比较优势的来源,并据此分析国家间的产业结构与分工形态。虽然后期的技术贸易理论、需求重叠论、产业内贸易理论等突破了传统国际贸易理论的框架,对国家间技术、需求及规模的差异进行研究,其本质仍然是对要素禀赋结构的拓展。产业是经济的实体部门,产业分布是经济空间布局的直观表达,其背后体现了一个地区要素禀赋的性质及其结构,根据理论和文献的讨论,一个地区的要素禀赋结构主要在于资源禀赋、劳动、资本、技术等诸方面。
自然资源和产业分布的关系是最初的,也是最直接的。但从经济发展的实际来考察,资源对产业升级和经济发展的作用存在两面性,一般认为资源禀赋决定了产业分布,则资源越是丰裕的地区其经济发展速度也越快,经济发展水平也越高,但对世界经济发展中的一些现象观察发现,资源贫乏的国家其经济发展未必就差,而资源丰裕的国家反而在结构、速度和水平等诸方面的发展不尽如人意。在一个开放的经济体系内,一国经济由于受贸易的影响,会由于过度开发资源而导致制造业发展受到削弱,如“荷兰病”即表明对于一个已经建立了较为完整的现代产业体系的国家,当其过度开发资源并出口获利时,会削弱其制成品的国际竞争力,从而回归到传统的发展道路上。为了避免这一现象,一些国家会通过价格扭曲来促进技术升级和制度创新。本研究用从事采掘业的职工占全部职工的比重来作为衡量不同城市资源禀赋的指标。
1.省会城市的资源条件。大部分省会城市的采矿业从业人员都比较低,根据《中国城市统计年鉴(2015)》,除合肥和广州两市无数据外,其余28个省会城市中最低的南宁市采矿业从业人员仅37人,占比为0.046‰,而最高的太原市为9.9万人,占比为9.66%,显然省会城市的资源条件与整个省区的资源条件是一致的。但总体来看,由于省会城市是现代二、三产业的集聚地,其采矿业从业人员比例显著低于全国水平。2014年全国城镇采矿业从业人员占比为3.26%,但省会城市仅有1.28%。
2.地级城市的资源条件。和省会城市不同,有大量的地级城市因资源而建,其兴衰与资源密切相关,如鸡西、鹤岗、克拉玛依等,采矿业从业人员占比均在40%以上。在有数据的181个城市中,采矿业从业人员占比在10%以上的城市一共有40个,这些城市均是地级市,几乎全部是因矿设的城市(表1)。
表1 2014年采矿业从业人数占比在10%以上的城市
资料来源:据《中国城市统计年鉴》2015年计算。
劳动作为投入和作为禀赋的理解在不同层面上存在差异,在柯布-道格拉斯生产函数中,劳动是作为投入要素来看待的,虽然在理论研究中把劳动定义为劳动投入时间,由于劳动的质量在实际中很难观察,而且劳动与劳动者也不可分离,在实际研究中,是用劳动者作为劳动的替代变量的。在生产函数最初的度量中,柯布和道格拉斯选用的是制造业的雇佣工人数,在本研究中作为劳动投入的替代变量我们选取职工人数。而作为禀赋的劳动是经济中能够提供的劳动总量,与职工对应,其义是指适龄劳动人口。
通过计算284个地级以上城市的劳动情况,发现各城市的劳动参与率在较高的同时存在较大差异。2014年我国共有适龄人口9.16亿人,经济活动人口7.969亿人,总体劳动参与率高达86.99%,为了讨论可比性,我们取从业人员来代替经济活动人口,则年底从业人员总数为7.7253亿人,劳动参与率为84.33%。由于我国城乡就业存在较大差异,城市劳动参与率低于农村劳动参与率大致在10个百分点左右,分别为78.33%和91.53%。但分城市来看却存在复杂性,由于我国改革开放后东南沿海地区加工制造业的迅猛发展,对劳动的需求快速增长,远超本地劳动供给的水平,在一些城市的就业中有大量的外来劳动力,从而形成从业人员远大于户籍人数的情况,如深圳市、东莞市和珠海市,年末经济活动人口分别为222.5万人、128.2万人和73.8万人,但其从业人员却分别高达484.4万人、238.7万人和75.2万人,高出经济活动人口数量。根据《中国城市统计年鉴》2015年的数据,地级以上城市市辖区从业人员为11168.29万人,市辖区年末总人口为42953.2万人,如果仍然按全国平均67%的适龄人口比例来计算,城市劳动参与率为38.81%,则高于平均数的城市为85个,占比仅为29.92%,这体现了多数城市具有人口城市化的特征,人口增长并没有与之匹配的就业增长。而高于平均值的省会城市为27个,占比为90%,其中北京、上海和广州三大城市的劳动参与率分别高达87.33%、78.19%和65.54%,可见省会城市虽然在过去人口增长快,但就业增长也快,体现出城市规模越大,其经济结构也越完善,经济增长的动力来自经济方向的推动也越突出。
图4 2014年省会城市劳动参与率
资料来源:据2015年《中国城市统计年鉴》计算。
资本则不同,在柯布-道格拉斯的传统研究中,资本是指机器、厂房等固定资产,而且不包括用于生产的流动资本以及土地等。实际上,资本形成由于通过投资实现,则资本存量涉及多种复杂的计算方法,包括每年的投资及折旧,基年确定以及基年资本存量的估算等,一些学者以省为界对我国的资本存量进行了系统的研究,但他们的计算结果也存在较大差异[17][18][19][20],由于本文是基于284个地级城市的研究,不论按照上述哪一个方法来对各城市资本存量进行估算均存在较大难度。从资本形成的来源看,投资受储蓄水平的约束,虽然储蓄在向投资转化过程中涉及多种机制和条件,但储蓄可视为资本形成的禀赋条件。
教育对经济发展和产业分布的作用是显而易见的,正是由于教育的作用才有了知识的积累和技术的进步。虽然人们很早就清楚知识在经济发展中的作用,但在新增长理论以前,知识和技术一直被视为外生变量,并不深入讨论知识对增长的作用机制。新增长理论通过把经济中的部门划分为知识生产和物质生产两大部门来把知识引入增长模型,并在这一模型中强调了由于人口在不同部门就业所导致的增长后果。实际上,教育对增长的作用主要体现在人上,由于教育的作用使得受教育程度不同的人在生产率方面存在差异,特别是,当受不同程度教育的人具有不完全替代性质时,产业发展的基础将存在根本的差异。对一个国家或地区而言,其受高等教育的工人数量越多,则表明其资本密集型和技术密集型产业发展越具备基础,有利于其产业结构的优化升级,更有利于其向更高生产率的经济体系迈进。在本研究中,我们用城市职工平均受教育年限来度量教育水平,同时加入财政支出中用于教育的比例作为教育的控制变量。
技术水平实际上是一个综合概念,在新古典增长模型里通过增长分解把劳动和资本解释之外的部分定义为索洛剩余,即由技术进步来解释,由于除技术外还有诸多因素影响增长,索洛剩余只是新古典增长模型严格假定下的一种度量思路而已。在一些研究中把企业的研发投入作为技术投入指标而把专利申请作为研发产出指标来处理,但这些实际上都无法体现一个地区的技术水平,考虑到从禀赋角度来研究技术,本文关注政府对技术的重视程度,仍然选取财政支出中用于科学技术支出的比例来代替。
由于发展中国家在其经济起飞之初大多面临资本缺口,则吸引外商直接投资不但是弥补资本短缺的重要手段,同时也借助于外商直接投资引进发达国家的先进技术。但外资进入东道国后对具体的区位选择也具有复杂的理论,在邓宁(Dunning)的国际生产折中理论中,区位优势即是跨国公司向海外投资的三大优势之一,并把区位优势归为四类:市场因素、贸易壁垒、成本因素和投资环境[21]。这种区位优势一开始被强调的是地理上的区位,如接近供应来源从而有效降低成本等,则近海、河、湖、港成为吸引外资的主要区位禀赋条件。目前来看,除传统的区位优势,投资环境快速上升成为吸引外资的主导因素,投资环境又包括基础环境和政策环境两类,从基础环境来看,一个城市的基础设施建设、原有的产业基础特别是前期外资进入的规模和领域成为主要因素[9]34-38,而政策因素既包括政府的产业优惠和扶持方向,也包括制度建设、审批手续简化等方面,而这些都体现在引资规模上。在本研究中,用各城市吸引FDI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重来表示开放程度。
对城镇化发展模式的描述有多种思路,一种简单的方法是从人口城镇化出发,讨论人口城镇化的速度,另一种则关注城镇化的区域差异,并把城镇体系的结构及其演变作为研究的重点。实际上,上述研究是两条并行不悖的思路,城镇化与城镇体系二者不论是从概念的内涵还是外延来看都是不一致的,城镇化传统农业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型的集中体现,是人的就业、生活由农村农业向城市非农业产业转换的过程。而城镇体系则是城市间关系及其结构性质,二者非但不可替代,亦没有必然的互补。
从城镇化的重点来看,强调人向城市地域的集中,还是强调产业向城市的集中会导致不一样的政策后果,但城镇化发展的模式除人口集中的速度与规模存在差异外,产业分布呈现的特征具有更为重要的经济意义,而且这种产业分布与要素的禀赋条件具有内在的关联,由此我们建立如下计量模型:
lnUi,t=α+γ1resi,t+γ2labi,t+γ3savi,t+γ4edui,t+γ5rdi,t+γ6fdii,t+γ7deni,t+γ8lqi,t+εi,t
(2)
其中,U为城镇化的发展模式,res为资源禀赋,lab为劳动禀赋,sav为居民储蓄余额,代表资本禀赋;edu为教育禀赋条件,rd为技术禀赋,fdi为对外开放度,εi,t为随机冲击。i和t分别表示时间和地区。
本文以2004—2014年我国284个地级以上城市作为研究样本,以考查要素禀赋与城镇化发展的区域差异。实证研究所涉及的变量数据说明如下。
1.城镇化发展模式(U)。如前所述,鉴于多数文献从人口角度来讨论城镇化,特别是从城市常住人口或户籍人口来度量城镇化,本研究则关注城镇发展的经济过程,分别用经济增长U1和建成区增长U2来表示城镇化发展的区域差异。
2.资源禀赋(res)。资源禀赋用各城市采矿业从业人员占从业人员比例来表示。
3.劳动禀赋(lab)。劳动禀赋即是一个地区的经济活动人口数量,由于经济活动人口数量与城市规模有关,但本研究讨论的各地区的禀赋条件其实质是一种相对的概念,则劳动禀赋用劳动参与率来代替,即从业人员与经济活动人口的比值。
4.资本禀赋(sav)。资本形成主要有两个来源,一是国内储蓄,二是吸引外资。考虑到本研究中把吸引外资作为开放度的替代指标,则资本禀赋直接使用居民储蓄余额来表示。
5.教育禀赋(edu)和技术禀赋(rd)。教育和技术禀赋强调了经济发展中的教育积累和技术水平,从数据可得性来看,本研究分别选取财政支出中的教育支出和研发支出作为城市教育禀赋和技术禀赋。
6.对外开放度(fdi)。对外贸易体现了一个城市的产业结构,但吸引外资对地区资本形成、产业升级和经济发展均具有基础作用,则本研究使用各城市吸引外商直接投资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重来度量其对外开放度。
7.产业空间分布。本研究使用两个度量城市产业集中度的指标作为替代变量,即经济密度(den)和工业区位熵(lq),以其作为集聚因素的考量。
对公式(2)进行回归,其结果如表2所示。不论是对于以产出还是建成区度量的城镇化进程而言,劳动和资本禀赋都是重要的,对城镇化起着积极的推动作用。劳动对城镇化的正向效应是显著的,由于本研究是用劳动参与率来度量劳动禀赋的,这也表明在城镇化的进程中,劳动参与率体现出来的经济活跃程度与城镇化进程是一致的。但资本不同,虽然资本也是显著正向作用,但其系数较小,这体现了储蓄向投资的转化中仍然存在一些障碍和问题。与之对应的是对外开放度,对于发展中国家而言,吸引外资虽然具有一揽子吸引资本、技术、管理等要素的作用,但根据双缺口理论,外资对于国内储蓄不足具有较强的替代效应,观察对外开放的作用,对城镇化的作用也是正向,且系数较高,特别是对于产出增长的效应是显著的,在城市总体回归、省会城市回归和地级城市回归上具有一致性。
教育禀赋对城镇化的效应不显著,且系数为负。财政支出中教育支出的比重长期居于稳定水平,教育支出在不同城市具有不同的流向,越小城市其基础教育比重越大,越大城市具有越多高等学校。这导致了教育财政支出对城镇化而言无法观察到确切的关系。但技术财政支出在不同层面均体现显著的正向作用,研究和开发已经越来越受到人们的重视,在产业和城市集中的过程中,研究和开发支出不论是从重视程度还是支出规模来看都在增长。
表2 要素禀赋与城镇化发展的估计结果
注:系数下方括号内的值是标准差,***、**、*分别表示在1%、5%和10%水平上显著。
自然资源在城镇化进程中的作用具有复杂性质,我国是一个幅员辽阔、资源分布不均的国家,在工业化过程中对资源的依赖较强,这就出现了大批以资源为基础的城市,如前所述,这些城市因资源而建,也因资源的兴衰而兴衰。由表2可见,资源禀赋对城镇化的作用是负向的,且不显著。对省会城市而言,资源禀赋不论是对经济增长还是建成区增长均呈负相关,但对地级城市则有相反的表现,在以产业度量和以建成区度量的城镇化发展指标的回归均呈显著正相关,这表明在不同层级的城市建设中,对资源的强调存在差异。但总体来看,城镇化进程的推动主要是现代产业,采矿业在经济总体中的比重较小,由于一定数量的地级城市是建立在采矿业基础上的,从而体现出上述结果。
经济密度在不同类型城市有不同体现,越大城市其经济密度增长也越快,这表明大城市对城市建设和经济发展方面具有较强的集聚优势。经济密度对城镇化过程中的产业增长具有显著正向效应,但对建成区增长的作用不显著,这不但对城市经济增长与集聚的关系做了进一步的阐释,而且也从另外的角度表明,过度关注城市建成区增长,拉大城市框架的城镇化发展其经济意义较低。比较来看,制造业区位熵对城镇化的作用不但是正向的,而且显著,这进一步印证了我国的城镇化与工业化发展具有同步性,同时具有相互促进的特征。
基于本文的研究,得到如下结论。
1.我国的城镇化与工业化密切相关,城镇化速度较快、水平较高的地区,其现代产业集中度也越高,经济密度也越大。由于行政力量在城镇化进程中的作用,也体现为不同层级的城市在吸取资源时具有不同的性质,省会城市的经济密度要大于地级城市。经济发展水平高的东部地区的城市经济密度也显著高于中西部地区城市。
2.城市规模越大其功能越齐全。从制造业集中度来看,地级城市高于省会城市,这也意味着地级城市层面上的城市化与工业化具有更一致的特征,而省会城市的产业结构具有全面性特征。这也从资源禀赋条件得到了印证,省会城市的资源性特征不明显,而地级城市则较为突出,一些地级城市因资源而建而兴而衰。
3.劳动参与率不论是对城市经济增长还是对城市规模的扩张而言都是显著的,这既体现了我国经济增长对劳动投入的高度依赖特征,也体现了其对城市化的推动作用。城镇化的本质是人向城市地域的集中,但由于人具有生产和消费的双重性质,城镇化进程也具有生产和消费两种性质,从这一点而言这种契合是有基础的。但改革以来近四十年的增长表明,人口红利的不断释放仍然是最重要的动力。
从新型城镇化的内涵来看,从以户籍为统计到以人为核心的转变需要对发展理念给予新的认识,虽然在本文的研究中我们发现了要素投入推动工业化以实现的城镇化的传统路径,但在政策层面仍需要转变增长方式以促进新型城镇化的导向转变。
1.转变投入到以效率为中心。传统城镇化发展的基础是经济增长,而经济增长依赖投入的增长在短期内的转变尚无迹象,这导致城镇化对劳动参与度具有较强的依赖性。我国的城镇化在很大程度上能够被刘易斯模型解释,既与改革开放以来大量农村劳动力向城市的迁移有关,也与强调投入的粗放增长模式有关,转变投入到以效率为中心,要鼓励创新,提高新技术的采用,提高要素的生产效率。
2.从传统工业化向现代产业转变。工业化和城镇化是我国长期以来经济社会发展的两条主线,强调工业化和强调城镇化是并行不悖的,从一开始的城乡隔离到现在城市开发区的建设,实际上都是在给城镇化匹配必要的工业内容。从世界上的经验来看,城市在其快速发展的阶段总是以工业的快速发展为支撑的。但就我国的实际来看,过度依赖工业特别是制造业的发展,削弱了城市的创新功能,当城市过度强调其增长极作用时,虽然能够为经济增长和区域发展提供动力,但长期来看对社会转型和产业升级是不利的,这需要完善城市功能,发展现代产业,特别是高新技术产业,以促进经济社会转型升级。
3.新型城镇化进程中的城镇关系重塑。理论已经证明了城镇在空间布局上有其内在逻辑,城市之间具有严谨的秩序和结构,但这种结构不仅是简单的地理空间上的几何结构,也非简单的规模差异和行政层级,而是城市功能的系统一致,产业间的相互联系。我国多数城市因矿而建,功能单一,产业脆弱,城市与城市之间缺乏必要的产业联系和功能联系,这导致城市的产业基础非常脆弱。政府在制定产业政策和区域政策时要注重对城镇关系的重塑,着眼于区域和区域城市整体,注重产业关系和功能联系。
[参 考 文 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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