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封信都是草结成的种子

2018-05-11 08:10李阿宅
青春美文 2018年2期
关键词:梧桐树信件乡镇

■ 李阿宅

她说她有两个喜欢的女歌手,一个是曹方,一个是张悬,于是,她给自己取了一个笔名叫方悬。

那是2008年的秋天,国人期待了数年的北京奥运会刚刚落幕,我却在这个刚刚过去的夏天,接连遭遇了家庭变故与中考失利的双重打击,最后拖着一个硕大的行李箱,转学到姥姥家所在乡镇的中学复读。那所学校偏僻而破旧,一间逼仄的教室里坐着几十个学生,学习的人却寥寥无几。当时,我浑身散发着颓废的气息,和那所学校一样。生活像下了一场白雾,茫茫的一片,我看不见前路。

在那段灰暗的日子里,我开始给方悬写信。她的地址刊登在一本过期的校园杂志的“中学生交友”栏目里,我不确定她能否收到我的信,但还是郑重地写起来。我写了整整四页纸,把心底积压了一个夏天的难过、委屈与惆怅,一口气全倒出来,再小心翼翼地托付给远方的一个陌生人。

那是QQ社交的巅峰时代,但写信这种笨拙的社交方式,对我来说却充满了仪式感。当我顶着秋天蒙蒙的细雨,穿过斑驳的校舍与简陋的足球场,走向学校对面的邮局时,整个人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感。

之后,我每天都去收发室寻找方悬的回信,但每一次都失望而归。复读的生活压抑而苦闷,我不喜欢与周围的人交流,不想毫无保留地袒露自己的心扉,可是方悬不一样,我们彼此不认识,哪怕她知晓了我的心事,也无法在我的生活中掀起波澜。

一个月后,我终于收到方悬的回信。她说她生活在南方的杭州,道路两旁种满了梧桐树,秋天的时候,她喜欢骑着单车路过梧桐树,车轮碾过落叶时,发出好听的清脆声。我们在信中讲述自己生活中的琐事,互相安慰,互相鼓励,接着又继续在各自的生活里翻滚。

每次,她都会在信中讲一些我从没有听过的冷知识。她说:“拿破仑是一个吃饭超过20分钟就要跳起来的粗人,乔治四世是一个用生命和荣誉吃喝的胖子,沙皇亚历山大一世是一个命运多舛的悲情男主角。这三个人,都吃过一个叫安托南的人做的菜。不过,这三个人的结局都挺惨……”方悬用了一个省略号来表示感叹,而生活在北方小镇上的我,拿着手电筒躲在被窝里,认认真真地看着她的信,同时想象着她的生活是什么模样。杭州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是一个遥远的地方,隔着千山万水,我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都没机会见到方悬了。她说:“不会啊,你以后考杭州的大学,我们就可以见面了。”

方悬对于我来说,是一块伫立在远方的指示牌,让我知道,远方有一个人在陪着我一起奔跑,即使疲惫不堪,可是我不孤单。

我们不间断地给彼此写了两年的信,我在她的陪伴下,从生活的谷底爬起来,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升入市重点中学。在最后一封信里,她说父母为了她学文还是学理而苦恼不已,但她只想学美术。信的最后,她问我:“你知道人类是从什么时候才知道输血是需要先查血型的吗?说来话长……算了,我要去上课了,下次再告诉你吧。”

我不知道她从哪里知道的这些有趣的冷知识,但是关于最后的那个问题,她再也没有告诉我答案。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收到我后来给她寄出的那些信,但是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收到过一封从杭州寄来的信件。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生活发生了什么变化,她后来有没有去看过一场曹方或张悬的演唱会,也不知道茫茫人海中,我们是不是曾经擦肩而过。但我清晰地知道,在社交网络兴盛的今天,我的手机里无论储存了多少聊天记录,都不能替代那些泛黄的信件带给我的力量。她的每一封信都是草结成的种子,被风从远方带来,在那个荒凉的乡镇中学,在我荒凉的16岁,曾长出一片绿草如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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