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32年，美国连环杀手终落网

陈树

4月27日，约瑟夫·詹姆斯·迪安杰洛穿着一件橙色的监狱连体服，戴着手铐坐在轮椅上。年已古稀的他看起来有些憔悴，灰发稀疏，厚厚的眼皮耷拉着，遮住半个瞳仁。

4月27日，72岁的“金州杀手”詹姆斯·迪安杰洛以被告身份出席于加州高级法院举行的庭审

除了近来才为世人所知的真名外，他还有众多曾令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居民心生恐惧的别称——东区强奸犯、夜行跟踪狂、金州杀手……

现在，他又多了一个“外号”：刑事要案被告。一周前，警方发现迪安杰洛DNA与“金州杀手”DNA匹配结果一致，这意味着他正是上世纪7、80时代在在加州数十个县作案后整整消失32年的连环杀手。在结束其长达十年的血腥杀戮后，这名前警官一直居住在案发地附近，静静地过着一种双面生活。

当日，检察官以12项谋杀罪， 50余起性侵罪和120宗入室盗窃罪指控迪安杰洛，但其拒绝认罪，传讯在几分钟内快速结束。

恐惧笼罩下的加州

1976年6月18日，加州萨克拉门托的兰乔科尔多瓦市发生一起入室强奸案。在沉沉夜色中，一名头戴滑雪面罩的男人闯入一座民宅，轻手轻脚地走进其中一间卧室。

一张显示“东区强奸犯”作案地点的地图

在刺眼的手电筒光中，一名23岁的女孩从梦中惊醒，只见床边站着一个男人，腰以下的部分裸露着。而她自己，则被这名蒙面男人绑住双手，嘴里塞着卷成一团的睡衣。男子用一把利刃抵住女孩的喉咙，实施强奸后迅速逃离现场。女孩随后在被绑住的情况下成功拨打911，警方立即赶到。

这似乎只是开始。在接下来的一年中，这个被警方命名为“东区强奸犯”的男人在加州中部数个相邻城市流窜作案，几乎每隔数日就就有女性报案称自己遭到性侵。

她们的证言描摹出相似的犯罪场景：在受害女性睡着后，头戴面罩的男子通过窗户攀爬进住宅，入室后立即将门廊的灯光熄灭，并把受害者的双手用绳索绑起，系上牢固的菱形节;用手电筒照射她们的双眼，使她们因突然而来的强烈灯光暂时性失明。结束犯罪后，男子通常骑自行车迅速离开。

警察发现，这名凶手名心理素质极强，有着诸多怪癖，在规划犯罪步骤上非常细致。他熟悉受害人的居住环境，曾在实施强奸的间隙，前往厨房烧水、取茶包，不紧不慢地为自己沏上一杯茶。

在对一名年仅13岁的女孩实施强奸时，他将女孩及其母亲都捆绑起来，并在其母身上放置一个碟子：“如果你发出一丁点声响，你的女儿将会失去她的手指。”

他似乎乐于收集“战利品”，在离开受害者的住所时，总要带走些什么——有时是首饰，有时是小工艺品。尽管这些细节在后来被证实为有精准之处，但过于细碎，不足以让警方确定调查范围。

直到第26名受害者报案，警方仍然没有掌握任何关于东区强奸犯的有效线索。

彼时，由于技术受限，警方进行侦查刑事的手段主要有两种：指纹和画像。然而，以重视细节著称的东区强奸犯，从未在现场留下过指纹。

在警方束手无措的同时，东区强奸犯在事后频频以匿名号码致电受害者，掀起更深的恐惧。电话那头，有时是长久的沉默，有时是故意压低的男人声音，恶狠狠地重复着相同的话：“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这句威胁在数月后成真。1978年2月晚上，新婚不久的凯蒂和马焦雷在饭后出门遛狗。在离家不远处的树林中，有目击者听到他们似乎正与一个陌生男子大打出手。接着，打骂声随着突然响起的枪声戛然而止。

一名戴着滑雪面具的男子仓皇逃离现场，留下中枪丧生的凯蒂和马焦雷以及一根蓝色鞋带。正是这根鞋带，让警方确认此事由东区强奸犯所为——此前，警方在犯罪地点收集到用于捆绑受害人的鞋带，与这根几乎一模一样。

知情者回忆，年仅20岁的凯蒂曾向同事抱怨被陌生人跟踪。那时，一个开着蓝色大众汽车的陌生男人，常在凯蒂视线所及范围静候，接连几小时盯着她看。她甚至还曾接到该男子的电话，听筒那头只有一句简短的话：“轮到你了。”

尽管凯蒂在发现异常后迅速辞职，东区强奸犯并没有放弃自己的“猎物”。通过蹲点的方式，他摸清凯蒂夫妇的住址、生活习惯，等待机会下手。警方判断，东区强奸犯的杀人动机很可能是因为这对夫妇在扭打中瞥见他的真实面容。

由FBI收集的金州杀手连环杀人案相关证据现存放在萨克拉门托市警局

在这起谋杀案发生后不久，东区强奸犯继续重复以往的犯罪模式——爬窗潜入，捆绑女性，实施强奸;小区域作案，受害者常比邻而居。凶犯暗中潜伏，该地人人自危，恐惧与阴霾笼罩着以明媚阳光著称的萨克拉门托。

多年来，这里的居民过着一种随性的“加利福尼亚式生活”——社区内充满信任，人们在夜间睡觉时甚至懒得将大门上锁。不管何时，总有骑着自行车的女孩们自由自在地在街上晃悠。

自东区强奸犯出现以来，该市的五金店锁具长年售罄，人们购买球棒、枪支等器械置于家中以自我防卫。社区组织的安全探讨会上常一座难求，小小的房间里，总是挤满神情焦虑的居民。

連环案“升级”再现

1979年，“东区强奸犯”神秘消失，似乎不再将加州中部作为自己的“狩猎场”。与此同时，手段更加残忍的“夜行跟踪狂”始现，加州南部开始不太平。

当年10月1日夜间，一对居住在戈利塔市的夫妇遭遇蒙面歹徒入室抢劫。待歹徒离开后，两人尝试为自己解绑，并大声呼救。当行凶男子欲返回时，居住在隔壁的美国联邦调查局（FBI）前警员在听到声响后赶往现场，两人在途中相遇。男子立即骑上自行车飞速逃跑，前警员在后紧追不舍。最终，男子翻墙消失，得以逃脱。

这是“金州杀手”犯下的首案，也是其唯一一起遭挫败的犯罪。接下来发生的一系列残忍谋杀案，让南部圣塔芭芭拉、文图拉和奥兰治等城市的警察焦头烂额。

与“东区强奸犯”相似，“金州杀手”通常会进行周密的规划，习惯在夜间作案，熟悉受害人的生活习性。不同的是，他的袭击对象多为夫妇和情侣。当着丈夫或男友的面将他们的伴侣强奸后，他会残忍地暴打受害者。他不留活口，或用重物将受害人击打致死，或用枪支结束他人性命。

1986年5月4日，一位房地产中介来到克鲁兹家。敲门时，他发现门是虚掩着的，室内空气涌动着血腥味。进门后看到的血腥场景让他惊魂难定：厨房、地板、百叶窗和柜子上血迹斑斑，克鲁兹家刚满18岁的女儿贾奈尔躺在血污中，牙齿破碎，满是鲜血的脸部形状扭曲，几乎不能辨认身份。

警方在调查后确认她曾遭到强奸，因头部受到重击而死。现场并没有发现凶器，但在调查后，警方确认放置于克鲁兹家后院的重型扳手丢失。房子外，警方在地上发现网球鞋印。

前一晚，贾奈尔的父母外出度假，她在结束披萨店服务员的工作后，邀请朋友到家中玩耍。当时，她们听到后院传来响声，都没有在意——“也许是猫吧。” 贾奈尔的朋友在午夜时分离开，她随后遇害。

此后，夜行跟踪狂不再作案，但并未完全消失。他曾两度打电话给生还下来的受害者，并迅速挂断。其中一名受害者敏锐地察觉到电话那头传来女人和孩子的声音，这让警方再度添上一项猜测——凶手可能成家。

最初，警方并未将东区强奸犯与夜行跟踪狂联系起来。一位来自萨克拉门托市的警探在整理两起连环案的犯罪现场图时，通过对比嫌疑人的犯罪手法大胆提出猜想：二者为同一人。在对从不同受害人身上提取的DNA进行比对测试后，他的想法得到证实。

至此，案件没有任何实质性突破。2002年，警方宣布正式暂停这起连环杀人案的调查，这桩萦绕加州地区十余年的恐怖事件变成了悬案。

悬案终结

在民间，此案未就此淡出公众视线。

受害人家属、刑侦爱好者、公益团体不断回顾旧案，希望找到新线索。其中，最为出名的研究者是一位名为米歇尔·麦克奈玛拉的女作家。事實上，“金州连环杀手”这个最为世人所知的称号并非由警方命名，而是来自于她。

自少年时期起，米歇尔痴迷于对各类刑事案件的推理。在成年后，她曾作为私人侦探工作过一段时间。随后，她开始基于真实的刑侦案件尝试进行写作，并将自己的作品公开发表在个人博客上。

她自2011年起开始研究金州杀手。通过研究现场照片、分析验尸报告、走访曾参与此案调查的警察，她历经两年，将金州杀手的作案手法、犯罪动机和心理活动详尽地记录下来，制作成报告。

 4月27日，“金州杀手”受害人家属出席庭审

2013年，米歇尔的报告发表在《洛杉矶时报》上，轰动一时。在拿下哈珀柯林斯出版社的书约后，她开始致力挖掘更多关于金州杀手细节，尝试复原当年的犯罪场景。尽管警方日前表示，促成金州杀手案侦破的新线索与米歇尔的推理没有实质联系，但正是她持续不断的热情使得公众持续对此案保持高度关注。

不幸的是，由于劳累过度，米歇尔在创作途中倒下——她在2016年因心脏问题去世。米歇尔的去世再次引发公众对加州连环杀人案的关注，抱着执法机关的不满，公众开始对政府施压。

在她去世两个月后， FBI宣布悬赏五万美金寻找金州杀手，并在反复讨论后，将此前制作出来的犯罪人画像及受害者证词向社会公布。

事实上，随着DNA技术的发展及其在刑侦领域的运用越来越纯熟，警方并未彻底放弃对此案的调查。尘封多年后，金州杀手的DNA档案再度成为案件突破的重点。然而，警方未能在美国国家DNA数据库中找到与之相匹配的DNA档案。

考虑到国家DNA数据库成立时间不长，可能未能录入金州杀手的DNA信息，警方选择求助于各类族谱数据网站——近些年来兴起不少基因测试公司，最为知名的几家公司拥有数量庞大的消费者及其DNA信息。

调查随之突飞猛进。在匿名族谱网站的帮助下，金州杀手的DNA信息配对成功。通过排除分析，FBI划分出一个百人左右的嫌疑人名单，并从中圈定在年龄、住所都最为符合的那个人——詹姆斯·迪安杰洛。

在公共场合暗中收集到迪安杰洛的两份DNA样本送往测试中心进行匹配后，警方确认：迪安杰洛就是金州杀手。

“金州杀手从未离开”

4月25日，警察敲开迪安杰洛的家门，亮出逮捕令。随后，迪安杰洛被押往萨克拉门托县监狱。

在这之前，迪安杰洛正享受其期待已久的退休时光。数十年来，他一直居住在加州首府萨克拉门托柑橘高地的一处僻静郊区，这里离金州杀手的所有犯罪地点都距离颇近。尽管多年前已与妻子分居，这位熟人口中的“慈爱父亲”与子女关系融洽，晚年生活并不孤独，时不时会与女儿、外孙女同住。

据其邻居所说，迪安杰洛自去年退休后常去河边钓鱼。这位脾气怪异的老人总是在自家后院走来走去，脏字挂在嘴边。他喜怒无常，时不时莫名高声诅咒：“该死的东西！”

自少年时期开始，迪安杰洛就一直居住在加州，曾因为参加越南战争而离开过几年。他在战争期间负责修理军舰，但不幸失去一只手指。1973年，27岁的退伍海军迪安杰洛在加利福尼亚州立大学获得刑事司法学位后，成为加州中部城市埃克塞特市警察部门的一名警官。

这名新晋警官看起来充满善意，人缘颇佳，还曾登上过《埃克塞特太阳报》——“詹姆斯·迪安杰洛认为，没有法律与秩序就不存在政府，没有民主政府就不存在自由。”在搬来埃克塞特不久，他与一名年轻律师结婚，先后生下三名儿女。

三年后，迪安杰洛一家搬到加州北部的奥本市，这里距萨克拉门托市约20余英里。并开始在当地警察局工作，负责巡逻工作。从此时开始，这里的平静被彻底打破。

在东区强奸犯在加州中部停止作案的那年夏天，“詹姆斯·迪安杰洛”这个名字突然出现在多家报纸的头条中——迪安杰洛在柑橘高地一家杂货店偷窃了一把锤子和一罐犬用驱蚊剂。离开时，他口袋里的防偷窃装置响起，被一家杂货店的工作人员发现。

据《华盛顿邮报》报道，警方到达时，“警官迪安杰洛被绑在椅子上，情绪激动”。他被指控犯有盗窃罪，在八月被开除公职。两个月后，他被判处缓刑，罚款100美元。这恰巧是金手杀手“转性”的时间点——受害者不再能生还。

在金州杀手“金盆洗手”的同时，失业已久的迪安杰洛找到了新工作，在一家位于萨克拉门托郊区的连锁超市商品调运中心工作了27年。在共事多年的同事卡努看来，迪安杰洛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人，唯一与常人不同的是从未展露过笑容。

在普通人的“外壳”下度过四十余年后，金州杀手迪安杰洛告别了自己的双面生活。不久后，他极有可能迎来自己的死刑宣判。

“今晚我们都将更好眠，金州杀手再也不会从窗户里进来。”布鲁斯·哈灵顿说，他的兄嫂曾是这起连环案的受害人，“现在他在监狱里，一切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