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那只独角兽

孙锋

两年前131家，一年前164家，一个季 度增加70家，中国独角兽百蹄千毂 万枝芳。

尽管独角兽的基本定义在2013年的 硅谷就被正式提出，5年多，关于它的阐 述却并没有越来越清晰——它有时被稀罕 成了超级风口，创业者把它视为新的创业 目标，商业计划书新的可“粉饰”内容; 它有时又代表了超强的“吸金”能力，创 投圈把它作为继房产、O2O、股市、比特 币之后的又一大投资对象;它甚至有时又 全权代表了未来，各大巨头、国内外资本市 场，乃至城市规划者竞相狩獵。

独角兽公司越来越像超级“哈姆雷 特”，一万个人会有十万种解读。

从BAT，到BATJ，再到TMD（今 日头条、美团、滴滴），一拨拨独角兽在不 断“入学”和“毕业”。飞砂风中转，也出 现了通过设计、制造，变成流水线产品的 独角怪。

商业战略大师加里·哈默在《管理的 未来》里说，一个行业发展得越快，它的商 业模式就会越早达到极限。独角兽无疑是 各个行业发展最快的企业，没有之一。

因此，让独角兽成为千里马，又成了另 一个严肃的话题。

一兽多吃，还不打嗝

独角兽很好吃，这几乎不容质疑。

美团收购摩拜，王兴做了一件让所有 投资人大呼过瘾的事儿。他要求所有摩拜 前期投资人先变现离场。投资人原先担心 自己的钱在共享单车大战中，被烧成渣渣， 现在总算松了口气。

因此，可以看出独角兽首先是投资人 乐于围猎的对象。

在这方面具有典型性的人物是朱啸 虎，他因为投资了摩拜的对手ofo，又接连 投资了饿了么、滴滴等几只独角兽，声名鹊 起。他的投资理论，被业内人士归纳为“破 窗价值”：原本是小生意，经由猛虎下山砸 大钱的方法，就会变成大生意。

比如在2015年，他帮着小电科技完成 了三轮融资到4.5亿元，让后者成为了共 享充电领域首家完成B轮融资的公司。在 他的带动下，街电科技、来电科技都紧接着 发布了融资消息。40天里，共享充电领域 发生了11笔公开融资，超过30家机构入 局，融资金额是朱啸虎刚刚进来时的5倍， 达到12亿元。

原本小众的共享充电领域，也成了独 角兽的孵化基地。

事实上，某个即使不太被看好的模式， 经过朱啸虎这样的炮手进行一两轮轰炸， 会迅速拉来腾讯系、阿里系的几家大型机 构进入火并。朱啸虎们则能轻轻地挥一挥 衣袖，带走所有的云彩。

其次，独角兽受到青睐的价值在于，它 不是少数人的特权。

2017年360美股私有化回归。连续 18个一字涨停后，360市值翻了7倍多， 到4 442亿元，是网易的两倍，成为A股 高科技第一股。A股惯有的“炒新股现象”， 引来的热钱涌动，在分众传媒、巨人网络、 暴风科技等中概股回归中，次第上演。

“独角兽”概念的爆红，调动了资本产 业链上所有人的热情。他们摩拳擦掌，伺机 狠狠地薅一把羊毛。不仅是拟上市公司、投 资机构、券商投行、律所、会计事务所，其 他一些中介服务机构也密切关注独角兽登 陆国内资本市场的政策动向。以至于江湖 传言小米即将红筹+CDR同时上市后，创投圈里已经开始炒起了小米股权，“30万 美元起投，×月×日前，不接受定金”。

不过，对于独角兽来讲，它更大的作用 是带来了巨大的价值传递。向下，它引申出 瞪羚企业这一概念，即那些跨越死亡谷，进 入快速成长期，有可能成为独角兽的企业。 独角兽概念把它们带到了聚光灯周围;向 上，它又制造了富士康、宁德时代、蚂蚁金 服等概念股，可以让一兽得道，鸡犬升天。

比如，宁德时代作为热门独角兽，刚要 PO的节点，2018年3月6日，天华超净 突然发布公告称，公司实际控制人持有宁 波联合创新79.91%的股份。而联合创新持 有宁德时代8.5%的股份。

这种看破不说破的公告，起到了不错 的效应：尽管这是天华超净实际控制人的 个人投资行为，但并不妨碍随后几天，其股 价涨幅近50%。与之类似，合肥城建也因 为主动爆出上市股东参股独角兽，股价一 个多月累积上涨100%。

草原在哪里？

神话中的独角兽，喜欢独来独往;商 业领域的独角兽，却喜欢群居。

在科技部公布的《2017年中国独家 兽企业发展报告》中，中美独角兽企业历 史上第一次如此接近，数量比例达到1：2。 但中美独角兽喜欢的领域却有巨大差别： 前者喜欢扎堆在消费领域，后者喜欢奔走 在科技创新领域。

不可否认的是，今天的独角兽，被视 作未来的产业巨头。它是折射经济的一面 镜子，是解读经济前沿的一个角度，也是 观察资本热钱流向的一个窗口。

有人说，“独角兽”是嚼着垄断者的 骨头开始成长的。在国内，独角兽的成长 又有不同逻辑。

分析蚂蚁金服、滴滴等独角兽不难发 现，金融、医疗、教育、公共交通等，之前 依赖牌照作为门槛的行业诞生出大量的独 角兽公司。因此也就产生了中国独角兽成 长的第一条逻辑：向需要政策门槛、牌照 限制、形成了坚固护城河的行业前进。

如最新榜单中，164家独角兽，互联 网金融21家、大健康14家、物流11家、 交通出行10家、互联网教育和新能源汽 车各9家，占总独角兽的45.1%。

能够切入这些垄断性质的行业，依赖 于独角兽灵活的身段。它们往往在政策监 管还没到位时，先切入这些行业的细分领 域迅速做大规模，等政策“觉醒”时，已 经形成了口碑并演变成了一种全新的行 业态势。

如当初滴滴出行通过1天1个亿的天 价补贴，一夜之间闯入了垄断已久的出租 车行业，迅速吸引了海量的消费者。1年 内使其拉升至100亿美元市值的规模。

独角兽成长的第二条逻辑是，向热钱 最热处前进。

传统、实体经济很难产生独角兽。因 为这些行业往往需要土地、水电、原料、物 流、销售网络、产业集群配套等诸多现实条 件，甚至许多制造企业只因交通运输“治 限治超”、环保排放没有达标，就会被罚上 百万千万元。因此，“脱实向虚”，具有轻资 产、高融资、低成本、高弹|生等特征的互联 网产业，成了独角兽扎堆的另一重要领域。

电子商务、云服务、文娱产业、社交、 软件应用等产业，在2017年的独角兽企业 中，占比36%。

综合独角兽成长的两条逻辑，不难发 现，适合独角兽成长的土壤，往往是北上杭 深等新兴经济密集的城市。

164家“独角兽”中，北京70家、上 海36家、杭州17家、深圳14家……占比 高达83%以上。仅蚂蚁金服（杭州）、小米 （北京）、滴滴（北京）3家的估值总和就占 到独角兽总估僮的29% （1770万元/6200 万元）。

独角兽拥有强大的吸金、产业提升、人 才吸引等能力。因此，它引得其他城市竞相 围猎——成都将建“独角兽岛”，天津将盖 “独角兽大厦”，西安说上榜（科技部独角 兽发展报告）就给300万元……

164家独角兽，明显不够用。

是兽是怪，拉出来遛遛

现在看来，2013年美国著名投资人 Aileen Lee将外部融资或估值超过10亿 美元，成立未满10年的创业公司称之为独 角兽公司，显得有些随意。因为对于现在动 辄亿元起步的融资市场，这几乎不能再算 作一个门槛。

从2018年3月12日更新招股说明书，到4月4日成功过会，宁德时代只用了24天，创造了A股1Po的新速度。

2016年，美国硅谷生物医疗公司 Theranos宣称自己掌握了独门的验血技 术，估值一度高达90亿美元，吸引到了4 亿美元的融资。但最终这场B2VC的科技 骗局，在媒体调查下曝光。

Theranos事件折射出了一个“独角怪” 现象。许多创业者会以虚报数据的形式，把 没有太大商业价值的项目包装出来，吸引 投资，甚至会把公司的融资额用估值报出 来。而当一个投资人被创业者拉入他的团 队之后，大家会一起再为下一个投资人设 计一个更好的说法或者更好的想法，让更 多的投资人进来。

另一种独角怪，从严格意义上来讲，有 一定商业价值，也具备成为独角兽的能力 和条件。最初它们同样追求上市，但问题 是，在向投资人讲故事的过程中，它们商业 价值被刻意夸大。这种效果不断传导，最终 为该企业吸引了远超其盈利能力的融资。 换句话说，投资人可能需要很长的周期才 能收回资金。

在这种无需上市即圈到了巨量资金的 情况下，这些企业便不再谋求上市。因为一 旦上市，许多数据就必须公开，阳光之下更 难编出更靓的故事。

同样以大洋彼岸的美国独角兽市场为 例。2017年初，Snapchat的开发商Snap 正式向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提交 招股说明书，计划通过IPO募集30亿美 元资金，估值约为250亿美元，成为继阿 里巴巴2014年以1680亿美元在美上市 后，全美最大规模的IPO。但上市5个月 Snap就跌破发行价，股价从29.44美元直 接崩盘到11.28美元。

独角兽不按斤，而是按颜值卖的价值 偏差，造成了Theranos和Snap式独角怪。 这种现象在国内并不鲜见，甚至可以说是 “沉默的大多数”。

于是，独角兽又延伸出补充标准：那 些拥有高速度发展、高市场份额、具有绝对 领导、不存在竞品翻盘可能性的新兴企业。

正如共享经济领域的充电宝和单车行 业，它们同时具备上述标准，但同时又因为 价值性和可替代性，而饱受争议。

因此，2018年，证监会推出了自己的 独角兽选拔标准——已在境外上市的大型 红筹企业，市值不低于2 000亿元;尚未 存境外上市的创新企业（包括红筹企业和 境内注册企业），最近一年营业收入不低于 30亿元且估值不低于200亿元，或者营业 收入快速增长，拥有自主研发、国际领先技 术，同行业竞争中处于相对优势地位。

咔嚓一声，这个标准就像生死簿，将几 乎95%以上的独角兽送上了断头台。

仅以科技部发布的2017最新独角兽 榜单为例，仅营收不低于30亿元这一项， 就会把榜单中半数以上的企业排除在外。 而自主研发、国际领先技术，又会排除掉其 中的绝大多数。

事实上，证监会的这一严格标准，仍然 不能排除某些“独角怪”，比如乐视网。因 此，押注独角兽，仍然需要极大的胆识和承 担极高的风险。

2015年3月24日，暴风科技作为首 家成功拆VIE同归A股上市的互联网公 司，正式登陆创业板。开盘价为9.43元，开 盘后股价升至10.28元，封停当日最大涨 幅44%。随后的连续24个涨停一度成为 A股有史以来最长的新股上市涨停纪录。

至2015年年底，暴风科技全年124个 交易日，其中55天涨停，其全年累计涨幅 高达1950.88%，成为2015年A股中的“妖 股”之王。

然而，就像公司的名字一般，这场由暴 风刮起的大涨“风暴”迅速消散，公司市 值更是像暴风雨一般，從最高点409亿元 倾盆而下，如今只剩不到百亿元。股价更是 不及当年风光时的一个零头。

在盈利能力和盈利空间面前，兽和怪 都很难遁形。

独角兽常有，千里马不常有

美国当地时间2018年4月3日，全球 最大音乐流媒体平台Spotify正式在纽交 所挂牌交易。Spotify采取的是“直接上市” 模式，成为纽交所史上第一家直接上市的 公司。

具体地说，Spotify不用发行新股，只 需简单地登记现有股票，然后即可在资本 市场上自由交易。直接上市无承销商赚取 承销费，避免了传统IPO的“锁定期”“静默期”，一脚踢开了作为保荐人的券商和投 行，对公司现有股东所持股份没有限制，股 东可以一次性卖出所有股票。

简言之，纽交所直接上市这一金融创 新，就是“没有中间商赚差价”。此举被看 作是对港股“同股不同权”，A股CDR、 绿色通道等吸引独角兽举措的一种大杀器 层面的回击。

但独角兽常有，能够避免昙花一现，进 一步成长为千里马的独角兽却凤毛麟角。

从2018年3月12日更新招股说明书， 到4月4日成功过会，宁德时代只用了24 天，创造了A股PO的新速度。

宁德时代在动力电池领域的竞争优 势，被业内看作是其闪电过会的主要原因。 宁德时代也成为164家独角兽企业榜单中， 为数不多的科技类独角兽。

分析宁德时代的成长曲线不难发现， 其“蹿红”的原因除获得了国际知名汽车 公司认可外，还与中国新能源汽车市场的 蓬勃发展密不可分——宁德时代的成长， 是它敏锐觉察到动力电池的技术风向已转 向三元电池，于是快速布局三元赛道。而 沃特玛等行业巨头却仍然坚持磷酸铁锂电 池，错失发展风口，被宁德时代一举赶超。

不过，宁德时代能否从独角兽成长为 千里马，却要打上一个问号。

除了政策对新能源扶持力度的不确定 外，动力电池的技术路线还未完全标准化， 原材料价格上升、产能过剩、安全性能以 及电池回收等行业未来需要面对的不确定 性，是宁德时代成长路上的一个个陷阱。

很难说宁德时代对其他企业的这种弯 道超越，不会重演在自己身上。

真正的独角兽应该有成为千里马的 心。而护城河组成的安全边际，是独角兽成 长为千里马的必要条件。但显然，这类独角 兽在国内是稀缺的。

国家发改委发布的《2017年中国居民 消费发展报告》显示，2017年，社会消费 品零售总额达到36.6万亿元，增长10.2%。 2017年最终消费支出占GDP的比重达到 53.6%，自2012年以来已连续6年占比超 过50%。这也解释了为何在164家公布的 独角兽中，绝大多数扎堆在消费、电商、金 融等领域—一因为有钱赚。

缺少安全边际的独角兽们，难免不會 引起一场场资本的厮杀和闹剧的上演。